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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故人人似雪 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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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不想说等他等得很辛苦,但实际上她很辛苦,她不晓得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她但愿程杰给她一个日子,她只要个日子,一年、两年、三年,什么日子都好,不知何年何月地等下去,有时她觉得快要精神崩溃了。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程杰还没有足够的积蓄让他在岸上生活。

  “三年后我便大学毕业了,我们结婚好吗?”

  雪儿的直截,令程杰有点不知所措。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但是他没想过结婚,雪儿那么自然地说了,他倒觉得她委屈了。

  “你是个什么都好的女孩子,雪儿,让我向你求婚才是,在你面前,我没有骄傲。”

  “没人向我求过婚呢,刚才算是你向我求婚吗?”雪儿娇憨地侧着头。

  程杰不禁用手逗逗她滑滑的小下巴:

  “你这傻女孩!”

  雪儿双手放在膝上,甜甜地笑着:

  “向我求婚!向我求婚!我想试试那是什么的一回事。”

  程杰放眼一望,饭店四处都是人:

  “好肉麻呢,像古老电影那般拿着枝玫瑰花下跪?令我起鸡皮疙瘩,你怎么这样古老?”

  “什么古老?没试过的事全部都是新的,古老人古老,我们不古老。”

  “那也说的是,但你叫我怎么做呢?”程杰倒脸红了。

  “你只会做古古怪怪的事,普普通通的事却不会做,打你!”雪儿的小手往程杰手背轻轻一拍。

  软软嗲嗲地一打,程杰只觉飘飘然,这么打法,多打十下八下也无妨。

  “打了就算嫁定我了?”

  “唔。”雪儿娇滴滴的点点头。

  “那么以后不许拍别人的手背了,一拍便要嫁了。”程杰一手拉着她的手。

  “唔。”雪儿又应了一声。

  程杰想抱起她、亲她,干脆用力一拉,拉着雪儿跑呀跑的,跑过不知多少条街道,冲过不知多少红灯,马路上不晓得弄到多少全速前进的汽车紧急煞掣,有些开车的人开了窗门大骂:“看不见红灯吗?想给汽车撞死吗?”

  有些大声响号,一时哗哗巴巴的,煞车声、骂声、响号声,程杰只拉着雪儿奔过一条马路又一条马路,哈哈大笑。

  跑呀跑的,跑进了条正在拆除旧楼字的阴暗街道,一连几个建筑地盘,水泥木板钢筋横七竖八的,没人开工了,程杰一把抱起雪儿,掀起塑胶布围幕,钻了进去。

  地上凹凸不平,没什么地方可放下雪儿的,程杰把穿在雪儿膝下的左手一伸,扯下了后面的一大块塑胶布幕。

  雪儿双手紧紧的圈着他的脖子,程杰双足踏着塑胶布幕的一端,两人一同滚在地上。

  水泥石块的嶙峋,不是他们感到的世界,刺不痛他们的身子。

  他们的火山熔岩,在另一世界爆发着,涌流着,就像维苏威从地心喷发出来热浆,把庞比城覆盖着,在别人眼中是宠比城的末日,对他们而言是地底迷城的永生。

  刺骨地寒的风,都变成刻骨的烙铁,雪儿在呼喊着,随着北风的旋转,谱成首程杰从未听过的歌。

  像在漩涡中,他不能出来。

  她是漩涡,他们是漩涡,被火山淹没了的地底城的地下漩涡,原来地心深处还有天堂,让两个人一直旋转下去。

  黑暗中,程杰不知身在何方,他只知道雪儿在身边。

  “雪儿,我们在哪里?”

  “杰,我们在我们,不用在哪里。”

  天渐渐褪色,从漆黑变成岩灰,渐渐是一抹白灰,雪儿一阵颤抖。

  “杰,我不愿意看见天明,仿佛我们的房子顶盖让打开了。”雪儿仰视着渐明的天空:“怎么不下雪呢?把我们两个都埋起来。”

  程杰长大的身躯像毡子般将她覆盖着,她像没有巢的小鸟,依偎在他的翅膀下,刹那间他感到双翼是如此的宽长,宽长得可以担起天空。

  空荡荡的街外隐约传来人声脚步声,程杰扶起雪儿:

  “地盘工人开工了,我们要走了。”

  雪儿依依地望着地盘,程杰默默地、紧紧地拖着她的手,引领着她一步一步地从胶布幕的缝隙走到后巷去。

  转了几条巷口,走回大街,程杰扬了扬手,截住了部计程车:“我送你回家。”

  “不,我不回家,我回宿舍去。”雪儿道。

  “为什么不回家?怕爸妈问?”

  “不,回宿舍的路长点,那么你可以多陪我一会儿。”

  “陪你多久都可以。”程杰对雪儿的殷殷期待,颇有歉意。

  雪儿雀跃极了,他们都没试过二十四小时在一起。

  “我们不坐计程车了,我们坐公共汽车,再搭天星小轮到九龙,再转车到学校好吗?”雪儿不想程杰花一大笔计程车费用:“那么你便知道我是怎么上学的了。”

  雪儿兴致勃勃地拖着程杰的手,跳上了公共汽车。

  车一程、船一程地,雪儿觉得平素惯坐的渡海轮是那么的可爱。

  “你还搭天星小轮渡海,不坐隧道巴士?”程杰自己也好久没搭渡海轮了。

  “没跟你搭过嘛。你看,维多利亚港多美丽!”

  程杰在小轮上环顾一看,青山绿水果然有说不出的美丽。两个人都生于斯长于斯,今晨的维多利亚港,居然好像从没见过的一样。古老的天星渡海轮,竟似另一个海峡般清新。

  “雪儿你说得对,没试过的东西,最古老也变成最新鲜的。”程杰记得很小时渡海,每次都是让人从东家拎到西家,每次在渡海小轮上,他都有快要被抛弃的感觉,全是不快乐的时刻,他厌恶这小轮。今次,头一次有欣怡的心情。

  雪儿让清晨海风吹得乱拂在脸上的秀发,令她有扰乱不了的秀美,涨鼓鼓的青春,灌溉平掉一切伤痕。

  程杰怔怔地凝视她,眼前拂过很多很多女人的脸孔,但只有这一张,掩盖了所有女人的眸子、鼻子、红唇、胴体。

  他忘了几时下船,几时上车,直到火车在大学站停了,他才如梦初醒。

  雪儿兴高采烈地带他在校园走,边走边指点着,这是什么大楼,那是什么课室,程杰对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那是不属于他的环境,他开始不自在了。

  “今儿晚上有个晚会,我们一起去。”雪儿笑盈盈,程杰“嗯”了一声,迎面走过了几个男生女生,惊讶地注视着他。

  程杰拖着雪儿的右手,不期然的放开了,十根手指在自己掌中捏着,觉得粗糙起茧的指头在磨着粗糙起茧的双掌,望了望脚上那对泥尘积得棕黑的白帆布球鞋,一阵的不安。

  雪儿却是比平日更开朗地跟同学们打招呼,不自觉地把程杰推前了点,让同学们看看她英挺的男朋友。

  那几个男女生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了,一面诧异一向独行的雪儿居然大大方方地跟男朋友这么亲昵,一面诧异这男朋友超乎一般人的雄俊。

  雪儿伸手执住了程杰的右掌,惬意地继续走路。

  程杰的掌却突然硬硬直直的,并没有紧紧地握着她。

  “怎么了,杰?”

  “噢,没什么,校园很漂亮。”程杰装作满不在乎,有如惯见地应着。

  “要不要看看我住的宿舍?”雪儿问。

  “好,好。”程杰不忍拂她之意。

  到了宿舍大堂,雪儿道:“你等一等,我到房间里拿点东西给你看。”说着便急急地跑了上去。

  程杰独个儿呆在大堂,坐又不是,站又不是,有几个女生进出,都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程杰干脆倚在柱子旁边,跟女生们说声“嗨!”,有些开放地回报声“嗨”,有些受宠若惊地害羞低着头。

  站在大堂那几分钟,比一年还要长,好不容易才等到雪儿下来。

  “雪儿,我们还是走了,到外边吃点东西好吗?”

  雪儿双手掩在胸前:“当然,我不会在这儿给你看的。”但程杰已看到了,在她丰满的胸脯下抱着的,是个透明塑胶盒子,里面有几片干枯了的树叶,他不禁热泪盈眶。

  “雪儿,你还藏着这些?”

  “一年多了,一年多了。”雪儿仰望他的眼睛里有无限爱意,程杰心都疼了。

  “你不回来,我也会把叶子留着,即使你看不见,我也会把叶子留着。”雪儿护着盒子:“有时我会轻轻地把叶子摸一摸,不敢太用力,怕它碎了。”

  “把它送给我。”程杰说:“那么在航海时,叶子可以伴着我,看见叶子就像看见你的心一样。”

  “不!”雪儿抱紧盒子:“叶子是你摘给我的,还了给你我还有什么可以当是你的?”

  “一人一半?”程杰说。

  “一人一半?不完整。记忆也要完整的。”雪儿道。

  “你不是说过,要将雪花打横切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一模一样的?”

  “叶子可不能那么的切。”雪儿道。

  “在挪威,我真想把雪花每片都割成两半,每片都送给你。”

  雪儿想起北海道的雪花,两人初遇的情景:“我有办法。”雪儿抱着盒子跑回房间,一会儿又跑了下来,双手不晓得握着什么东西藏在背后。

  “又捣什么鬼了?”程杰看她半脸娇俏顽皮、半脸认真。

  雪儿藏在背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握着把白塑胶柄的伸缩裁刀,右手拇指一推,其薄如纸的银灰刀片伸了出来,在左手上轻划着,目如寒霜。

  程杰心中一寒:

  “别玩这个,刀这么利,小心划着指头。”

  “这是可以把雪花横剖成两半的,送给你。”雪儿把刀片又推长了几寸。

  “我不要这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雪儿把裁刀放在自己的左颈侧,跟着又放在程杰的左颈侧:“这儿是大血脉,一划下去,便血如泉涌的,流血不止,人便死了。”雪儿道。

  “干吗想到这个头上?”

  雪儿舞弄着裁刀;“我有时想,划得死人的刀,怎会剖不开雪花呢?只可惜雪花融得太快。”

  “别玩了,放下这东西。”程杰把刀片推了回去。

  雪儿叹着:“烟蒂可以在身上留痕,而裁刀那么薄,却不能留痕,只可以杀人。”

  “你说什么了雪儿?你想杀人吗?”程杰栗然一惊。漫长无诺的等待,她脆弱的心承受得起吗?

  他常觉得柔情万种、耐性无边的雪儿,有其不为人知的激烈,她无怨无悔地等他,他几乎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女孩子,他似乎知道她那么多,又知道她那么少。

  “不,我怎会想杀人,跟你玩而已。”雪儿若不经意地说:“我常用这刀来裁白纸,雕出一朵朵不同形状的雪花,往天上一撒,让它们掉下来,洒在我头上身上,就像我们在一起时一样。”

  “我有很多幻想我们在一起的方法。”雪儿道。

  程杰黯然神伤,为什么他老要雪儿活在幻想世界之中。

  “我们出外边走走。”程杰说:“把刀交给我,不许再玩了。”

  两人手牵手在马料水聊天。从马料水走到大埔,又从大埔走回马料水,程杰告诉她航海的生活、船上的故事,雪儿听得津津有味。

  黄昏到了,一抹夕阳,雪儿道:“在大海看夕阳西下,一定很灿烂。”

  程杰想起便厌倦:“没你所说的灿烂。头一天看,很出奇,天天看,便恨不得上岸。有时一连十几天,天天都乌云盖海,什么都看不见,船上生活很单调、很沉闷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水手,要不是为了找个栖身之处,我也不想做了。”

  “那苦了你了。”雪儿怜爱地说:“不如你介绍我去做,我可以烧饭,陪着你。”

  程杰一时兴奋起来:“真的吗?每当我寂寞时,我便想,雪儿在我身边便好了。但,你在念大学,我怎敢叫你来呢?你的父母会让你来吗?”

  “杰,你什么时候开船?”

  “明天早上。”

  “那我们不去学校的晚会了,我跟你上船,那么裁刀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晚会你独个儿去。我现在回船上准备一切,你也不要回家收拾什么了,晚上十一时,我在这儿等你。”程杰写下码头地点:“老实说,我在你的校园老大不自在,想溜走很久了,不溜掉,只为你,我先走!等你,别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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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章 海上的日子

  雪儿回到宿舍,把衣柜里的几件毛衣、裙子、裤子、书本,所有包得起来的都包起来了。看看空荡荡的柜子和书桌,又觉得不大对劲。太明显了,就像人已经失了踪似的,她不能太快让同学知道,不能太快让父母知道。

  结果,她把衣物一一放回柜子里,书本也照旧放在桌子上。

  她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孩子,考虑了一番,晚会她还是依旧去了,就像没事人一样。开完晚会,她还给母亲打电话,说今晚玩得很开心,下周未如常回家。

  挂上了电话,雪儿潸然泪下,爸爸妈妈,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见得着你们了。

  然而她的兴奋,远远超过她的哀伤,她会跟程杰一块儿纵横四海,其他一切,管它呢,程杰会解决的。

  半夜,同房熟睡了,雪儿穿了件白衬衫,深蓝色毛衣,深蓝色绒长裤,披了她常穿那件深蓝色呢绒大衣,抱着盛载枯叶的匣子,拿着个小钱包,便悄悄地离开宿舍了。

  她依着时间去到程杰所说的码头,心里怦怦地跳。要是程杰不在呢?不,他一定在的,她不要想其他。

  码头的灯光比她想像得要亮,她惊惶地像耗子般无处藏身。突然一双长臂把她捞了过去,吓得她几乎失声大叫,但一嗅那气息是程杰的,她连脸孔也不看便死抱着不放。

  “不用紧张。”程杰镇定地说:“这个时分,上货上人,没人觉察的,你跟着我走。”

  程杰把她带了到船上一个狭小的舱房:“这是我的房间,把它锁着,别出来,我还要工作,不出去工作反而惹人怀疑了。”

  “那我怎么办?要是有人撵我走怎么办?”

  “我打点着,没人会走到这儿来的。”程杰说:“你还带了什么行李来?”

  “没有,就是这一身衣服。”雪儿道:“没人知道我溜掉的。”

  “身份证和护照呢?”程杰问。

  “护照在家里,身份证却有。”雪儿道。

  “把身份证丢掉。”程杰说。“那你便是没有身份的人,没人可以把你送回香港。”

  “那我岂不是变了海上人球?”雪儿道。

  “没时间给你解释那么多,你乖乖地睡一觉,任何人敲门你都不要应。”程杰说:“出了公海才算。”

  “那我算是人蛇,还是偷渡上船?”雪儿问。

  程杰一笑:“你是跟我私奔。”

  门砰的关上了,雪儿躺在狭窄的床上,动也不敢动。船相当旧了,黄白色的一层盖一层的油漆气味,令她十分不舒服。

  程杰就住在这斗室中一年多?也真难为他了。但他似乎不介意,只要是在街上、没得坐没得站的地方,稀奇古怪的角落,他都安之若素,指挥若定。

  在斗室里不晓得关了多久,也许十多二十个小时了,程杰还没有出现。雪儿在室内找到点面包、干粮、水、汽水,还有一盒巧克力糖,他倒是周到的。

  雪儿实在也饿了,不能不吃点东西,她害怕有人听见,只好一口一口轻轻地咬,轻轻地吞。

  程杰的房间很凌乱,但她不敢收拾,怕发出任何声音。

  看看手表,晚饭时间到了,程杰还不回来。想想,当然,他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大伙儿吃饭。

  时针指正九点了,程杰还没见影儿,她心念一动,把时间较慢了,总之不是香港时间。

  又等了不知多久,程杰才进来,反手锁上了门,看见雪儿可怜兮兮地瞪着那双纯澈而疲累的眸子,抱膝缩在床上,他高大的身躯一倒便倒在她身旁呵护她。

  “雪儿,雪儿,你为我放弃了多少?”程杰感叹地说:“我进不了你的校门,但我又不能没有你,我们出了公海了。”

  “我的身份证早已裁成面线的一条条丢掉了。”雪儿问:“我始终要出去,我应说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

  “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来,你也不叫雪儿,你今年二十一岁,你叫,嗯,你叫叶子。”程杰在胡诌着:“反正没人会相信你的。”

  “他们会把我丢下大海么?”雪儿听见海浪拍着船身的沙隆沙隆巨响。

  “这么漂亮的姑娘,谁舍得把你丢进大海?”程杰说:“来,脱了你这一身学生装。”

  “我没有其他的衣服。”

  “穿我的。”程杰随手捡了条裤子毛衣给她。程杰身型高大,雪儿穿上了,整个人都不见了,乐得程杰咕咕地笑。雪儿自己也笑了,衫袖长过手指头,裤子垂在脚下几寸,她觉得很有趣地把袖子、裤筒卷起来。

  那夜,他俩相拥在狭小的床上睡觉。雪儿这辈子都没试过这么酣睡,程杰倒醒了几次,看她平静如天使,想她折腾了几十个小时,又惊又累,心下怜惜不已。

  船继续在大海里行驶,没有泊岸,程杰把雪儿在房间里关了几天。浪愈来愈大,雪儿不禁呕吐起来,晕船晕得动弹不得。

  “再过一阵你便习惯了。”程杰说着,算算海程:“明晨带你出甲板,吸点新鲜空气。”

  雪儿一阵兴奋,又一阵担心:“他们会把我怎么样?”

  程杰把她抱在膝上:“有我在,你不用怕。”

  翌日清晨,程杰抓着雪儿双手,走到船长房间,船长骤地看见雪儿,一脸严峻地问程杰:“抓到个偷渡客?”

  “是,今早我检查救生艇,揭开了帆布,发觉她藏在里面,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上船的。”程杰说。

  “什么不晓得?不是从香港偷上来的是哪里?现在大海茫茫,不过,过两天会有船经这水路回香港,把她送去解回香港便是。”

  雪儿惊惶的泪在大眼里滚:“我,我不是香港人。”

  面对着威严的挪威籍的老船长,雪儿一时溜了口,说了英语,程杰几乎想打她个趔趄。

  老船长精光四射的眼睛再射了她一下:“重说一遍!”

  程杰抢着说:“她不是香港人,问了半天,我也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只知道这么多,我是用英语问她的。”

  挪威船长满脸风霜,蓝色眼珠子外面开始有一圈老人的灰色,但减不了一脸精明:“她的英语我听得很清楚,典型的香港口音。”

  “不,我从别处来。”雪儿急了:“我经过很多地方才偷渡到香港。”

  “我看呀,你像从越南来。”船长说:“叫邻船把你送去香港越南难民集中营好了。”

  雪儿吓了一跳,程杰的右手仍像铐镣般掀住她的双手,站在她身后。

  “船长,她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程杰说。

  老船长拍着桌子:

  “你搜过她的身吗?我说过多少次男性不可以搜女偷渡客的身?人家可以说你非礼。”

  “对不起,但我只是尽责任而已,何况,这条船上并没有女性,叫谁去搜?”

  “不用说那么多,把她关在船舱里,过两天邻船经过时把她送回香港。”船长铁脸无情。

  “要是你撵我走,我便跳海死掉了。”雪儿孤注一掷。

  “小姑娘,威胁我吗?”船长冷冷地说:“船上、陆地上都没有禁止人自杀的法律,随便你。杰,你陪她去左舷跳海去。”

  程杰和雪儿不禁面面相觑。

  “船长,我们不能轻视一条生命。”程杰恳求着:“既然偷渡求生,她又怎会想死呢?”

  雪儿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不要撵我走,就让我在船上替你做事,洗甲板、洗衣服、烧饭,什么都好,我没有亲人,我无家可归,我,我不想上到岸上做妓女,我害怕被人强奸。”

  船长不但不感动,反而笑了起来,看了看程杰,再看看雪儿:

  “怎么你说的话跟杰那么相像?”

  程杰强作镇定地说:“那是很多无家可归的人的故事。”

  老船长饱经世故的脸孔,虽然眼皮松垂得坠下来,遮着半双眼睛,但他留意到程杰抓着雪儿的双手从未松过,拇指间中还有轻抚她腕下的温柔,而雪儿的眸子,不时信赖地偷望程杰。

  老船长沉默了一会儿,对雪儿说:

  “起来。”

  程杰几乎是半扶的支她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船长问。

  雪儿诚惶诚恐地依照程杰教她的答:

  “我叫叶子,二十一岁。”

  船长打量了她一下:

  “你有二十一岁?”

  “足足二十一岁了。”雪儿鼓起勇气说。

  “想当成年人是不是?”老船长望望雪儿,再抬头逼视程杰:“好了,游戏玩完了,杰,你们两人在搞什么鬼?”

  程杰明知瞒不下去了,干脆设法讨老船长欢心:“我怎敢跟你玩把戏呢?你航海几十年了,什么埠头没去过,什么人没见过。但我不能没有她。是我把她藏在船上的,若要有什么惩罚,我甘愿接受。”

  船长细看雪儿粉白细嫩的脸蛋、幼幼滑滑的手背,哪像经历过什么风霜了?简直是温室的花朵。

  “小姑娘,你想挽着杰的手臂吗?”船长说:“挽啊!”

  雪儿马上紧紧挽着程杰的手臂。

  “不用说,你把所有证件都毁掉了。我怎么把你弄回陆上呢?”

  雪儿忙道:“我不要回到陆上。”

  “我们走着瞧。船上生活不好过的,何况,没有证件,你任何港口都不能上岸。想回家的时候,告诉我。”船长摇着头:“你呆不长的。”

  程杰和雪儿交换了个眼神,对船长说:“船长,恳求你今天晚上在众人面前,做我们的婚人。”

  “为什么?”船长问。

  “那么大众便知道她是我的女人,没人敢去碰她。”

  “我看叶子未成年,船上的婚礼只有阻吓作用,没什么法律上的作用。”船长说。

  “什么叫做阻吓作用?”雪儿不明白。

  船长捻须微笑:

  “就是阻吓船上其他男人不可以碰你的作用。”

  “好,喜事,今晚召集船员来吃饭。”船长说。

  程杰感激无限,船长一向威严冷漠,这回是天大的面子。

  “叶子,你先回杰的房间去。我们这艘主要是货轮,也有几间房租给顺程的人住,船虽大,毕竟房不多,你和杰只好挤在那里。”船长对程杰说:“你留下,我有些话跟你说。”

  “杰,你其实并不爱航海,不像我,我爱海。你很聪明,但你在海上没前途,总有一天你要在陆上发展。”

  程杰低下了头:“我知道。”

  船长跟着说:“这年多,我们没谈过什么话。”

  “你高高在上,我们这些闲工,哪有资格跟你聊天。”

  “杰,你适应得来吗?你每次泊岸,夜夜笙歌。叶子是不能上岸的,你能捺得住你的到处留情,连岸也不上的陪着她吗?”

  “你是叫我检点一下?”

  “杰,你没见到,她刚才为你而下跪。”

  “我爱她。”程杰说。

  “只因她不是妓女?”船长严厉地望着程杰:“你一就是打定心肠对她一心一意,一就是两天后让她回香港。你想清楚。”

  “今晚替我们主持婚礼吧。”程杰坚决地说:“多谢你的一番话。”

  “男人永远是不忠的狗矢,你记住了,你也是狗矢!”船长咒着。

  “女人可以容忍。”程杰说。

  “女人可以容忍,但不会原谅,别以为她们会原谅。”老船长说:“我的三个前妻都想谋杀我,幸好她们比我早死。”

  “嗯。”程杰想起前年为了雪儿,让老板娘叫人把他毒打一番的事:“不过叶子不是那样的人。”

  “女人始终是女人。”船长说:“所以我的船上不要有女人。怎么你又弄来一个,还要是正经的,麻烦死了。”

  “给她一份工作,不用薪金也可以。”程杰说。

  “当然,我会给她很多工作,做到她要跑掉为止。何况,女人不工作,便无事找麻烦。”

  “谢谢,船长。叶子不会无事找麻烦的。”

  “别弄大她的肚子,要是有了,我把婴儿一把丢进海里去。”

  “这不会发生的。”程杰说。

  船长斜他一眼:“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吗?大了肚子不一定是你的。”

  程杰额筋暴现:“叶子绝对不会。她是个淑女。她是我的!”

  船长说:“是淑女又怎样?流氓多着,包括你在内。”

  程杰忍着气:“给我个机会,船长,我不会一辈子做流氓,我会好好地干一番事业。”

  “我不给任何人机会。”船长站起来拍了拍椅子:“机会就像一把把空着的椅子,谁跑去坐了便坐了,没有人会把椅子挪过来说,程先生,请坐。”

  程杰正要说话,船长又坐回椅子里:“讲完了。以后别烦我,打架生事,跟叶子闹意见,一切不要让我知道,别误会了我是父亲形象。今晚替你们证婚,只为了避免麻烦,你明白吗?讲完了。”

  程杰不敢再多话,出去了。

  程杰出了去,老船长低声地咒着:“那狗娘养的小婊子是那么的漂亮,船上的臭小子们不晓得会打她什么主意。哼,我应一脚把她踢进海里淹死算了。”

  一面咒着,一面想着今夜证婚时该说些什么,怎么把所有人先臭骂一顿。

  盘算了半天,开门出去,赫然见到有人蹲在门口拼命擦地板,一看,原来是叶子。

  “谁叫你在这儿擦地板的?”船长问。

  “我想做点工作。”雪儿道。

  “有人分配工作给你时再做,做也不能私自乱做。”船长挺不高兴:“回舱房去,工作明天开始。”

  “是。”雪儿拿着水桶地布,乖乖地站起来。

  她心里在打量着,只要有人在船长门口常常见到她工作,便没有人敢欺负她、侵犯她,她不能天天呆坐在舱房。

  “船长,我的工作,可以包括在你门口擦地板吗?”雪儿问。

  老船长说:“你胆量太大,不经我同意居然敢在我门口擦地板。叶子,你太聪明,杰不是你的对手,我劝你还是早点把自己弄回岸上,把你藏着的护照、身份证拿出来。”

  雪儿摇摇头:“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很笨的。”

  “我希望你真的笨。”船长说:“这么的跑上船来,你不是太过斗胆聪明,就是其蠢如猪,两样我都不喜欢。”

  “不要紧,先谢谢你今儿晚上做我和杰的证婚人。”雪儿开心地笑了。

  “唔。”船长想了想:“我今晚所做的,不是证婚,而是向大伙儿宣称你是程杰的妻子,是结了婚才上船的。要是说今晚才成婚,前几天你匿藏着,怎么解释?我怎么叫人分发工作给个偷渡客做?你告诉程杰,就这么办。”

  “船长,请原谅我刚才撒了个谎。”雪儿抱歉地说,“我从舱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碰见一些船员,他们问我是谁,我已经说了我是程杰的妻子,因为我们是夫妻,你才允许我们夫妇俩一起在船上工作。”

  “什么?”船长惊奇这小姑娘的心思细密。

  雪儿再次道歉:“很对不起,我很惭愧,我撒了谎,冒犯了你的名字,但我没有其他方法与杰在一起。”

  “程杰知道你对人说过什么吗?”船长问。

  “我没跟他说过什么,他出去工作,我自己溜出来的。”雪儿道:“不过待会我会告诉他。”

  “虽然,”雪儿说:“我真向往船上婚礼,但明知那是没有可能的。不过,都一样,我是杰的妻子。”

  船长冷笑了两声:“杰要学学做人家的丈夫才行。”

  “船长,杰的一年多在船里表现如何?”雪儿很想知道。

  “他是个普通的海员。最低级那种,帮这帮那的杂工,他什么都学得快,可惜他志不在海,总是吊儿郎当的过日子。”

  “叶子,”船长又说:“船不是逃避的地方,程杰在这儿没什么前途,他今年二十一,明年二十二,瞬间三十便到了,男人不能没有事业,你鼓励他一下。”

  雪儿回到她和程杰的舱房,程杰在外边忙着,到了黄昏才回来。

  “雪儿,我们今晚结婚了。”程杰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船长不证婚。”雪儿把船长方才的话告诉了他,亦把她自己认做程的妻子的事告诉了他,程杰不禁愕然:

  “那我们错过了在夕阳西下的婚礼。”

  “很可惜呢,我本来渴望着在船上成婚,但都不要紧了,我是你妻了。”

  黄昏到了,大伙儿到饭堂吃饭。程杰和雪儿都没做特殊的打扮。

  船长站了起来:“大家都会觉察到,我们的船多了一位女士。这女士不是别人,而是程杰的妻子。听清楚了,他叫叶子,是程杰的妻子,现在她也在船上做清洁的工作。”船长开了瓶香槟:“祝他们新婚快乐。”

  众船员齐齐举杯,祝贺新人。

  船长说:“我破例请女性做事,只因她是有夫之妇,你们要当她是嫂嫂般尊敬她,不许花言花语,不许摸手摸脚,叶子是人家的妻子。谁犯了规谁便受惩罚,你们要女人,上岸时找去。记住戴避孕套,艾滋病猖狂。”

  众人嘻哈大笑:“要是有艾滋病,程杰早就有了。”

  “岸上的女人,谁不喜欢程杰啊?”

  “英俊,年轻,壮健,连鸨儿们都想献身呢!”

  平日程杰并不介意这些话,海员们混闹惯了。但今夜雪儿在他身旁,他既尴尬又恼怒。

  有个中年海员在口袋掏出一小盒东西,叫程杰道:“接住!”

  程杰接住了一看,原来是盒避孕套。

  雪儿还以为什么玩意儿,说:“让我看看。”

  程杰说:“不要看!”

  起哄的海员哪里肯放过程杰,大叫着:“这是新婚礼物,新娘儿怎可以不看?”

  雪儿打开了盒子,抽了几个橡皮避孕套出来,拉橡皮圈似地玩着:“这东西我见过,有什么稀奇。”

  “噢,程杰的弟弟原来是穿衣上阵的!哈,难怪叶子见怪不怪!”众人笑痛了肚皮。

  “好了,好了,叶子纯,你们的肮脏话少在她面前说。”程杰几乎翻脸了。

  “下次泊岸有种的别上岸找老相好去。”其中一个带醉地说。

  雪儿的脸色开始沉了。

  船长骂道:“住嘴!有女士在场的时候别像狗似地讲话。”

  好不容易捱过了顿婚宴晚餐,程杰和雪儿默默地走回舱房,程杰要拖她的手,她撇开他的手。

  进了那小小的房间,程杰捏着雪儿的双臂:“恼了?”雪儿不作声。

  “说话啊!”程杰摇着她。

  “你是个召妓的,我日夜等待,就是为了个召妓的男人?”雪儿扪着心坐下了:“认识了我之后也一样。”

  “雪儿,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召妓只为泄欲、我连她们是什么样子也没看清楚。我是干净的,我心中只有你一个。”程杰细想:“信不信由你,船长想气走你,平日他那么凶,哪有人敢在他面前那么放肆?”

  “你是说,船长是有意安排的?”雪儿问。

  程杰不大开心地用右拳托着下巴,望着狭小船舱的墙壁。

  “杰,船长想赶我走,是不是?”

  “是。”

  “为什么呢?”

  “因为他认为我配不起你。”程杰双手抱着头,头埋在膝盖里。

  “别胡乱猜测,你有什么不好?”雪儿温柔地把头依在他肩头上。

  程杰仍然抱头埋在膝里,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辈子我似乎都没碰上什么机会去做任何有前途的事。我承认,我从前的生活很荒唐。但自从遇见了你,我便想发愤。可惜,做来做去都是帮闲的功夫,雪儿,我老了,我快二十二岁了。”

  “机会一定会来,有朝一日,你总会成功,我一直有这个感觉。”雪儿娓娓道出心里的感觉。

  “雪儿,我希望我们的爱不只是肉体上的爱,那是不够的。”程杰说:“我常常跑掉,就是因为我觉得我与你的世界格格不入,我打不进去。”

  “你不进去,我便来。”雪儿轻抚他的头发:“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世界。”

  “只因你没见过丑恶。”

  “丑恶是过去的事,你说你没念过很多书,那要紧吗?你的信写得不错啊,英语也说得比一般大学生流利。”

  “我的英语全部是在酒吧里学回来的。”程杰自嘲:“会说不会看呢。”

  “又不是叫你看莎士比亚,我也看不全懂。”雪儿道:“我是不会走的了,除非你不要我。让我学你说一句话:在你面前,我没有骄傲。”

  程杰伤感地搂着她:“为了你,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令你这辈子生活得像皇后一样,为了你,我什么也做。”

  雪儿眼眶一红:“杰,也许我不应闯进你的世界,你本来是那么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有了我,你反而像肩负了千斤担。”

  “我需要这个千斤担。”程杰安慰着她。

  雪儿游目四顾那五尺阔十尺长的小房间,“我很快乐,我喜欢这房间小小的,把我们锁得紧紧的。”

  “你这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小的房间吧?”程杰问。雪儿摇摇头。

  “我也没有。”程杰苦笑:“幼时躺在街上,躺在荒僻的野外,我的床就是大地那么大,我的天花板便是天空那么广阔,你需要四壁,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你。”雪儿道:“有时我觉得你恨我,恨我等你,也许我应该任你奔驰。”

  “别说那样的话。”程杰说:“我是脚踏实地的求生,而你却有条件去做梦,有时我怀疑,你是真正需要我呢,还是只想探险。”

  “为什么这么说呢,杰?”

  “雪儿,你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

  “你从来没有问。”

  “如今我问了,你姓什么?”

  “我不告诉你。”雪儿神秘地一笑:“没有姓氏,寻人也难寻些。我想过不了几天,我的父母便会报警说我失踪了,没人知道我姓什么,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日子,我与你在一起的日子。”

  “雪儿,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

  “杰,我绝对信得过你,但我信不过命运。你不知道我姓什么,心理负担反而少一点。”

  “雪儿,你别认为警方这么无能。”

  “寻人可不是警方最重要的工作呢。我又不是通缉犯。每天失踪的少女有多少?多得他们没空找呢。”

  “顽皮的女孩!”程杰躺在床上,“来,我们睡觉去。”

  雪儿枕在他的右臂沉沉睡去,程杰却一夜没好睡,他想着怎么在最短时间内赚到最多的钱。他讨厌那无休无止的海,他讨厌自己没法令雪儿过丰裕的生活,他开始想及那个他拒绝了多次的引诱。

  这个程杰抗拒了很久的引诱,能令他发达,也能令他成为罪犯。

  但与其永远受人白眼,永远没法配得起雪儿,他决定做了。

  翌晨船泊横滨,雪儿在他右臂中醒来,睡眼惺忪地说:“咦,怎么船不动了?”

  程杰笑着吻了她那玲珑的鼻子:“傻丫头,船泊岸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日本横滨。天气蛮冷的,我上岸去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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