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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9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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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现在的‘分裂’状态,j细桑普本以为事情不会再有什么变化,没想到一个机会突然出现了……

  前阵子桑普和其他祭祀在花海中缝合同族尸体、加以安葬。沙民习俗特殊,在掩埋敌人尸体时候不用太讲究,但是对自己人,并非随便挖个坑埋掉就算了,与汉家看风水定坟茔相似,沙民对同族岤位的选择也有要求。

  他们选岤位的方法独特且简单,所有沙民祭祀都会豢养一种无毒的沙蜥,比着壁虎大点有限,最喜欢在沙土里钻来钻去,埋葬同伴时祭祀会放出沙蜥,它们钻洞的地方就是一个岤位的中心。

  花海中阵亡的沙民不少,一群祭祀忙忙碌碌,每缝合好一具尸体,就会放出沙蜥寻找岤位、跟着挖坑、掩埋,随后送上一段悼文,再去安置下一具尸体。沙民埋葬尸体不立碑不堆坟,在动土之后还要把一切都恢复原状,不留下一点痕迹。这样做本来很容易有麻烦,周围土地看上去都一样,埋得尸体多了难免会忘记方位,说不定挖开个岤位一看,里面已经躺着一位同族了。不过祭祀们从不担心会‘埋重了’,沙蜥有古怪本能,埋有尸骨的地方它们绝不会钻下去。

  当时桑普也和其他祭祀做一样的事情,不料有一次他按照沙蜥指引挖开泥土,愕然发现下面竟还躺了一具尸体。

  这可是件十足的怪事,沙蜥跟随自己多年,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因为祭司们是分散忙碌着,桑普这边的情形旁人都未加注意,也没人过来看一眼。

  桑普仔细看了看那具尸体,认得是沙暴当晚阻挡沙民大军、杀死不少沙民的那个年轻汉人。

  桑普想了想,又把土坑堆好、恢复原状,随后又放出了自己豢养的另一只沙蜥,结果这一头也如前只一样,又钻进了年轻汉人的埋身之处。沙蜥一定会远离尸骨,对这一点祭祀绝无怀疑,否则也不会把它们当成为亡者寻求安身处的灵物。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桑普再次挖开了土岤,仔细观察年轻汉人的尸体,那时距离花海恶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即便草原上已经渐渐寒冷、尸体腐烂得缓慢,至少也会尸斑、至少肚子会肿胀,可汉人只是僵硬、冰冷,好像刚死不久的样子,其他的‘症状’一概不存。

  桑普终于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瞬间里只觉得热血,恨不得大声嚎哭。汉人是死而复活还是一直没死,桑普不得而知,也没太多兴趣追查,他只知道在沙民的信仰中,本应归于大地的敌人又从泥土中转生,是神祇对不忠之人的警告。

  二十年前,白音凭着‘神眷’脱离了沙主的统治;如今又有一道真正的‘警兆’显现,昭示白音误入歧途。

  桑普终于等到了他向神祇祈求过无数次的那个机会,这个年轻汉人,他一定要送到沙主手中。趁着同伴不备,桑普带上‘尸体’逃离了花海,而其他的祭祀们,直到两天后把所有战士安葬完毕、集合返程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

  夜风正劲,吹在两个人的身上,衣袂猎猎作响。

  桑普努力做出和善笑容,背后握住短刀的手心却生出了层层冷汗,滑腻腻的难受,他知道这个年轻汉人很凶猛,他就只有一次偷袭的机会。

  年轻人皱眉望着他,略有警惕但没并无太多敌意,沉默片刻后,正想开口说什么神情却遽然一变,躬下身子转身就跑,步伐有力身形矫健,片刻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桑普又急又怒,拔腿就追,可他没跑多久,数十条人影幽灵般地闪出,稳稳围住了他。

  桑普吃惊不小,翻手抽出短刀摆出御敌的架势,可借着月色看清楚来人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中的刀子。

  围住他的人每一个都是白音族中最出色的勇士,凭着自己的年纪和力量,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武士们没有亮出兵刃,对桑普的态度虽谈不到友善,但也不是对敌那样穷凶极恶,为首之人走上前,低声和他说了一阵子话……桑普是来自沙主的j细,这是沙王早就知道的事情,不过白音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桑普的祭祀也做得尽职尽责,沙王也就不曾点破。

  沙王并不知道他偷了一具‘尸体’,但明知桑普的身份,这次他突然离开,又怎会不闻不问,派出的三百精锐,分散成几支小队追了下来,不论桑普打算做什么,都先把他抓到再说。

  沙民处事简单,败了就是败了,桑普既不辩解也不反抗,垂头和追兵们一起,向着白音大队所在的方向走去,只是他偶尔还会回过头,向着‘尸体’离开的方向张望……现在他大概明白了,‘尸体’忽然逃走,应该是发现了沙民战士正围拢过来,抢先一步逃出了包围。

  几十人的队伍很快离开,不过从武士到桑普都没想到、更不曾察觉的,在身后超出他们视线极限的远处,一个伏低于地面的人影跃了起来,稳稳跟住了他们。

  第五十章 混乱

  先用葱姜炝锅,然后把胖大海、陈皮、田七、川贝等各味药材下锅,大火爆炒至香味溢出,再放入蒜苗、茴香、韭菜和葱段和一条咸鱼,一起翻炒片刻,最后放醋、酱,改作文火慢熬半个时辰,起锅时配少许香菜,装盘后浇三勺辣椒油和一勺红糖。

  这样一盘菜会是什么味道?两个字:混乱。

  ‘尸体’现在的感觉便是如此,无边的混乱。完全不存一丝完整记忆,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从何而来、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更不知道如今身处哪里、自己又该去向何处。

  而混乱感觉,带起的唯一情绪便是:戒备。

  最本能的反应。

  因为陌生,所以恐惧,他连自己都不熟悉,又怎么可能对周围一切都不存戒备?

  所以在察觉又有数十蛮人靠近时,他提前离开了。不过当他潜伏在安全处、盯着蛮人动向的时候,心里还对自己的矫健身手惊讶不已……能提前察觉危机、动作还这么快?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杀手、特工、大侠?

  杀手和大侠倒不难理解,可特工……特工是什么东西?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词儿?

  ‘尸体’简直问题不断,自然又想到了‘百度’,而‘百度’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个昵称‘度娘’,便如‘特工’一样,他只是凭着类似本能的思维想到了这个词,却又想不起这两个字具体代表的意思。

  由此,‘尸体’更混乱了。

  虽然没了记忆让人恐惧、迷茫,但这并不影响正常的思考,尸体极目远望,偌大荒原除了眼前那一伙蛮人,就再没丝毫生气,凭着自己现在的状况,一个人乱走又哪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有什么事情都得先活下去再说,所以他远远地跟上了那群蛮人——至少目前为止,这是他活着离开荒原的唯一指望。

  按照常理,想要在一片平坦、毫无遮掩的荒原上跟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尸体’很快又发现了自己的新本事:目力精强。

  当距离拉得足够远,对方就看不到自己,但他能清楚看到对方,他的目力要比着蛮人强上太多了。这一来跟踪就变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保持好距离就万事大吉了。

  再就是爆发力了得,足下一用力,轻轻松松就冲出去很远,绝非正常人的步伐。

  越走,‘尸体’就越能发现自己的特殊之处,心里一度美滋滋的,自己身手了得、是非常人,顺理成章的,有本事的人大都会有钱、有地位,‘尸体’想到他很可能是个大财主,笑得更开心了……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时辰之后,麻烦就来了。

  一是累得不行了,所幸被他追踪的蛮人也告疲倦,停下脚步暂作修整,这才让‘尸体’有了喘息的机会。不管爆发力如何凶猛,从昨夜跑到现在,他和蛮人走过的路程肯定是一样的,现在大家都累了,便说明彼此的体力差不多,‘尸体’也不见得有多强大。

  再就是饿得不行了……肚皮造反了,全身上下都不听话,前面的蛮人随身带了干粮,可他这具尸体又怎么可能带着吃食?

  ‘尸体’躺在地上,百般无奈之际,打开了腰间的挎囊。

  沙民善待死者,当然,他们不忌惮拿走死者的东西,不过一般都会看看这些东西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处,如果有用就不用说了,若都是些无用之物,沙民会把它们留给亡人,一起埋葬入土。

  挎囊里的东西在沙民眼中莫名其妙,‘尸体’得以将其保存。刚才在行程中‘尸体’翻过挎囊,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应该都是些药材,但没有半字标识,一时也分不清它们的用途,另外还有针囊、小刀和一双古怪的鳞皮手套。

  现在再次打开挎囊,挑挑拣拣片刻,最终他选出了一只瓷瓶,里面有五颗指肚大小的红色药丸,闻上去香气扑鼻……‘尸体’不知道它的名称、想不起它的药效,可是很奇怪的,他就是知道这个药丸应该能吃、能解饱。

  残存于脑海中、只能算作是‘惯性’的思维,和失去记忆后的理智心思较量片刻,‘尸体’试探着吞下了一枚药丸,果然,很快就精神大振,肚子虽然没有吃饱的感觉,但明明白白就是不饿了。

  ‘尸体’欢喜之下琢磨了一阵,决定以后就把这种神仙药叫做‘不饿’。

  随后几天里,都在奔跑与追踪中度过,‘尸体’算过不饿的效力,一枚差不多能管用一天,药丸数量稀少坚持不了太久,他只好省吃俭用,不到饿得实在难受时就忍住不去吃,直到第七天黄昏时分,蛮人终于回归大队,与此同时,白音族的队伍也进入了‘尸体’的视线。

  近十万人的全族迁徙,再加上诸多辎重、家当,队伍的规模何其惊人,浩浩荡荡,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首尾。

  ‘尸体’不敢靠得太近,和先前的追踪一样,与蛮人的大队保持住距离,同时放慢脚步缓缓地跟住了他们。天色将晚,白音停止前进就地扎营,支起帐篷点燃篝火,然后远处的‘尸体’就急了……他看见肉了。

  沙民开始生火做饭,有人拖出队伍里带着的黄羊,宰杀洗净后架在火堆上灼烤,不知是耳力太惊人还是心理作用使然,‘尸体’甚至都能听到金黄油脂从羊肉中渗出、滴落火堆的兹兹细响。

  看蛮人烤肉着急,看蛮人吃肉更着急,‘尸体’一个劲地攥拳头,所幸脑子还没昏,现在没办法做什么,只能安心等待,等到深夜时他们入睡才有机会靠近,就盼着他们胃口别那么好,好歹剩下点羊肉给自己……

  也许是为了庆祝勇士归来,今天晚餐异常丰富,瓷娃娃和班大人也跟着沾光,和沙民一起吃了一顿好肉,其间班大人悄无声息地把一小罐子劣酒藏到了衣袍下,然后对瓷娃娃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也不怕油腻,趁着沙民没注意,把一大条烤熟的羊肉塞进了袖子里……老头偷酒了,她就负责‘准备’下酒菜。

  要说起来,等到三更半夜、和班大人喝酒闲聊,算是谢孜濯在这段时间里最好的消遣了。

  吃过晚饭一老一小回到自己的暂住之处,才刚把酒肉放下,忽然又沙民赶来传话,沙王有急事,着他们两人立刻赶去相见。

  班大人和瓷娃娃对望一眼,神色中都有些纳闷,想不通沙王为什么要找他俩,班大人还问了几句,传话的沙民也不知沙王有什么事情,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快过去。

  找人的时候火急火燎,可是把人找来后,沙王又不急着见他俩了,让班、谢两人在帐外等候,沙王则在帐中和族里的大祭司商议着什么。

  行军时的营帐自然和家园中的住处不能相比,现在沙王是真正住在帐篷里,帐下并无地宫。

  也是因为平时里沙民都住地下‘居屋’,帐篷对他们而言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屋顶,无论工艺还是质量,都和牧民的帐篷没法比,隔音的效果尤其差劲,所以沙王和大祭司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等在外面的班大人和谢孜濯,还是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的声音。

  谢孜濯无所谓的,反正听到了也听不懂,不过她注意到,班大人听得很认真。她有些纳闷,轻声问道:“你听得懂?在说什么?”

  古时沙民与犬戎先祖共享一片草原,在语言上,如果按照宋阳前生的说法,就是‘同一语系’,彼此间通用语极多,且语法也几乎一样,如果会其中一种语言,很快就能学会另一种。班大人精通犬戎语,又和沙民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现在已经能听懂些沙民交谈了。

  班大人顾不得解释什么,用力一挥手示意瓷娃娃不可打扰自己。

  很快,班大人好像听到了什么重点,神情蓦地复杂起来,既有惊愕、骇然,也有一份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狂喜,激动情绪下,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绷紧了,仿佛木雕泥塑似的,呆立当堂一动不动。

  里面的谈话声不停,又听了片刻,老头子就发了失心疯,全不顾沙王的命令,一头冲进了王帐,他的动作太大,以至帐篷的皮门帘都被他直接踩掉了。

  门帘缠在两脚之间,班大人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摔在沙王和大祭司跟前,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谢孜濯赶忙跑过去扶他,不料还不等她上前,班大人就爬了起来,并非站起,而是跪在地上,口中用蛮话大声说着什么。

  一段话说完,班大人忽然开始砰砰磕头,对着沙王磕头!

  虽然不是石板地面,但这一段荒原土质坚硬,没磕几下老人家的额头上就已经鲜血淋漓。

  瓷娃娃完全被他惊呆了,倒是沙王反应得更快些,伸手把班大人扶了起来,口中说了几句蛮话,老头子听过之后,表情中先前的担心和惶急不再,变成了欣慰、释然,另外还有些懊恼和郁闷。

  ……

  回到住处时,天边半月斜挑。

  谢孜濯找沙民要来些布条和止血生肌的古怪草药,亲手给班大人处理伤口,她第一次给别人包扎,歪歪斜斜地,裹得很难看。等忙活完了,又转身去给老头子倒了碗水,同时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宋阳的尸体被人偷走了。”

  瓷娃娃忽然抬头,目光锐利:“什么意思?”

  班大人摇头道:“莫着急,待我慢慢说。”

  黄昏时白音武士缉拿着j细返回,见到沙王后桑普也不再隐瞒,把实情和盘托出。沙王自然吃惊不小,当即请大祭司来商量此事,同时也把谢孜濯和班大人喊来,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在帐外班大人听得清清楚楚,沙王和大祭司说被埋葬入土的年轻汉人还活着,老头子又哪会不知道‘那个年轻汉人’是谁!

  班大人刚说到这里,咕咚一声,瓷娃娃摔坐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分不清她是想哭还是要笑,手中捧着的满满一碗水,早都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班大人笑了,不用等瓷娃娃再确认,他就点头道:“没错,宋阳没死。”

  瓷娃娃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归于平静,认真道:“您继续说。”说着,双手撑地重新站了起来,可才刚刚起身到一半,两只大大的眸子忽然向上一翻,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晕倒在地。

  班大人挺无奈的表情,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去掐人中,可人老了力气有限,一只手根本掐不动,非得把另一只手也凑上去,哆里哆嗦双手同时用力,等他忙出一身汗的时候,瓷娃娃终于苏醒过来,张开眼睛、眸子从涣散到有神再到清透,瓷娃娃坐起身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音……没辙了,非得笑不可了,压不下挡不住,如果不让笑的话会死人的……不笑,真的会死!

  容她笑了好一会儿,班大人才继续去讲刚才的事情。

  初闻宋阳未死,班大人又惊又喜,可接下来大祭司的话又让他骇然不已:死人复活,是神罚之兆!

  即便班大人对沙民的习俗并不完全了解,凭着最基本的常识他也能明白,既然是噩兆,沙民就绝不容宋阳活命。

  这个时候又哪还顾得上去想宋阳为何会没死,情急之下,班大人直接冲进了王帐,大声替宋阳解释此事……老头子告诉沙王和大祭司,自己的儿子因小时候练功出了岔子,患有‘死睡’恶疾,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睡下去,病发时和死掉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分别,但却不是真死只是昏睡。

  临时编出的谎话漏洞颇多,让人难以相信,可班大人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借口,就只能这么说,他一定得要对方明白,宋阳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压根就没死。

  死而复生是神罚警兆;没死被误埋土中不过是个粗心大意的错误。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让沙民放过宋阳……当时班大人又哪知道还有内j祭祀、偷走尸体这个曲折过程,他只道宋阳在花海中爬出坟墓、被留守那里的沙民抓住、生死悬于一线间。

  跟着班大人又对沙王解释,之前隐瞒此事是因为心疼儿子,怕沙民知道他没死也会把他丢进裂谷喂泥鳅,所以明知宋阳是昏睡,但他还是隐瞒下来,任由沙民将其埋葬。随后他磕头如捣蒜,祈求沙王宽恕宋阳。

  白音沙民内心纯净,但并不是白痴傻瓜,显然沙王对班大人的说辞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扶起了老头子,把有关宋阳‘死而复活’的过程如实相告,班大人这才知道宋阳跑了,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落在沙民手中,刚才自己那一套谎言全都白编了。

  沙民善待班大人和谢孜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俩的儿子、丈夫死在沙民手中,现在宋阳还活着,按理说先前的待遇应该全部撤销才对,不过沙王并没那么做,只是让他俩先回去。

  沙王仍善待两人,虽然不合常理但在班大人看来却不难理解,神罚警兆不是小事情,一旦传开去全族都会人心惶惶,如非迫不得已沙王都不会宣布此事,所以宋阳的‘老爹’、‘媳妇’,以前怎样对待以后就还怎样。

  班大人说话的时候,谢孜濯一直在笑,还在沙民土牢时她曾说过,以前没有宋阳的时候,她无所谓的;可这个人来过、又走了,她很不开心;不料现在他走了又来了……高兴到受不了了,这还是瓷娃娃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

  心思通透的谢孜濯、性情沉静的瓷娃娃,没完没了地傻笑着。

  不知笑了多久,心情总算稍稍平静:“有件事我还不太明白。”

  班大人冷声反问:“不明白宋阳为什么没死?你别问我,我还不知道该问谁去呢。”

  瓷娃娃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想问这个。也不是不想问,是知道这事问您没用……”

  不等说完,班大人就老大不耐烦地打断:“说的什么,翻来覆去的,不会好好说话了么?想问什么赶紧问。”

  瓷娃娃又想笑,使劲咳嗽了一声压住笑意:“你为宋阳求情……为什么?”

  可是班大人没回答,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我老成这个样子,想不到还要给蛮子磕头下跪,气闷得很,今晚不想说话了。”说着,呼地一口气吹熄油灯,躺倒在垫子上,再无只言片语。

  谢孜濯也不再问,重拾水碗倒满了水,放在班大人身旁,老头子半夜常常会咳嗽,那时会要喝水压一压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原来定下的、在半夜喝酒吃肉的计划,两个人全都忘记了,酒肉就放在帐篷角落中原封未动……

  半夜三更,偌大营地一片寂静,只有渐熄的篝火堆中,偶尔爆发出一两声噼啪低响,一蓬火星随之溅起,转眼熄灭。

  蛮人夜宿,也安排了战士值夜,但毕竟不是行军打仗,荒原千里无人,根本不会有敌人偷袭,所以值守的蛮人也都倦怠得很,或成群凑到一起低声聊天,或背背相靠昏睡打盹,没人注意到,一条人影趁着夜色掩护,悄悄摸进了这片大得惊人的营地。

  第五十一章 刺客

  ‘尸体’很不高兴,这伙子蛮人居然比他还馋,烤了那么多只羊,愣是没剩下一点肉渣,丢在地上的骨头棒子干净得能把苍蝇滑倒。

  夜正深沉,整座营地都已陷入沉睡,巡夜的士兵松松垮垮,全无责任心可言,‘尸体’越溜达就越放松,凭着他的敏锐感觉、出色反应,此间几乎就等若不设防,完全不必担心被发现;而放松之余,他也愈发地不甘心:如果找不到现成的好肉,能找到蛮人的羊圈也行啊。‘尸体’已经开始琢磨,实在不行偷走一头羊自己回去烤……那样的话,光偷羊不够,还得再偷火石、柴禾、解羊的快刀,最好能再找到盐巴和蛮人用来调味的香料。

  他算得挺细致,同时心中也升起了些许诧异:‘尸体’惊讶自己现在‘状态’,做贼时竟然一点也不紧张,轻松得好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似的,难不成自己以前就是飞贼?这倒合情合理,以自己的身手,不做贼的确有点可惜。

  边想边走边找边笑,这些天里‘尸体’对自己的了解渐渐多了起来,除了身体了得最让他满意的一重是自己应该是个乐观之人,这是本性,和记忆没有直接关系,自从苏醒过来到现在,环境虽困难但自己总能笑得出来,这样很好。

  营地实在太大,找羊可比找人难多了,‘尸体’摸来摸去始终不能如愿,肚子饿得都有点抽筋了,神仙药‘不饿’只剩下一颗半,‘尸体’明知这营地里有吃的,又哪还舍得再吃那么宝贝的药丸子。

  转眼大半夜过去,天都快亮了,‘尸体’既没找到肉也没发现羊,唯一的收获就是从一座帐篷中偷了一长、一短两把刀子,可刀子又不能吃,他饿得连嘴里的口水都跟着发苦,不敢再痴心妄想,琢磨着哪怕找到块馍也成,总不能白来一趟吧?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烤肉香气。

  不是正在烤的肉,而是早已烤熟、放冷的肉的香气……‘尸体’五感异常敏锐,其中又以嗅觉最最出色,最好的猎狗见了他都得脸红。

  ‘尸体’喜上眉梢,大概能想到,这是有人把晚饭时的烤肉藏着带回了住处,追着香气他就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帐篷。稍稍停留片刻,听着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伸手一挑门帘,身子一闪跨入其间。

  在之前他已经几次进过蛮人的帐篷,沙民白天赶路疲劳,晚上都睡得很沉,根本察觉不到有人进来。‘尸体’的动作比着狸猫还要更轻快,他也自信不会吵醒任何人。

  帐篷中躺了两个人。

  ……

  沙民的生活本来就艰苦,而白音一族当年远离家园另觅栖息地,活得自然就更难些,吃肉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种奢侈享受,沙王是看在大家连续十几天的迁徙太辛苦,为了振作士气才传令全族,让大家吃上一顿好的。

  既然是享受,又怎么可能会有剩下的?而且白音内部团结谦让,烤肉本就不够吃,根本没有人会偷偷摸摸再为自己藏上一块。是以偌大营地,泱泱数万蛮人之中,就只有一块烤肉被保留了下来——瓷娃娃藏在袖子里带回来的下酒菜。

  ‘尸体’动作极轻,的确不会惊醒任何人,可是若有人还没睡着呢?

  谢孜濯睡不着。

  本来就精神衰弱睡眠不佳,今天又得了个惊人消息,她又哪还能安然入梦?躺在毯子上不停地胡思乱想,想他去哪了;想他能不能平安离开荒原;想他会不会再像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凭空出现神奇地救出自己;还想若能再相见,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他又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虽然睡不着,但她也是闭着眼睛,‘尸体’入帐前后不曾发出丝毫声音,瓷娃娃并未察觉异常。

  不过过了一阵,她便觉得不妥了,不是听到、更不是看见了什么。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只是最最单纯、也最最原始的感觉,谢孜濯耳中一片寂静,可她就是觉得,帐子里多出了什么。

  她继续维持着呼吸的平稳,轻而又轻地把眼皮撩开一线,只见一道人影正蹑手蹑脚走到帐篷角落,伸手拿起了她偷回来的烤肉。

  偷肉的贼?谢孜濯倒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我有肉?

  还不等她再想什么,‘尸体’已经站了起来。

  帐篷中很黑,凭着谢孜濯的目力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可是大概轮廓还是能看清的,那个人的身形……何其熟悉,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刹那,谢孜濯一下子呆住了。整整一个晚上,想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有关,甚至就在片刻前还在琢磨,再见面时该如何打招呼,可现在真的见到了,瓷娃娃从脑中到心中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全都在用力,却偏偏又仿佛使不出一丝力量。

  是老天爷恶作剧还是他特地跑来开玩笑?他怎么找到我的……他不是找我的?真的是来偷肉的?

  激动、惊讶变成了纳闷、疑惑,谢孜濯眼睁睁地看着宋阳,拿了块烤肉欢天喜地地、鬼鬼祟祟地向外走去。

  ‘尸体’现在简直要开心死了,拿着烤肉心满意足,脑中琢磨着待会儿要给帐篷做个记号,这家人喜欢藏肉,明天晚上自己再来一趟,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吃的,伸手掀开门帘,依旧没发出一丝声息,正准备迈步离开,全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你……先别走。”

  声音很轻、很低,带了点哭腔、还有些颤抖。

  ‘尸体’足足吓了一跳,做贼被抓到可不是妙事,何况正处在蛮人营地中,拔腿就要逃跑,但身体动了动,他又强行忍住了……对方说的是汉话,他听懂了。他是冲着肉来的,不在乎帐子里住的是天仙还是罗刹,所以进来后也没去仔细端详主人家,自然不知道这里住着汉人。

  停步只是因为大家都说汉话,能够沟通,至少他得弄明白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尸体’深吸一口气转回走回来,映入目光的,是个身体纤瘦、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好像个瓷娃娃的少女。

  ‘尸体’压低了声音,语气森严:“你不可喊叫,否则……诶?诶?”还不等他说狠话吓唬人,瓷娃娃就爬了起来,也分不清她是在笑还是在哭,不由分说走上前,用力拥抱了上来。

  刚才只看身形瓷娃娃心里还有些忐忑,如今听到了声音,就再笃定无比绝不会认错人。真就好像做梦似的,先看到了个影子、再听到他说话,谢孜濯伸手向前,其实也没想着去抱住他,只是情不自禁想要摸摸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存在,不过双手伸出去后,‘摸一摸’也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个满满拥抱。

  ‘尸体’可傻眼了,被瓷娃娃抱着也不好乱动,只能高高举起烤肉呆呆站在原地,心里觉得对方还挺热情的……

  很快,瓷娃娃笑出了声,放开宋阳正想说什么,没想到睡在不远处的班大人被他们惊醒过来。

  老人家,睡梦总不如年轻人那么结实,稍有点动静就醒了,班大人昏昏沉沉,恍惚里看见帐篷里多出来一个人,想也不想立刻大吼:“有贼!”

  喊声响亮,‘尸体’再不敢多呆,挣开瓷娃娃转头就跑,谢孜濯哪拦得住付老四,恼羞成怒之下她一样想都没想,回头就给了班大人一拳:“不许喊!”

  以瓷娃娃的力气,打出的那一拳实在没有伤害可言,而班大人刚刚睡醒,半睡朦胧外加老眼昏花,连谁打自己都没看见,只知道自己挨了不疼不痒的一下子,不过班大人这一辈子大官不是白当的,反应奇快立刻改口,不再大喊‘有贼’而是怒吼:“有刺客!”

  瓷娃娃顾不得理会老头子,但宋阳跑得太快,她又哪里追得上?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俯身抓起宋阳逃跑时掉落在地的烤肉,快步赶到帐外,使出所有的力气,把肉扔向已经窜出好远的宋阳,大声喊道:“带上这个!我认得你,明晚一定再来!”

  不知是那句‘我认得你’起了作用还是‘尸体’舍命不舍肉,特意停顿脚步,接下烤肉又深深看了谢孜濯一眼,对她点头后迅速逃离……这一番连喊带跑动静实在不小,附近蛮人都被惊动,很快营地就乱成了一团。

  ……

  “来的是宋阳?”天亮之后,班大人坐在大车上随队前行,老脸上尽是惊讶:“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班大人‘遇刺’后,营地里乱了一阵,但黎明前夜色厚重、宋阳又身手敏捷,最终逃出生天,沙民没能摸到他的影子,事后沙王还特意把班大人和谢孜濯找去,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形。老头子当时的确啥也不知道,完全实话实说,沙王不得要领只得把事情先放到一边。

  等白音再度启程向北迁移时,瓷娃娃才把真相告知。

  对班大人的疑问,瓷娃娃笑着应道:“那时候估计沙王会来问话,我觉得您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更好些。”

  班大人能明白她的意思,先点了点头,跟着又仔细看了看谢孜濯:“笑得这么甜?我以前可从未见过你这样子。”

  老人家的一句揶揄,谢孜濯从容应道:“他没死。我昨晚见到活的了,现在没办法、忍不住的高兴。”说着,瓷娃娃抱过瓦罐,在颠簸马车上略显费力地给老头倒了碗水递过去:“不过宋阳有些不对劲,他不记得你我,好像这里出了问题。”说着,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班大人本就纳闷昨晚的事情不对头,闻言便恍然而悟:“他的记忆不再?这么说他摸进来……真的是凑巧了?”

  “我觉得是天意。”谢孜濯又笑了,打从昨晚得知宋阳未死之后她就一直笑啊笑啊,笑得脸都有些酸了:“在他逃走前,我喊了句‘我知道你是谁’,又让他今晚再来,他应该会来。”说着,探出头往车外看了看,当然看不到宋阳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在不远处跟随着。

  班大人未置可否,沉吟一阵后才缓缓开口,语气认真且神情关注:“丢了记忆没关系,大不了旁人多费些唇舌,把他忘了的事情、忘了的人再一桩桩、一个个地说给他听,关键是……他的脑子坏没坏?”

  潜入蛮营、深夜偷肉,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做的事,班大人是怕宋阳傻了,这才有此一问,不过还不等谢孜濯回答,他自己就释然而笑……昨天沙王已经把‘尸体死而复活’的事情仔细讲过,宋阳从距离此间几天路程的遥远地方失踪,又在昨天半夜悄悄出现,凭着班大人的心思,自然能想到他是尾随捉拿j细的队伍而至。

  真要是个傻子,又哪会晓得靠跟踪逃出无人荒漠。

  班大人叹了口气:“估计是真饿坏了,不管今晚吃什么,都再给他留一份吧。”

  这一重根本不用嘱咐,谢孜濯换过了新话题:“我以前当真没想到的,你会关心宋阳。”

  班大人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怎么说?”

  谢孜濯笑了下:“还用说么?”

  宋阳和右丞相之间是有仇的。若非宋阳挫败靖王任瑭,现在班大人仍高居于庙堂,又哪会落魄如斯。

  班大人摇了摇头,就此沉默。好一阵之后,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闷气:“你对胡程孝了解多少?”

  瓷娃娃摇头应道:“我和左丞相没什么接触,还不如和您相熟。”

  “无所谓的,不熟就不熟吧。胡程孝这个人,脑中生了九个坎、心里藏了九个窍、肠子也打了九个弯弯,精明油滑得很,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大大的忠臣,抛开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心机和花里胡哨的手段,此人当得四个字:忠君爱国。”

  右丞相说起了左丞相,语气虽不屑,可评价着实不低,跟着他话锋一转:“再说我自己,我觉得我也是个好官,但我和姓胡的不一样,他是忠君爱国,我却是爱国忠君。前后不同,轻重有别,就是我俩的区别了。他比我忠君,我自忖比他更爱国。”

  “他以为天下是皇帝的,我却觉得皇帝是天下的。胡承孝做官,是在替皇帝打理天下,我则刚好反过来,我做官是替天下来管好皇帝。”班大人转目望向谢孜濯,昏花老眼中少有地透出一抹狂妄:“我说的,你能懂么?”

  汉家从古时起就以帝王为至尊,从来只有君临天下,何时有过天下授君之说,班大人的话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瓷娃娃似懂非懂,试探着问:“你觉得丰隆不够资格,管不好你看重的天下,所以联结靖王发动叛乱?”

  班大人摇了摇头:“丰隆虽然比不得他爹、他爷爷那么精明能干,但也算中规中矩,尤其难得的是他生了颗柔善心,打天下的时候这种人万万要不得,可守天下的时候,这样的人未必不是百姓之福,算得中上之选,可以了,以前我常常气得他是个糊涂蛋,但从未觉得他不够格。”

  瓷娃娃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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