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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锁未央 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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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然后蒸发,并且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那里哭。
最后他道:“有时间出来聊几句吗?”
聊什么呢?她与他,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出门前她没有忘记将炉子上的火关了,然后把开水倒进保温水壶里,那滚烫的水沫星子,溅了几滴在手背,很烫,很疼,仿佛钻心。
未央坐在玄关那里换鞋,看鞋架子上那一双双高跟鞋,春夏秋冬,各款各样的,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只有角落那里有一双帆布鞋,那是唯一的一双,可是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那年夏天,她就是穿着这双鞋,与6晖共登泰山的。
那是暑假,那天阳光很好,真的很好,耀眼,但是不热,还有微微的凉风,吹得人通体凉爽,为了不错过沿途的美景,他们是徒步上山的。未央记得,那一次,足足走了五个多小时,才走到玉皇阁,那是山上的最高之处,虽然两人都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可是兴致依然高昂,稍微歇了下,未央想去看秦始皇的无字碑,6晖便陪着她走过去。
未央与6晖立在石碑下的阴影里,石碑有二十多尺,历时已有两千多年,上面没有字,只覆盖着干枯的苔藓,这块石碑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来封泰山时建立的,至于为什么没有刻字,便众说纷纭。
6晖道:“这个无字的石碑,其实已经说出了无限的话,上面有兴建万里长城的暴君的显赫荣耀,有帝国的瞬即瓦解,有历史的进展演变,有十几个王朝的消逝,就像是若干世纪的历史大事的一览表,而如今两千多年过去了,物在人亡。”
未央仔细看那苔藓覆盖的石头,不觉出了神。所有的辉煌,在轮回之间,沧海桑田,只剩这石碑,独自横压在这里,看日出日落,向世人诉说着曾经的辉煌,谁说石头无情的?
然而,又有什么意义呢?当一切成为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时间实在是可怕的,它让明天,变为今天,今天,变为昨天,然后成为历史,成为过去,成为曾经。
或许这碑曾经也是有字的,可是耐不住时间与风雨的侵蚀,便成为了无字碑。
所以秦始皇怕死,因为他知道,时间的可怕。
未央看着这块石碑,忽然不胜凄凉。
她转过脸去看6晖,6晖也刚好转过脸来,未央道:“6晖,有一天,你会把我忘记吗?”
6晖道:“不会。”
“永远永远都会记得我吗?”
6晖张开双臂,拥着她,道:“永远永远。”
第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2)
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未央不知道,于是她想到一个词,地老天荒。
她微微仰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太阳在那里缓慢地移动着,在山的那端,一点一点地移了过来,看着缓慢,实则是非常迅速的,仿佛只是一刹那,那毫无遮盖的白光,便肆无忌惮地兜头盖脸洒了两人一身。那盛夏的光与热,却像是烙进了皮肤,深深地渗入身体的每一处血脉。
未央想也没想,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落在她的唇上,脸颊,耳畔……
未央换好鞋,关了大门走出去,轻微的关门声,在身后空旷地回荡,她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外面难得没有下雪,只是蒙蒙细雨,而冬天里的雨,因为潮,因为冷,却是比冰天雪地更让人难受的。
马路上残留的积雪在雨的侵蚀下,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在这个寒冷的北方城市生活了那么些年,未央知道,其实真正的寒冷并不是下雪的时候,而是在雪融的时候。而在极致的寒冷后,接踵而来的却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所以便有一句话,一句仿佛充满希望的话: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而现实的生活让她明白,在冬天里等春天,是十分遥远的,而要到烈日炎炎的盛夏,便更加遥不可及了。
未央招手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沿着蜿蜒的高架路,深入城市的脉络,在楼群林立的森林里穿行着,冷雨敲打着车窗,丝丝细雨,在玻璃上汇成雨滴,然后滑落,一路上,未央一直在想,见着他,应该说什么。
路很远,可是最终还是到了。
那是一家位于什刹海边的咖啡馆,未央自计程车下来,便看见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仿佛等很久了。
未央站在那里,只是迈不开脚步,任由细细密密的雨丝,濡湿了额前的发丝。
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帘,两人都觉得彼此的脸庞,遥远而朦胧。
最后,他走过来,道:“进去坐吧。”
推门进去,咖啡厅里面的布置并不甚特别,可是很大,四面都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客人不多,却都是一对一对神态亲昵的男女,零落地散在四周,在轻柔的音乐声里,喁喁细语。
两人都点了杯咖啡,不过在咖啡馆,仿佛也只能喝咖啡,没有别的选择。
面对面坐着,一时竟无语。
未央拿个小勺,缓缓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在蓝山咖啡浓郁的香气以及袅袅上升的热气里,想着现在这种场面,是不是应该像张爱玲那部小说里那样,学着曼桢对世均说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然而在现实中,不管中间是经过了多少辛苦路,也是不可能像小说一样缠绵悱恻的吧?
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未央。”
未央回过神来,此时才发觉自己拿着小勺的手指沾上了些黑褐色的液体,白色搪瓷杯里的咖啡因为她无意识的翻搅而微微溢出。
未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眼帘看他,她索性放下手中的小勺,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仿佛怔了下,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并没有什么,只是想……”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消失,后面的话,她并没有听见。
气氛重新回归沉默,轻柔的音乐若有若无地拂过耳畔,雨仍无声地下着。
又隔了半晌,才又听见他说道:“未央,你好吗?”
未央应道:“嗯,挺好。”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脸上仿佛有了点笑意,“那就好。”又道:“我跟洛洛……要结婚了。”
未央微微一笑,道:“恭喜。”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默默啜饮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其实并不热,可是很苦,未央记得自己刚才明明是加了两勺砂糖的。
6晖仿佛是在解释,又道:“我母亲病了,已经好几年了,一直在医院里,她的情况很糟……一直希望我与洛洛能尽快结婚……”
此时,她的手机却在手袋里响了起来,熟悉的旋律,在幽静的空间里有点突兀,她翻找出来,低低地对6晖说了句“对不起”,便站起来,握着手机走到露台外面去接听。
推开玻璃门,沙沙的雨远远近近,声声入耳,冷雨裹着微风,迎面吹来,沁凉入骨,未央再次低首才看清楚,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骆毅”两个字。
未央接了起来,那边骆毅的声音却带了点迟疑,叫了声:“未央?”
她应道:“嗯。”
那边问道:“你在外面?”
她又“嗯”了声,然后才道:“在什刹海这边的咖啡馆。”
“未央。”他又叫了声,迟疑的声音,仿佛小心翼翼,“你在哭?”
未央伸手抹了下脸,手心一片濡湿的冰凉,只是雨水。
她道:“没有啊。”
她伸出一只手握着露台的栏杆,极目眺望,湖面的冰被雨水打散了,大块大块的坚冰,虚虚地浮在水面上,欲融又凝的样子,连带她握着的栏杆,仿佛都会随时融化。
而雨仿佛下大了,沙沙地拍打着湖面,她忽然道:“雨下大了,我没有带伞。”
他马上道:“我过去接你。”
未央像是才醒悟过来,忙道:“不用了,我就要回去,这里打的也很方便的。要不,回到家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骆毅静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再坚持,道:“那好。”
挂了电话,未央拿出面纸仔细地擦去被风吹到脸上的雨水,才走回到里面去。6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桌上的咖啡恐怕早已经凉了,而他面前的那一杯,却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她缓缓地走近,他抬眼看她。她微笑道:“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我只怕要走了。”
他也站起来,道:“去哪儿?我送你吧。”
未央道:“不用了,就在这附近,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6晖没有再坚持。
两人一同步出咖啡馆,他开一部纯黑色的雪佛兰。
她道:“再见。”
“再见。”他最后看她一眼,终于转身上车。
6晖发动细擎,车子便缓缓地向前驶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倒车镜,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退去,最后消失在视线里,而车窗外的景物顷刻间也变得模糊了。繁华的街道,喧嚣的人群,像是一幅幅古旧的老照片,定格在那里,一点一点地褪去颜色。
昏暗的天色,越来越沉,雨真的是下大了,淅淅沥沥的,街上来往的人群,行色匆匆。
第七章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1)
未央拿着手袋,正想走过对面的马路去拦截计程车,没想到打斜里冲出来一个人,重重地撞了她一下,手袋里的东西立刻散落了一地,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肇事者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里了。
未央立在雨里,一个人发了一会呆,然后缓缓地蹲下身子,默默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把那沾了雨水的,钥匙,手机,钱包,粉饼,唇膏……一样一样,用纸巾拭干,然后重新放回手袋里。
这时,对面马路传来传来一阵轻微的刹车声,未央本能地抬头,骆毅正从他那辆帕加尼下来。未央拿着手袋站起来,捋了捋被雨丝濡湿了的长发,他缓缓地走了过来,手上多了一把浅蓝色的雨伞,覆盖上她的头顶,笼罩了她,割断了连绵不断的雨丝,也隔断了,暗沉的天空,为她撑起了另一片蓝天。
未央道:“你怎么在这儿?”
骆毅道:“你说没有带雨伞。”
泪雾忽然就漫上眼眶,她用力眨着眼睛,他的脸,在那片蓝色的天空下,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他掏出手帕,为她拭去脸上的雨水。未央接了过来,自己低首擦拭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越拭越多,拭到后来,连手帕也湿透了,喉咙也堵住了。
骆毅察觉到不对劲,低头问道:“怎么了?”
未央只是摇头,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无法说出来。
到最后她终于抬起头看他,也只说了一句:“没什么。”
骆毅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吃午饭没有?”
此时才发觉胃里空虚得难受,她只好诚实地答道:“还没有。”
骆毅道:“我也还没吃呢,一起去吃吧。”
骆毅开车带她去吃饭,那是一家位于街角并不甚起眼的餐厅,餐厅不大,有一片很大的落地玻璃,在这个城市,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多落地玻璃窗,随处可见。
大概已经是午后,人客稀疏的缘故,里面很幽静,寥寥的几位客人,都只是埋首吃饭,他们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才刚坐下,便有个老板模样的清俊男子从店堂后面走了过来,熟稔地与骆毅打招呼。
未央想,不知为什么,与骆毅相熟的人,就像这落地玻璃窗一样,在哪里都随处可见。
那位男子与骆毅寒暄着,一边还含笑打量着未央。未央也就朝他笑了一笑,觉得不好意思,便转过头去看街景。
雨渐渐停了,透过落地窗看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路两边装饰着一个又一个的福字大红灯笼,未央这才忽然记起,可不是已经近年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一年又这样过去了,未央想到一个词,似水流年。
她在反光的落地玻璃看着自己模糊的身影,还是青鬓朱颜的模样,可是一想到这个词,就马上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在玻璃里也有骆毅的脸,淡淡的,若隐若现,两道剑眉飞斜入鬓,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样子,总透着一丝邪气。玻璃中的影子忽然朝她眨眨眼,未央才醒悟过来,原来他也在那里看她呢。
未央不知为何就红了脸,便掩饰似的转过头去对他微笑道:“快过年了呢,你看那些灯笼。”
骆毅亦微笑道:“是呀,每年都这样,可这些红灯笼,悬吊在这楼群林立的现代建筑里,未免让人有点不伦不类,画蛇添足的感觉。”
未央道:“红灯笼喜庆嘛。”
骆毅随口问:“你要回家过年吗?”
她不知为何有点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回去了吧,回去……也是一样。”
没等骆毅说话,她又笑道:“这里每年都有大型焰火晚会呢,很好看,若是回去了,就看不到了,所以还是留在这里一饱眼福。不过我都只在电视看,外面人太多了,几乎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在。坐在电视前,耳边听着外面‘砰砰’的声响,也跟身临其境差不多。”
骆毅道:“你喜欢烟花吗?”
未央笑道:“嗯。”
其实她从前并不喜欢烟花的,绽放的那一刻,是极致的绚丽极致的璀璨,仿佛是用尽了全力去呐喊,而凋零的时候,却只是一缕青烟,静静散去,淡去,然后消失,无声无息。到了后来也渐渐明白,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似乎都是这样的,不能天长地久,只能曾经拥有,她终于就明白,原来片刻已经是永恒。
她不知怎的,在忽然之间话就多了起来,并且一直微笑着。骆毅一直看着她,听她说话,等她停下来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吃饭吧。”
原来菜已经上来了,香气四溢,所谓的色香味俱全,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未央想,没想到在这看似普通的餐馆里也能吃到这样精美的菜肴,就连餐具也精美异常,银色的器皿,上面是雕刻着精致的镂花图案,筷子与汤匙都凿着有豆子大小的菊花与梅花,筷头也系有细细的银色链子,未央拿起筷子仔细看着,只是不吃菜。
骆毅因问道:“怎么了?”
未央笑道:“这样精致的东西,倒像是艺术品,用来就餐,是不是奢侈了点?”想了一会儿,又戏言道:“这该不会真是银器吧?菜里有没有毒一试便知道。”
骆毅哈哈大笑,“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他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好看,那样出众,上天真是偏爱他了,未央想。
吃完饭,在他们临走之时,老板也忙迎出来相送。虽然骆毅并没有怎样介绍,但未央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绝不是点头之交那样简单。
骆毅送她回去,才到半途,他的手机便响个不停,他若无其事地开着车,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连号码也不看,便就手挂断,还一边跟她聊家常。未央倒是觉得过意不去,她想,平日他一定是很忙的,今天却为了她耽搁了这么些时。
终于到了她公寓楼下,骆毅却将车子熄了火,道:“我送你上去。”
未央想拒绝,可是骆毅已经替她开了车门,一并接过了她的手袋,转身向前走去,她刚想出口的话便咽回了肚子,她忽然发现,对于骆毅,她是越来越无法拒绝了。
未央对着骆毅的背影发了一回怔,便匆匆地跟了上去。
才刚进电梯呢,一对中年夫妇也吵吵嚷嚷地冲了进来。未央认出,那是住在她楼上的一对夫妇,平常吵架是家常便饭,住在这栋公寓的人都烦他们,可是今天他俩不仅恶言相向,还动手动脚的,大有不大打一场誓不罢休的趋势,未央拉了拉骆毅的衣袖,悄悄向电梯的角落里退去。
果然不出未央所料,他们等不到进家门,便在电梯里旁若无人地动手动脚起来,虽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可是人家夫妇的事,未央也不好意思开口劝架,只是电梯的空间本来就窄小,而他们的动作却越来越大,男人挥舞的手肘便直直地向未央的脸撞过来,未央只是怔怔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而骆毅却已经动作敏捷地拥她入怀。
“砰”的一声!未央甚至没有看清意外是怎样发生的,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男人粗壮的手肘已经重重地撞上了骆毅的右眼,只见他立刻疼得睁不开眼睛。
而肇事者撞了人还不自知,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未央忍不住开口叫道:“王先生!王太太!”
那声充满怒气的叫声,声音之大,连未央自己也吓了一跳,而那两位王氏夫妇终于安静了下来,看向未央。未央的声音冷然:“公共场合,请注意一下言行举止!”
此时,男人大概也发现自己撞了人,终于收敛了一点,却并没有道歉的意思,顿了顿,继续转头与女人对骂着。
第七章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2)
终于出了电梯,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未央仰起头,蹙眉看他半眯的右眼与逐渐淤青的眼角,担心地道:“怎样?很疼吗?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骆毅将手袋交还到她手上,眨了眨干涩疼痛的右眼,不甚在意地微笑道:“我没事,不过就碰了一下,还不至于要上医院。”
未央看着他怎样也睁不大的右眼,她知道那一定是很痛的,她觉得不放心,便道:“那,进来坐一会儿再走吧?”
骆毅笑得邪气,“孤男寡女的,你就这么放心我?”
未央瞪他,“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未央翻出手袋里的钥匙打开门让他进去,里面不大,一眼即可看尽,就是典型的单身公寓的格局,一厅一房加一个厨房,还有个小小的阳台,收拾得十分整洁,玄关处连多余的拖鞋也没有,可是一个人的生活,总是这样的。
未央一进屋便半蹲在储物柜前翻找着什么,他便在低矮的绒面沙发坐了下来,四下里打量着,房子小,装潢亦十分简洁,就连多余的摆设也没有,雪白的墙面上只挂了一个五六寸大的玻璃相框,里面是她的一帧单人照,乌黑柔亮的长发,笑意盈盈的样子,跟现在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然而,从那照片微微卷曲发黄的边缘,还是可以看出已经有些时日。
骆毅坐在那里,只管对着那幅照片发怔,目光温柔而眷恋,久久移不开眼睛。
“骆毅?”未央叫道。
他终于回过神来,未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一管药膏半蹲半跪在他身前。
她仔细看着他淤青得微微肿胀的眼角,道:“上点药吧?这个牌子的药膏消肿效果很不错,抗敏效果也很好,我一直都有备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旋开了药膏的盖子,淡淡的薄荷芳香便飘散在空气里。
未央不等骆毅答话,食指已沾上了药膏,往他的眼角揉去。他没有说话,微微偏过头,半眯起右眼,任由她揉着。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神情专注而认真,清凉柔滑的触感,一圈一圈,缓慢地划过皮肤,带着些微的刺痛,可是很舒服。
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他咝咝地吸了口气,叫道:“痛!”
未央慌忙收回手,便对上他带笑的双眼,眼底有着一丝顽皮与促狭,她瞪了他一眼,然后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意渐渐收住,她看着他,原本那样出众的一张脸,右边眼角处却平白无故地添了一道极不搭调的淤青,都是因为她,她觉得过意不去,便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骆毅却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道:“我可是因为你而毁了容,你可得对我负责任呀!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
未央再次瞪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他收住笑容,握起她的手,直直望进她眼睛,道:“未央,你明明知道,我是认真的。”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暧昧起来,她垂下眼帘,顾左右而言他:“呃,你口不口渴?要不要喝点饮料?不过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未央还没说完,而下一秒,属于他的味道便已侵占了她的呼吸,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湮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他紧紧地拥着她,身体毫无间隙地紧贴,此起彼伏的心跳相互撞击着。他的呼吸灼热得吓人,未央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机一直响了很久,一遍又一遍,他都没有理会,仿佛没有听到。她推他,可他的手一直紧箍着她的腰,丝毫没有放松,继续吻着。手机的声音终于停了,身旁的座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未央用力挣了下,略略离开他的唇,微微喘着气,“电话在响呢,我要接电话。”
骆毅终于放开她,未央看了眼来电显示,握着话筒的手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接起。
未央把话筒贴近耳边,一把试探又迟疑的声音混着沙沙的电流声,透过细细的电话线,震荡着她的耳膜,遥远而陌生。
未央把背脊抵住门背,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脸隐在门角的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骆毅已经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重新恢复冷清,明亮的日光灯映衬着雪白的墙壁,仿佛更加苍白了,她茫然的目光在屋子里游移着。她在这里住了快四年了,这里的一椅一桌,都是她亲手购置的,她一直跟自己说,这里就是她的家,属于她的,再没有人可以夺去。可是为什么,她却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陌生得仿佛从来就不属于她。
明明是她的家,可是却不属于她,为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她的身子顺着门背,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慢慢地把身体蜷曲起来,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恍惚间,电话铃声仿佛又响了起来,一声一声,扎进她的耳里,而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仿佛生了根般。
她抬起脸,用力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电话真的在那里响着,并不是她的幻觉,她缓缓走过去,瞪着座机的来电显示,半晌,才认出那是骆毅的手机号码。
未央不禁闷纳,他才刚走呢,怎么就又打电话来呢?
她拿着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长久地寂然无声,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耳畔。
未央忍不住问叫道:“骆毅?”
他低低唤她的名字,仿佛呢喃:“未央。”
她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道:“没什么,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未央,我想你。”
未央笑了下,“你傻呀,才刚走呢。”
其实他并没有离去,那辆帕加尼还停在楼下,而他一直坐在车里,嘴里含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火,车内密闭的空间里,漂浮着淡淡的薄荷芳香,已经很淡很淡,是刚才她为他上的药膏。
天色开始一分一分暗下来。
最后,他终于取下了烟,就手揉了,踩下离合,开始加油门,发动引擎。
不期然抬起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样子,那块淤青的痕迹就在眼角,非常的显眼。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在发动机轻微而有规律的轰鸣声里,抬起右手学着她的样子轻揉眼角,有着微微的压痛,她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那里。
不知为何,他总是伤到同一个地方,故意的,意外的,都是这里。
他想起她公寓里墙面上挂着的照片,那幅照片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的,那是跟他记忆中那幅一模一样的照片,只不过从前那一次是在6晖那里看到的。而从前那一次,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她的样子,却如同烙印一般,烙进了瞳仁。
他一直记得,那只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女孩子,可是笑容却像盛夏的阳光那样澄澈,仿佛透明,烧灼着人的目光,背面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未央,于2oo2年盛夏。
照片的背景是青翠的山峦,重重叠叠,白云滚滚,如浪似雪。
那时的他没有想过,他与照片上陌生的女孩,会有什么样的交集,然而,却莫名被6晖狠狠地揍了一拳,那一拳正打在他右边的眼眶上,顿时痛得他睁不开眼,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那样痛,仿佛刻骨,眼角也逐渐淤青了一片,那块淤青,亦像是烙印,过了好久,才开始慢慢地退去。
他一直不明白6晖为什么要打他,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在那一刻,他遇见了她。
因为是她,所以才会一直记得,才会,这样刻骨铭心。
第八章 鱼沉雁杳天涯路 始信人间别离苦(1)
这天晚上未央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在做梦,梦见幽深曲折的青石板小路以及一棵棵依附着墙壁而生的古树。梦里一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冷而潮,在小路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呜咽声,仿佛有人在那里哭。四周是熟悉而陌生的景物,青石板道上布满细细的青苔,又湿又滑。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寻找着声音的来处,一直寻到小道的尽头,才看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那里哭。那女孩很小,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她并没有带伞,冰冷的雨滴一直打在她身上,濡湿她的头发与单薄的衣裳,而她只是哭。她身后是高高的围墙与两扇紧闭的大门,古旧的大门上贴着两个被雨水逐渐模糊的,红底黑字的福字,两扇门的门把处,还连着一根粗黑的铁链子以及一个布满铁锈的铁锁。未央只管对着那铁锁发怔,那女孩却忽然抬起头来看她,布满泪痕而稚气的一张脸,竟就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未央就此惊醒,黑暗中只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起伏着,好半晌也平静不下来,吞了吞口水,才发现喉咙干哑得疼痛。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喝水,黑暗中却一时找不到电灯的开关,只好光着脚丫一步一步地摸索到厅里去。光滑的地板烙着脚心,又冰又冷,厅里的窗帘没拉上,淡淡的月色便透过玻璃倾泻进来,没想到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在半夜里还可以看到月光。她端着水杯走到窗边,黑暗的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孤零零的一撇纤月,单薄得让人心疼。
她默默啜饮着杯里的开水,水是冷的,像冰。没想到天气冷,保温水壶的保温功能也跟着下降了,她还记得中午把开水倒进水壶时,那滚烫的水沫星子溅在皮肤上的温度。一杯开水喝下去,喉咙没有了干涩的感觉,胃部却有了隐隐的不适,若有若无的疼痛,开始一点一点地蔓延,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拭了下额头,一片冰凉的湿润,连汗珠也冷的。
她拉好窗帘,放下水杯,向卧室走去,重新躺在床上,拉好被褥,温暖渐渐拢住了她,可是却怎样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就是那把布满铁锈的铁锁与两扇紧闭的大门。
那并不只是一个梦,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不能否认,原来一切都在生命中真实地存在过。
那一年她大四,开始实习,工作很辛苦,而薪水微薄,在这样的大城市,生活程度高,她付了房租后便所剩无几,可是她一直在那里坚持着,没有打电话回家跟家里要,用那少得可怜的钱维持着生活。因为她知道,家里也不宽裕,父亲母亲都只是普通工人,让她无忧无虑地读完大学,已经是不容易。
每次打电话回家,父亲总是问她需不需要钱,而她总是笑着说不要。
在最辛苦的时候,她一直跟自己说,只要再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是的,只要再熬过这一年。
可是这一年的秋天还没有过完,家里便来了电话,说她父亲出了车祸,让她回去,她急急忙忙地请了假,连行李也来不及收拾,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下了火车直奔医院,才知道,父亲是车祸而致的特重型颅脑外伤,刚做完开颅手术,已经是深昏迷的状态,躺在icu里面,上着呼吸机。
她与母亲站在icu外面,隔着大玻璃窗,看着全身插满各种管道的父亲,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医生对她说完父亲的病情,她却只是呆呆的,脑海一片空白。
可是这已经成为事实,即使不相信,也只能接受。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父亲的病情好转了一点,至少可以不用呼吸机了,她一直跟自己说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能眼睁睁地放弃。
她正在实习,不能一直请假,所以只能两边奔波着,父亲一直在icu里有特护照顾,家属是不能轻易进去的。
然而,钱像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家里一点微薄的积蓄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在icu一天的费用,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她一个月的薪水,医院每天早上都会下催款通知,白纸黑字,列着各种费用,她心急如焚,而母亲只是哭,毫无办法。
父亲,最终熬不过那年的冬天。
那时,他已经转出了icu,住进了加护病房,她以为,父亲的病情已有好转了,医生也说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一点,可是没想到……她没想到的事太多了。
父亲曾经短暂地醒过来,因为长期只以静脉营养来维持身体机能,他已经很瘦很瘦,医生说他已经失语,未央不知道他是怎样说出那句完整的话的,他说:“不……不能……不能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是未央听明白了,她知道他说什么,她看了旁边默默垂泪的母亲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贴近他耳边,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卖的。”
未央看到父亲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眼角,沾湿了雪白的枕头,未央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用力地眨着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即使长期以来的压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她仍然坚守着那最后的一道防线,不肯在父亲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知道父亲,一定不想看见她哭的。
父亲就是在那天深夜去世的,颅内大量出血伴脑疝,已经再也无法救治。
她一直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把房子卖掉的,她想不到母亲会将房子卖掉,她也想不到,母亲那么快,便会有改嫁的念头。或许父亲与母亲的婚姻早已经出现了裂缝,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但是当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穿过那条幽深的青石板小路,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院门前的那把大铁锁,她突然就崩溃了,泣不成声,泪水像决了堤的潮汛,霎时漫上了整张脸。
她慢慢地蹲下来,她可以接受母亲的改嫁,可是父亲的尸骨未寒。
她无法相信。
她不能原谅。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一滴滴地打着头上,脸上,身上,可是她并不觉得冷,她在门前的石阶坐了下来,她无法原谅母亲,亦无法原谅自己,当初誓言坦坦地答应过父亲的事,可是却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从此支离破碎。
雨停停又下下,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了起来,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身后紧闭的两扇大门与围墙,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堵墙是这样的高,又高又厚。在墙的后面,就是她的家,虽然已经不再属于她,可是她一直记得,记得屋里的一桌一椅,记得里面的露天小院,记得小院里的有一棵年轮跟她年龄相同的树,那是她出生之时,父亲种下的。
可是如今,上天是这样残忍,要她将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硬生生地割舍掉。
不管父亲的离去,母亲的改嫁,抑或是与6晖的分手,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不过是一年,只不过是一年,她却几乎把一辈子的生离死别都经历到了,不是不灰心,不是不绝望的,可是人既然活着,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活下去了。
后来她一个人在镇上的医院整整地躺了一星期,是肺炎加高烧,病房很冷,她每天挂完点滴便站在窗口向外面望去,医院的院子里也有几棵大古树,叶子在冬天里也是浓绿浓绿的,不知道是什么树,只是母亲没有再出现过。
曾经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原来也可以成为陌路人。
自此,一别经年。
她没想到母亲会打电话给她,她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得知她的电话号码的。
可是是她,明明是她。
未央晚上睡得不好,早上迷糊过了头,结果上班便迟到了,提着早餐顶着两个黑眼圈冲进电梯的时候偏偏还撞见了姗姗来迟的顶头上司陈经理。
星期一上班便迟到,未央心虚至极,陈经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居然还朝她笑了一笑。他不笑犹可,这一笑,不知为什么却让未央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果然,刚在办公桌前坐下不到五分钟,便接到陈经理秘书的电话,说是让她到陈经理办公室去一趟,一大早便接到召唤,未央不禁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