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六章《阉刑》之三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一群野兽蛰伏於前方的草丛堆里,凉风吹过,两只眼含着锐利的光芒,杀气腾腾,目光瞄准袭击目标,前肢熟练地一屈,後臀朝天一仰,爪子紧抓堆里的土,如箭瞄准了靶心,下一秒将士拉满了弓,野兽身子朝前伸展,将全身的筋络拉至极限,箭一放,兽子猛地飞奔一扑,以锐利的爪牙狠狠地咬在了他的颈项上,紧咬不放,许久未梳理的毛发颤颤地竖立,与朔风极尽地纠缠,豹头发狂地甩动,欲将连接的筋肉给撕扯开,使人断了骨血,露出血肉模糊的残骸,随之嚼碎斑驳的白骨。
那是兽类的世界。咬,用牙狠狠地咬,用爪狠狠地抓。
咻──是毫不留情与有如鬼哭神嚎的挥鞭声!
一鞭一鞭地抽,如数条响尾蛇在窜动,猛烈地较着劲,欲一较高下,比着输赢。
「去死吧!去死吧!你个死贱人!」
「王八蛋!臭biao zi!死样的!老子抽死你!」
「别以为跟着那只牝狗就可嚣狂!人家不理你了吧!」
「就是琥珀阗的狗!我呸!连狗都称不上!嚼烂你的命根!」
极尽的羞辱、辱骂声,於衙门地牢里隐隐地回荡,划过了那片湿闷的虚空,咬过了那长年生长於石壁上的苔藓,它们许是惯了,听了百年、千年,才因此而沉默,不再吭声,不再如牢犯般扯喉唉喊,控诉着这个世间的不公。
眼前是水是雾,牧奴已分不清,只知朦胧之间,瞧见了张牙舞爪的野兽,牠们正在猎食,讨论着如何分食,至最终谈不拢的抢食。
汗水淋漓,血珠在流,浑身湿透,衣裳已破得无法遮蔽他的身子,是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在朝他咧牙咆啸,笑得猥琐,笑得张狂。
牧奴那结实的古铜色肌肤上,是一条条的血痕与崩裂开的伤痂,咸咸的汗水无情地沁过,侵蚀着血肉爆开的伤,灼热地发疼,有如火在炙烤,是无止尽的折磨与虐待。
「你喊!你给我喊!喊你疼!不疼老子就继续打!」
紧咬着牙根,牧奴仍是不喊,半声也不喊,胸膛上一道巨大的口子在将他给撕裂成两半。口子划过了左胸,在怦然律动的心脏上方,好似欲将它一分而二,从此再也没有一颗完整的心脏。
绝望,只有绝望,他相信了蛛童的话,这世上只有豺狼虎豹,没有人。
是蛛童让他明白了世道的险恶,是他将他安置於残酷与黑暗的深渊之中,让一群嗜血的野兽来围剿他、吞食他。
一张张伪善之脸,随着视线的模糊渐渐地转为狼与豹子,个个逞着虎狼之心,暴戾、无情、残忍、冷血,不懂得「慈悲」二字为何物。
牧奴的脑中,再也没了慈悲二字,这二字已自他的记忆中消逝,不再存在。
中枢神经将过去的美好给截断,他看到了那个多年前的黑夜,那个站於琥珀谷上的四岁小牧童,他睁着一双童真的眼,朝一望无际的深谷低望。
──是一片血腥与阴黑的屍骸,是密国的五十万大军。
蝇子在飞舞,是成千上万的蛆在蠕动,小牧童只是默默地凝望,他不再怕了,不再畏惧了,不再惊惶了。
──不再寻找那片左手香了!
嘴角微微地一扬,眼里闪着金光,他在笑,笑得冷酷,笑得阴邪,不再是个天真无忧的童仔,倒像是个让阴灵附身的孩童,眼中尽是邪恶,是戾气。
「好啊,好啊,死了好,五十万人死得好。」小牧童在心里默念,神色仍是漠然,未有半点的怜悯。
伸出小小的手,他将插於毡帽上的一株左手香给取下,朝草皮上随手一扔,从此无视它的存在,转身就走,坚决异常。
他,究竟做错了什麽!他,犯了什麽罪!
牧奴猛地将脸抬起,眉宇间的那点灵光如萤火虫般在闪,那是灵魂的超脱之处,可在光芒淡逝之後,眉心彷若栽下了种子,枝桠破土而出,皮肤正在裂开,裂痕一条条地生出,是植物生出了芽,根已缠绕在了土壤里,正一点一滴地冒出长大,随着腥味的施肥与滋养,它生出了叶,生出了白色的花,生成了一株带有鱼腥味的鱼腥草,正伫立於小牧童的眉心上,挺立而硕大。
腥味成为最好的肥,不须农人所用的枯饼来滋补庄稼。
下一秒,牧奴瞠大了双眼,本是诚挚的琥珀色眼珠子转为有如利刃的刀状,闪着极为锐利的刺人锋芒,银光耀眼,两只让人锁於架上的臂肌肉瞬间浮起,好似骨血要将皮肉给穿破,要爆破那无情的枷,如一根根的刀剑捅刺於屍骸上,他张嘴咧牙,如一头抵御着敌人靠近的野豹子,汗毛竖立地发狂一吼,爪牙张狂地显露而出,唾涎成了一条条的丝,他吼,吼,仍是吼。
顺着豺狼虎豹之意吼──
「滚──」他吼,双手抡成了硬硬的拳头,呐喊声传遍了整座京兆府衙门的地牢,打过了岩壁,沁过了木栏杆,拂过了石板砖,绕了又绕,在潮湿阴暗之处暴力地回荡。
是首在咆啸的歌,是草原里发狂的兽在明月光下嚎啕嘶吼,再也没有了心。
牧奴的瞳孔变了,琥珀色显得更加澄亮,可却多了刀口的锋芒,是出了鞘的武器,是染血的利刃。
他脸上毫无惧色地朝眼前的野兽们喊,不许他人接近他,彷若至死扞卫自己领土的公豹,挣扎与扯动的手腕已让锁链给掐出碎碎烂烂的血腥口子,鲜红的血在流淌,青筋暴得将要断裂,以咆啸将一身的怨恨吐纳至世上,他欲用牙咬碎整个世界,和世界拼命,拚得你死我活,拚得虚空中独剩猛兽的气息,和那嗜血的腥臭。
谁接近他,他就咬谁。
牧奴变了,他,已走在豺狼虎豹的道路上。
成了,牠。
可他的喊声,喊醒了梦中人,喊醒了从此埋於心底深处的那抹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