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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故人人似雪 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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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掩着耳朵不听。程杰说:“岂有此理,初来时是哑,现在要聋,哼,你还没有盲,我写给你看……”
“海伦,是我对你没有好处,我令你牺牲太多了,对不起。”
海伦别过头去不看,程杰跑到她面前,拿着纸站在她跟前。海伦看得有点艰难,指着“牺牲”那两个字,表示不明白。
程杰大声嚷道:“他妈的!海伦,是我对你没有好处,我令你牺牲太多了,对不起,听到了吧?不许嫁!”
海伦娇嗔满脸,但刁蛮的气息未褪,令她有种野性的美,程杰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只重复地嚷着:“不许嫁!不许嫁!”
海伦斜斜地瞄他一眼,用英文在纸上写:“走着瞧。”拿起皮包便走。
程杰挽着她的臂:“海伦不要走。”海伦停了一步,程杰恳求地说:“不要走,我很寂寞,回到了这公寓,我觉得少了些不知什么,当我看见浴室里你的用品时,我便知道,那是少了你。”
海伦转过身来,抱住他。程杰细语:“要是你不想念我,你便不会来找我,是不是?”海伦抬起头来,像看不够的凝视他,海伦让他把她抱进睡房。她的目的已达,她已得到了所需要的程杰笔迹。
程杰把她放在床上:“躺一下,我有很多活要告诉你。”
程杰告诉了她在巴黎如何平安无事地入境和见到陈先生的经过。程杰问她认识不认识陈先生,海伦摇摇头。
自始至终,程杰都没有提及到收到匿名信和跟雪儿会面的事。
这令海伦妒火如焚,但她极力压抑自己,只在眼神中给了他个问号。
程杰道:“是的,我见到雪儿,不过她只留了一星期便走了。”
海伦明知他说谎,但是,说谎的女人碰着说谎的男人,海伦装做全部都相信,太精明,他反而会说更多的谎。海伦希望他渐渐完全信任她,那时才可引出他的真话来。
“谢谢你,海伦,我想是你向大麻子建议,他才会让我去巴黎的。”程杰觉得这女人很有胸襟,同时又觉得她对别人并不如是:“为什么你对我特别好?你不吃醋吗?”
海伦苦笑点点头,拿起他的大手掌,用指头在上面画了个心形。
程杰知道,海伦是爱他的,不惜自己伤心难过,也设法让他和雪儿见面。
程杰支着头在想,雪儿只有他一个,而海伦,没有了他还会有源源不绝的男人。
“海伦,你会等我一生一世吗?”程杰问。
海伦不答他,眸子里仍然是问号。
程杰拨弄着她卷曲的长发:“你会肯为了我的安全,而一年不见我吗?”
海伦心里暗笑,毕竟他只有二十二岁,这等于招供了雪儿的故事。她摇了摇头,仍然出不了声,只用嘴形“说”出了四个字。
程杰细看:“再来一次。”海伦重做一次。
“同生共死?”程杰在看她的唇语。海伦诚恳地点点头,搂着他抽咽噎着,程杰不禁深深地吻了她。这回海伦没让他吻得太久,有点丧气地放下了双臂。程杰知道,海伦了解雪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海伦亦知道,她并不需要再征服程杰,她只要除掉雪儿,或者在雪儿心中除掉程杰。
程杰也有他自己的心事,运毒四次,他已经得到了过百万港元的酬劳,本来依他的梦想,他便可以和雪儿过清清白白、与子偕老的生活了。
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以为再没有女人能动他的心,万万料不到闯出个海伦来。
然而,他从未觉得对海伦不忠,海伦明知他有心上人的,但他老觉得对雪儿不忠。
矛盾的是,跟雪儿在一起,没有一天两人不战战兢兢;跟海伦在一起,虽然在干着铤而走险的事,却是天天都舒服的。
“海伦,我不想再运毒了。”程杰把身体挪近她一点:“你呢?”
海伦摇摇头,程杰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呀,忘了你失了声,你想不想再运毒?不想便摇摇头。”
海伦摇摇头。
程杰想起她“同生共死”的诺言,叹道:“我早应知道了,我真笨。”
海伦像想说话,却说不出什么来,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沉默了一会儿,海伦双膝跪在床上,俯身把程杰的过头穿毛衣服和牛仔裤脱下来,而她也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携着程杰的手,一同走进浴室。
跟上次一样,她跟程杰一起洗莲蓬浴,替他涂肥皂,替他洗头,让他坐在地上,头靠着她软绵绵的双乳。
替他抹干了身子,把他赶进被窝里,海伦便把一件一件衣服重新穿好,用唇语说:“晚安。”
程杰还以为她会留着过夜,怎知她却要走了:“海伦,不要走,这么晚了。”
海伦摇摇手表示再见。程杰好不容易在巴黎熬了三个月,见到海伦仿佛见到海外惟一的亲人,怎知又要寂寞一夜了。
“几时见你?”程杰问。海伦没回答,只用唇语说:“我爱你。”程杰目送她湿着头发离去。
海伦一回到家里,便把睡得惺忪的希素揪起来,扯起嗓门道:“死丫头,在电话里跟程杰说我坏话,你以为我听不见么?”
“什么坏话?我只是说事实而已。”希素觉得很委屈:“全因护着你而已,程杰问我情人节那几天你到哪儿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在家吗?我说不晓得,既然说了不晓得,便要说出你弄到妈妈摔断了腿的事。我大可以说你不在家,让他以为你跟别的男人风骚去了,你谢我还来不及呢!”
海伦在家一向是霸气的:“护着我?你用的都是指责我的形容词。”
希素是在姐姐的淫威下长大的,凡事都让她七分,但是这回也忍不住了:
“是,我护着的其实不是你,而是他,他让你迷住了,我不想他难过。”
海伦从来看不起希素,继续骂着:“你暗恋着程杰,人家可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希素不服气地说:“但是他信任我。人家把谁最放在心上,只有我知道,总之不是你。”
这话刺中了海伦的心,气焰也低了半截:“是他告诉你的?”
希素躺回床上,把棉被一拉盖住大半个头,只露出那双圆圆的小小的豆豆眼睛:“你自己猜好了。”说完便大被蒙头。海伦想想,还有事求她:“要是程杰打电话给你,你说我不舒服,说不出活好了。”
希素蒙着头不睬她。
海伦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了一阵,一拳一拳的槌着枕头:“死海伦!死海伦!怎么居然爱上一个男人到无所不为的地步?”
搥了一轮枕头,又把枕头拥在胸前,轻轻地吻着:“程杰,我爱你,我爱你……”喃喃自语着,不禁潸然泪下。为了到巴黎破坏程杰和雪儿的好事,她是故意撩母亲吵嘴,在楼梯上用脚一钩,令母亲摔下去的。
“海伦啊海伦,”她对着枕头说:“你快要发疯了。”
她和衣拥着枕头瘫在床上,动着脑筋,怎么令雪儿恨程杰。想了半天,茫无头绪,希素到底知道什么?她一定要从希素口中哄出来。
翌晨海伦大清早便起床,一反睡到日上三竿、家务百事不理的习惯,替父母和希素弄好了三份早餐,乖乖地坐在厨房。
这惯常是希素的工作,当她一踏进厨房时,大感惊奇。海伦伸手抱着希素柔声地说:“妹妹,对不起。”希素眨着豆豆眼,大感受宠若惊,这辈子姐姐都没抱过她一次,做了什么蛮横霸道的事亦从没道歉过。
海伦眼眶红红的,几乎要哭的样子,希素问:“什么事了,姐姐?”
那时父母走进来,海伦低声对希素说:“吃完早餐再跟你谈,我不信你,信谁呢?我的心太乱了。”
老夫妇见两个时常吵嘴的女儿亲亲热热地拥抱,不禁老怀大慰。
希素开心地说:“今早姐姐起床替我们弄了早点呢。”两老既奇怪又欣慰地坐下了。
当海伦把早点端到母亲面前时,挽着椅背蹲下了身:“妈咪,对不起,那回我不应跟你吵嚷。”做母亲的一听女儿这么说,心早软了一半。
海伦亲了母亲的脸颊一下:“请原谅我没到医院探你,我……我不敢去。”海伦的母亲眼眶湿润,轻拍着这个她一向纵容惯了的女儿的背:“你肯认错,那便是好孩子了。”
海伦的父亲叫她:“坐下,吃早点,你也太瘦了,这几个月你不晓得干什么,老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海伦默默地坐下吃早点,希素间中偷望她一下。一家四口一同吃早点,是八九年未有过的事了。
海伦的父亲说:“你也不小了,应该想想正经的做点事,或者结婚。”海伦望了父亲、母亲和希素:“是,我打算结婚。”
当父母微笑之际,希素却紧张得把叉子咚的一声掉在碟子上。
海伦对父母道:“让我跟妹妹先商量一下。”顺手便把希素拉进她的房间里。
“你打算嫁给谁啊?”希素问。
“程杰。”海伦说。
希素听了失望多过开心:“人家有向你求婚吗?”
“他没向我求婚。”海伦了解妹妹的性格,向她说一句真话,她便信她十句谎言。
“你打算向程杰求婚?”希素知道姐姐是敢作敢为的。
“不,”海伦无奈地朝天望望,似乎在祷告:“我真正在乎他,对愈想得到的男人,我便愈害羞。”
希素看着海伦一副难得一见的羞赧模样,也双眼瞧天地笑,觉得不可置信:“你会写害羞这两个字吗?”
海伦双手叉着纤腰:“我的确不会写这两个字,有什么好笑的?”
希素难得有不被她骂的机会:“那么人家香港那一个呢?”
海伦苦恼地说着:“他一直不肯谈她,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希素根本没什么恋爱经验,她永远只有单恋别人的份儿,想不到恋爱经验丰富的姐姐居然向她请教:“你明知我没恋爱过,我怎知道?”
“就是因为你心水清,所以问你,我想不透。”海伦推推希素:“妹妹你说吧。”
希素顿了顿:“唔,我看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他对香港那个矢志不渝,所以干脆不跟任何人说;二是香港那个对他已经没有兴趣,唔,不,那不对,要是他失恋,定会对你说。”
海伦急了:“那我怎么办?他老叫我不要走,却老不向我求婚。”
希素说:“其实程杰结了婚没有,你也不知道。”
海伦恼道:“难道你又知道么?”希素摇摇头。海伦气道:“昨夜还大言炎炎,说程杰信任你,他怎么表示过信任你呢?你暗恋他,自做幻想而已。”
希素难得有占姐姐上风的时刻,忍不住说:“我替他寄过信。”海伦忙问:“寄给谁的?”希素说:“信封上只有个香港信箱号码而已,我怎知是谁?”
海伦想了想,恳求地说:“希素,你替我探访一次程杰去,套套他口风。”
希素巴不得有这个机会,管它是探口风还是不探口风,可以不捱姐姐骂而见到程杰便开心了。
程杰闷在公寓里,反复地想着雪儿的信,疑团重重。
一向以来,雪儿是天塌下来也等他的,说一年内不要见面,不像是她的话。
再想,一向以来,只有雪儿不知他在何方,从未试过他不知雪儿在何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门铃响了,他的心在跳着。雪儿,雪儿,她是个精灵的女孩,常做他意想不到的事,会不会是她呢?
程杰跳着冲出去开门:“雪儿!”
站在他面前的原来是希素,幻想之后的现实,令他呆了一阵。
“姐姐叫我来找你,她病着,仍然出不了声。”希素依照海伦的吩咐去说。
程杰一脑子混乱:“昨夜我已叫她不要走的了,淋得头发湿湿的回去,怎么会好起来呢?”
“她心里不好过,她知道你常念着在香港的女朋友。”希索说:“我从未见过姐姐为了男朋友而失魂落魄的。”
程杰没说什么。
希素想起姐姐叫她问他的话,其实她自己也很想知道:“要是你最终的目的是跟你那香港女朋友在一起,便干脆告诉我吧,让海伦死了那条心。”
程杰一直避免面对这个问题,想不到希素问了。他的情绪不好,只顾着抽烟。
“你也爱海伦的吧?”希素好奇。
“我不知道。”程杰弹了烟灰:“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程杰戛然停住,希素未必知道海伦是在毒贩网中工作,反而问她:“海伦不用工作的吗?”
“她?”希素叹了口气:“她是最令爸妈头痛的,她不工作,却老有钱花,一时在家,一时人影不见。快二十六岁了还是生活荒唐,你会娶她吗?”
“我已有妻。”程杰说了出来,如释重负。
他问过自己很多次,可是人自己问自己,每多问不出答案来。到底,人自己可以逃避自己。
希素是局外人,此刻他才知道,任何一个局外人问他,他的答案都会如是。雪儿是他的妻子,她的身上有他的烙痕。
他跟雪儿相处的日子是如此的少,而她所付出的代价是如此之大,隐隐然在他的心中,她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希素听了这个答案,是八分高兴两分遗憾。高兴的是海伦要抢的东西也有抢不到的一天,遗憾的是她能见到程杰的日子更加渺茫,假若他做了他的姐夫,至少她有机会间中见到他。
“你想我代你转告姐姐?”希素常希望扮演有点分量的角色。
程杰沉吟了一会儿:“不,我自己告诉她。男人不能这样窝囊,缩头缩颈。”
希素听了,对他的倾慕又多了三分。不过,她自己也有问题问他:“我替她买的机票和在巴黎订的酒店都满意吧?”
程杰嘉奖地说:“希素,你一切都办得很好。”
希素踌躇了一下:“别怪我多事,你和她在巴黎有相聚吧?”
程杰无限惆怅:“有,可惜太短。”
“发生了什么事?”希素有如学生看成绩表:“我安排得不够好?”
“不,”程杰轻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守口如瓶,但有些奇怪的事发生了,逼得她不得不提早离去。”
轻轻拍女孩子的手背是程杰的习惯,希素不自觉地珍而重之的用另一只手拿着让程杰拍过的手,专注的豆豆眼睛表示她在聆听着。
“有人仿佛在知道与不知道她在巴黎之间,发了一大堆匿名信到巴黎的酒店,包括你替她订的一家在内,我恐怕事有不测,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便叫她马上离开了。”程杰说。
“那会不会是……”希素有点惊惶。
希素欲言又止,程杰焦急地问:“是什么?”
“没……没什么。”希素说:“担心你而已。”
“那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惊慌?”程杰再度拿着她的手:“你有什么害怕的,说出来。”
希素握着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在唐人埠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唐人埠的黑道人物很多,你开罪了谁?”
程杰笑笑:“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跟他们蛇鼠一窝,是不是?”希素垂着头,凝视着他握着她的手,再抬头恳切的望着他。
程杰亦凝视着她那张忠诚而不美丽的脸孔:“你知道得愈少愈好。希素,在你印象中,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问我?”希素不明白。
“因为你见得我最少。”程杰道。
“你是好人,你是个很仁慈的人。你选择了我这无名小卒来信任,我很感谢你的同情。”希素激动地说。
“那是恶作剧而已,”程杰顽皮地单了右眼,左眉往上一扬:“你是我在三藩市的第一个朋友。”
希素难忘那天程杰把她在公园里扶起来,跟她扮情侣去气海伦。
“我自知样子不美,长得又矮,你的仁慈令你同情我。”希素说:“你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帮你。不过,我得忏悔一件事,我告诉了海伦你叫我寄过信。”
程杰忙问:“几时?”希素说:“昨夜而已。不过我只说那是个信箱,我没把明确的号码告诉她,她知道你叫我寄过信也没有用。”
“为什么你要告诉她?”程杰有怪责之意。
希素腼腆地道:“对不起,是我想威风一下,说了件她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事给她听而已。”
“保密便保密到底,一鳞半爪都不能让人知道。”程杰道:“要是海伦逼你说出那信箱号码,你怎么办?”
希素负气地说:“你以为只有你们聪明,我是笨蛋么?我胡乱编个号码出来不就行了么?”
程杰灵机一触:“就这样办,你编个假的信箱号码给海伦。”希素有点得意地说:“就这么办,我回去告诉她。”
程杰想了想:“不是今天,是在我告诉你的时候。”希素的得意一下子减低了半截:“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程杰心里早有主意。
他打算叫老张在香港多开一个邮箱号码,那时他便会知道谁会寄什么信到那儿。
他看了看希素:“那个号码,你告诉谁也可以,从前那个不方便,因为是借朋友的信箱用的。”
希素点头表示服从:“那我回家告诉海伦什么才好?”
“我不方便到你们家,待她病好了,请她到我这儿来吧。”程杰说。
“就这么多?”希素虽然满足了见程杰的欲望,对海伦却有交不得差的感觉。
希素还不大愿意走,但程杰没有留她之意,只好走了。
在回家途中,希素珍惜地抚着让程杰握过的手,陶陶醉醉的,到了家门还有点飘飘然。
海伦急不及待的把希素拉进房间:“他说什么?”
希素恍如受贿了的证人被法官审讯:“他没说什么。”海伦发脾气了:“去了老半天,却说他没说什么……”
希素忙补充着:“他心情不好,说你昨晚不应湿着头发回家,那么病怎会好呢?他请你病好时去找他。”海伦的声调软下来了:“他还是顾念我的。”希素有点胆怯地提醒她:“你可别去得太快,他不晓得你假装感冒喉痛失声的。”
海伦说:“这个还用你提?我告诉他我要跟别人结婚,气气他。”希素没敢搭嘴。海伦突然想起问道:“他寄信的信箱号码是什么?”希素讷讷地说:“没留心啊,没记住。”
那边厢,程杰走到街上电话亭挂电话去香港给老张:“替我另开一个信箱,我觉得雪儿的信内有跷蹊。”
老张紧张起来了:“你以为那信是雪儿的妈逼她写的?”程杰知雪儿外柔内刚的性情:“我想不是,要是蓝太太看过那封信,还会交给你吗?老早扯着你问阿杰是谁,或者报警去了。”
老张想了想:“为什么蓝太太不寄来而要亲自拿来呢?呀,我知道了。她想看看我是什么样子,也许以为我英俊潇洒,是雪儿的男朋友。”
程杰好气又好笑:“幸而你生得丑,不然你的问题可大了。”老张马上抗议:“谁说我丑,我的老婆不知觉得我多好看。”程杰催促着他:“闲话休提,帮我个忙。听着:马上替我开个邮局信箱,明天我打电话问你是几号。我寄给你的信,依旧寄回你的信箱。”
老张不明白:“那多开一个干啥?”程杰说:“寄到新信箱的信,肯定不是我写的,那么我便知道,谁在做手脚。我担心雪儿。”
老张道:“她在外国念书嘛。”程杰有个直觉:“我老是感到她仍在香港,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老张突有所悟:“有这个可能,那天蓝太太携信来时,神色忧郁,无精打采……而且,女儿去了外国念书,为什么马上改电话号码呢?”
“我得回香港一趟。”程杰说。老张急道:“她叫你千万别回来啊。”程杰说:“她的话,只有我才明白。总之,新信箱号码请你明日告诉我。”
程杰在街上踱着步,百无聊赖,踱到去三藩市中心的“孖结街”,上了辆电动巴士,漫无目的地,愕愕地想,愈想便愈觉得雪儿并非去了外国念书,而是仍在香港。
他在经过文具店时下了车,买了信封信纸,摺了两张信纸放在信封里面,什么也没有写,只在信封面上写着“中大蓝雪儿小姐收”,顺手在附近的邮局寄了,回邮地址写了老张的邮箱号码。
这是惟一查出雪儿还在不在香港的方法,若她仍在中大,她会明白他多么的记挂她,若她不在中大,信便会打回头到老张的信箱里。
翌日,程杰再挂长途电话给老张,老张说:“新信箱开了,号码是香港邮政信箱八九○号。”
程杰谢过老张,刚想收线,老张却说:“你不知道雪儿家的地址么?为什么不直接寄封信去?即使他们搬了家,也会叫那邮政局转寄几个月的,我不相信蓝家会断六亲,总有信要收的。”
程杰听完老张的话,想想不无道理,问题是写什么信去才可以逼得蓝家有回音。
回到公寓,思量了半天,狠起心来写了封没有署名的信给蓝先生:
我们还有更不利雪儿的证据,假如你不想雪儿坐牢,请报上正确住址,如果你合作,我们便不会再骚扰你。雪儿的确运过毒,我们要肯定她不对警方再说什么。
程杰知道,这样的信蓝先生一定不会给警方看,那样雪儿无罪也会变成有罪。
信写好了,回邮地址是什么好呢?他想来想去,还是在三藩市开个信箱,心念一动,又跑到邮政局去。
至于那封信好不好寄,程杰还有点犹豫,便把信搁在抽屉里面,考虑一晚再算。
他回到公寓里的时候,再沉思了半天,觉得那样太冒险了,要是蓝家着慌起来,交给了警方怎么办?始终有可能害得雪儿坐牢的,于是拉开抽屉,打算把信撕掉。
一拉开抽屉,程杰不禁魂飞魄散,信不见了!
问那仆妇:“你搜过我的东西?”仆妇说:“没有。我要搜你的东西不用等你不在家的时候。”跟着仆妇掏出枪来:“别忘了我有这个。”
“有没有人来过?”程杰问。仆妇说:“没有。”
仆妇当然不会告诉他,海伦来过。海伦抄下了信封上写着的蓝家地址,偷看了他的信,拿去影印一份,把信寄了。
程杰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在公寓的时候,谁出谁入,决定于仆妇之手,他急子找大麻子抗议。
大麻子永远不给电话号码给程杰,只有他找程杰的份儿,没有程杰找他的份儿,程杰觉得不可忍受。
在寂寞中,他挂了个电话给海伦,有人接听,但没有声音:“海伦,是我,你还开不了声吗?”对方用鼻音“唔”了一声。“你能来我处吗?”对方又是“唔”了一声。程杰说:“我等你,有事跟你谈。”
刚收了线,希素便有电话来:“我仍在店子里工作,几号?”程杰听得出她的审慎,放大喉咙说:“香港邮政总局信箱八九○号,这不是秘密。”他有意让老坐在厨房里监视他的仆妇听到。他又写了封寄到八九○号信箱的信:“雪儿,我爱你。杰”。故意不封口,搁在桌子上。
海伦在傍晚时来了,仍然是紫色的大衣,里面是件紧身的针织迷你裙,神色萎颓,显然病未好。
程杰一看见她那样儿,有点内疚:“对不起,我不应叫你来。”海伦慵懒地歪在沙发上,努力用仅仅发得声音的沙哑嗓子说:“不要紧。”媚眼一溜,瞥到桌子上的信,但她的眼睛溜得令人觉察不到她在看什么,只像漫无目标地溜。
“海伦,我要见大麻子,我想回香港去,有点事情我必须回去解决。”程杰说:“我知道大麻子不信任我,他只是利用我而已,我不能一生让他控制,只因他中着我替日本人带过毒入美国境的把柄。”
海伦的嗓音仍然沙哑,力不从心,声音像蚊子的说:“我们进浴室去。”
两人进了浴室,海伦把莲蓬头的水量开到最大,低声地说:“要是你不服从他,他会把你干掉。”程杰在哗啦哗啦的水声掩盖下低声问:“那么你呢?他似乎比较信任你。”海伦谣摇头:“他一样会把我干掉。他知道我爱上了你,没那么信任我了。”
海伦轻叹一声:“你想怎样,我都由你作主,我说过:同生共死,我这生人,部想好好地爱一次。”
莲蓬的水,如劲雨洒下,海伦望着空空的浴缸,右手按着水龙头:“本来我以为,自从十六岁之后,我已心如死灰。我可以抢到任何男人,但我没法爱上任何男人。”她把水龙头一扭,水柱奔流到浴缸里:“直到遇见了你,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没有死,我还会这么的深爱一个人的。”
她把双手放在水柱下,把水接着,让水在她的纤指间流过:“我是多么的高兴,我是多么的高兴啊。有如复生,有如天主再赐给我生命,单为了这一点,我已死而无悔。”
海伦坐在浴缸边缘,程杰看见她憔悴而仍冶艳的侧面,一滴滴泪珠和着水流在浴缸里。
程杰哪还说得出“我已有妻”?海伦到底不是希素。
程杰把她的大衣脱下,再把她的一层层衣服脱下,丝袜、高跟鞋,一双大手有绵绵的温柔。海伦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掩着乳房,程杰奇怪地问:“怎么倒害羞起来了?”
海伦带着欢悦忧伤相混的眼泪,抬头向程杰说:“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脱我的衣服。”程杰把自己的毛衣裤子一扔,携着海伦的手:“来,我们共浴。这缸水里,有你的眼泪,有我们的身体。”
海伦又滴下了揩不断的泪珠,程杰捧着她瘦削了的脸,用舌头舔去她的珠泪:“海伦,就当过去一切苦水,我已代你吞下。别只想到死,我们要的是生。”
浴罢,海伦娇慵无力瘫在浴缸里,程杰将她一把抱起:“你累了,我们睡觉去。”
海伦在程杰怀中,享受他的抚摸。程杰觉得她瘦了,爱怜之心又多了一重。海伦望着他:“爱我,不要可怜我。这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我想喝酒。”
程杰拿了罐啤酒来:“对不起,没有香槟,只剩下一罐啤酒。”海伦欣赏地看着他那雄美的男体把啤酒的拉盖嗤的一声拉开,他必须属于她的,至于那封信……
程杰把啤酒罐握着:“先让你喝一口。”海沦又是鼻音重重的“唔”了一声,更加性感,撒娇地道:“去拿两只杯子来,我不要先喝,要跟你一道喝。”
当程杰跑出去拿杯子之际,海伦手快脚快地从皮包内拿出了安眠药丸,捏碎了,从啤酒罐的洞口洒进去。
平日海伦常要服安眠药才能入睡,一服四颗才有一觉好睡,一颗半颗对她根本毫无作用,她今夜要肯定程杰熟睡。
程杰拿了两只玻璃杯来,海伦说:“你拿着,让我来倒。”海伦倒了头半杯给自己,下半杯倒给程杰,用不察的手势轻轻摇着罐于,保证沉在罐底的安眠药全倒了出来。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程杰说:“我们都要找寻新生了。”海伦不可置信地叹着笑着:“都说我们是同命鸟的了。”
放下酒杯,海伦在程杰怀中很快便熟睡了,程杰本来不困,但不知怎的,眼皮渐渐沉重,一合上眼睛便睡得动也不会动。
过了一小时左右,海伦悄悄地爬起来,披上大衣,脚步无声的走到客厅,拿起桌子上那信封。八九○号信箱,没收件人姓名,信封还没封上。
海伦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开,拿出信来。一看竟是:“雪儿,我爱你,杰”海伦心如刀割,看了一次又一次,把信放回信封里去,呆呆地坐在椅上。
海伦天生是易妒的,但她好久没试过真正心如刀割的疼痛了。她冷笑了几声:“复活的代价!海伦,这回不要让自己死去。”
思潮起伏地坐了一阵,海伦走回睡房,一吞四颗安眠药,她不想痛苦到明天。
程杰比她醒得早,想及大麻子的事,把她摇醒了。海伦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吮吸着他的舌头,似乎要把他吞进肚子里去。
“我得走了,昨夜睡得真好。”海伦走过餐桌,若无其事地指着那封信:“有信寄吗?我顺道替你丢进邮筒。”
“今晚再见。”海伦嫣然一笑。程杰急道:“信还未封口的。”海伦伸出粉红色的舌头一舔:“我替你封好了。”
望着她的背影,程杰好生内疚,这个爱他如此之深的女人,毫无疑心地替他寄情信给另一个萦绕在他心间的女人。
海伦并没有马上把信寄出,这封信跟昨日她偷了去寄的信的内容大相径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得考虑一下。
回到家里,希素正在准备出门,跟海伦打了个照面。希素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海伦阅人甚多,一看见希素那样子便问:“想起了信箱号码没有?”希素居然马上回答:“嗯,想起了,是八九○号,香港邮政总局信箱,我,我到店子里开工了。”
海伦暗想,前天问她程杰寄信去香港的信箱号码,希素还吞吞吐吐,今儿早上问她,却答之惟恐不及,有若丢掉了包袱,轻松了很多似的,其中必定有古怪。
何况,程杰还把信随便便的丢在客厅的餐桌上,到底是什么的一回事?
海伦思量着,头一封她偷了去寄的,类似恐吓信,但明显地,程杰不晓得雪儿已被拘捕,亦无法跟她联络得上。
回邮地址,三藩市一个信箱,没名没姓,当然是回信会交到程杰手上的。
寄去香港八九○号邮政信箱的信,根本没有回邮地址。
海伦跟了大麻子那么多年,什么蛊惑的办法没试过?这个八九○信箱,定是程杰新开的,他在港定有朋友接应,他只是试探谁会寄信到那信箱而已。手头上的一封信,应是他设的陷阱。
虽然“雪儿,我爱你。杰”是随便写的,也可见他日夜不忘雪儿,海伦再妒忌,也只好替他寄出了。信寄了,海伦心想,程杰,我没那么容易让你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她有了蓝家地址,亦有程杰笔迹,要模仿程杰的字体并不难。
海伦暗道:“蓝雪儿,我要你恨他。”
……
第十一章 如谜的杀手
海伦拿出了程杰寄到蓝家的恐吓信,模仿了他的笔迹,写了一封信:
我们已改变了主意,上信不用回邮,请于三日后香港时间零晨三时,打电话到:○○一四一五
二四四三三八九。不可报警,否则于你不利。
不可用家中电话,用电话亭电话。
写完了,海伦把程杰原来的信的影印本一并付上,先后两信她都另有影印本保存。
为了要抢过上次偷寄的空邮的头,她叫快速邮递寄了,数日子,蓝家若未迁址,这信正好在三天后送到,蓝家没有考虑的时间。
即使迁了址,快速邮递公司会到邮局查得到新址,无论如何也快几天。
一切都办好了,她买了些饭面,回到程杰的公寓里,她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老于此道的她,知道程杰未曾在公寓挂过他不想任何人知道的电话。
程杰在电梯和她碰个正着,抱着个超级市场大纸袋,看见她也左一包右一包的,海伦说:“今晚不用烧饭了。喂,你捧着的是什么?”程杰说:“啤酒、白兰地、威士忌、香摈。”
海伦吻了他一下:“唔,好一顿晚餐。”
两人挤进公寓,海伦哈哈地笑:“这么巧。”程杰帮她提着东西:“昨夜我欠你一瓶香摈。”
“信我替你寄了。”海伦说:“以后别这么大意,把信四处搁。”她边说边瞟了厨房一眼。
程杰低声道:“我故意不封口,看那仆妇偷不偷看。”海伦故做吃了一惊的模样:“你写了些什么?昨晚我们熟睡时,她偷看了也说不定。”
程杰沉吟了一下:“偷看了也不要紧,普通一封给朋友的信而已。”
海伦见他全不提失去信件的事,知道程杰并非百分之百信任她的。
她若无其事地摆好食物:“吃完饭我们到外边溜溜去。”
程杰亦瞟了厨房一眼:“有什么好溜的?就让她向大麻子报告我俩缠在一块好了,最好什么也不派给我们做。他愈觉得我们无用,我们便愈早脱身。”
海伦笑得如花枝乱抖:“你是个顽童,好,我们天天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好了。”
程杰总觉得海伦每种笑法都不同的,总带着一丝愁意:“海伦,你不快乐。”海伦笑得更狂,灌了一满杯白兰地:“我不是好人,应该是没有快乐的权利的。你的雪儿,我信她是快乐的。”
程杰想想,的确如是:“她的生活简单,第一个男朋友便是我。”
海伦看得出他挂念之情,又喝了杯酒:“那么你呢?我不相信你的第一个女朋友是她。”程杰没制止海伦喝酒,因为她能喝:“当然不是,不过,那些是女人而已,不是女朋友。”
海伦黯然:“我也只是女人一个而已吧?”
程杰道:“当然不是,你是不同的。没见过像你那么精彩的女人。”
海伦放下了酒杯,身子微微的左荡右荡:“假设你从未遇见雪儿,你的第一个爱人会是我吗?”程杰想了想:“是。”
海伦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想了一刻,跑去开香槟,倒了两杯:“来,碰杯,祝你们永远快乐。”程杰握着杯迟疑着:“不,祝福我们。”海伦自己骨碌一声把香槟干了:“不如干脆祝福我自己。她出现得太早,而你在我生命中出现得太迟。”
程杰默然干了手中的香槟,海伦又回复欢颜:“别多余了,已成事实的事,还假如什么呢?”程杰心事重重:“没有了我,她便等于没有了一切,你明白吗?”
海伦气恼地把杯子全部扫在地上:“没有了你,我也等于没有了一切,与其我没有了一切,不如她没有了一切!”
海伦掩脸低泣了一会儿,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片片砸碎的玻璃,程杰蹲下去陪着她拾。海伦勉强挤出个微笑:“对不起,我太自私。”
程杰感动不已:“不是自私,这是爱。”
海伦仍在垂头捡拾玻璃碎片:“不,这不是爱,说来说去都是自私,我不爱自己,所以我要爱人。”
说到这里,海伦左手握拳一捏,程杰听到玻璃格格碎裂的声音,急忙重拳往她的指节骨击去,不由得她不摊开手。
程杰紧握她那血痕纵横的手掌,点点血沿着她的感情线流出掌边,滴在地上。程杰知她性烈,心中难过得很:“啤啤,别令我心疼。”
海伦侧耳听着:“杰,你叫我啤啤?我的皮肉之痛,换来你的心疼,谢谢你。”她边说边把插入了肉的玻璃碎片拔出来,哼也不哼一声。
程杰见她掌中嵌了很多细小的玻璃碎片,倒紧张起来:“要不要叫医生?”
海伦望望血染的掌,倔强地说:“不要。”程杰把她拉进浴室,开大水龙头冲洗她的左掌,镜子里反映出海伦咬着下唇忍着痛的样子,令他想起雪儿忍着痛让他用烟蒂在她小腹下灼上他的名字,一时间心疼极了,怎么两个女子都令他心疼?
海伦不知道雪儿身上有他的烙痕,只从镜子里看见他真疼在心上,扁扁嘴想哭,但她吞回了眼泪,她不能心软,待蓝家中了她的圈套,雪儿恨他的时候,看他有多心疼。
海伦本来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