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益生堂 第3部分阅读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梅秀玉手上挣扎着,一颗心却怂恿着两只脚跟在家义后面挪动。到处无遮无拦的,两人都不敢大声。
进了屋,家义反身把门掩上。两人面对面站着,胸脯一起一伏像野兽似的咻咻喘气。梅秀玉红着脸,又羞又恼地说:“汪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家义背靠着门,也顾不及挪椅子让她坐,只用目光网住她,冲动地冒出一句:“巴望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看见你,你就不能多呆一会儿?”梅秀玉脸别向一边,紧抿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家义伸手抓住她一只胳膊,捏了捏,叹道:“看看你,都快瘦成一张画了。”
梅秀玉体味出这句话里包含的爱意,心陡然变得像丝绸一样柔软,苦涩和惊喜交织在一起,使她泪不能禁。连日的伤痛和此时巨大的幸福终于将她击溃,她摇晃着几乎快要倾倒。家义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梅秀玉发出一声小鸟哀鸣似的轻叹。家义只觉得天地一时间混沌成一片,一切都成了虚空,唯有梅秀玉娇美的身体在自己怀里颤抖着,还有唇齿间带着咸味儿的她的泪水。
梅秀玉开始还紧闭双唇,躲闪着家义的亲吻,渐渐酥软了身体。被唤醒的情欲烧灼着身心,使她忘记一切地回应着家义的爱抚,口里喃喃道:“汪先生,汪先生!”家义不回声,只一味地亲吻着,形如一个濒死的人终于有了解药,舍不得撒手。
好似一股兰香从梅秀玉嘴里飘出,她轻唤一声:“家义!”两只胳膊像藤萝一样缠了上来。
这一声轻唤,传达了梅秀玉内心一直深藏不露的感情,使家义再明白不过地感觉到,这个女人已将自己一生的幸福交付给了他。他的眼里一时也是泪水涟涟。
梅秀玉虚弱地沉醉在爱情里,轻软得像一团柳絮,似乎一阵微风便可以将她裹挟而去。家义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替她拭着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我几乎天天晚上到你们门前晃一趟,每次去大门总是关着,见你一面比见娘娘都难。”
梅秀玉自打二哥出事,也是日日在心里叫着家义的名字,苦不堪言。这会儿闻知他几乎一天一趟在养兴谦门口逡巡,两人却无缘得见,眼泪更是汹涌地流个不止。
家义又痛惜又无奈地看着她,苦涩地调侃道:“你要再哭,我就只能拿个盆来接了。”梅秀玉终于止了哭,冲着家义凄楚地一笑,轻声说道:“我的命苦,啥都赶不上。当初想跟姐姐出去读书,家里人看我身体不好,合计把我留了下来。现在,眼看着我有了你,我二哥又……”家义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捏着,为难地不知说什么好。梅秀玉继续说道:“自从那次在养兴谦见过你,我的日子就变了。只要想着这茅山城还有个人在念着我,看重我,我就不再觉得日子孤单,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委屈都不怕了。你人好,又有本事,能看上我,是我的造化。只怪我自己福根太浅。”
家义眼盯着她眉间的那颗黑痣,用手轻轻抚着,说道:“下乡这一个多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你脸上这颗痣,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梅秀玉听了这话,面颊上一时红霞乱飞,娇羞地垂着头,声音绵软地叹道:“汪先生,你可别拿这话哄我。”家义急得面红耳赤,分辩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敢想你能喜欢我。要说配不上,该是我配不上你。”梅秀玉摇着头,摇得鬓发乱飞。“不,不,是我配不上你。家里再出了这宗事儿,就更……”家义吻住她,不想她再说下去。虽然梅家老二的事在各自心里挥之不去,但此时此刻他不想提起这件事。他只想搂抱着这个女人,爱她,安抚她,用肌肤相亲来排解彼此的相思之苦。以后的事儿,留待以后再说。
梅秀玉被家义的亲吻带进一个从来未曾领略过的美妙境界,感觉像被一泓温水浸泡着,周身的每一个细胞渐渐舒展,激荡,两乳像鼓满风的帆奇异地膨胀起来。她沉醉地闭着眼,暂时忘记了失去亲人的哀痛和前途迷茫的忧惧,听凭家义的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家义感到自己的手走到哪儿,哪儿就变成了一团火,一团在风中摇曳着的明火。他听见梅秀玉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说:“汪先生,我往后就指着你了。”他也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唔唔着。梅秀玉又说:“汪先生你救了我!”家义含糊地说:“你快别这样说,这样说我心里难受。”
两人正在缠绵,忽然听见玉芝在前厅喊士云。梅秀玉慌得一下从家义怀里脱开,像是被家义一掌推出来似的。刚刚跳出屋子,玉芝从外面进来。一手拎着两指宽的一长条肉,挽着的篮子里装着青菜,和梅秀玉正好打个照面。她惊讶地看着刚刚还面容愁惨的梅秀玉,忽然间变得腮颊绯红,双目含春,心里不由一个激灵。看她像要离开,忙说:“别走,别走,就在这儿吃饭。你看,菜我都买回来了。”让她这么一说,梅秀玉偏偏不好再留下。她掩饰着慌乱,笑着说:“不了,难为你们费心。”玉芝往她身后看了看,问:“家义呢?”
益生堂 第一章(10)
家义在屋里站着不好出来。被她这么一问,赶紧说:“我在赶材料。”玉芝说:“二姑娘要走,你快帮我留客。”家义这才出来,附和道:“二姑娘就别客气了,在这儿吃个便饭。反正回去也是要吃的。”梅秀玉固执地摇摇头,分明知道家义在盯着自己,却故意闪避着目光,只对着玉芝说话。
三人到了前厅,家礼闻声从药房出来。梅秀玉软声软语地说:“汪掌柜的,药抓好了吧?”家礼笑看着她说:“好了,好了。吃了饭再拿不行?”梅秀玉抱歉地欠欠身子,说:“嫂子还在屋里等着。”家礼只得反身去药房,把扎成一摞的四服药拎出来,递到梅秀玉手里。家礼还要送出门外,梅秀玉伸手拦住他,说道:“快别送了,免得叫人看见。”家礼笑着说:“你说的这叫啥话,过两天铺子里松闲了,我还要过去看看你大哥呢。”梅秀玉说声“多谢”,腰肢一闪向外走去。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她侧转半个头,用眼睛的余光向后扫了扫,落进视线里的,却只有家礼穿着布鞋的两只脚。
家义默默目送着梅秀玉的身影在门外消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心里明白,在自己和梅秀玉之间,已经横亘着一道捉摸不定却又难以跨越的藩篱。藩篱的那边是梅秀玉由爱而生的期盼和信赖;藩篱的这边,却是他的犹疑和迷惘。
4
吃了十几服药,梅秀成才算好彻底。可是养兴谦自此失了锐气,生意也渐渐萧条下去。家礼去看过他两次。回来对玉芝说:“梅掌柜大病一场像变了个人,从前的豪爽一点儿不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暮气。”玉芝说:“他是个要脸面的人,挨了这么一闷棍,万难在茅山城里抬头见人了。”
梅秀成夫人眼见着小叔子一命归西,留下孤儿寡母的成了拖累,就更把梅秀玉视为异己。等梅秀成病势稍稍缓解,她便把梅秀琬的信搜出来,佯装好意地说道:“那么多上门说亲的都叫二姑娘挡回去了,好不容易有个她自己喜欢的,你再这样不长不短地拖着,到时候四川的姑子问起来,你咋交代?我这当嫂子的想管吧,怕人家说我见不得小姑子。不管吧,又怕害了妹妹。”
梅秀成一把将信抓在手里,冷着脸说:“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花纸了,见得见不得,自己心里明白。”梅秀成夫人被丈夫一句话点破,也顾不及遮遮掩掩,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红涨着脸说:“你今儿把话说清楚,我啥时候见不得她了?我是没给她吃,还是没给她喝?”说着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虚张声势地扯开嗓子干嚎起来:“我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哪。要不是怕人家说你堂堂养兴谦大掌柜,混到如今连个妹妹都嫁不出去,我何苦操这份闲心哪。”
自从梅家老二在外出了事,梅秀成夫人在家里气壮了许多,对梅秀成的话再不像过去那样言听计从,一有点事就叹自己命苦。梅秀成是个要面子的人,怕吵起来邻里笑话,也懒得和她计较。这会儿见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有滋有味,心里烦闷得不行,一拍桌子说:“你也别哭给我看了。明天我就找人到汪家提亲,把人嫁出去,大家都落个干净。”
他猜度,依自己和家礼的交情,思量家礼的为人,联想起那天家义和梅秀玉在后院的情景,隐隐约约悟出些其中的玄妙,觉得梅秀玉也未必就是单相思,事情并不是没有一点可能。他把梅秀琬的信拿给梅秀玉看,说道:“信早来了,被我收着,没拿给你看,是担心家里出了这宗事儿……”
梅秀玉从头至尾看完,又细细看了底下的日期,没说一句话。梅秀成说:“你不会怪我吧?”梅秀玉说:“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思。”梅秀成试探地问:“那你的意思呢?”梅秀玉垂着眼,低声说:“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了,自然要由兄嫂拿主意。”
梅秀成看她的神情,像是期待着自己能去汪家走一趟,也就不再多问。事儿到了这个份上,他再不能只顾及自己的脸面了。
媒人上门一说,家礼果然喜不自禁,说道:“我跟梅掌柜交情深厚,不分彼此。若能跟他结上亲戚,自然是件幸事。”媒人打着哈哈说:“梅家二姑娘论人品,论长相都是百里挑一的,多少人想高攀高攀不上。等我回去给梅掌柜回个话,再来讨你们老二的八字。只要两人八字合,这事儿就算铁板钉钉。”
玉芝送媒人出门,正遇上家廉从外面回来,进屋不经意地问家礼:“那是谁呀?抹得像个唱二簧的。”家礼掩饰不住高兴地说:“是来给你二哥说亲的。”家廉一听笑了,连问:“谁家?谁家?”家礼说:“养兴谦梅掌柜的二妹妹。你看你二哥会同意不?”家廉不假思索地答道:“会,会,肯定会!养兴谦的姑娘都是才貌双全,二哥怕是求之不得。”家礼胸有成竹地说:“我猜也差不多。”
晚上,家义一进门,家廉嬉笑着就嚷嚷开了。“二哥,恭喜!恭喜!”家义惊讶地问:“你咋知道的?”家廉说:“我一回来大哥就跟我说了。”家义愣怔着两眼,一头雾水。“大哥?大哥听谁说的?”家廉说:“啥听谁说的,都是大哥替你一手操办的。”家义瞪他一眼。“你又在胡扯,这事跟大哥根本不沾边。”家廉一拍腿。“哎,我咋就胡扯了?你说这话可没良心。”家礼一边儿看出两人像是说岔了话,插进来问家义:“你说的是啥事儿?”家义说:“今儿城关镇的青年干事找我谈话,说组织上要抽调我去县政府工作,跟文教科一起下去扫盲,可能不几天就要去那边报到。”没容家礼反应,家廉在一边儿拍手叫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家义不解地问:“你咋呼半天,到底是啥事?”家礼笑着说:“赶巧了,今儿梅掌柜托人来给他妹妹提亲。”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华人书香吧
益生堂 第一章(11)
家义一时呆住,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家礼看他一眼,说:“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玉芝正在天井的檐下给士云洗头,笑着插话说:“梅家二姑娘是个贤慧人儿。她要进了门,我可算有个帮手了。”
家义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不说话。家礼问他:“你是啥意见?”家义说:“大哥,这么大的事儿,你得容我好好想想。”家礼看他一脸愁容,不由得好笑。“这有啥愁的,只要你心里喜欢……”
家廉抢着说:“大哥,他是不好意思,其实心里早想好了。”家义横他一眼,气恼地说:“你知道啥?就会瞎起哄。”家礼笑着说:“老三,别逗你二哥了,给你起媒也就是眼面前的事儿。你要看上谁了,也赶紧说,免得叫人家占了先。”家廉嬉笑道:“那你快把二哥的婚事办了,才能轮上我。横竖总不能我抢了他的先。”家义哭笑不得地说:“你自己的媳妇还没出世,倒怪我挡了你的害( 碍了你的事 )。”家礼说:“不管谁先谁后,唯愿你们都能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伯临死前办过交代,要我帮着你们成家立业。你们各自有了着落,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吃过晚饭,家廉搁下筷子就出去了,家义也回到自己屋里坐着发呆。青年干事跟他谈话时特别交待:“你虽然家庭出身不好,但表现一直很积极,工作有能力,又有上进心。只是大家反映你生活小节上有些问题。你在土改队时,是不是时常爱吹个口琴啥的?”家义忙解释说:“那都是给他们演戏伴奏……”青年干事说:“群众的意见不会毫无道理。那么多人我们没要,唯独挑上你,你可不能辜负了组织上的希望。”家义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明白吹吹口琴又何至于会招来非议。青年干事像是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你别以为这是小事。你表现得跟群众不一样,群众就不会认可你。”
窗外夜色已浓。空气里弥漫着柴烟和煤烟混杂在一起的一种鲜活、温馨、真实、平常的市井味道。他平躺在床上,两眼盯着蚊帐顶,脑子里嗡嗡嘤嘤地响成一片。
一个声音说:“你不能娶她,组织上也不会允许你娶她。你现在已经是堂堂国家干部,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千万不要一时感情冲动,葬送前程。如果你坚持要娶,等待你的会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等他反应,另一个对立的声音立刻说:“你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白头偕老?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失去她,你将抱憾终身。”
第一个声音又出来提醒他:“别忘了我时常跟你提的阶级立场问题。”
第二个声音也毫不相让:“娶一个女人也要扯上立场吗?他愿意做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横挑鼻子竖挑眼。”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唇枪舌剑,战了无数个回合依然难分高下,宛如磨盘上的两块碾石,把他挤在中间碾压着,压得他神经几乎要断裂。他坐起来,从抽屉里找出纸笔,想给梅秀玉写封信,可是开了几次头,信笺上依旧只有秀玉二字。想说的话不能说,能说的话不忍说。抽屉里有一张他自己的两寸黑白照片,他拿出来,想在背后写上字,送给梅秀玉做个纪念,却吃不准人家会不会接受,又会不会算是另一个生活小节问题。就这样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他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桌上的煤油灯里,油已经快要耗干。他盯着拼命摇摆的火焰,觉得自己和梅秀玉的未来也是这样飘忽不定。梅秀玉姣好的容貌在他脑子里固执地盘桓着,挥之不去。这个女子已经像种子一样,植根在他的生命中,不可能一风吹个干净。
他悄悄踱出屋,一个人摸过天井,穿过厨房去了后院儿。天上满布着星星,但没有月亮。站在院墙边儿能听见花溪河潺潺流淌的声音。河风凉爽地吹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他坐在花坛的青砖上,听湿润的墙根底下藏着的蛐蛐儿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益生堂的后院比养兴谦的后花园狭小了许多,而且也少了紫薇树下的娇美女子。可是它们枕着同一条河流,对着同一片星空,相距不盈千尺。这一刻,那个婉约动人的女子在干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用手使劲儿掐着大腿,似乎想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精神上的痛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遇到两难的事儿,他就不由自主地掐自己腿上的肉,直掐到疼痛难忍才知住手。
家礼在药房盘账盘到很晚,睡前来厕所小解。出院门冷不丁看见花坛上黑黢黢地坐着个人,心里一惊,脱口问道:“是谁?”家义闷声答了句:“是我。”家礼松了口气,说道:“这么晚了坐这儿干啥?吓我一跳。”也不等家义答话,径自去了厕所。片刻后出来,家义已不在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家礼一边剥蒜头一边问家义:“想好了没?”家义苦着脸说:“你容我再想一天。”家礼瞅瞅他,看他眼睛里满是血丝,面色发灰,猜想八成是一宿没有睡好,便说:“又不是考秀才,要这么费劲。”家义说:“我还有好多正经事儿呢,哪能光想这一头。”家礼问:“你昨晚一个人在后院,不是想这个?”家义说:“哪儿呢。屋里闷,我在外头凉快凉快。”家礼无奈地说:“行,行,再容你想两天。要快哟,媒人可还等着回话。”他把剥好的蒜头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辣得赶紧喝下一大口稀饭。
益生堂 第一章(12)
上午一上班,青年干事急慌慌地过来说:“小汪,把手头的事儿放下,赶紧去文教科报到。”家义颇感突然,说:“咋这么急,不说还得几天吗?”青年干事说:“计划临时有变,他们明天就要下去。”说完,当即开了介绍信递给家义。家义揣着介绍信赶到文教科,正碰上开会。文教科的人说:“你来得正好,一起听会吧,免得事后再给你一个人传达。”会散了,科长特意把他一个人留下,语重心长地交代说:“小汪,你的情况街道上都给我们介绍了。这回抽你上来,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干。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家义感动得直点头,说道:“我一定努力工作,请领导看我的表现。”
扫尾工作做完,办妥交接,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家礼听说他第二天要走,忙说:“走前梅家的事儿你得留个话呀。”家义说:“我还没想好,等回来再说吧。”家礼急了,说道:“媒人这两天就要来讨八字,哪等得及你回来。”家义皱着眉头,咬咬牙,硬起头皮说:“实在不行就回了吧。”家礼瞪大眼睛问道:“回了?为啥要回了?”玉芝摆好碗筷,过来喊吃饭。家礼说:“家廉还没回来,再等等。”玉芝说:“他走前说了,吃饭不等。”
桌上一盘小葱烧豆腐,一盘豇豆炒肉丝,一盘油煎茄子,一盘花生米。家义嘴里嚼着饭,却食不甘味。梅秀玉的事本想拖一天算一天,不敢接受的现实也不忍推拒。偏偏工作迫在眉睫,家礼又执拗地要他答复,逼得他无处躲藏。他举着筷子茫然地晃了半天,却不知到底该夹什么菜。
玉芝打趣说:“找啥呢?可没有燕窝鱼翅。”家礼吸吸溜溜喝了两口稀饭,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这时说叫我回,我咋好回。”家义心里烦闷,低声顶了一句:“既然你都答应了,又何必走过场来问我。”家礼惊愕地看着他,说道:“你这话说的,我咋叫走过场?就算走过场,我问个原因总还可以吧。”玉芝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过分,脸上浮起一丝不快。
家义说:“原因不是明摆着,茅山城谁不知道他们老二的事儿。”家礼说:“这事儿跟梅家二姑娘有啥瓜葛?她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义不依不饶地说:“有没有瓜葛,可不是你说了算。那样一个是非窝子,你非叫我去当女婿,不是睁着两眼把兄弟往火坑里推。”
这话显然更加过分。家礼气得把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说道:“你说话咋像甩石头一样,句句打人!我一个做大哥的,能睁着眼睛把你往火坑里推。人家魏家都能跟他们结亲,你咋不能了?”玉芝见兄弟俩话不投机,在一边急得直皱眉头,又不好插嘴。
士云、士霞只顾了看大人吵架,饭都忘了吃。玉芝没好气地叱责道:“又在看死眼子!还不快吃了饭去做事儿。”两人便低了头,比赛似的大声喝粥。
家义语气和缓一点说:“好,算我话说得过头了,可是魏家跟他们结亲那是过去的事儿。再说,魏学思在外头工作,山高皇帝远,比不得我在家门口,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盯着。”家礼说:“盯着又咋样?他们家风好,我们家风正,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的姻缘,怕谁盯着?”家义说:“家风家风,这时候不能光看家风,还要看别的。你天天读报纸,咋就是不开窍。”
家礼赌气问道:“我是看报纸。报纸上啥时候说过不能跟梅秀成这样的人结亲?”家义说:“报纸上没说梅秀成,报纸上说了叫你提高觉悟,划清界限吧。益生堂本来成分就高,夹着尾巴做人,别人还有话说,再要摊上个反革命亲戚,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成分高的话打在家礼的七寸上,他内心藏着的那个秘密不期然地被触动,就像刚伸出手的小偷被人踩住腕子一样,他颓然败下阵来,心虚地摆着手,眼里的目光也失了刚性,说道:“好,好,你觉悟高,我觉悟低,我也不想硬把你往火坑里推。家廉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了,你问问他。我知道你信他的话。我早说了,你跟家廉如今翅膀硬实,派不上我这个大哥了,你们想咋的就咋的吧。”说完话,把椅子一推,饭也不吃,梗起脖子走了。
家义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我又没说错话,干吗发这么大脾气。”玉芝寒着脸说:“你大哥脾气大,你脾气也不小啊。兄弟伙的,有话好好说,咋能端碗就吵架呢。”家义不好跟嫂子动气,辩白道:“我不是要跟大哥吵架。我是说明知道那是个刺架,为啥还偏要往里头钻。”玉芝说:“你大哥也是看梅家二姑娘人品不错。搁在以往,养兴谦的姑娘,哪是我们能求到手的。”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落在家义耳里,却像锥子一样剜心。他把最后一口粥喝下去,碗筷朝桌上一推,也站起来走了。
玉芝看着家礼留在桌上的半碗残饭,气恼地说:“这哪是兄弟呀,简直是冤家。”转脸又对两个孩子瞪眼警告道:“今儿的事儿谁要说出去,我就拿锤子把他的牙齿一个个敲下来。”
家廉晚上回来,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家礼寒着脸不说话,坐在堂屋呼噜呼噜抽水烟。玉芝独个在偏厦碾药,碾滚子在药槽里哗啷哗啷响着,更衬出屋里的沉闷。他悄悄问士云:“是不是你惹大人生气了?”士云说:“不是我,是二叔。”家廉问她为啥,士云说:“二叔说他不想当女婿。”
益生堂 第一章(13)
家廉进到偏厦,把玉芝换下来,自己蹬着碾滚子碾药,故意问她:“大哥咋啦?好像不高兴。”玉芝脑门上沁着细汗,说:“为梅家提亲的事儿跟你二哥怄气。”家廉问:“这不是好事吗,为啥还要生气?”玉芝就把两人争执的事儿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临了为家礼叫屈道:“你大哥真是顶着磨盘唱戏,吃力不讨好。你说,爹妈不在了,我们做哥嫂的就得多担待些是不是?我们咋会不为他好呢?”家廉两脚带动碾滚一前一后滑动着,看嫂子带着气,又像责备又像开脱地说道:“这个二哥,肠子里转的是本啥经,等他回来我说说他。”玉芝说:“看他那架势,你的话他也未必听。”家廉说:“他不听,我不依他。”
家义回来时,家礼和玉芝已经睡下了。家廉听见门响,从自己屋出来。家义像是吃了一惊,问道:“你咋还没睡?”家廉说:“我等你半天了。”家义问:“等我?等我干啥?”家廉说:“到我屋里说吧。”他正忙着考学,桌上摊的都是书。等家义坐下了,他把桌上油灯拧得亮些,问道:“你去哪儿了,这时才回来?”
家义颓然靠在椅子上,肩膀耷拉着,样子很疲惫,说道:“出去办了点事。”家廉问:“你今儿跟大哥吵架了?”家义说:“谁告诉你的?”家廉说:“先别问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你不同意这门婚事,究竟是看不上梅秀玉,还是看不上她那个家?”
家义两眼盯着摇来晃去的灯火苗,面无表情,对家廉的话像是没听见。家廉追着问:“你是看不上梅秀玉?”家义模棱两可地说:“看上咋样?没看上又咋样?”家廉说:“看上就是看上,没看上就是没看上。你到底是看上还是没看上?”
家义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比哭还难看,说道:“事到如今,看上没看上对谁都无所谓了。”他不想深谈,把桌上的书拿在手里翻了翻,问道:“复习得咋样了?有把握吗?”家廉说:“白天事儿太多,就靠着晚上这点时间,记不住。”家义说:“好好考!考上大学,能走多远走多远,能不回来最好不回来。我是不行了。”家廉说:“你的事还没说完,先别扯我的事。”家义说:“我的事没啥好说的。”说着站起身,伸腰打了个哈欠。“睡吧,天太晚了,明天我还要起早。”
家廉急了,说道:“你坐下,我还有话问你。”他把家义揿在椅子上,问他:“你到底为啥那么在乎梅家老二?”家义说:“不是我要在乎,是不在乎不行。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四姐跟梅秀琬那点关系,将来都说不清会出啥事。”家廉不屑地撇嘴摇头。“我才不信呢。照你这么说,不跟旧社会株连九族差不多了。”
家义赶紧拦住他。“小声点儿,谁又不是跟你吵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半身隐在半明半暗的光里,表情模糊地说:“我实在太累了,啥也不想说了。”走到门口,又停下,像是跟家廉解释。“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我也不是故意跟大哥过不去,有些事我一时跟他说不明白。”家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心如死灰的苍凉意味儿,一时里有种反应不过来的茫然。家义的脚步声往后面去了。家廉沮丧地把桌上的书一划拉,差点儿把煤油灯碰翻在地上。
家义第二天一句话没留,带着《 速成识字法 》跟文教科的人到乡下扫盲去了。
5
眼瞅着媒人要来讨八字,家礼急得六神无主,在屋里转着圈儿说:“我点头同意的,如今又要我开口说不行,真不如把我架在油锅上炸了。”
玉芝坐在天井给士云补衣服,脚前放着针线笸箩,手里拿着几块布头比画大小,说道:“你不想辙,光急有啥用。”家礼看着门扇上的暗八仙图案,拍着脑袋说:“想啥辙?我又没有八仙过海的神通。”玉芝说:“叫老二回来呀,他不浑身都是主意吗。”家礼烦闷地说:“你就少提他了,听见他的名字我就头大。”
玉芝说:“我倒是有一招,不知行不行?”家礼赶紧凑过去问:“啥招?”玉芝说:“媒人来那天,你就跟他说,家义八字太硬,算命先生说他克妻克子,叫他们自己开口回绝这事儿。”家礼说:“既是克妻克子,早点儿为啥不挑明,这不明摆着是个借口。”玉芝反问他:“这招不行,你还有啥好招?”
家礼想了想,脑子依然像一盆糨糊,不得已说:“这话你去跟媒婆子说吧,明儿一大早我躲出去。”玉芝脸一板,说道:“自己惹的事儿自己去了,我可不愿意在后头替你擦屁股。”家礼想逗得她高兴,调侃说:“你不替我擦屁股,未必还叫别人来擦不成?”玉芝白他一眼,还真笑了,说道:“越老越没正经了!”家礼说:“话不正理正。你说跟媒婆子缠起来,是不是你们女人比男人有办法?”玉芝尽管不愿意,可也只能这么办了。
晚上家廉回来,玉芝诉苦似的跟他说了这段经过。家廉说:“嫂子你多担待。”玉芝说:“好人都叫你大哥做了。”
媒人进门,一听掌柜的不在,涂着胭脂的老脸果然急出一道道褶子,哎哟连天地喊叫道:“这是咋说的,梅家那边儿还等着听信儿呢!”玉芝赔着笑脸,又是递烟,又是上茶,核桃、花生、点心摆了一桌子,说道:“我表妹的娘屋舅舅嫁姑娘,好日子定在今天,实在是不能不去。他走时留了话,有啥事儿你问我。”媒人说:“还问啥,八字拿给我就成。”
第二华人站
益生堂 第一章(14)
玉芝把椅子往她跟前挪挪,故作神秘地压低声说:“有件事儿,我们当家的那天没好跟你说。我想来想去,这事不能瞒你,免得事后叫你落抱怨。”媒人问:“啥事?”玉芝扭头朝两边看看,说道:“算命先生原来给我们老二看过八字,说他命硬,一辈子克妻克子,忌神太重。”
媒人一听,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滴溜滚圆,叭叭把大腿拍得山响,说道:“这话当初咋不说?你们答应了我才去回的话,这样一闪,叫我往后咋做人。这不是自己拿手打自己的脸。”
玉芝抓起一把花生塞在媒人手里,一脸内疚地说:“我们当初是想,命硬归命硬,兴许跟梅家二姑娘八字相合呢。谁知道二番到算命先生那儿一问,他说我们老二三年之内不能提亲。你说这话我们要再瞒着,天上雷公能饶了我们。”见媒人半信半疑,玉芝又给她装支烟,话里带着奉承说:“选亲不如择媒。他们梅家选了你这样一个说亲娘算是找对了。我们也是一半看梅家的门第,一半看你的面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要怪,只能怪我们汪家没这个福分。”
媒人坐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用小手指上的长指甲剔着牙,依旧冷着脸说:“本来人家就说我们这些做媒的没有半句真话。其实我们图个啥,腿跑细了,嘴皮子磨破了,弄不好还要两头看脸子。”
玉芝体恤地拍拍她的腿,说:“我们当兄嫂的也难做呀。说了他要听还好,他要不听,你只能干着急。如今又是新社会了,街道上不是天天在宣传婚姻自由吗?我们也不敢强逼,万一惊动政府的人出来说话,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你说是不是?”
媒人一听政府,气势略收敛了些,问道:“那依你们的意思该咋办呢?”玉芝起身把家礼走前包的二两天麻、二两阿胶拿出来递给她,笑着说道:“还劳驾你跑腿,到梅家那边好歹替我们道个歉,说和说和,免得街坊四邻的为这事伤了和气。等隔些日子,由我们当家的亲自上门给梅掌柜赔不是。”
媒人一见玉芝递过来的东西,脸上立时有了笑意,一口大黄牙齐整整露出来,伸手半推半就地把礼接下来,虚情假意地说道:“哎哟,这又何必呢,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她把东西塞进大襟布衫里,像不放心似的在外用手拍拍。“我说不收吧,反忤了你们的好意。”
玉芝说:“收下,收下。你要不收,我们还不好意思。”媒婆说:“梅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看看。按说呢,你们这也是为他们好,命相相克可不能勉强。梅掌柜脾气你知道,少不得还要看一下他的冷脸子。不过,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玉芝又软硬兼施地说了些客套话,媒人才絮絮叨叨地起身告辞。临走,五指张开,把盘里的花生抓了一大把捏在手里。玉芝端起盘子说:“都带上,都带上。”媒人嘴里说着:“皮薄了,皮薄了。”又抓了一大把,用帕子包着,嬉笑着出了门。
到了梅家那边,梅秀成出去了,只有他女人在家。媒婆怕露出收礼的破绽,半句好话不敢多说,只管编派汪家的不是。梅秀成女人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个中蹊跷,气得撇着嘴说:“真的是命相不符,还是有别的道道?没准儿是看我们屋里出了老二这宗事儿,怕沾腥带荤吧。”
媒婆赔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兴谦伸出一根手指头,也比他们益生堂的腰粗些。他们真要是推三阻四,也算我们二姑娘的造化。”梅秀成女人说:“那就多劳你再费心。”媒人笑眯着眼说:“应该的,应该的。家有美凤凰,还怕找不到梧桐树。益生堂小门小户的,舍了也就舍了,没啥好挂牵的。田不种好是一季,伴不找好是一生。二姑娘这样一等的人品,我保准帮她定一门好亲。”
梅秀成女人诉苦道:“你不知道,我们当嫂子的难做人哪。照理说,公公婆婆不在了,当嫂子的替她操心,是天经地义。可是心操多了,弄不好,外人会说我们嫌弃她,落个里外不是人。”这些话她故意说得很响,就是想说给梅秀玉听见。媒人顺着她的意思,尽拣些好听的话说。梅秀成女人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好话后面图的是什么,却就是装糊涂装到底。媒人等来等去等不来实惠,只得讪讪地站起身告辞。一出门,咬着牙齿恨道:“哼,一毛不拔的货,就这样儿还想早点把小姑子打发出门。等着吧。”
梅秀玉躲在自己房里,那句“沾腥带荤”的话听得她心如冰水。爱情果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家义站在岸上,看她在水里沉浮,丢过来的,竟是一根稻草。她疯了似的在心里喊着:“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他!他不能这么哄我!”
桌上搁着花绷子,一幅牡丹图快要绣起,只剩右上角的两只蝴蝶还没成形。她冲动地找出剪刀,一刀豁下去,花绷子中间洞开一个窟窿。牡丹已经凋谢,蝴蝶也再不会飞临。梅家二姑娘的生命里再不会有鸟语花香的春天了。她倚着床,感觉地在一点点沉陷,向着一个不可知的深处下落。
梅秀成夫人送走媒人,回来在堂屋坐着,余怒未消,把一肚子不痛快都怨在梅秀玉身上,指锅骂碗地说道:“媒人送上门的时候挑三拣四,如今可好,求到人家门上人家都不要。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梅秀玉在屋里听着,把剪刀摸在手里,对着一个空的不可知的去处喊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呀!”
txt小说上传分享
益生堂 第一章(15)
窗外暗淡的光线射进来,给刀刃镀上一层寒光。她嚓一声把丝绢从花绷子上扯下来,狂乱地用剪刀剪成一块块碎片。刀尖滑过指尖,一滴血红玉似的越洇越大。她怔怔地看着,心里有一种狂放的快感。她巴望着手里的剪刀能舞动起来,将自己连同阴冷的四壁一起撕碎。
当晚,她托辞身体不舒服,没出来吃晚饭。第二天早晨开了门出来,竟是一身素装,干净,整齐,头发梳得如平日一样纹丝不乱,只是脸上未施脂粉,手上的玉镯子也不见戴了。
牡丹花一样的梅秀玉,昼夜之间变成了一枝带霜的素百合。
梅秀成一眼瞅见,惊呼道:“你这是咋了?一天的工夫竟瘦成这样。”梅秀玉虚弱地说:“没事儿,头有点儿晕。已经过去了。”梅秀成夫人正在摆碗开饭,把手里正握着的一把筷子哗一声丢在饭桌上。梅秀成看看自己的女人,刚开口说“昨天的事儿……”就被梅秀玉把话打断。“大哥,啥也别说了。我在屋里一天,给你们做一天。吃穿由你们看着给。等有了合适的人家,你们做主把我嫁出去。真没人要了,我就去做尼姑子,不会赖在这里吃闲饭。”
梅秀成夫人有些心虚,讪笑着说:“哎哟,看你说的。只要没出阁,你就是这屋里的人,吃的用的还能少了你。你说这些话,倒像我们谁亏待了你似的。”
梅秀成在汪家折了面子,正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本就迁怒于妻子不该怂恿他,这会儿看见梅秀玉形容憔悴,又听夫人话里带刺,便把手边刚盛上来的一碗稀粥哐啷一声掷在地上,粥汤和碎裂的瓷片四散溅开。“你嗦个屁。这屋里我没死,还轮不到你说话。真要把我惹烦了,我叫你们一个个地都过不成。”梅秀玉目光哀怨地看他一眼,默默弯下身去地上收拾。
梅秀成女人原想撒泼闹一闹,一看梅秀成铁青个脸,双眼突起,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再不敢言声,灰着脸溜到后面去了。
梅秀玉轻声说道:“嫂子也是一片好意,你不该这样。就算是为我着想……”梅秀成喘着气说:“真是墙倒众人推,连自己屋里人都开始不把你当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