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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故人人似雪 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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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抽身早?程杰知道陈先生在提醒他,举杯说:“谢谢。”陈先生说:“其他不必我多说了,女人令男人糊涂,这一行令人冷血。你还年轻,脸上还未现出猥琐之状,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提醒你一句,算积积福。”
程杰问:“那么你为什么不抽身?”陈先生淡然地摸着酒杯:“因为没有人提醒我,现在,一切已经太迟了。家中只有貌寝老妻一名,做事也不过是小卒一名而已。”
“我亦不过是小卒一名。”程杰说:“我做,是为了我爱的女人。”程杰说。
陈先生道:“女人是信不过的,你要小心。”
……
第十章 为你而疯
夜渐深了,海伦在巴黎的ritz酒店里,第八次挂电话去crillon找程杰了,都是无人接听。她狠狠地放下电话,眼前几乎看到程杰和雪儿两相欢好。
然后她哈哈大笑,很满意自己的布局。虽然那些匿名信逼不出雪儿露脸,但海伦永远是一不做二不休的。
她已在下午冲晒了在街上拍回来雪儿的正面照片,传真到香港海关和警方去。
即使程杰挂电话给她,她已早录好了声带,程杰没可能猜得到她不在三藩市。
她不知道大麻子吩咐程杰在巴黎留多少天,但她要做的都做了,天快亮了,她得马上回三藩市去。
海伦心里冷笑:“管你俩在巴黎甜蜜多少天,这些日子你们再也不会有了!”
那边厢雪儿跑到戴高乐机场,有什么机便搭什么机,巴黎、伦敦之间的航机频密,飞程也不过四十多五十分钟,雪儿先飞到了伦敦,再转机回香港。
她六神无主,在飞机上脑袋一片空白,下机则一片彷徨。到了入境办事处,办事人员盯了她一眼,垂头再看点什么,抬头又再细看她一眼,说:“请站在一边等一等。”
不久便有位似乎高级点的不知什么人员,把她带进另一房间,拿了她的机票。雪儿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只叫她坐着,又过了半钟头,有人把她的箱子拿了进来。“这是你的吗?”雪儿道:“是啊。”
另一个人员叫她把护照拿出来,翻了几下:“为什么到巴黎?”雪儿心中一凛,想起程杰的警告,极力镇定地说:“去度假。”那人说:“怎么两天便回来?”雪儿一时答不出来。
“搜身,搜行李。”有人发命令,雪儿的脑筋乱作一团,只见行李被打开了,东西全倒了出来。有个女关员搜她的身,把她大衣口袋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纸巾、登机证、手套和程杰买给她的零食、糖果,海关人员捡起了一包她没有开过的糖果:“是谁叫你运毒的?”雪儿大惊:“什么毒?这是糖啊!”
海关人员拿着一粒糖,外边用花花绿绿不透明的纸包好,两头扭着那种,一扭开来,雪儿只见白色的粉末洒出来,不禁呆了。
“是谁给你的?”那人间。
雪儿只记得在香榭丽舍大道走时,程杰买了几包糖,两人边走边吃,没吃过多少,也不是每包都开过,加上两人亲聚不够十小时,程杰便匆匆地叫她马上回港了,难道是程杰骗她带毒品?
不,不会的,雪儿极力告诉自己,不会的。
“这包糖是谁给你的?”那人再问。
“是我自己买的。”雪儿道。
盘问她的人皱皱眉:“别浪费时间。谁叫你去巴黎的?”
尽管一切在雪儿心中仍是一个谜,但她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卫程杰:“是我自己去度假的。”那人问:“你有朋友在巴黎吗?”雪儿忙不迭地摇摇头:“没有。”那人问:“那你住在哪儿?”
雪儿道:“我住在酒店。”那人问:“哪一家?”雪儿道:“我不懂法文,说不出是哪一家。”那人问:“你走的时侯需要结账的吧?把账单给我看看。”雪儿根本没结过账,但她知道她不能说没结过账:“我是给现款的,收条丢掉了。”
那人对其他人说:“先带她回警署拘留。”跟着对雪儿道:“你只有十八岁,我们会叫你的父母来。”雪儿急道:“不,不要让我父母知道。”那人说:“怎知是不是你父母叫你运毒品的?”雪儿急得哭了:“当然不是,我父母是好人。”
到了拘留所,雪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不久父母来了,一脸的惊惶,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雪儿低下了头。
有位便衣警员拿着档案:“唔,几个月前离家出走失踪过一次,这回又到巴黎两天,蓝先生。”便衣问雪儿的父亲:“你的女儿,平日跟什么人来往?”雪儿的父亲说:“她很少跟人来往,间中见的都是同学,她是个好女孩。”
便装警员对雪儿的父亲说:“我们到另一个房间去谈谈。”
雪儿在无援中唤了声:“爸爸、妈妈,我不晓得这是怎么的一回事。”
蓝先生说:“雪儿,别怕,爸爸妈妈在这里,一会儿便回来看你。”
便装警员领着蓝先生夫妇到另一房间坐着:“你们对女儿的事到底知多少?”蓝妈妈说:“她在大学念二年级,寄宿的,每个周末都回来,也不大出外,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们为什么拘留她?”
“她涉嫌运毒,她的大衣口袋里有九十克海洛因。”警员说。蓝先生和蓝太太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说:“不可能!她自小至大都是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
警员继续问:“她有男朋友吗?”蓝太太摇摇头。警员说:“你的女儿这么漂亮,没有男朋友是很奇怪的事。”蓝先生说:“她的心只放在念书上,约会她的男生自然有,但从不见她应约。”
警员问:“那么她上次为什么离家出走,躲了在船上十多二十天?”蓝先生一脸又好气又好笑:“她一时好奇,钻进货船上看看,却不知道人家几时开船,船一开了,她自然下不来啦,那次我也教训了她一顿。”
警员看蓝家的住址,是一般中层阶级所住的地方,依理不会买张头等来回机票让女儿去巴黎只度两天假,于是问他:“你知道女儿去巴黎吗?”蓝先生和蓝太太都犹豫了一下点头说:“知道。”
警员察看他们的神色:“你们有去送机吗?”蓝太太望了丈夫一眼,蓝先生说:“我们是老实人,不会瞒你,我们没去送机,因为雪儿是留下字条才出门的。”警员说:“那即是说你们没替她买过机票?”蓝先生说:“没有,不过她自己有零用钱储下,买张最便宜的经济位来回机票也可以的。”
警员问:“她有没有写下住址,和什么时候回来?”蓝先生说:“没住址,但应是五天后才回来。”警员说:“你可知她身上有好几万法郎吗?”蓝先生蓝太太相顾愕然。
探员觉得他们对女儿的事一无所知,便说:“你们先回去吧。”
蓝太太哭起来了:“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随便扣留着她。”
探员淡然地说:“我们没说过她有罪,只是依法办事,既然她身上有九十克海洛因,我们得再跟她谈谈海洛因从哪里来。”
蓝先生愤然地道:“还用说吗?这个世界坏人多,我女儿年纪小,定是插赃嫁祸!”
探员有礼地说:“并非没这个可能,我们会再仔细问她。”
蓝太太哭道:“让我们先见见女儿再回去,你们不要吓着她。”
雪儿在拘留室中,记起程杰在电话中匆匆叫她走时说:“一切待我回港后向你解释。”不禁一颗心沉了下去,为什么他的行动那么奇怪?雪儿不相信程杰会利用她运毒,但她心里相当清楚,程杰仍在运毒的圈子中。
一时间见到父母再度走进来,母亲哭得眼红红的,父亲一脸焦虑,雪儿感到事情不妙。不晓得父母说了些什么,她想哭,但拼命忍住,恐怕父母更惊慌。
蓝先生对她说:“说真话,雪儿,对警方说真话,走私贩毒的人害了多少人?要是有谁哄过你带些什么东西,你一定要说出来。”
雪儿点点头,目送父母忧心忡忡地走了。
探员叫她坐在对面,看着手中的一张纸,上面有雪儿穿着同样大衣的照片,下面有几行中文字写着:“这少女是个毒贩,小心,她非常狡狯。”
探员抬头再看雪儿那张清纯的脸,凭他的经验,也不能下定论。于是再跟她说:“你有男朋友吗?”雪儿说:“没有。”探员重复问她失踪上了船的事,她答的跟她父亲说的一样。探员说:“我们会找船长和船上的人问话的。”
雪儿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仍保持镇定:“他们对我都很好。”探员问:“你怎么解释身上的几万法郎?”雪儿摇着头说:“我不晓得皮包里有那么多法郎,我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把藏毒的糖放进我的大衣口袋。”
“你的机票是谁买的?”探员问。雪儿不晓得父母答了些什么,她知道这关难过,双手掩脸做哭泣状,一面哭一面想,如何可以不露出连累程杰的蛛丝马迹:“是我自己买的。”
探员问:“头等?那得好几万块钱。”雪儿泣道:“请别告诉我父母,一小部分是我的积蓄,其他的,是我间中在父母的钱包里和抽屉里偷的,我对不起爸妈。”
探员说:“蓝小姐,为什么坐头等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雪儿道:“我没坐过,想试试。”控员继续问:“但是你没用回程那截机票,你是从伦敦飞回来的。”雪儿不停地在动脑筋:“到了巴黎两天,我知道我错了,所以马上回来,打算向父母认错。但是,法航的经济位全满了,他们叫我飞去伦敦,再买单程经济位回来,一年后,那半截头等机票可以向法航退回拿回现金,那样我至少可以把一部分钱还给爸妈。”
探员想了一阵,雪儿的话头头是道,症结在谁在巴黎把那张告密信传真到港:“你有仇家吗?”雪儿吓了一跳:“仇家?我只是个学生,怎会有仇家?”探员把那张传真给她看:“你认得是谁的笔迹吗?”
雪儿骤见自己的照片,惊奇得不得了:“怎么会有我的照片?”探员再问:“记得笔迹吗?”雪儿淡淡地道:“不认得。谁……谁要陷害我?”
探员没做声,雪儿努力在回忆:“这,这照片是我在香榭丽舍大道浏览时,不晓得谁拍的,我也是在那大道上买过糖。”探员问:“包括藏有海洛因那一包?”雪儿道:“没有……让我想想……我在街上走着,后面忽地有个老婆婆摔倒了,我便回过头来,有好几个路人扶起她,我替她拾回皮包和皮包里掉出来的东西。会不会是在混乱中,人家把毒品放在我的大衣口袋里?”雪儿愈想愈心慌。
探员道:“那么你皮包内多了几万法郎,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雪儿垂头道:“我知道的,但是还给谁呢?一惊之下,我更加想快点回香港了,或者你们可以帮助我。”
探员说:“我们惟一可以帮助你的方法,便是要你合作,不要害怕向我们说真话。假如有人想陷害你,单把毒品放进你身上便行了,何必给你几万法郎?谁是收货人?”
雪儿开始心乱了:“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探员说:“好吧,你可以叫父母保释你出去,待我们联络上货船的人再说。”
雪儿一想,要是联络上了挪威船长和船员,谁都会说出她在船上庆祝过和程杰结婚和两人一直同宿一房的事,那么程杰必定身陷囹圄。而她隐约感到,程杰运毒的次数一定比她所知道的多。
探员观察着她的神色:“你得为你自己着想,九十克这样的海洛因,零售价是几百万元,要是罪名成立,成年人有可能判刑好多年,很多毒贩,便利用你们这些未成年的少男少女运毒。”
一听见“成年人有可能判刑好多年”,雪儿的心更加乱了,程杰已经二十二岁,她自己才十八岁,顶多进女童院。
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警方联络船上的人,那时必定牵连到程杰,她常看报纸,普通常识比一般十八岁少女丰富,成年人若因刑事案入过罪,是会有案底的。
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在北海道滑雪初会程杰,他用烟蒂在她的小腹烙下他的名字,然后他哭了:“雪儿,这是我第一次向女人下跪。”
那几天相依为命的日子,窗外的雪花飞舞着,程杰泪痕未干地说:“雪儿,我终于拥有个属于我自己的人。”……“雪儿,我配得起你的,终有一天我配得起你的。”
他一直苦苦挣扎,为的都是她,为了她,他独自承受了多少折磨,而从来不向她吭一声?
雪儿的眼泪潜然而下,抬起了头,对探员说:“我认了,我是知道糖里是包着海洛因的,那几万法郎,是我的酬劳。”
“那么我再问你,收货人是谁?”探员说。
“应是一出接机处便有人接我,所以我没告诉爸妈几时回来。”
探员对雪儿的招供仍不满意:“什么人接你?”雪儿道:“我真的不知道,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总之,有个人拿着个白纸牌,牌上写着marie vong的便是。”
雪儿偷偷望探员,再问下去,她可能再编不出什么故事来了。见到探员刚想开口,她便恳求着:
“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答应不告诉我父母。是,我并非如父母心目中那么乖,但我亦不是你们想像中那么坏。”
起初我的确只是想去巴黎玩玩,但坐了一程头等机位,觉得不外如是,心里很内疚偷了父母的钱。下机后我很彷徨,召了部计程车,叫司机送我去华人区,我拿着行李到一家中国饭店坐下,叫了点东西吃。
饭店有个侍役好像是越南华侨,见我吃完了呆坐半天还不走,便很慈祥地过来问我有什么问题。
“我说我没有钱,可否在他们那儿做点工作,他说他可以介绍我见一个人。他带了我去见附近公寓的一个人,问我想不想赚钱,我说想,便搞出这件事来。
“他说很容易的,没有人会怀疑女学生,而且一次过,以后不会骚扰我。”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又觉得刺激好玩,加上那男孩子……”
探员一脸“原来如此,怪不得”的神气,雪儿停了一下,脑筋尽量快转编故事:“是的,我见的那个人是个二十几岁的越南华侨,长得很英俊的,陪我玩了两天。”
雪儿十指叉着长长的秀发,想了一会儿:“对不起,我的心太乱了,是他陪我玩了两天后才叫我带毒品和给我钱的。”
探员问:“那两天你住在哪儿?”雪儿晃晃长发说:“跟他在一起。”
探员对这些少女问题,见怪不怪,一点也不诧异,只是“唔”下一声。
雪儿是个细心的,反正豁出自己去保护程杰了,干脆把谎扯到底:“啊,那匿名信,会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妒忌我而写的?”
探员问:“为什么你这么想?”
雪儿一片遐思的样子,颇为引人:“我们很亲热。”
探员心想,用俊男和金钱去引诱这类贪玩的少女,最容易不过。
事实上雪儿在说到“我们很亲热”时,已经投入她和程杰把臂同游和床上亲昵的境界了,几乎连自己也难分真假:“我想他是舍不得我的,他真是舍不得我的。”
探员录好了口供,叫她自己看一次,签了名字。雪儿无悔地签了,满脸柔情蜜意。
探员虽然见得离家出走、做不正经的事的少女见得太多了,早已无动于衷,但很少见到个大学女生、长得如此清秀也会做出这种事来,忍不住教训了她一句:
“别再梦想了,他会舍不得你?来完一个又一个,你千万别再回去找他。”
雪儿梦幻地摇摇头:“他是爱我的。”
探员不再做声了。
这时蓝先生已带同律师来保释女儿。
探员说:“你的女儿什么都认了。”
蓝先生大为震惊:“你们有没有迫供?她年纪还小,要是迫供,我告诉警方!雪儿是个好女孩。”
雪儿道:“爸爸,没有人逼过我,对不起,我做了错事。”
蓝先生急得扯起嗓门说:“我们要上诉!”
雪儿搂着爸爸:“不用了,我无话可说。”
她心里记挂着的,只是程杰,她不晓得他在什么烦恼或危险的环境中,她双手合十默祝他平安。
在巴黎那边,程杰奉了大麻子之命周一后才可离开,叫他等待命令。
程杰不断在街上挂长途电话到雪儿家,不是无人接听,便是接听的不是她,一听见不是她的声音,程杰便马上把电话挂上。
有一天他耐不住了,挂长途电话到香港老张的药房:“雪儿找过你没有?”老张说:“没有啊。”一样不得要领。
程杰不知道的是,雪儿已被判入女童院一年。
雪儿被判入女童院的事,经她父母聘请的律师求情,只当警方起诉,而她亦认罪,过程很简单,并未见报。
老张代程杰打了几次电话,都找不着雪儿,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对接电话的蓝太太说:“很冒昧,但令千金在我的药房订了一些药,这么久也没有来拿,想问她还要不要?”
蓝太太为了女儿的事,已经茶饭无心,更怕听电话,只好说:“不要了。”
老张无法从这个答案得知雪儿的近况,但又被程杰逼得紧,厚起脸皮再问:“雪儿小姐安好吗?平日她间中会来电订些伤风丸呀、洗头水呀的带回宿舍,订了货必定来拿的,这回却整个月也不来。”
蓝太太说:“她有欠你数吗?”老张说:“没有,从来没有,问候一下而已。”蓝太太说:“她到外国念书去了,对不起,她忘了去你那儿拿订购的药和日用品。”
到外国念书去了?老张一怔,继续说:“啊,我都不知道,不要紧,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蓝太太一阵心酸,忍着眼泪说:“有心,她很好。”
放下电话,蓝太太饮泣了一阵,对丈夫说:“我们有什么地方教错了她,会落得如此田地?”蓝先生轻轻抚着妻子的背:“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做父母的对子女不应放弃,明天我们可以去看她。”
老张放下电话不久,又收到程杰的长途电话,老张如上的复述一次,程杰急得跳脚:“她去了哪一国念书啊?”老张说:“留学便留学了,我又不认识蓝太太,怎问得那么多,你知道她安好便放心啦。”
老张停了一停:“喂,会不会是来找你?”程杰想想:“找我,她都不知道我在哪儿。”老张说:“喂!阿杰你到底在哪儿?”程杰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我远在巴黎,老板把我派到这儿来两个多月了,闷煞人。”
放下电话,程杰觉得事有跷蹊,雪儿怎会忽地去留学呢?
是否雪儿的父母见她两度出走,把她看管得连电话也不许听?
程杰在巴黎闷得发慌,但大麻子传令说他既有三个月逗留的签证,便应逗留三个月,不然便对他的香港女朋友和海伦不利。
奇怪的他不但联络不到雪儿,连海伦也联络不上,他只好憋着一肚子气服从大麻子。
老张虽说雪儿安好,却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天忍不住了,亲自挂电话到雪儿家,管它是谁接听,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料不到,只传来录音带的声音:“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明知是录音带,程杰也情不自禁地问:“改了什么号码?”只听见录音带重复又重复地播着:“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气得程杰踢了电话亭一脚。
再挂电话给老张,老张一开口便说:“奇怪,蓝家已取消了电话号码?”程杰又踢了电话亭一脚:“我早知道了,还用问你么?”啪地便收了线,令对方的老张莫名其妙,咒着:“好心没好报!”咒诅之余,老张也蛮想念雪儿的,他是他俩的传讯站,每次雪儿来,那秀丽生香的气质,令他的药房似乎喷了空气清新剂。
没人知道雪儿在女童院里,蓝先生和太太去探望她,雪儿总说一切都好。
蓝太太又不免红着眼睛重复再重复地问:“雪儿,爸爸和妈妈教错了你什么?”
雪儿眼中充满了对父母的爱:“没有。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蓝先生说:“我始终相信你是清白的,要是有谁伤害了我的女儿,我要他的命!”雪儿有点激动:“要是有谁伤害了我的爸爸妈妈,我一样要他的命!”
蓝太太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别胡说八道,这是你要的课本,都买齐了。”雪儿捧着书本擦着脸蛋:“我一样可以如期念完大学,你们放心。”
在三藩市,大麻子正在对海伦说:“你放心了吧?三个月让程杰那小子找不着你,敢情挂心死他了。”
海伦满意地微笑。大麻子完全不知道程杰的香港女友到过巴黎,更不知道她向雪儿做过什么手脚。而她,早从香港的线人口中知道了雪儿被拘捕,心里正在庆贺自己的成功。
在大麻子面前,海伦仍是不动声色,只说:“谢谢司徒大哥。”
大麻子正色道:“我不白施恩惠的,要是以后你不听话,我会令程杰死无葬身之地。要是他不听话,你一样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海伦心里想,不能永远让大麻子抓着她的痛脚,只做不在乎状:
“是啊,我现在很喜欢他,但是,到我不喜欢他那时,你这两头针的管制法便不关我事了。”
大麻子哈哈地笑:
“别嘴硬,这小子令你神魂颠倒,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
海伦横了他一眼:“你不喜欢我落叶归根,好好地嫁个人吗?”
大麻子嘲讽地说:
“什么叫做好好地嫁个人?程杰是好人吗?他只不过是个浪子,他不要你时你怎么办?”
海伦发着嗲:“只有我不要男人,没有男人不要我的。大哥,你不想要我吗?”
大麻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他是颇喜欢海伦的,有时也被她引得心猿意马,但他知道这女子心计甚多,眯着眼看了她一阵:
“我只要个听话的老婆,不要个妖精。”
海伦秋波照送:
“小妖精哪及你道行,我算得什么?大哥,你知道我对你是忠心耿耿的。”
大麻子从上衣里面拔出根枪来,指着海伦:
“不忠心就是这个下场。”
海伦扭着蛇腰走到大麻子跟前,胸口就顶着枪头:“大哥,开枪啊,打死我吧。”
大麻子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又有要求了吗?我已经帮够你忙了,还想怎样?”
海伦说:“程杰回来那时,你便这么的用枪指着我。”
“又是那一招?你完全没有想像力。”大麻子想收回指着她胸口的枪。
海伦把枪头拉住,跟大麻子面对面地站着,大麻子比她要高上半个头,海伦心里暗暗打量着位置与距离,但嘴里还撒着娇:
“才不呢,程杰会以为没有想像力的是你,不是我,何况……”
海伦的长长凤眼向大麻子放出挑战性的电波:“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忍心让爱人被人欺负的。”
大麻子用枪口向海伦的胸口用力一顶,痛得海伦哟一声的叫起来。
“你还试验他不够吗?”大麻子把枪插回挂在左腋下的枪袋中。
海伦记得,第一次程杰是凭一股男儿热血,看不过眼大麻子想当众强奸她,而不顾性命的过去救她。那时她已不由自主地爱上他了。
第二次是她故意失手枪伤他,目的不外是把他留在三藩市,海伦相信日久生情这句话。
他爱她到底有多深,是因为清闲还是真意,她不敢肯定。
大麻子像家长似地对她说:
“海沦,你虽然胆大包天,但你是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你害怕恋爱,更害怕你爱的人不爱你。”
海伦怒吼了一声:“不!谁都走不出我的五指山!”
大麻了哼着:
“踩着母老虎的尾巴了。海伦,继续做我的爱将吧,你智勇双全,又够狠辣,我退休了,你有接我的位置的潜质。”
海伦给他一个冷而媚的笑:
“别哄我,未必吧。”
大麻子说:“谁哄你了?我说过必定吗?我只是说可能而已。别让恋爱冲昏了头脑,程杰心地太好,极其量做你的副手而已。海伦,没有男人会爱上个地位比他高的女子的。”
海伦忙道:“他只以为我是你旗下的小卒而已,你要继续让他这么相信下去。”
大麻子心里想,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愈是得不到手的人愈想要。
“海伦,小心阴沟里翻船,假如程杰不回来呢?”
“他不会不回来的。”海伦自己安慰自己地说:“他敢不听你的命令吗?”
“我的命令?”大麻子道:“女人说了谎,便当谎言是真的。那是你的命令。我只叫他去巴黎一星期,留足三个月,是你要求我帮你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三个月也联络不上你,是你故意想他以为我拿着你逼他回来而已。”
海伦奉承地说:“大哥真是绝顶聪明。”
大麻子欣赏受落:“如果连这点小事也猜不到,我便在为大哥了。海伦,我对得起你了吧?你一开口我便答应,从没问你为什么。”
大麻子停了一下,正色地字字清楚地说:“只因为你一向对我忠心。”
海伦心里一寒,但是她仍然笑语盈盈地说:“我对你的忠心不会改变。”
在巴黎的程杰,数数日子,明天应回三藩市了。至于回不回,得看雪儿和海伦的情形如何,他实在不想回到那罪恶圈子里去。
打定了主意,他挂最后一次电话给老张。
老张一拿起电话,便急不及待他说:“阿杰,你在哪儿?”程杰觉得老张的声音比平时紧张:“我仍在巴黎,你怎么了?”
老张说:“吓坏了!幸好你没回香港。”程杰感到话中有话:“为什么?你快说,这儿是公众电话亭,没人偷听的。”
老张说:“蓝太太居然来了我的药房,交来一封雪儿给我的信。”程杰急坏了:“别多废话,信里说什么?”老张说:“我念给你听:‘杰,请千万不要回香港,我不知道是有人想陷害我还是陷害你,总之那人应是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的。在我抵港时,入境人员马上把我扣留起来,海关在我大衣口袋搜出一包糖,原来每颗糖里面都包着海洛因,共重九十克。我完全不晓得什么时候让人放进口袋里的,警方相信是有人插赃嫁祸,我不明白的是……’”
“是什么?”程杰心里升上一层恐怖的感觉:“你身旁没人吧?快念下去。”“我在贮物室,我现在念下去了。”老张架上了他的老花眼镜:“嗯,雪儿写着……‘我不明白的是,谁会知道我在巴黎跟你会面?’”
“雪儿现在怎么了?”程杰急于知道。
老张念下去:“……‘我告诉警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罪释放的。但是,我的父母很担心,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念书,为了你我着想,我不能把地址告诉你,我安好便是了。这一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也不要互通消息。杰,珍重。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会常常想念你。’”
程杰听了,若有所失,雪儿被插赃嫁祸的事令他十分惊奇:“老张,我真的不能置信。那确是雪儿的笔迹吗?”
老张说:“我怎知道,但既是她妈妈拿来的,应是真的吧。阿杰,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程杰说:“我在美国有份工作,有时要出差的,但我不喜欢那份工作,迟早要回来。”
“喂,小心啊,再不开心也忍一忍,别跟人打架闹事。”老张叮咛着。
程杰挂上了电话,满腹疑团。代他为雪儿买机票和订酒店的,是希素,只有她知道雪儿在巴黎住哪家酒店,而发匿名信的人,显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呢?
雪儿叫他千万不要回香港,相信定有难言之隐,他只好回三藩市去。
回到三藩市那公寓,程杰马上打电话到海伦家,电话响了半天,依然没有人接听。
他再打电话给希素,希素充满欣喜地说:“啊!你回来了。”程杰问:“你姐姐呢?”希素大为失望,原来他只是想找海伦:“这两个多月她一反常态,居然常常伏在家里。”
程杰问:“怎么我打电话到她房间没人听?”希素说:“有时她也会出去一阵的。”程杰追问:“她有没有试过不回家过夜?”希素想了一会儿:“没有。”程杰再问:“那二月十四至十六、十七那几天呢?”
希素奇怪地问:“为什么只问这三天?你不是……”程杰打断了她:“二月十四至十七那几天海伦在哪儿?”
希素说:“我在医院,不知道。”程杰开始担心了:“你病了?”希素说:“不,十四号那天大清早,姐姐心情不好,跟妈妈吵得很凶,妈妈光火了,大力打了她个巴掌,姐姐大喊大嚷以后不回家了,急奔着下楼梯,那时妈妈又心软了,追着她下去,两个人抱成一团,不知怎的,母亲一失足,滚下了几级楼梯。”
程杰问:“伯母没事吧?”
希素气恼地说:“怎么没事?老人家摔不得的,但海伦一直不理,直向大门跑了出去,亏她做得出来。”
“原来妈妈摔断了腿,”希素说:“我和爸爸送她去医院,我整天到晚都在医院陪着妈妈,爸爸年纪大了,单是他陪也没用,结果我和爸爸都在医院陪了妈妈好几天。那海伦,连看看妈妈也不来,真没良心。”
“也许她不知道伯母摔得要进医院吧?”程杰知道海伦是为了他才情绪不佳,禁不住护她一句。
希素的细小声音更加恼了:“即使家里没人,问问店子里的伙计也会知道,她就是这样,只顾自己不顾人。”
“那你又说她天天伏在家里?”程杰问。
希素牢骚满腹:“到我们回家那天,见她死样活气地在看电视,说过以后不再回家又回来,到现在还不肯跟妈妈说话呢。”
“我打过电话到她房间,但没有人接听。”程杰问,“她到底在家还是不在家?”
“在,她把自己反锁了在里面,不听电话,我也没办法。”
“希素,请你敲敲门告诉她,我回来了,想跟她说话。”
隔了不久,希素回来:“她根本不听。”
程杰无可奈何,只好坐着发闷,一时间,两个女朋友都不要见他了。
坐了一阵,电话响了,程杰一手拿起听筒:“喂?”
对方没有声音,也没有收线。程杰只好“喂,喂,你是谁呀”的问着。
对方仍不做声,沉默了一阵才收线。
“什么怪电话?”程杰自言自语。
程杰从来没有家,这次从巴黎回到这个他在三藩市住过一个月的公寓,居然有点回到家的感觉。烟灰盅是摆在他顺手的地方,浴室里用得半支的牙膏、牙刷、须刨,什么都原地不动,但老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然后他见到了另一把紫色的牙刷,盖子没盖上的浅紫磨砂玻璃瓶内的香喷喷浴粉、润肤膏。他若有所失地凝视了一会,那是平日他看到而不注意的女人用品,今天他却逐样注意到了,那是海伦的东西。
怪不得他有个回了家却好像缺少了点什么的感觉。现在他知道了,这公寓没有了海伦。他们共同生活了一个月,海伦令他感到这儿是家。
他还记得海伦半夜离开,让他到巴黎去见雪儿那怆然而退的神情。
她不是淑女,但是她对他一往情深。程杰真希望她从房子的一角钻出来,火辣辣地拥抱他。
吃过了晚饭,程杰百无聊赖的把一双大脚搁在茶几上,双手垫着后脑枕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把声量按到最大,以减寂寥。
在那么大的声浪中,他听见“叮当”门铃响声,起初以为是电视,再听,那是真正的门铃响声,他像离弓的箭那么快地冲去开门。
“海伦!”门外站着个披着深紫色大衣,略施脂粉的海伦。
程杰张开了双手,海伦投进他怀中,两人搂到沙发上。海伦指指电视机,再用双手掩着耳朵。“声浪太大了?”程杰问,海伦点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程杰所熟悉的海伦不是寡言的。
海伦指指喉头和嘴巴,摊摊手。“你失了声?”程杰问。海伦点点头,然后拿了管笔和一叠纸出来写道:“我们笔谈。”
程杰见她淡妆之下仍掩不住花容憔悴,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了大麻子的折磨还是什么:“你的喉咙受了伤?”海伦摇摇头,用英文写了flu一个字。
程杰放了心:“原来你感冒,不舒服吗?”海伦用英文写着:“现在好多了。”程杰说:“怪不得不听电话,还以为你恼了我。”
海伦眼圈一红,斜斜往上吊的斜而媚美眸,有如两滴长长的眼泪,她从大衣里掏出些纸巾,擤了擤鼻子,长目一合,两行泪珠挂了下来,她低着头把泪珠印干了。程杰哪能不起怜香惜玉之心?抱住她的脖子疼了她一阵:“现在好多了吧?”
海伦楚楚地点点头,在纸上用英文写着:“谢谢天,你终于回来!”刚写完,低头握笔的手却抖动着,一大滴泪珠滴在纸上。程杰有点心疼,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颌,握着她的手,拿了笔在纸上用中文写着:“不要哭,我很想念你。”海伦看了,含泪凄然地摇摇头。
程杰说:“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海伦用英文写:“你连女朋友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程杰说:“你早知道了,她叫雪儿。”
海伦指着纸示意叫他写。程杰说:“怎么才来了十年,连中文也忘掉怎么写了?”海伦有点羞愧地点点头。程杰笑笑,在纸上写下“蓝雪儿”三个字。
海伦定睛看了一阵,望望他,用中文写他的名字,却写了“呈结”出来。程杰摇着手说:“不,不,不,完全错了,写给你看。”
他在纸上写了“程杰”两个字:“认住了。”海伦用英文写:“我怎能够忘记?”程杰吻吻她的手:“写一次给我看。”海伦歪歪斜斜地写了“程杰”两个字,顿了一顿,用英文续下去写,变了“程杰我恨你”。
程杰打了她的手心一下,用中文写“你为什么恨我?”勺海伦用英文写“你猜”。程杰说:“喂,够了,太深的英文我看不懂。”海伦想了半天,改用中文写:“你估。”程杰顽皮地笑着写:“因为我离开了你,因为我不爱你。”海伦嘟着嘴,用斗大的英文字写:“fuck you!”
程杰看她满脸刁蛮,反而呵呵地笑起来:“说粗话?待你嗓子开得声时,大家斗说,粗话,我从小说大的,你说得过我?”
海伦狠狠地把笔尖向他头上一插,程杰痛得弹起来,啼笑皆非:“又说笔谈,就快变成比武了。”
海伦用英文再写:“为了你的前途,我们以后不要再相见,我结婚去了。”程杰怔怔地看,但他不敢肯定完全看得懂:“海伦,你是说……”海伦把笔交给他,把纸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写回中文给她看,程杰写一句,她点一下头,程杰全部译出来了,海伦点点头,用英文写:“对了。”
程杰呆住了:“不,不可能的!”海伦用英文写:“我对你没有好处。”程杰嚷着:“海伦,不要这样,我对你……”海伦掩着耳朵不听。程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