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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远征史 第 9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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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贺三公公传闻的启发吧!”

  左宗棠大笑起来。笑完后,正色道:“筠仙,你不要说风凉话。这风水地学的确不可不信。你想想看,若不是父母葬得好地,朱元璋个要饭的和尚,怎么会当起九五之尊来呢?”

  郭嵩焘点点头说:“对风水之说,我取圣人的态度,也学个子不语:既不信,亦不贬” 。

  “幸好曾侍郎家不取你的态度。不然,我这套就吃不开了” 。左宗棠边说,边收拾行李,“筠仙,对曾侍郎,我讲的是虚,你这次去要讲实,实实在在地剖析局势,打消他的顾虑。他不是二十几岁的热血青年,不会因为我那几句空头话,就会不顾切地把万余湘乡好男儿和盘托出。曾侍郎常对人说要实事求是。我那番话,会对他起些作用,但关键还在于你的实话。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去宝庆府寻个方外友人。你此番去,必定会对曾涤生的雄心壮志另有番认识。好自为之吧,涤生前程大得很!”

  “兄台不要走,我们起办吧!”

  “我是闲云野鹤,疏懒惯了,哪里耐得那种烦剧。”左宗棠笑道,“筠仙珍重,后会有期!”

  说罢,飘然向宝庆方向走去。郭嵩焘也急忙收拾行装,离开旅店,向荷叶塘曾府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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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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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表郭嵩焘如何前去曾府去给曾国藩加火添柴,单说那佯装做渔夫的彭玉麟自别了左郭二人上岸,被他们对话里的内容激荡得心绪难平,直欲撒腿在空旷野地奔跑番,或者敞开喉咙放声大叫痛快回。

  这彭玉麟也属于不安份的主儿。他名私塾先生草根文士居然伙同江中源去剿匪平叛,便可见此人天生不会安分守己。从郭嵩焘与左宗棠俩人谈话可知——南方长毛发匪势头逐渐坐大,水满则溢,迟早定然要殃及湖南这个池鱼!听俩人话中之意,湘乡代深谋远虑之士早在未雨绸缪,为即将到来的守土安境做准备,而湘中名宦曾国藩的地位举足轻重,无疑是未来湖南战事的颗重要棋子

  二人没想到他们的对话,无意间却撩拨起了旁听者彭玉麟的万丈雄心!

  湖南人形如烈火嫉恶如仇,这彭玉麟概不能免。除此而外彭玉麟其实也跟左宗棠江中源般,在科场落寞下深埋着腔成名报国封妻荫子的远大抱负。在正常的和平岁月里,科考功名犹如道不可逾越的官场藩篱,阻绝了许多像彭玉麟之流晋身之路。位布衣白丁甚至名补举,在大清森严的官僚制度下想要得道升天,博得官半职简直难乎其难。家境富裕花钱捐个出身,大多也属于说来好听的荣誉头衔,最终能获得朝廷委任递补实缺者如凤毛麟角。

  彭玉麟家道贫寒,否则他也就不必替人开蒙授业混口饭吃了,因此自然没那份闲钱去买官;再说依他刚强倨傲的性格,即便有家财万贯买个芝麻官来做,他也不屑为之。假如时局直平安,恐怕他便将长此在乡村私塾里蹉跎下去,终此生而出头无望了。

  但是襄助江中源拉队伍平匪患,依稀已让彭玉麟窥到了另外条蹊径,条有别于寻常道路的人生轨迹——那便是从书本子曰中无法求得的功名利禄,完全可以换种方式自马背和战场上来赢得!既然经史子集的幽幽墨香换不来蟒袍顶戴,何妨就拿硝烟及鲜血对未来生活做次彻底的漂染?

  江中源做为先行者已经做出了表率,介文人以军功崭露头角,何尝不是湘乡乃至普天下科举失意者的另类福音?

  所以,彭玉麟本就不安份的心,被郭左二人迅速膨胀起来。

  他再也不愿甘当孩子王碌碌终生了——如果人这生世注定会萦绕着片动静,彭玉麟宁愿它是血与火的战场上那惊魂荡魄的喊杀声,儿并非幼稚学童参差不齐的咿呀学舌!

  于是彭玉麟决定关闭私塾投笔从戎,迢迢千里去激战正酣的广西投奔江中源。

  只是,想到要告别家乡,那安安静静投过来的溪水般清澈的眼神,那窈窕的身姿和湘女特有的温柔多情的体贴,便似道若有若如却粘性十足的蛛网,牵拉得彭玉麟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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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湘乡风骨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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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袭小袄,宽腿裤管,难掩浑圆玲珑的对脚踝。由于不免在田埂灶间出入,这双脚踝不像大户人家女子的脚那般细腻莹滑,却透出种自然健康的美感,呈微微淡淡的棕色,俨然精致的木雕上面罩住层匀称的漆皮这双脚踝彭玉麟颇为熟悉,他知道在它貌似小巧羸弱的外表下,其实直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的坚定力量,支撑着脚的主人走过十七载春秋,走过两个家庭两对男女之间横亘着的不可逾越的藩篱。

  梅姑出生在满山梅花盛开的季节,她母亲到田里劳作,突感隆起的腹部下坠,于是梅姑呱呱落地。在遍地梅花花瓣飘舞粉红色彩里,在晚霞梅花颜色感染的瞬间。

  小女婴出生得很迫切,有种迫不及待的紧迫感。这似乎也预示出梅姑日后的性情——急切,利落,碰到任何事情都喜欢快刀斩乱麻。她刚降生就快意地大声啼哭,仿佛生怕世人不知晓她已降临人间。哭声穿过密密匝匝的梅林,传入正在池塘边摸田鸡的彭家幺娃彭玉麟的耳鼓,成为这个八岁孩童所能领略的最美好最动听的音乐

  表哥,表妹。几乎顺理成章的段姻缘。自打梅姑能够蹒跚学步开始,小女孩就变作了条永远跟在彭玉麟身后的小尾巴。乡里大人们对彭家幺娃喊话时,张口闭口全把这条小尾巴唤作“你堂屋里的”。堂屋是正房,居住在堂屋里的女人,是妻子,是老婆。

  此际,这双熟识得再也不能熟识的脚踝,正在彭玉麟眼帘中扭捏着,活像两只惴惴不安的小动物。

  “不能留下么?”问话里带有几丝惊惶与怯懦。

  “留下?留到老,留到死吗?”彭玉麟反问。他清楚这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后次机会了,留下来,稚童朗朗的读书声将陪伴他的日后岁月;更重要的是还有这双浑圆的脚踝以及它们的女主人。他将于村野的鸡鸣狗吠里消耗余生,临了在彭家寥寥几亩祖地埋葬自己衰朽的躯体,当然还有自己满腔的抱负和壮志。

  “留下,没什么不好呀。”表妹梅姑轻语。

  不错,这本没什么不好。

  从记事那个时候起,彭玉麟几乎就认定紧跟在自家身后的小尾巴,会做他“堂屋里”的那位。他从未曾动摇过,也从未考虑过将来会面临其他的选择。每每想到这双纤巧但却充满无形力量的脚,将伴随自己走过之后的大半生,彭玉麟心里便涌漫着对造化的感激和活着的快意

  可眼下,他觉得不好,很不好!

  乡村教书育人锄禾摆桨的日子轻松写意,却如同锅慢热的水,让人置身其中渐渐麻木,感受不出四季冷暖与温度变化,人就慢慢被熬熟了,煮死了。

  ——他不愿就这样浑浑噩噩碌碌无为地终老生,哪怕是有梅姑这位体贴善良的红颜知己相伴。

  就算他彭玉麟并非金漆银粉,无法发光耀眼,就算他仅仅是捧微不足道的泥土,他也想在自己这把土中加进硝磺碳粉,尽情地浓浓烈烈地爆炸回!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要跟面前的人儿辞别,去投军,去找江忠源快意疆场。

  只是这别离的话如何讲出口?又怎忍心狠心讲出口?

  彭玉麟陷入两难。

  “妹子,咱俩私奔吧。”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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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湘乡风骨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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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奔?你想不顾父母亲人?不管乡亲邻里戳咱们的脊梁骨?”表妹梅姑声音透着愕然,细黑的眉毛好似绳索紧紧拧在处,对彭玉麟的提议显得难以置信。

  表哥是周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尤其对性情严厉的母亲可谓言听计从。彭母对彭玉麟期许甚高,时常自夸儿子终有天会出将入相,做人上之人,所以对家世同样贫寒的梅姑家这门表亲极为看轻,自然不愿意由梅姑来当她的儿媳。可偏偏彭玉麟对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种情已深,私底下已发誓非卿不娶,两人这门子婚事便如此不咸不淡地耽搁下来。

  梅姑性子急,加之年岁渐长,按乡里风俗早该谈婚论嫁,再也蹉跎不下去了,于是连番五次地催促表哥到自家提亲。怎奈表哥孝字当先,不忍让母亲伤心失望,使得谈婚论嫁这事儿拖再拖。二人为此还多少闹了些不愉快

  如今表哥彭玉麟竟不念及母亲的感受,打算带着梅姑起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却叫梅姑怎能不吃惊?

  “事到如今,谁爱嚼舌头也只好由着他们去啦。”彭玉麟无奈地苦笑,伸出时常习字舞剑的手,握起梅姑表妹的纤手正色 道,“能从此跟你不离不弃形影相随,我彭玉麟就算后脊梁叫人戳成筛子又有何妨?”

  梅姑闻言两颊泛出微红的色晕:“不行,不能贪图儿女情长,便毁了我的名节,败坏了表哥‘大孝子’的名声!”

  “孝分大孝小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要展雄才韬略,在这个乱世当中为国分忧,解救天下百姓的疾苦,便只能舍小孝而全大忠!今日我离家而去,双亲大人固然难过,他日倘为朝廷建功立业,搏它个荫妻封子,我料想父母是会体谅我这份良苦用心的。”彭玉麟温语分说。

  梅姑上上下下打量着表哥,似乎被其轩昂的气概所震慑,嘴角却抿出几分狡黠调侃状。“喔,讲了这大半天,原来你带我私奔仅是个借口由头,目的还是要逞你们大男人的野心呀。”

  “此话从何说起?”彭玉麟急道,“我这些年对你的心思如何,你难道还不明白?‘荫妻封子’荫的这个‘妻,可不就是说的你吗?”

  梅姑丢过个眼白嗔道:“没皮没臊,哪个答应做你的‘妻’啦?”

  彭玉麟神色十分郑重:“我这可绝非玩笑!母亲不同意你我的亲事,白白延误了你的青春,再耽搁下去何时有个尽头?眼下咱们二人无名无份,我此去驰行沙场,追随江忠源大人转战南北 ,保不准哪天喋血而亡,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

  他说得恳切,逗引得梅姑眼窝泛起了阵阵水汪:“快别说这么丧气的话,不吉利。”

  “我此番是去从军打仗,又不是赶大集串门子。”彭玉麟叹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负伤阵亡乃家常便饭 ,干的就是不吉利的活计,哪会有那般多的好彩头?只盼你我能够相携相随,留下儿半女最好。日后就算我真的发生不测,总不负你这些年的苦心,续了我彭家的香火,便有你的名分在。”

  梅姑犹疑不定,总拗不过表哥的执拗,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两人相约各自回去准备,带好路上需要的衣物吃食,午夜十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会齐。

  分手后彭玉麟抬头看了看天宇,浓云密布,到了夜里必定星光惨淡,是适合私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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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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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

  家家户户团聚的时刻。

  但又何尝不是离别的时刻?

  彭玉麟两腿已经站得僵硬,双膝发木发麻。

  他在耐心等待那个人,那对被暗淡夜幕遮掩而看不到,但却足以凭借记忆与想象来回味的脚踝。

  午夜盘整着天的结束,午夜也酝酿着新天的开始。从踏出自家院门那时候起,彭玉麟就知道,将会有种全新的无比让人激动刺激生活在他脚下铺展开来,这其中也包括了那双很特别的脚踝,以及他跟脚的女主人并肩继踵所丈量出的后半生的路途。

  就好比本从来没翻看过的话本小说,人物的最终命运如何?故事的情节怎么发展?凡此种种全部都是谜团。类似的悬疑勾引出人与生俱在的好奇,同时更有份渴望和期待。

  不同的是.他彭玉麟仅仅属于名旁观者,而从今往后的传奇故事,则需要他拿自己的亲身经历甚至于热血性命去书写和讲述。

  附近好像有了些动静,侧耳细听又似乎只有零零碎碎的风的声音。彭玉麟集中精神捕捉声响的来处,依稀感觉到那双脚踝正坚定执著地走向这边,走向他未来铁血柔情的军旅生涯

  他不敢想象个中的过程,更无从推断后来的结果,可有点确实笃定——梅姑陪伴在他左右,厮杀征战戎马倥偬的历程定会别有番滋味。如果他是把出鞘必见血的锋利的刀,那梅姑便是绕在刀把上面缠绵而温情的丝绒!

  阳刚与柔软,血腥与温和。

  叫人十分期待。

  露水阴湿了彭玉麟脚面。夜深处飘至时断时续的狗吠,随即被细碎的夜风过滤掉。

  长时间等候令人焦躁,惴惴的心情仿佛正有桩即将在不远处发生。

  彭玉麟狠狠握紧拳头,像是要握住日后不可知的命运。

  拳眼里握着件物事,只西洋细布缝制的布袋。梅姑的女红流,针脚细密齐整,拿尺子量过样。彭玉麟在乎的并非表妹的手艺怎样,他珍视的是布袋里装的东西。东西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但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重若泰山。

  缕白发,缕老母亲散落的白头发。

  头发是彭玉麟偷偷自桌角床边拾得的。母亲年轻时节又黑又浓的满头乌丝,不觉间已多半花白,岁月在她头上凝结成霜。这些白头发里,到底有多少根是因为操心他彭玉麟而变白的?母亲对待子女非常严厉,刚强好胜的性情颇像男人。在几名儿女中,母亲对彭玉麟期许最大,要求也分外严苛。他的习文舞棒,他的功名前程,乃至他结婚迎娶的对象,老人家事必躬亲,从来不厌其烦。彭玉麟有度曾觉得母亲的种种操持,对他自己已经构成了沉重的包袱和负担。例如他跟表妹梅姑亲上加亲的天大好事,就因老人家横加干涉而没了下文倘若这次不痛下狠心双双私奔,由着老人家固执下去,他与表妹这段姻缘,岂不是要终生抱憾,饱尝那相思想念的苦果?

  眼下要离开了,彭玉麟才恍然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意:玉不雕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来。少了老人家硬赶鸭子上架般的督促,拿来的他自己今天这份决绝和义无反顾?他去投奔同乡江忠源,除了想在科场之外,用另种形式赢得份功名官禄的雄心,焉知这里面不包含着为了却老人家夙愿而发奋搏的努力?

  所以临行前他带上了母亲的缕头发。

  白发如霜,白发欺寒赛雪,在这个告别的冬夜。

  约定会合的时辰早过了。彭玉麟由于担忧梅姑那头出了变故,便尽量压抑着不去胡思乱想,将纷乱的念头搁在老母亲身上。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这次恐怕要落得个大不孝的罪名了。彭玉麟不晓得自己的负疚歉意,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向母亲当面表达?

  他只顾想事情,完全不曾注意古槐树后边,有双幽深幽深的眼睛,已含着泪盯了他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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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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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凄凉,人悲凉。

  空气中的水分在凝聚,人眼里的水分也在凝聚。

  只贴地伏窜的野兔,打破了夜色中的平静。兔子是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动物,它们敏感,警惕,用自己的驯良温顺躲避危险;即使碰到暴力侵害,它们的抗争形式也仅为徒劳地挣扎。

  动物如是,良善的人会例外?

  野兔惊起的动静惊动了沉思中的彭玉麟。抬头,他便发现了默默望过来的梅姑。

  梅姑那对熟悉的脚踝彻底淹没在暗夜,并不强健的上躯,此刻看似格外娇弱,仿佛轻得飘浮在半空。彭玉麟下忆起那个降生的午后——落梅飘零,点点花瓣中爆发阵急切响亮的啼哭声。

  如花的哭声,像花瓣散碎着飞舞着。纵然美丽炫目,在空中划出优雅而蜿蜒的轨迹,到头来仍免不得归于泥尘任人踩踏。表妹,是在提前哀伤花朵的陨灭吗?

  “你总算是来了!”彭玉麟的声音透来惊喜和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你家里人觉察到了,把你反锁在房里呢。”

  “家里人不知道,我们俩个也能装作不知道么?”梅姑的语调听着很奇怪,“我的人来了,来了好久,思模着要不要显身露面。我搞不懂,人在这里,心呢?我的心也跟着来了么?心被锁在家里,人到了哪里还不是具行尸走肉?有些锁,拿眼睛是眼睛看不见的。”

  “不管怎么说,你来了便好。”彭玉麟走上前伸手想帮梅姑拎包袱。第次离家出远门,又是背负着负罪感跟他私奔,女儿家产生离愁别绪再正常不过。

  他的手落了空。

  梅姑空手而来,随身并未携带任何物品!

  彭玉麟起先是惊愕,随即大度地笑笑道:“咦,你啥东西也没带?不带也罢,赶长路,带着沉甸甸的东西反成累赘,倒不如空着手轻快。换洗的衣服杂物,等我发了财拿到赏金再替你置办。”

  梅姑回避着彭玉麟的视线:“天色已经晚了,还是早点上路为好。”

  “成,咱们这就动身,到外边的世界去痛痛快快闯荡回!”能够最终克服层层阻碍,跟表妹缔结鸳盟,彭玉麟多少显得有些意气风发,哪怕二人之间的关系有违礼教习俗,并未获得双方家长的首肯与祝福。

  但是接下来梅姑的句话,让彭玉麟像兜头被淋了盆冰水:“要动身上路的人是你,我留在家里侍奉两家老人,哪儿不会去的!”

  声调虽抵,态度确坚定如铁。

  “你不去?咱们不是讲定了要携手江湖的吗?把你个人抛在家乡,寂寞的时候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堂堂正正的名分我都无法给你,可叫我怎能放心得下?”素来性子冷静沉稳的彭玉麟,没来由地阵心慌。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闯荡江湖游历天下是你们爷们的事,我跟在后面,怕会尽给你添麻烦。”

  “胡说!从小到大,你直跟在我身后玩耍,何时你见我嫌弃过你麻烦?”彭玉麟用力抓住梅姑柳肩,不知不觉提高了调门,丝毫不顾忌自己力大,是否抓疼了对方。“不对,这里边定是出了什么蹊跷,不然讲得好好的,你又怎会突然间改了注意?老实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梅姑热泪簌簌滴落,却摇着头不肯透露实情。她朝后退着,躲闪着身体和心头两般痛楚:“表哥你别瞎猜,真没什么的!我只是忽然间舍不得父母亲人,不想跟随你颠沛罢了。”

  “我远行千里,你不走,不是摆明了让我牵肠挂肚吗?好吧,那我也留下,大家就守着几亩薄田混日子罢!”彭玉麟赌气道。

  “那却如何使得?”梅姑果然沉不住气开口说,“你们爷们志在远方,注定是要建功立业做大事的,假如因为我拖累到你,耽误了你去建功立业,那我岂不变作罪人了么?”

  彭玉麟充满豪气道:“不愿承担罪名也容易,啥也不用你多想,这便就乖乖地随我赶路,咱不图它轰轰烈烈,最起码闹它个痛痛快快再说。天塌下来,有我彭玉麟替你先顶住!”

  “不。不。”梅姑畏惧般地连连退缩,“天若有灵,单靠人力是撑也撑不住的!世间大多数事情,天早注定了,人哪能拗过老天?我信天,也认命。”

  彭玉麟暴躁道:“我偏不信!圣人所谓凭天命,全是骗人尊礼守法安于现状;倘若我们连争都不敢去争下,又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大家全恪守本分的话,两广的长毛还用的着举全国之兵征伐吗?等待你的老天爷处置不就万事大吉了?拿咱们二人来讲,假如姻缘天定,为何这些年会让我们相见而不能相聚,饱尝相思之苦?依照你的说法,家慈反对咱俩结亲,当属人为阻隔,既然人力无法逆天,你我为何至今不能名正言顺?假如据此得出结论,姻缘并非天定,那我们又何苦要在乎天意?顺应人心伦理岂不更好?”

  席话驳得梅姑哑口无言。

  彭玉麟待要继续讲下去,突然被梅姑投怀入抱,阵阵馥郁飘进鼻端。

  “不要。不要再说!”梅姑搂紧表哥抽噎说,“你读书鞋子见多识广,辩我是辩不过你的。可是表哥,逆天不祥,我怕你说多了,老天爷怪罪的话,将来将来咱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临头反悔,我若独自离开,从此咱俩天各方,结果又好了多少?天快亮了,再不起程被村里早起的人发觉,咱可就真的走不成啦!表妹你不要犯糊涂,只管听我的,我们先赶到县城再从长计议。”

  梅姑闻言挣脱了彭玉麟的怀拥:“不行,求你莫要为难我。如欲生生迫我道走,是会死人的!表哥若是真想害死梅姑,我情愿马上自刎再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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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第七章 湘乡风骨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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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将上传第八章,继续讲上校同志的故事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步三回头,只因对男女坚持各自的选择,不肯回头,不再回头。

  彭玉麟只身上路的时候,可曾料想到执在处的手旦拆分,便永远也不会有再次的聚合?

  梅姑那特殊而亲切的脚踝完全让黎明前的黑暗所吞没,她的身形单薄朦胧,在夜幕下有种极不真实的漂浮感。梅花生来就是飘浮着的美丽,它的生长和怒放全都为了那刻轻盈而曼妙的飘舞,哪怕终究归于泥尘,哪怕因此付出生命的昂贵代价。

  最不幸的是,还不曾获得飘舞的机会,便已提前沦落。

  此刻,梅姑飘舞着,在彭玉麟恍恍惚惚的意识里,在他未来漫长难熬的梦境中。

  他攥紧的手心愈发痛了,小小的布袋里只装着母亲的白发,却没有珍藏根属于表妹的青丝!表妹的头发很有光泽,亮闪闪地活像匹上等绸缎,抚摸起来有种柔滑的质感。这样的秀发,也会如梅花纷舞过后的沦落,退化成枯干涩然的白发吗?

  “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他强行压抑回头向梅姑讨要几根头发的冲动,转身大步奔向村外,路踩得败草枯枝窸窣轻响。

  事已至此,不是不肯回头,而是无法回头。

  再回头,泪眼朦胧,肝肠寸断

  “表哥——”耳边听到低吟似的呼唤,凭直觉,梅姑正朝他飘舞过来。

  飘舞的梅花,凄艳而秀丽,带有种绝望和将要泯灭的美感。人如花瓣,花如人生,纵然轻盈得似羽似帛,仍旧有能力驾驭长风,在半空展示那最后的抹风韵。

  “站住!”突然间声干涩苍老的声音,生生截住了梅姑的脚步。

  声音已经完全风干,不带有丝毫的水分,就如古老而神秘的羊皮经卷摩擦发出的响动。

  彭玉麟根本不用去循声回望,他已听出那干涩的声音源自他的另位牵挂的亲人——老娘。

  彭母步步走向即将远游的儿子,老人家裹足,步频细碎,脚踝当然也不比梅姑那么圆润好看,却透来股莫名的坚决。

  表妹梅姑被彭母喝止住,再也无法逆来顺受,大声喊了出口:“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求我留下,我便昧心地留下;哪怕你叫我这辈子再也不露面,我也答应了!可是,表哥这去山高水阻,您就不能允许我送他程么?谁晓得日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送他?”

  她脸上已热泪奔涌。

  “送不得!”彭母不容商量地回绝道,“你们若耽于儿女情长,麟儿生就没有任何指望了,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要害得他这辈子籍籍无名,在荒村乡野郁闷终老?”

  “我”梅姑的眼神闪烁,朝彭玉麟这边绝望地看过来。

  彭玉麟登时明白了:切变故都源于母亲暗中的阻止,老人家看似枯瘦的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力量,把他和表妹强行拆分两旁!

  他是孝子,遵从母命理所应当。

  可他这时真的很想不孝回!

  “母亲,我哪里也不去了,留在家里不走了。我明白您望子成龙心切,恐怕儿子要叫您失望了!跟梅姑分开,即便我日后能博得鲜裘怒马拜相封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缺少梅姑相伴左右,我的生活了无趣味,活着亦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他心灰意冷说。

  彭母冲向前来,扬起枯瘦的手劈头盖脸朝他打来:“孽子!没出息的孽子!堂堂七尺男儿,你竟要为个女人断送自家的的前程?咱们彭家虽世代清贫,却哪辈不是饱读诗书志怀高远?像你这般自暴自弃,为了私情甘于平庸,对得起彭家的列祖列宗吗?”

  彭玉麟任由母亲抽打,不发片言。

  母亲哭天悲地老泪纵横:“罢,罢。生养了你这样自甘堕落的孽子,我是再无颜面见四邻乡亲了,倒不如头撞死在树上干净!”

  彭母地头向老槐树撞去,却被梅姑死死抱牢双腿。

  “姨母呀,您若寻短见,岂不是陷我和表哥于不义么?”梅姑哭诉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不该乱了表哥心神,扯了他的后腿!您要是想不开,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便要顶在表哥头上了!不,所有过错全由我人担好了,要死我去死——我去后了百了,也省得表哥再拿我放心不下!”

  彭母仍坚持要寻死觅活,梅姑拦住不放手,二人撕缠在起。

  彭玉麟呆若木鸡,忧郁是否要将二人分开。

  “你还不快去?”梅姑扭头朝他喊道,“走哇,难道真想看我们死在你面前么?”

  彭玉麟这才如梦初醒,撒开腿沿村路朝前狂奔。

  他口气跑出了几箭地。天色已逐渐放亮,的鱼肚白浑浑沌沌望去极不通透,跟浊浊的残存夜气粘连成片。由于剧烈奔行,彭玉麟胸腔仿佛快要炸裂样,吸进胸肺的浊闷空气,如同沉甸甸的块垒压在心口。春寒料峭,人穿着棉衣犹感到冷意沁体,而此刻他掌心潮湿,冷汗快凝作汪水,浸湿了那只装着母亲白发的布袋。

  身后传来依稀的呼声。他回头,影影绰绰两条人影往这边追至。母亲满头花白头发已见散乱,而表妹梅姑,却依然形如片梅瓣,于灰蒙蒙的晓暗里不甚真切地飘摇甚至到了晚年老态龙钟的时候,彭玉麟也说不清自己对表妹的这种印象,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多年寄存下来幻觉。

  “麟儿,等等——”母亲的喊声忽隐忽现零落得晦涩。

  彭玉麟呆在原地,等候这两位他最为牵肠挂肚的女性,颇感讶异。

  “你就这样走啦?”母亲在梅姑的搀扶下,似乎快要支离破碎似的。

  “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彭玉麟恭谨问道,他视线游离,不敢接触梅姑的眼神。

  “儿呀,不要怪我这当娘的心狠。”彭母上气不接下气,“也莫怪梅姑这丫头无情,是娘硬逼着她这么做的!你对梅姑这份心思,娘清楚,不怨我儿把持不住,只能怨梅姑太出众了,的的确确是位难得的佳偶”

  梅姑略显羞涩轻唤:“姨母——”

  彭母转睛定定罩住梅姑,突然伸手揪下了梅姑缕长发,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梅姑忍不住尖叫出声来。

  彭玉麟未及反应,母亲已走到他跟前,夺过他手里的布袋,把梅姑的头发塞进去:“娘的头发能留啥念想?把梅姑这丫头的头发带上,想了,也好闻闻气味记着,家里有两个女人等着,你得活着回来!”

  夜,呜咽着消融了,遗落漫空灰白的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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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第八章 突入重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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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场恶战,石达开的精锐损失殆尽,所幸得李秀成不知从何处淘弄来的群巨怪解救,这才跳出了李星沅“新楚军”和张国梁“花字营”两路劲锐的包围圈。浏览器上输入看最新更新

  天际慢慢放晴,空气非常清爽,雨水把不久前的腥风血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只花喜鹊落在水坑边上叨着水喝,不时抬起脑袋唧唧喳喳发出快乐的叫声。

  喜鹊的声音被杂乱而拖沓的脚步声打断了。

  远远地,帮狼狈不堪的人,踩踏着泥泞踉跄走进

  此行正是“上校”李秀成及石达开他们伙。

  西山甘泉突围,虽说遂了刘秀成的心愿基本保护了环境和生态平衡,但交战双方均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朝廷方面,张国梁的“花字营”折损了数名小校,伤亡的军卒更是不计其数;闻讯赶来助战的大内四大阎罗之的杨员外,让女怪物阿二活生生撕作碎片,号称宇内武林等高手的肥叔受了重伤;而由侧翼夹击过来的湘人李星沅部“新楚军”,也被堪称惊世骇俗的帮巨怪冲得七零八落。起义队伍自石达开下几乎人人挂彩,甭说保持微弱的战斗力了,就连勉强赶路都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

  可脚步不能停。旦停下便可能当俘虏,甚至被杀红了眼的张国梁大剥其皮做成灯笼。

  身后,张李两股劲敌仍然紧追不舍,不肯轻易罢休。这种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精神,李秀成在那边厢小康社会也时常发挥,主要用在狂追女孩子等等事项,所以深知其中的厉害。面对背后两只大军组成的钳形逐渐绞紧,李上校不敢回头迎战,说实话他也没那个本钱再战下去,更不敢靠耍小聪明玩什么智力游戏。的,这是战争,拼的就是硬实力,实力不济,老子改名叫诸葛秀成也枉然!

  李秀成深脚浅脚地败逃,浑身雨水汗水泥污,已经长达肩膀的头发干涩板结,活像绺绺次品麻绳头,其光辉形象严重缺失。西山的外围高低不平,丛丛到处生长的带刺的灌生植物,大清朝的服装又异常繁琐罗嗦,前襟后摆的也不晓得节省布料,结果让那些植物尖刺钩挂得条道,众人尽皆褴褛不堪,跟丐帮有的。尤其是挺身而出的劳二小姐,洋纱长裙多处破损,里边的衬裙撕掉了大片,显露出结实而细白的腿儿,样子酷似美国夏威夷草裙舞造型,李秀成不免多瞅了两眼,石达开便脱去自己的上衣,给二小,姐围在腰部遮羞。

  “你干什么?你们男人的衣裳,又脏又臭熏死人了!”劳二小姐不领情,抓起上衣丢进灌丛,出言怪怨石达开狗拿耗子。

  “你,你的腿”石达开指了指,面透难色不肯直白。

  二,小姐的白晃晃发着泽光,偏生划了几条血痕,于凄美中现出数分诡异,诱惑感相当强烈。

  “我的腿怎么啦?谁家身上不生腿儿?”劳二小姐浑不讲理抢白道,“腿露在外面就不是腿了么?”

  “女人露腿,不雅。”石达开讪讪说。

  “连命都险险丢掉,还顾及腿儿脸面?插花下棋倒是雅,可惜你姓石的牛嚼牡丹,把棋子全当暗器抛出去了,没看出你雅到哪里去!”刁蛮小姐上翻起两片大幅的眼白。

  上校李秀成悄悄坏笑,十分同情石达开这位准连襟的糟糕处境,因败逃而生出的沮丧感略作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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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第八章 突入重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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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成到现在还有心情偷听石劳两位男女斗嘴,除了他先天性的革命乐观主义,主要还是精神上有所依仗。

  西山已属于桂平县境内。桂平那是什么地界?是他老李同志的地盘!甭看他眼下拖着老弱病残伤外加帮挂彩的恐怖巨人,屁股后头被新楚军花字营紧咬住不放,可山外柴沟村大营那边定会撒开各路人马,四下打探老子这位主帅的行踪。王大槐他们皆是热血义气的好汉,绝不会放人他们的首长被张国梁之流瓮中捉鳖。

  而旦他和石达开这小股溃兵得到接应,转眼间实力对比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大逆转。以李家军现有的实力跟武器装备,把新楚军与花字营两票人马囫囵个吞下肚,相信也就混个半饥半饱而已!

  不幸中的万幸,同上校亲近的人都在突围中全身而退。准妹夫石达开安然无恙,同时裹挟主动送上门的劳二小8姐搞了场变相私奔。那女巨怪阿二皮坚肉厚,虽说中了毒捱了肥叔那大肉球几下重手,震得五脏六腑根基有些位移,瞧她意思时片刻并不会发生非正常死亡的征兆。至于上校自己,做了几个获奖影片超酷造型,摔得脊椎骨尾巴骨局部松动而已

  吉人天相,有惊无险。

  权当做跟驴友外出探险出了点意外。

  西山确切说来不是山,而是由无数山峦汇聚起来的山区,地形崎岖不定,路径时有时无,折磨着众人的脚板与体力。李秀成虽然心里边不慌,脚下头确是着实不敢怠慢,连声催促石达开及二小8姐少动嘴巴多动脚。毕竟张国良那厮靠谱,活剥人皮轻巧得就像揭去层窗户纸。

  李秀成忽然觉得阵无来由的倦怠——跨时空地域的空投,转瞬间已经差不多年光阴了,伟大的太平天国运动搞得是乌烟瘴气,却不见任何风生水起的迹象。好色兼具香港脚的洪天王以及神棍杨秀清杀人凶手韦昌辉者流只会脚底板抹油落荒逃窜;代英豪英王陈玉成尚在自学成才,流着鼻涕给老子担任卧底;而面前这位号称文武全才的准妹夫石达开,在跟张国梁自由搏击过程中身心遭受重创,心理难免落下阴影可万恶的满清统治依然强大得难以撼动!

  至于他上校本人呢,虽然也在与时俱进,事业方面小有成就,却屡屡受到打击挫折,赔了亲亲小夫人阿娇不说,还数度?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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