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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将悲伤流放 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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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云抱着自己的头,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水里,不声不响:“没有,他没走,一直都在。我也以为他走了,可是他一直都在。他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身体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从来没有。”
“飘云,你别吓我。以前那么苦,那么难我们都熬过去了。你怎么能让自己输在这里?你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寒城急得眼圈都红了,他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哭。可是,看到这么凄惨的飘云,这是他用尽全部生命爱着的女人,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多希望飘云能像以前一样,抹干眼泪,坚强的笑笑,对他说,她不会输。
可是飘云只是轻轻的摇头,低哀的声音飘飘渺渺,若有若无的传过来,仿佛绝响。
“我熬不住了,再也熬不住了。前面的路没有尽头,我走的太辛苦。我困了,也累了。对不起,我要睡了。”
对不起,我要睡了。看着飘云一点一点沉进水里,龙天佑傻了,寒城哭了。
“你说你熬不住了,那我要怎么办?是你教会我要勇于面对苦难,要懂得感谢命运。是你告诉我人生没有永远的黑暗,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努力寻找光明。是你对我说,即使再怎么绝望也好,都不要跟这灰色的天一起沉沉的睡去。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快乐,义无反顾的交给你,你却说你熬不住了,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寒城隔着玻璃抚摸飘云沉浮在血水里的脸,痛苦而绝望,一个大小伙子,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一塌糊涂。
“飘云,我们说过,终有一天,我们会拥抱在蓝天白云下,你忘了吗?我们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忘了吗?我们说过,即使将来不能在一起,也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更幸福,你全都忘了吗?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要我怎么活?飘云,飘云……”
寒城的声音嘶哑了,他没办法了,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他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顶天立地做她的依靠。可是,他的依靠却没了,他整个人被抽干了。
他把头撞在鱼缸上,一下又一下,凶狠的力度,震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童飘云,你给我出来!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你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你要看着我上大学 ,你要看着你妈妈重获自由。你垮了,我要怎么办?你妈妈要怎么办?你不能这么任性,这么自私!你快给我出来啊!”
寒城抱着鱼缸恸哭不止,绝望的眼泪流成了河,隔着玻璃贴在飘云脸上,仿佛流泪的不是他,而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
“寒城。”飘云仿佛受到感召,慢慢从水里浮出来,看着寒城哭红的眼睛:“你别哭啊。”
寒城一怔,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傻子似的楞了半天,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仿佛可以流一辈子:“飘云,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飘云用冰冷的手指为寒城擦眼泪,悲伤的说:“别哭,你说过,你从来不哭的。”
寒城突然笑了,笑着流泪,紧紧拉住她的手:“我不哭,不哭。”
“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是的,你又让我担心了,担心得快死了。飘云,你不能这样考验我的神经啊,会出人命的。”
飘云泪中带笑,抽噎不止。没经历过生死,总觉得别人劫后余生的泪水太做作,仿佛是演戏。
经历过生死,才真正明白,这泪水是多么的真实,因为你有太多值得庆幸的理由。
还好,她没有让自己放肆的走。还好,她还有机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所以一切还好……
寒城把飘云抱出鱼缸,屋子里有暖气,飘云还是冷得发抖,根本站不住。
“我们去医院。”寒城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飘云身上,拥着她往外走。
“飘云……”龙天佑站在一边,看着飘云被冷水泡得雪白的脸,他的心被人掏了出来,切成了片,又剁成了丝。他多希望她能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可是她没看他,好像他是一团透明的空气,没有形体,没有重量。不值得她看一眼。
“滚开!”寒城怒目圆睁的呵斥道。
龙天佑没动,他的手下一个个面面相觑。
寒城拥着飘云走到门口,飘云突然站住了,没有回头。龙天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淡定通透,宛若空谷,她对他说:“天佑,对你来说,爱是什么?”
龙天佑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干得厉害,如梗在喉。
“我上大学的时候, 曾经跟同学跑到教堂偷看别人的婚礼。那天的阳光很好,风和日丽。新娘的婚纱很美,就像梦一样。可是让我印象最深的,却是神父对他们说的话。他说,爱是恒久的忍耐,又有慈悲。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很长的一段教义,艰涩拗口,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
“飘云……”
“天佑,我们无法相爱,无关金钱,无关身份,无关我是否爱寒城,无关其他任何人任何理由。只因为面对爱情,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她转过身,看着他,距离不远,却是咫尺天涯。
“抱歉,你的爱我要不起,它太沉重。”
龙天佑跌坐在地上,寒城抱着飘云走到门口,堵在那里的人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他们走远后,龙天佑对自己的手下说:“你们走吧,帮我把门关上。”
事已至此,曲终人散,分道扬镳。
一个男人压着嗓子对一个说:“我觉得今天这事,龙哥做得有点过。当时我一直站在门口,那丫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叫得那么惨。我听了心里都直发毛。”
“唉,别说了。你没看见龙哥难受得恨不得把自己剁了。这次恐怕是来真的,你没看到他跟那丫头在一起的样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现在闹成这样,我都替他难过。”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万一他一时想不开……”
“没事,那丫头还好好的,他就没事。男人嘛,谁心里没个坎,但总能扛得住。”
“妈的,咱们这种人是不是就没资格跟人家谈情说爱?”
“你问我,我问谁?又软又暖的身子,谁不喜欢?温柔多情的好女人,谁不想要?可是动什么,也别动真感情。太他妈磨人了。”
人都散净了,整个酒吧安静的如同一座华丽的废墟。龙天佑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被血染红的鱼缸,那条凶猛的金龙在血水里蜿蜒游动。
他在回想,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起吃寿司,喝清酒。飘云给他讲笑话,为他跳舞。他高兴得几乎想就这么死掉。然后,柳寒城来了。他们吵架,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打了他一个耳光。
然后,他强暴了她。
龙天佑捂住脸,头疼欲裂,神经质的盯着自己的手表。
一分钟。
从吵架到开始施暴,他只用了一分钟。
他们认识了一年,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幸福了一天,毁掉这一切,只用了一分钟。
他站起来,拎起那把椅子,砸碎了鱼缸,砸碎了那条昂贵的金龙。砸碎了他的爱情,他的幸福,也砸碎了他的希望和人生。
屋子里凡是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直到筋疲力尽,颓唐的坐在铺满玻璃碎屑的地板上,给宗泽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你去医院看看她。哪家医院我不知道。你他妈的不会自己查!好了,有结果通知我。”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宗泽的电话打过来。
“哥,你听完别激动。她小产了,孩子才一个月,她自己都不知道。人没大碍,精神还好。我交代医院好好照料。还有,那小子一直陪着她。”
龙天佑挂断了电话。站起来,向窗外看看了。
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漆黑的夜幕飘落下来,无尽的悲伤泛滥成河。
走出酒吧,寒风刺骨,迎面吹得人遍体通透。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没有方向,沿着午夜的长街,像个游离的孤魂漫无目的行走。
眼前是无尽的永夜,绝望的人生,黑暗的道路。
不知不觉,来到飘云的公寓楼下。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无边的黑夜,飞雪飘落,他听到一个声音低低的说:“飘云,如果我昏倒在这里,如果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还会不会把我带走?”
第四十章
夜里九点一刻,在这座北方小城,有人加班,有人睡觉,有人合家团聚,有人跟远方归来的男友做爱。
只有他,孤身一人,疼得天翻地覆。
在那之后,龙天佑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
依旧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算计别人,同时被别人算计。经常打人,有时也被人打。偶尔杀人,随时等待被人杀。
每天跟不同的女人做爱,看着她们卖力的表演,刻意的讨好。
技术娴熟的老手,身体柔软,经验丰富,很懂得推波助澜,新奇的花样层出不穷。
受过专业训练的妓女,可以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如同活色生香的表演,看了只觉得滑稽有趣。反而不得投入。
手下懂事的找来几个未经人事的处女,模样清纯可爱,宛如邻家女孩,倒让他眼前一亮。
做过之后,血流漂杵,女人还跟没事人一样,处女之宝难辨真假,他也懒得计较。
只有一次,一个大眼睛的女孩,瘦瘦的,一进屋就怯生生的看着他。他才开始脱衣服,女孩就在发抖。进了还不到一半,就哭得要死要活。
龙天佑退出来,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吻干她的眼泪,味道竟然是这么的苦。
“不要哭,别哭了,好不好?”他哄着她,极尽温柔。
女孩怔怔的看着他,不哭了。他抱着她,于是心满意足的睡了个好觉。
日子就这么糊弄着过。剩下的时间就是想飘云,没日没夜的想。想她做的家常菜,想她讲的笑话,想她吃东西时孩子气的表情,想她睁着眼说瞎话,还能理直气壮。
想她给他的快乐,他给她的痛。
想到不行的时候,就跑到学校门口,远远的看上一眼。看着她的脸色由苍白憔悴,慢慢变得健康红润。看着她的小靴子踩在洁白的雪花上,看着她的背影在人群中渐行渐远,于是发觉人生还是很美好。
有时候看见她和寒城在北山体育馆打篮球,无人的黄昏,或是寂寥的午后,明暗交替的室内篮球馆,阳光的影子一束一束的晃动。
飘云穿着白t恤,修身运动裤,长发绑成两个松松的麻花辫,清纯的像个高中小女生。
寒城站在她身后,手把手贴身指导。投进一个,他就抱着她转一个大大的圆圈,飘云抱着他的手臂快乐的大声尖叫。
他站在窗子外面,无声无息。他们很温暖,很快乐。他很冷,很痛苦。
离开他后,她似乎过得更好了。可他依然不明白,面对爱情,他们到底是哪里不同?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仇家越结越多,地盘越来越大,酒越喝越凶。最厉害的一次,喝得胃出血进了医院
醒过来后,宗泽看着他,无奈的叹气:“哥,你这么折腾自己,有意思吗?”
他也想知道,这么绝望的人生,继续下去,有意思吗?
“那天晚上,我强暴了她。”龙天佑说
宗泽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们的孩子,被我就那么折腾没了。”
宗泽又点点头:“我也知道。”
“她流了好多血,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宗泽不吱声了,直直的看着他。
龙天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他妈的为什么还活着?”
宗泽看着男人充血的双眼,认真的说:“哥,去找柳寒城谈谈吧。”
龙天佑推开他,冷笑道:“你故意埋汰我是不是?”
宗泽摇头:“我没有那个精神,所有的弟兄都没那个精神。你疯了,我们也快跟着你疯了。哥,如果不从问题的根本入手,任何途径都是旁门左道。这是佛经上的话。事实就是,有些事他知道,你不知道。有些话你的心肝宝贝能对他说,却不能对你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你这么下去,自己痛苦,也让你爱的人痛苦。没的用。”
宗泽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快出病房的时候,他停下来:“哥,知道为什么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却有一个词叫做追悔莫及吗?因为没有人跑得过时间。而人的眼睛是要向前看的,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你让自己的心死在无可挽回的永夜,没人救得了你。”
宗泽走了,剩了龙天佑对着医院的白墙发呆。
当天晚上,他梦见自己不在医院。在铺满阳光的步行街上,飘云拉着他的手,拿着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比在身上,歪着小脑袋笑着问他,好看吗?
他刚想说话,地点就变了。变成了“红狱”的吧台,飘云站在吧台上快活的大笑,香槟的飞沫喷在他脸上。他跳上吧台,想拥她入怀。
可是,拥到的却是一张痛苦饮泣的脸。他看到自己把她压在那张黑色的靠背椅上,撕烂了她的衣服,她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哀求他。可是他聋了,又瞎了。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他亲手把她淹没在一片红色的血海中,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是的,他跑不过时间,跑不过岁月,跑不回那个无法挽回的永夜。
他什么都挽救不了,只能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死掉。
十二月十五号,在阔别家乡近三个月后,隋洋终于凯旋而归。
飘云去机场接他,与龙天佑狭路相逢。
隋洋一出来,就给了飘云一个熊式拥抱,快活的说:“亲爱的,你可想死我了。”
飘云在他怀里,笑得淡定从容。
“哥,谢谢你帮我照顾她,没太麻烦你吧?”隋洋搂着女友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表哥。
“没有。”龙天佑低头点烟,“她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我照顾。”
随行的人负责拿行李,隋洋一身轻松,带着飘云上了龙天佑那辆sl65。
“去哪?”龙天佑问。
“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知道的。”隋洋笑着摸飘云的脸。
龙天佑从倒车镜看了他们一眼,隋洋低头亲她,手从衣襟探进飘云的胸口。他低头,点火,踩下离合,发动引擎,车子沿着高速一路飞驰。
“亲爱的,你怎么瘦了?”隋洋忽然说。
“没有啊,我觉得差不多啊。”
“还说差不多,都瘦的硌手了。”
飘云疑惑的看着他:“难不成你喜欢抱着一头猪?”
“呵呵,是不是想我想的啊?”隋洋美滋滋的说。
飘云笑:“是啊,想得都快想不起来了。”
“你敢?”隋洋捏着她的下巴亲她。
“去哪儿吃?”龙天佑打断他们。
“夏威夷啊,哥,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哦。对了,隋洋,你不先回去看看老爷子?”
“没事,我在电话里跟他说了,明天再回去,今天我们三个好好聚聚。哥,我从上海带回一些当地的特产送你,不是什么贵东西,你别嫌弃。”
扭头看着飘云:“亲爱的,我买了很多东西给你。等一下我让他们送到宾馆,你慢慢的看。”
“不是跟你说了,别再给我花钱了吗?”
“我喜欢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话说回来,上海真是不错。浦东新区那叫一个漂亮,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办不到。飘云,我看以后我们去那边定居好了,反正老爷子迟早要把这边的生意搬到上海。”
飘云有点吃惊:“挪到上海?那里沧海横流,英雄辈出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隋洋斜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笑:“你还是不了解老爷子的实力,他呀,高深着呢。今年做完步行街的地下人防工程,基本可以安枕无忧了。”
飘云先是一怔,接着摇头轻笑。这个人防工程,她早有耳闻,当地的老百姓意见颇大。那条步行街是上任市领导组织修建的,还不到三年。当时已经是劳民伤财,现在却要把好好的大理石路翻开重修。
这一个工程下来,新任领导有了业绩,承包商赚得盆满钵满,花的是公家钱,百姓受益了了。
越小的地方,财富越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话说得真没错。
不过话说回来,隋家还真是侯门深似海。飘云再不通时事也知道,要想拿下这个人防工程,省里没人,市里罩不住,基本就是天方夜谭。
老爷子,山水不露,却是大隐于市的有道之人,莫测高深,举足轻重。
晚餐照例丰盛,隋洋胃口很好,兴致很高,说上海什么都好,就是菜吃不惯。酒杯小,菜盘小,上海人酒量更小,一顿饭下来没滋没味的。哪像东北人,大杯酒,大碗肉,要的就是一个敞亮痛快。
两个男人杯觥交错,你来我往,喝了不少。龙天佑刚出医院,撑着一颗千疮百孔的胃,纯粮白酒一杯一杯的干,跟喝水似的
隋洋都看傻了:“哥,两个多月没见,酒量见涨啊。”
龙天佑笑得爽朗:“看见你回来,高兴。”
飘云低头吃菜,满桌的美食,看得人眼花缭乱。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上了一道黑椒牛柳,隋洋随手给飘云舀了一勺,飘云还没动,龙天佑筷子一伸,把里面的洋葱一块一块的挑了出来。
此举一出,把另外两个人全镇住了。
龙天佑瞧见隋洋困惑的眼神,这才回过味来,妈的!他都习惯成自然了。
拍着额头呵呵一笑:“喝晕了,晕了。”
一餐饭吃完,倒也风平浪静。龙天佑似乎真喝高了,摇摇晃晃的走出酒店,冲着隋洋他们摆摆手:“抱歉哈,喝多了,送不了你们了。你们自己打车走吧。”
“没事,哥。我们今晚就住这了,你要紧不?要不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我没事,在这吹吹风,醒醒酒。你们上去吧,怪冷的。”
“那我们走了啊。”
龙天佑靠在车上,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酒店大堂的玻璃门里,他站直了身子。
他没醉,只是疼的快死了。
抬起头,眼前的酒店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气派非凡的矗立在辽阔的天与地之间,头顶是漆黑如墨的夜空,繁星闪烁。
他数了一下,酒店大厦,二十层楼,三百零八个房间,三百零八张床,他爱的要死的女人就在其中的一个,与她的男朋友,自己的好弟弟共赴巫山云雨情。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胃里,好像是酒,更像是割肉的刀子。
夜里九点一刻,在这座北方小城,有人加班,有人睡觉,有人合家团聚,有人跟远方归来的男友做爱。
只有他,孤身一人,疼得天翻地覆。
飘云,你知不知道,有个男人在大雪天里像傻子似的守在学校门口,只为了远远的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道,有个男人做梦都是你的脸,梦里都在请求你的宽恕。你又知不知道,有个男人想你想得心都碎了,把自己弄得丑态百出。
你一定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你不会狠心的看都不看我一眼,是不是?
虽然你不爱我,可能你恨透了我,可是你的心那么软,你还是会可怜我的,是不是?
飘云,我想把你带走,可我不敢把你带走。我怕你会讨厌我,我怕自己不得不承认,我连隋洋都不如。
听人说,人有三个魂魄,丢了一个就萎靡不振,丢了两个就百病缠身,丢了三个,自不必说了。我的灵魂在那个飞雪飘落的夜晚,已是负数。
我已成魔。
隋洋在洗澡,飘云撩开窗帘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几场大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宛如处子,宁静清透。
外面是白色的街道,树木,房屋,一段她要不起的爱情,一个独自伫立在雪地中的男人,龙天佑。
飘云并不吃惊,她早有预感,他会在下面,看着她,辗转在隋洋怀中。
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她,像个孤独的影子。学校,体育馆,超市,公寓楼下,在那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隋洋从身后悄无声息的抱着她,吻的细致缠绵。飘云感到自己的心在发抖。
他把她抱起来,走向那张玫瑰色的大床,上面堆满了他送给她的礼物。dior的香水,hermes的丝巾,prada的大衣,还有兰蔻的整套化妆品,每一件都跟这个男人一样,尊贵非凡。
飘云躺在一堆漂亮的礼物中,身心俱冷。她看着隋洋解开浴巾,瘦长精壮的身体慢慢欺近。看着他一件一件的剥开她的衣服,亲吻她的身体。
这都是平时最熟悉不过的,承受惯了的。可是,今天,这一切却让她不堪负重。难过卡在嗓子里,像根尖利的鱼骨,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扎得人难受。
隋洋很激动,低头亲她,呢喃着:“飘云,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把头别了过去。
隋洋愣了一下,扶过她的脸:“飘云,你怎么哭了?”
第四十一章
龙天佑坐在自己的车里吸烟,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隋洋。
“哥,你在家?”
他按下车窗:“是,我在家,怎么了?”
“出来喝杯酒吧,我睡不着,有点闷。”
他低头看表,一点多了。
“好,我去接你。”
两个人在“飞龙”一楼的酒吧,过了一点,因为有特别表演,这里的喧嚣是有增无减。
隋洋也不说话,什么也不看,只顾闷头喝酒。龙天佑看着他,一颗心被另一个人揪着,七上八下。
“哥……”他终于开口,已是醉眼惺忪,“如果一个女人,跟你做爱的时候,一直哭,这能说明什么?”
“啪!”龙天佑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隋洋醉意正浓,只顾着自己的酒,没留意到这一幕。
“你们怎么了?”龙天佑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隋洋盯着杯子苦笑:“刚才做的时候,她一直在哭,不声不响的,就没停过。”
“你没问她原因?或许是她身体不舒服,她生病了。隋洋,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哥,你怎么了?”隋洋疑惑的看着他;“干嘛这么激动啊?”
“没,没有啊。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
“哦。”隋洋点点头,信了。
“她说,昨天刚去过看守所,她妈妈的精神状况越来越遭,她太担心了,所以没状态。可我觉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知道吗?我刚进去的时候,她连身子都在发抖。以前从不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隋洋醉熏熏的看着龙天佑,表情诚恳。
龙天佑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你的女朋友,当然是喜欢你了。”
隋洋乐了,摇摇头,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哥,你甭逗了。她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从来没有。”
龙天佑有点懵,以前一直拿他当孩子,以为他一天傻乐傻乐的没心眼,没想到他的眼睛这么尖,竟然什么知道。
“我好像还没跟你讲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她是学校的文艺部长,学习好,舞跳得好,人也长得透亮,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哥,你知道的。我从小身边就不缺女孩。要么冲我的钱来的,要么冲我的人来的,总归有一样。我一直以为最好的东西就应该是我的。谁想到,她就是不待见我。每天只知道学习,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大学毕业后,在同学会上,我们又遇见了。我本以为,她书念完了,该想点其他事了。男子汉就应该爽快点,没想到我主动示爱,人家拒绝的更爽快,一点活路都没给我留。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想跟一个人好,却落了这么个结果。我是又生气,又不甘心。可过了没几天,我就在大街上看到她,跪在雪地里,被一群人指指点点。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龙天佑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我想的是,童飘云,你总算落在我手里了,不过如此嘛。把她妈妈送进高间的那天晚上,我就要了她。那是她第一次,就这么给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时候自己特混蛋,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一方面的确是情不自禁,另一方面我生她的气,气她为什么就是不稀罕我。可是,我却越来越喜欢她,喜欢到不行了。哥你不知道,她平时看着挺精的,其实是个傻丫头,傻的被人打掉了牙还得往肚子吞。呵呵,这个傻丫头,可怜的傻丫头。”
隋洋笑起来,仿佛很愉快,可每个音符都透着凄凉。
龙天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飘云不是傻,她是无奈。被生活逼得精不起来,看得越透,痛苦越深。索性大智若愚。
“在那之后,我用尽全力对她好。可是,过去做错的事我弥补不了。飘云不说,可是我知道,那一直是她心里的一道疤。所以她不可能喜欢我,永远不可能。”
看着隋洋绝望的表情,龙天佑觉得有些难受:“你也别这么说,飘云对你不错,什么不是把你放在前面。她一直很感激你,这就行了,别要求太多了。”
隋洋哼笑一声:“感激,没错,她一直在感激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眯着眼睛伏在龙天佑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哥,我再告诉你件事,你可别往外说。飘云妈妈的案子,其实早就能结了。一年前就查清楚了,她是被冤枉的。如果不是我让老爷子压着不放,她早就……”
“什么!”龙天佑一把揪住隋洋衣领,怒吼道:“你小子简直是混账!有你这么耍人的吗?这叫人命关天!要是出了意外,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我知道,知道。可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喜欢她,我不能让她离开我。除了让她感激,我还剩什么?我一无所有啊,哥……”
隋洋哭了,借着酒劲趴在龙天佑肩膀上哭得涕泪滂沱。这个秘密压抑的太久了,像一块冒着浓烟的焦炭,火热烫手,把心都熏黑了。
龙天佑看着隋洋,这个从小衣食无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弟弟,竟然哭着对他说,他在自己的女朋友面前一无所有。而他,只感到愤怒。
“你喜欢?就因为你喜欢,你就什么都敢做?就因为你喜欢,你就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那是她唯一的亲人,被你晒在班房里做成了鱼饵。你把钩子挂在她嘴上,不死不活的吊着她,有你这么喜欢人的吗?你他妈的没资格说喜欢!”
龙天佑彻底怒了,也乱了。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的,隋洋听不见,早就晕菜了。
说给自己?他就比隋洋强吗?隋洋走了五十步,他起码走了一百步。越走越远。
把醉得人事不清的隋洋交给手下送回家,龙天佑开着车在高速上一路狂飙,心乱如麻。
眼前是笔直的道路,黑黝黝的山川,苍郁的树林,这是他熟悉的世界,可是他忽然不认识它了,眼前的一切颠覆破碎。冰冷的夜风吹进来,整个世界扭曲了。
他拿出电话,拨通了飘云的号码,几个“嘟”声后,飘云的声音从无线耳麦里传出来。
“谁,说话……”他扰了她的轻梦。
龙天佑看着电话,只是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六神无主了。他想跟她说话,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寒城,是你吗?”飘云点亮了台灯,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与龙天佑通话中。
她僵在那里。
龙天佑把手机一关,嗖的一声扔出了窗外。
他能跟她说什么?说你被骗了,被你一直感激一直心存愧疚的人骗了?说你一年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你妈妈一年的牢狱之灾?说你别做梦了,隋洋一天不烦你,你妈妈就别想出来。
他不能说,他怕她会垮掉,自己会死掉,所有的人会崩溃掉。
龙天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在冰冷的晨风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他的心很乱,千头万绪,各种想法纷至沓来。看看远方,夜色将尽,曙光微露。这里的天亮了,他的心暗了。迷失在旷野中,茫然无措。
当第一缕曙光刺痛双眼,当他再次想起宗泽在医院说的话的时候,他有了一个决定,一个他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是错的决定。
第四十二章
放学后,寒城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龙天佑从车里出来:“我们找地方谈谈。”
寒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跟他上了车。
龙天佑把车开到郊外风景区,停下来。
寒城下车一看,前面是当地著名的瀑布湖。夏天的时候瀑布飞流直下,冬天水小,潭底只有静得像镜子似的湖水,瓦蓝碧透。他们此刻就在瀑布边上,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怎么,想在这里杀了我,然后毁尸灭迹?”寒城冷笑。
龙天佑靠在车上看他一眼:“要你的命不用我亲自动手,有的是人替我收拾你。把你带这儿来,是有事问你,你要是敢对我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想知道什么?”
“真相。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所有事实的真相。这对我很重要。”
“真相?”寒城睨着他,笑容讽刺,“那你之前自以为是的真相是什么?你的好弟弟对她千依百顺,你对她万般温存,她却不甘寂寞,厚颜无耻的跟自己的学生苟且偷欢,是不是?”
龙天佑无言以对,在昨晚之前,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你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高高在上,只相信表面看到的,以为那就是真的。没有人会去在意事实的另一面究竟隐藏着什么,你们没那个心情。”
龙天佑皱眉,觉得这小子是话里有话。
“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对她一直很好,有什么问题?”
寒城哼笑一声:“好?对你来说好的定义是什么?要你的女朋友为亲人磨得心力交瘁的时候陪着你夜夜笙歌,这叫好吗?要你的女朋友发着四十度的高烧跟你做爱,这叫好吗?要你的女朋友声泪俱下的向你求救,得到的永远是暧昧不明的答复,这叫好吗?如果这都叫好,那么我告诉你,最初的那段时间,飘云快被你弟弟的‘好’逼疯了。”
“什么?“龙天佑惊讶,“隋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爱她,因为他心血来潮,因为他随意,因为他跟你一样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好。一年前的冬天,那是飘云最无助的时候,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在检察院被人虐待,她几乎要崩溃了。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走告无门,你弟弟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一次次的去求他,你弟弟每次都说他知道了,漂亮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说她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飘云流了多少眼泪?没人知道。可你的好弟弟,竟然要她擦干眼泪,一边对她说‘我爱你’,一边把她压在办公桌上跟她做爱,一次又一次。”
寒城看着龙天佑震惊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你弟弟,飘云的男朋友,当初就是这样对她‘好’的。怎么样,与你所谓的‘好’是否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孩,为什么要这样忍隋洋?”龙天佑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快要疯了。
寒城冷笑:“这种话只有你们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人才会说。不会逆来顺受?生死攸关之际,尊严算什么?换不来亲人的安全,它就一钱不值。她妈妈还被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翘首企盼,等着你弟弟从指缝里施舍点滴仁慈来保她周全。所以飘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些日子,每次从你弟弟那里回来,她都会失眠,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她妈妈在狱中的样子,听到的就是你弟弟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我爱你’。或许你弟弟是无心的,可是这种心理上的损毁,没人受得了。”
龙天佑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手心冒汗,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无知,对这个女人的无知,对悲哀的无知,对苦难的无知,对过去和未来的无知。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这些事她对我说,却不对你说。为什么她可以对我无所顾忌,对你却总是障碍重重?如果我告诉你,我占了一个便宜,占了又穷又有骨气的便宜,你能理解吗?如果我告诉你,在这场纠葛中,我不是第三者,你弟弟才是,你相信吗?不用把眼睛睁那么大。我们那时什么都没做过,飘云说,她要去农村教书,我要上大学。等我们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完成了,如果对彼此依然不失不忘,我们才能在一起。她对于感情和人生,一直认真而理性。”
“她想去农村教书,这是真的?”龙天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她不想为他生孩子的借口。
“当然是真的。一年前她支教的申请都交了,去山东,她妈妈的老家。我忘了具体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她妈妈当年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嫁给她父亲,却因为农村的身份,在他父亲家连吃饭都不敢大声。所以她一直有个愿望,可以让农村的孩子受到好的教育,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扬眉吐气。”
说到这里,寒城讽刺的笑了笑:“可惜,这个梦想因她妈妈而生,却也因她而夭折。有时候看着她受苦,看到她从你弟弟床上回来,身上那些又青又紫的吻痕。我真希望她妈妈干脆在看守所里死掉算了,可是我知道,她其实毫无过错。这对苦命的母女,只是希望对方能过得好一些,结果把自己全都赔上了。”
龙天佑拿出烟来抽,可是怎么都打不着火,手抖得厉害,最后他干脆把香烟和火机顺着山崖扔下去,落入湖底,如同往事沉淀,悄无声息。
寒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能这么平静的跟你说这些吗?我猜到你会来找我。那你知道我最初是怎么想的吗?我想了一万种方法跟你同归于尽。可我现在不会这么做,杀了你,赔上我的一生和飘云的期望,不值得。飘云说过,人的眼睛是用来寻找光明的,我们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隋洋本性不坏,只是被优渥的生活骄纵得随心所欲。你的本性也不坏,只是被蛮暴的过去蒙蔽了感知。你们在她眼里,都不坏。”
“可是我不明白。”寒城停顿了一下,上前一步揪住龙天佑的衣领,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明明是你们强取豪夺,凭什么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来惩罚她?只因为她不喜欢你们?只因为她的心倾向我?只因为你们占尽了金钱道义名分,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她凭什么要喜欢你们?而我们,除了她是我的老师,我是她的学生,她的年纪比我大,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个男孩,在龙天佑面前极力压抑着自己,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哽咽。
“你们的年纪都比我大,怎么样去爱一个人,你们应该比我懂。可是,为什么爱情在你们面前就变得这么利欲熏心?你们用金钱和权势交换爱情,换不来,就暴力相向。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