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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六章《阉刑》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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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无雨最堪忧。
这日,密国国君领朝中文武百官上太庙祭祀,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密国农人则仰头凝望天际,盼着猪婆龙水神降雨,今日若未降雨,便代表着明年的庄稼歉收,农作物的收成将少一半。
农人倚赖气候而生,靠天吃饭,一颗心绷得紧,忧心异常。
虽秋日已至,可仍未完全脱离夏日的炎热,坐於大轿内的蛛童,不禁执起了手绢,拭了拭自额上溢出的黏稠汗水。
睨向手中的素白手绢,蛛童忽地想起了让衙门捕役捉去数日的牧奴,这些天少了他的伺候,亦颇不能习惯,竟有些发慌。
可,这是他要给予他的惩戒!
细长的bainen十指扯弄着略皱的手绢,蛛童凉凉地一叹,叹牧奴那木讷的傻愣子,叹他的心里只装有成为奴隶的弥诺,因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他是在报复,是在警告他,给他小小的惩罚。
都官司员外郎蛛童可保他的一条小命,他不该忽视他的情感,不该将一颗心系於他人的身上。
蛛童最厌恶的便是与他人分享!
分享,便不再属於自己!
双手不再扯动,他有些想牧奴了,回味着夜里有人拥抱他的滋味,念着结实有劲的躯体与肌肤细细灼热地摩娑,那是种热情,是种陪伴,使人不再孤单寂寞。
没了牧奴,他的心空空的,好似遗漏了什麽,空悬着。
在外人面前,他总摆着架子,可私底下的他却极为脆弱,没人知晓他的心事与最严谨的秘密。
蛛童略略掀开轿帘,板着一张脸,以官人的口气朝轿夫喊:「调头,上刑部尚书府。」他想,是该去看看素素了。
清冽的水珠自鱼腥草的叶瓣上滑落,刑部尚书府後院,符素正坐於秋千架上,手中捧着鱼腥草盆栽,双眼无神地望向虚空,似在思虑着什麽。
秋千微微地晃动,晃着那已有二十岁的人儿。
她在回想,回想着她遭疯狗咬伤腿的那日,想着那个救了她、将她抱回府上的男人,而他俩的相遇之处便是那道高墙後的暗巷。
那夜,她自闺房里听见了小丫头的喊声,亦听见疯狗狂吠的声响,她慌了。
夜里,她出不了门,可一颗心扯得厉害,极是想去探探究竟。
於是,她自後院仓房里搬来了长竹梯,倚於高墙边,小心翼翼地攀爬,爬出了那道禁锢着她的高墙。瞧见自己爬上了墙顶,她得意地笑,笑这事竟是如此容易,未有半点的困难。
费了许多力,符素将竹梯搬起,朝墙外一搁,换了方向,留意异常地朝着暗巷爬去。
她听见了啜泣声,听见了野狗chuanxi流着唾涎的哈哈声响,她将掌心於裙上抹了抹,抹去那湿冷的手汗,随後自漫着泥的地上拾起了几颗碎石子,战战兢兢地朝着声息传出之处踱去。
巷内极黑,她没有灯笼,没有烛火。
隐隐月光透下,她瞧见了,是个小丫头让只疯狗给逼至墙角,小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害怕。
双眼一晃,见那疯狗嚣狂和垂涎的饥渴模样,似是要将小丫头给吞了,啃去她的骨肉以填饱饥肠辘辘的肠胃,怕是已饿得找不着食物,只能拿人出气。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符素要自己振作起来。
她鼓起了勇气,双手将石子捏紧,朝着疯狗的方向奔去,气愤地将坚硬的石子往牠的身上丢,打着牠,使得疯狗再次於夜里狂吠嘶吼。
疯狗生气了,咧着牙,毛发竖起,一双眼睁得锐利发光,欲一跃地朝小丫头扑去。
符素见情况不对,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地踹了疯狗一脚,飞快地将哭泣着的小丫头护住,可在下一秒,那只疯了魔的狗毫不留情地咬上了她的腿,咬得她长长地尖喊了一声,喊声回荡於街巷内,疼得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出现,解救了就要晕过去的她。
那人究竟是谁符素歪着头,念想着那人,只知梦里的那人臂膀彷若一堵墙,极是宽阔与温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使人不再畏惧与受怕。
神思之际,不远处传来了阵阵的轻盈脚步声,打醒了发楞的符素。
她将写满疑惑的脸一转,见着是她的兄长蛛童,於是脸上漾着一抹笑,欲起身朝他走去。
「哥哥!啊!」她喊,可因腿上有伤,步伐一个踉跄,险些自秋千架上跌落。
「小心!」蛛童奔上前,搀扶住就要摔倒的符素。
「素素,你的脚上仍有伤,别乱跑。」蛛童以凉凉的口气劝说,可却是饱含了他的关心之意。
「我忘了嘛!」符素娇娇地反驳,捧好就要落下的鱼腥草盆栽,可抬眼间却惊见盆里的泥土沾染於蛛童的衣衫上。「啊,哥哥,我替你擦。」她伸手就要替蛛童拍去带有鱼腥的土。
「不。」蛛童喊,身子迅速地朝後退了一步,以纤长的十指拍去那令他作呕的气息,就是不愿让符素碰着他的身躯。
符素见状,只是噘着嘴,感到奇怪,自己也只是好心罢了。
蛛童将指尖上的碎屑拍去,才抬起略略伤情与清冷的面容,朝符素道:「你的腿伤好些了没口子可否癒合了」
双唇一抿,符素身子一低,将裤管扯起,露出了洁白的小腿,道:「还行,上了药就不那麽疼了,已在癒合结痂。」
看着那道红肿的口子,蛛童眼眉一敛,又思起了牧奴。
「对了,哥哥,你可知那夜是何人救了我我可要好好地感谢他。」符素卷下裤管,一脸疑惑地问,可心却是砰然地跳动,粉颊透出一抹晕红。
蛛童抬眼,瞧见了符素的神色,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只是将双手负於腰後,吐了口气道:「你别多想,那人可不是你该爱之人。」
歪着脸,符素问:「为什麽!他究竟是何人」心难得略略骚动,哥哥为何要说这样扫兴的话,真不给她面子,她有些气。
扬舟的那张脸,使蛛童思起了符湘,他的妹子心里有扬舟,小妹子不该再将此人放入心坎。此时,蛛童的心在揪扯,又更恨扬舟一些,心想,为何两个妹子的心都为他隐隐地颤动
「那人是璎珞娘子的夫君,是将作大匠扬舟,你别痴心妄想了。」蛛童薄凉地道,说此话多半是因自己的私人情绪。
将作大匠扬舟听完兄长所说,符素将脸垂下,忆起那日在南郊碰上璎珞娘子,那位开香水行的女人。此时,心里有道不该有的声响在暗暗地嚼着舌根,道,为何全天下的好人、好事都让璎珞娘子给得去了!
一颗心如让刺给扎上,捧着鱼腥草盆栽的双手一紧,符素猛地摇摇头,要自己别胡思乱想,做人不可如此卑劣。
她想起了另外一人、那抹身影。
「哥哥,牧奴呢今日为何没带他来我可想他了。」她抬眼望向端站着的蛛童,只见他在撕着圃里的花,将粉色的花瓣撕得碎碎的,落了一地。
蛛童不作声,直到手上的花瓣全数撕尽,才默默地开口道:「他让官府捉进地牢,疑似是近日的采阴贼。」明知他不是,可他却仍是这麽说。
符素听得震惊,手上的盆栽啪啦一声地滚落至石板砖上,瓷烧的盆碎了,泥土洒了一地,而那株透着腥味的鱼腥草倒在了一处,无声亦无息。
「不可能!不可能!」符素慌张地爬起,身子不稳地抓上蛛童的手臂,一脸错愕地喊道:「哥哥!牧奴不可能是采阴贼!你得救救他!你一定要救他!」打死她也不信牧奴是个恶人,她绝对不信。
蛛童的眉头紧蹙,搀着身子摇摇欲坠的符素,情绪极是复杂地道:「这是男人的事,你不该多问,素素。」
猛摇着头,符素喊:「我不信!他是好人!我不要他让官府之人抽打!那很疼!你知道吗!」她哭了,灼热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她自小就见父亲的手下抽打犯人,又或是抽打着无辜之人,那好疼,疼得心都碎了。
「素素!」蛛童喊,欲安抚情绪不稳的符素,心头似让密密麻麻的蚂蚁给覆盖埋没。
扯开蛛童的手,符素哭道:「我要找姊姊说去!要姊姊救牧奴!」她耍着小姑娘家的脾气,欲找身为国后的姊姊救牧奴一命。
蛛童浑身尽是无力,眼睁睁地瞧符素步伐不稳地朝前院奔去,正当他欲将双眼敛下之时,一道严肃的声响传遍了尚书府後院。
「别胡闹!」一身尊贵的刑部尚书符雍声色俱厉地喝斥着发狂的小女儿,道:「回屋子里去!别瞎胡闹!」
符素只是流泪,不再说话,拐着脚,啜着泣,默默地走回秋千架前,心里痛了又痛地蹲了下,徒手将散了一地的泥土给捧入另一只盆栽内。
脸上的泪水滑落,打在了那株离盆的鱼腥草上。
她想,就算牧奴是琥珀阗之人,是奴隶,身子如鱼腥草般臭,可她仍是信牧奴,绝对相信他。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她相信牧奴是个好人。
刑部尚书符雍默默地走至蛛童那单薄的身侧,於他的耳边轻道:「知晓凶手是何人了。」
立秋这日未降雨,明年庄稼,歉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