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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4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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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无密谈的余地,宋阳没法解释什么,面带悲戚,问:“公主人在何处,我想再见她一面。”
南理可没有‘向遗体告别’的风俗,任初榕眉心微蹙,轻声回答:“不和规矩,现在不能见。”
宋阳坚持,神情更沉痛了:“最后一面,请郡主一定成全。”
承郃不知道他要做啥,但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一边当着众人的面前摇头,目光却瞟向灵堂的后间屋,做了个示意。
宋阳点了点头,随着身边的几个官员一起向礼官处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对灵位行礼,但与任初榕擦肩而过之际,低低地说了四个字:“争取时间。”
承郃郡主脸色变了,先问遗体安放何处,又请自己帮忙争取时间,他这是要大闹灵堂?郡主转身望向宋阳,正巧宋阳也在回头望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任初榕咬牙再咬牙,还是听了他的话,招手唤过秦锥和自己几个心腹卫士,低声嘱咐了几句……与此同时礼官唱声高起,随他指点,新一拨吊唁者对公主灵位叩拜,向亡人致礼。
礼毕后,突然一声大哭响亮,宋阳捶胸顿足,完全是用龙雀冲的势子,一头就扎进停放公主灵柩的后屋,刚刚还嘈杂异常的灵堂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懵在了当场。
而宋阳已经把两个护灵的女卫打昏,趴在任小捕身上哇哇大哭……口中哭号惊天动地,手上银针运转如风,开解新凉。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惘然啊!公主醒来啊……”悲悲戚戚,声感动天,哭词是来时路上现琢磨的,他得当着无数人面前把任小捕‘哭活了’,所以非得有点好词不成。
想让小捕光明正大的活回来,必须得在她‘死’后不久,一两个时辰内还勉强说得过去,要是放上一天、人都凉透了再把她哭醒,未免太可疑了些。
公主尊贵,汉家重礼,一个年轻男子跑过去抱住公主尸身大哭,未亡人如何能答应,随着承郃郡主的厉声叱喝,秦锥等卫士一拥而上……平日里身手矫健、力量强悍的卫士们,好像变得手软脚软,拥挤在宋阳跟前,怒吼连连,伸拳出脚,可偏偏就弄不走他。
还不止拉不开宋阳,灵柩所在之处空间狭小,这群卫士围拢上去,再有其他人想帮忙根本都靠不上前。
“十年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夕阳西下几时回,断肠人在天涯……公主回来……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青秋节啊……东风恶,欢情薄,公主醒来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常春侯上辈子语文差,不喜欢读诗词最讨厌写作文,此刻情急之下,哭喊出来的生死词有对有错,丢句添字,他自己也完全顾不得了,使出全身解数,运针行药快些再快些。
几个亲信红波卫,死死挤在宋阳身旁,明为阻止暗中帮他拖延时间,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小捕假死,眼看着宋阳给死人治病,个个目光惊奇。
灵堂彻底大乱,老王妃捶胸顿足,众唁客相顾失色,这个时候突然又传来一声怒吼,镇西王面色狰狞,快步跑出灵堂,片刻后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多出一柄森然战刀!
没见过镇西王在战场搏杀的人,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瘦小枯干、且瘸了一条腿的老人,一旦长刀在手,竟会完全变成另一副样子。须发张扬、目光如血、煞气迸现,怒气与就杀意纠缠着,绽放着,虽不可见却如有实质,任谁都能感觉到,在他周围已经焚起猎猎炽焰,谁敢靠近一步,都会被焚化成灰。
哪还是个老头子,分明是刚刚从十八层地狱中脱困、冲来人间撒野的狰狞魔鬼!
灵堂更乱,从身份卑微的家奴婢女到地位显赫的王公大臣,无一例外全都脱口惊呼,不管不顾地向后退去,所有望向镇西王的人都有一种可怕错觉:扑面而来……王爷的刀仿佛是为追砍自己而来,本能就要退、就要逃。
镇西王的杀势是用人命累垫起来的,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他手中每添一缕冤魂,老头子的戾气就增长一份,此刻王爷爆怒成狂,一人一刀,硬是催得众人耳中,多出一片冥冥间的鬼哭狼嚎。
虽然年迈,但突袭的速度奇快,随着‘都给本王滚开’的怒吼,镇西王已经冲到任小捕灵柩所在的后屋。
拉扯宋阳的红波卫都对任初榕忠心耿耿,可这份忠心,根底上源自对镇西王敬爱,现在就算是丰隆景泰外加回鹘大可汗一起来,他们也不会退开,但王爷出声、出手,他们不能不退。
众人闪开,露出宋阳,镇西王再度大喝,手中战刀划出一道阴丧之弧,向他后背怒斩而下。
而此刻,宋阳只差最后一针了。
不躲袭杀,银针扎下去,新凉就会彻底解开,小捕醒来,家人团圆;躲避身后战刀,银针无法出手,小捕继续假死,三天后再去挖坟……一如四年前荒山野岭,剖宫山溪蛮女时,他的手稳如磐石。手中银针稳稳刺出。
两件事同时发生:任小捕猛地恢复知觉,新凉药性完全开解;血光爆现,刀锋割入背脊,宋阳身遭重创,嘶哑哀号重重摔倒。
公主尸身被惊扰、爱女亡魂不得清净,镇西王爆怒成狂,哪还去想宋阳的身份,更不会一刀了事,第一斩将其砍翻之后,抽刀、高举,刀光再现,这次他对准的是宋阳的脖子,王爷要用这颗漂亮人头来祭奠爱女。
电光火石的刹那,镇西王第二斩正要挥起,遽然,一双手从旁边伸出,全不顾战刀锋锐,一把握住利刃。任初榕不如父亲动作迅捷,她赶不到、拦不下第一刀,但她追上了、握住了第二斩;
而父女身前,另一个本来已经绝不可能再哭笑、再跑跳、再鲜活的女孩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阴冷的灵柩中跃起,合身扑倒在宋阳的身上,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去挡住第二斩。
仍是一个瞬间里,同时发生的两件事,任初榕赤手握住战刀;任小捕合身护住宋阳。还有,出自两个女子口中的同一句话:爹爹不可。
镇西王他万万不曾料到,承郃郡主会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子,但更让他骇然的,七女儿竟然突然复活了……饶是身经百战见惯生死,面对这样的巨变,王爷也呆住了,脑子里只剩混乱,全无意识可言。红波卫也当场摔倒了大半,毫无准备下亲眼目睹一个死人从灵柩中飞扑出来,还能稳稳站着的人不多。
从头到尾小捕是清醒的,所有事情她都听在耳中,此刻只想哭着问宋阳一声:为什么不躲啊!
宋阳伤得重,但性命还在。
龙雀转内劲深厚,遭遇利刃时背部肌肉自然反应,努力把刀锋向旁卸开少许,避过了致命要害;灵堂之中不能携带凶器,否则不详,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如意宝刀也被王爷留在寝屋,刚刚发怒时顾不得跑回房去取回,只从府中卫士手中胡乱夺下一把普通钢刀;另外,即便盛怒中,王爷手上还是收了些力量,害怕会殃及爱女遗体……前后几个原因加在一起,留了宋阳半条性命。
可现在,宋阳重伤垂垂,却还支撑着不肯昏过去,勉强伸手按住小捕的手腕,小捕本就身体虚弱,他要确认拔出新凉的过程对她没有伤害,很快,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个难看笑容:“成了,没事,多吃东西多睡觉……”跟着,又费力抬起头望向任初榕:“伤口给我看。”
承郃心乱如麻,闻言后完全下意识的,蹲下来,把鲜血淋漓的双手摊在宋阳眼前。
宋阳声音低迷:“无妨,我给你治,不会留疤,也不会疼……”
直到宋阳提到‘疼’字,任初榕才蓦地感觉,真的很疼啊,从手上一直疼到了心里,疼得她想哭,大声哭。努力压抑心绪,她想要说些什么,可还不等开口就发现,宋阳已经昏死过去了。
忽然,叮当乱响从身后传来,镇西王手中战刀摔落在地,哆嗦着伸手指向小捕:“你……活了?好,真好……哈哈!”欢喜大笑中,王爷两眼一翻,也直挺挺地晕倒过去。
大悲大怒大喜,情绪剧烈转换,王爷身体硬朗可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昏过去再正常不过了。
任初榕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声传令,命众人唤请大夫,救护父王和宋阳,安抚宾客,自己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下,同时摆出一副惊喜模样,把小捕拉到灯火通明处,证明她不是诈尸,而是‘庸医误诊’,但直到现在,她仍不知道宋阳为什么要跑来‘复活’小捕。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尖声呼喊:“圣旨到……”
公主死了,皇帝当然也要得有所表示,连夜写好悼文命太监送来,同时传话过来,明日清早万岁会亲至红波府吊唁,承郃急忙迎了出去。
来传旨的是李公公,这种事本来用不着他跑,但和亲‘有变’,和他最初递送出的情报不太一样,事情复杂靠别人传话未必能说得清楚,他就自告奋勇讨了这个差事,亲自跑来红波府,想把事情面呈郡主。
见面之下,还不等李公公开口,郡主就把府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公主没死,是虚惊一场,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宣读悼文,李公公听得啧啧称奇,笑道:“公主香魂未散,被王驾痛哭感动,又复还阳,这可是千古佳话,恭喜王爷,恭喜郡主,奴才得进去给公主磕个头……”
任初榕皱了下眉:“王驾?”
李公公笑容讪讪:“这个、郡主殿下,老奴先前传来的消息……也不难算错,不过和亲这事,还有些后文。”跟着,他把有关和亲的真相尽数告知,光说和亲还不算完,李公公买一送一,把万岁做媒、承郃许配常春侯喜事也一并而至……
再回到灵堂时,任初榕的神情古怪到无以复加,就只能用‘诡异’来形容,府中长辈见她面色有异,走上前低声问:“孩儿,怎么了。”
任初榕抬头,看了看自家长辈,似乎琢磨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是谁,摇着头换上个笑容,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什么,可不等出声,身子忽地一软,也晕倒过去。
当夜里,红波府,玄机公主爆毙,宋阳哭尸大闹灵堂,镇西王拔刀怒斩,任初榕手握刀锋、任小捕死而复活……真正乱成一团。
到最后宋阳重伤,王爷昏厥、承郃晕倒,‘诈尸’回来的小捕又急又恼又担心,完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恨不得再吞一口新凉爬回灵柩里去算了。
第六章 虚名
玄机公主死了两个时辰,又被宋奇士哭活了……坊间再传奇闻,而且越传越玄,几天之后已经有了‘宋先生施展法术、元神出窍直追幽冥,从拘魂阴差手中抢回公主魂魄’的版本。
仔细数一数,从大笑苦主像到夺魁一品擂再到复活公主,这两年里南理国发生的几件奇事,每一样都出自宋阳之手。而当初,宋阳参加选贤时,打出的‘领悟自然、洞彻天地玄机’的题目,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任小捕乐啊,扒着窗户使劲往外看:“又来了一伙、足有十几个,还有个老头儿!”
她活回来十天了,早就弄清楚和亲真相,现在正在驿馆里陪宋阳,这几天驿馆外访客不断,其中一半都是凤凰城中的平民,想要拜奇士宋阳为师,修行‘领悟自然之道’。心上人名声大振,小公主与有荣焉。
另一半访客,地位就大不相同了,全都是南理朝中权贵。
与两年前初入凤凰城时相比,宋阳身份天差地别,不是因为他红城立功,与夺魁一品擂无关,甚至左丞相和皇帝的青睐都不是真正原因,让宋阳身份发生‘质变’的,是从回鹘传回的呈报。
宋阳是‘回鹘王爷’,是回鹘权位萨默尔汗的金兰兄弟。
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便皇帝的封赏还没下来、宋阳仍是八品小吏‘谒者台给事郎’,朝中诸位大员已经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了。
至于宋阳哭尸大闹灵堂的事情,镇西王并未追究,毕竟他把公主给哭活了,何况宋阳本来就是小捕的未来夫婿,当晚闹得虽然唐突失礼,可再仔细想想……丈夫哭媳妇,也勉强说得过去。
此刻正是早朝时候,没什么大臣来访,小捕眼巴巴地看着驿馆卫士把拜师者都挡下来,心里挺着急,回头和宋阳商量:“要不……你把他们叫上来看看?万一有资质好的呢,你真不打算开山立派,做个师祖爷爷!”
小捕想当师祖奶奶。
宋阳伤得惨,但他从小得尤太医精心调理,身体不是一般的好,已经脱离危险,精神也恢复得不错,但是重伤仍在,需得长时间条理,最近几个月都只能趴着了。
现在宋阳就趴着,闻言应道:“我可没教徒弟的本事,也没本事可教给他们。”
任小捕大不服气,她就听不得别人说宋阳不好,即便那个‘别人’是宋阳自己:“谁说你没本事?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晚上,你哭灵的时候喊出的那些词,外面早都传开了,连王府的夫子都说你哭得好听,求我问问你,等身体好了能不能给他再讲几句。”
当时要不是王爷挥刀砍过来,他都快唱梅花三弄了,宋阳笑,没话可说。小捕也跟着一起笑,弯腰开始脱鞋子。
宋阳纳闷:“脱鞋干啥?”
话问完,鞋子已经脱掉了,任小捕上床,小心翼翼地趴在宋阳身边,应道:“陪你一起趴着。”说话时,侧过头看着宋阳,目光明亮笑容妩媚,脸蛋红扑扑的。
宋阳失笑:“玄机公主义气深重,当为武林典范。”床板不小,就是四个人并排也能趴得开,两个人姿势一样,乍一看还真分不出谁受伤,唯一区别也仅在于一个头向左、一个脸向右,柔柔对视。
而望着望着,小捕的眼圈红了:“为什么不躲啊……”
躲开,她就没家了。
小捕当然知道答案,这本就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她的心疼,说着,眨眼,剪落了一滴眼泪。宋阳不会去和她纠缠这件事,摇头笑着岔开话题,去说开心事:“当真没想到,日出东方会把和亲这样来办,我记得你在客栈见他、知道他是回鹘儿的时候,你可跃跃欲试地跟我商量:咱打他吧……”
小捕是天下最好哄的女子,转眼破涕为笑,正想说什么,不料忽然一声门响,承郃郡主走了进来。
……
‘哭灵’当夜,承郃苏醒之后,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没事找事地忙,以前不用她过问的琐事,全被她提到案头逐一处理。承郃忙到没功夫去探望宋阳、没工夫和小捕多说什么、甚至没功夫和父王详谈一次……如非如此,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红波府的事情,足够她忙碌一辈子不抬头,可‘那桩喜事’总要真正面对的,所以任初榕来了。
驿馆走廊中本来有秦锥守卫,不管谁到访都会被先拦下、再通报,但任初榕是例外,秦锥不敢拦也来不及通报。
任初榕进门吓了一跳。
虽然衣着整齐、只是老实趴着,可公主殿下毕竟是跑到了人家床上,完完全全地不成体统。任小捕也‘哎哟’一声惊呼,即便看清楚进门的是最要好的姐姐,小捕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在胡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不小心还撞了宋阳一下,后者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小捕穿好鞋子,嬉皮笑脸地去抱姐姐的胳膊。
胡大人和丰隆惹是生非乱点鸳鸯,这件事本来怪不得宋阳,不过一见任初榕,他还是有点心虚,笑容讪讪:“手上的伤好些了么?本来说帮你治伤的……”
任初榕没理会宋阳,脸上也没有笑容,认真望着妹妹:“筱拂,有件正、正经事要和你说清楚。”被胡乱指婚的确是正经事,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正经。
不料话音刚落,任小捕就笑道:“我知道,你和宋阳要结婚了!”
任初榕大是意外:“你怎会知道?”连镇西王都还未曾和郡主提过此事,更不会直接告诉小捕。说完,任初榕回头瞪了宋阳一眼。
不等宋阳出声,小捕摇头笑道:“不是他告诉我的。你忘记了?我在浑仪监当值,皇上早都传下旨意,要监里的司官挑选良辰吉日,初定是我在前你在后……你俩的事在我们浑仪监早传开了,外面估计知道的人不少,就是没人告诉你呗。”
小捕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句,语气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占了三姐的便宜:“信着我,三个人一起行礼就得了,可我和他算是和亲,事关两国,得单独来……而且得先来。”
初榕和宋阳对望了一眼,两个聪明人都有些发懵,不是因为‘选日子’,而是小捕喜笑颜开的样子,仿佛这里完全没她什么事似的。
任小捕也就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别扭,甚至还笑嘻嘻地对宋阳喊了声:“姐夫!”
任初榕瞪大双眼,惊讶着、苦笑着:“你、你这孩子傻了吧?”摇着头,转目望向宋阳:“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有个办法的,用你现在的身份……”
丰隆皇帝开金口给两个人保媒,镇西王位高权重,如果回绝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件事麻烦在,最开始的时候王爷非但没回绝,反而一口答应下来、跟着又兴高采烈地替女婿争封号争赏赐。不管后面又再发生了什么变故,从镇西王这里,都没有再反悔的余地了。
左丞相的情形也差不多,他是始作俑者,就是他把皇帝的兴头给挑起来的,现在再去劝解丰隆,纯粹找倒霉,胡大人肯定不会再去趟这浑水,指望不上他。
要解开这个死结,从‘南理本土’全无可能。但是如果换个方向,从回鹘方面给丰隆压力……干脆些的话,宋阳直接去向丰隆澄清误会,不同意娶初榕只答应和筱拂和亲;委婉些的话,也可以随便编个‘亲生姐妹不能共侍一夫’的回鹘习俗。
任初榕想到的,宋阳也早都想到了,不用等她说完就接口道:“压得住丰隆,压不住人嘴。”
宋阳直接去说多半能让皇帝退步,可是不用想也知道,凤凰城乃至整座南理,不久之后会飞起无数传闻。
承郃恨嫁不成,痴女怨妇;或者二女争夫承郃被弃……不管怎么说,无辜承郃都会变成坊间笑谈,虽然和名节没有半点牵扯,可这份压力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又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承郃不置可否,反问宋阳:“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宋阳摇头,他一直在动脑筋,但想要不伤郡主又化解此事,实在无能为力。
“本来就不会有十全十美的法子。”承郃忽然笑了,不见欢喜,因笑容眯起的双眼中漏出一抹淬厉:“到时候看,谁会乱说?”
小捕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拉着三姐和宋阳,非得要他们解释明白不可,等听得明白了,公主殿下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机灵鬼儿,死钻牛角尖!”
小捕双手推着任初榕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小榕儿,本官问你,你留在红波府帮父王,是不是本来也没想过以后再嫁给谁?”
“哪跟哪,说这些做什么。”任初榕哭笑不得,事情没啥,也不是秘密,但当着宋阳的面前说不着。
任小捕又转回头,换上副恶狠狠的样子,问宋阳:“你对我家三姐,有没有过非分之想?”
宋阳赶紧摇头。
小捕哈的一声笑,对两人道:“那不就成了!”
可把两个‘机灵鬼儿’气坏了,什么和什么,那不就成了?任初榕再望向宋阳的目光里,都添了些质疑,后者反应不慢,立刻应她:“新凉绝不会伤到脑子。”
任小捕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开心,一边笑着,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三姐不会再嫁人;宋阳也不会欺负你,那你们两个结婚和不结婚,除了多出个名分,又和以前有什么区别?谁也不会少点啥,以前该怎样,以后就还怎样呗;以前你俩是朋友,以后就接着当朋友呗。”
“可是要不结婚,要么得罪皇帝,要么让人笑话,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连红波府都受牵连;如果顺着来呢,皆大欢喜不是,再说你俩办喜事,那得收多少礼啊。”
“还有父王那里,两个女儿嫁给一只小狗,他难免着恼,不过以后咱们都开开心心的,他至多气一阵也就过去了;但三姐不嫁,宋阳不娶,他的压力才真的来了,皇帝会以为他从中作梗,还有坊间说三姐的那些难听话,以父王的脾气,得气成什么样。”
……
小捕很少长篇大论,但是偶尔一说,道理也明白着呢……何必非得别别扭扭,绞尽脑汁地去想对策,这事说到根上,不就是多出个‘夫妻’的虚名嘛,不存真正影响,有什么看不开的。
顺则皆大欢喜,逆则平添困扰,说不定后果严重。
话说完,任小捕素手一挥,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废话!”
嘴里宣布着别人不许废话,任小捕自己先跳到任初榕身旁,揽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地:“以后咱们两姐妹变成两妯娌……”
任初榕一点没客气,啐了一声,笑骂:“什么妯娌,不学无术!”
其实任小捕的想法,就是这件事的真正道理,把心思放开、不去重视那个‘虚名’,事情也就豁然开朗,宋阳、任初榕先前的‘看不开’,除了‘人在此山中’外,还有另外个重要原因:怕伤了谁。宋阳怕伤了两姐妹;初榕怕伤了任小捕。
小捕‘蛮横’,此事盖棺定论,她很快地岔开话题,嘻嘻哈哈地说起了无关事情,承郃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小捕也不多待,跳起来随姐姐一起向外走。
任初榕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笑语气揶揄:“你跟我一起回去?太客气了,还是快去陪他趴着吧。”
小捕啊了一声,伸手去呵痒三姐:“小榕儿,你不正经!”
公主殿下的没心没肺,真正让任初榕轻松了许多,心绪依旧纷乱,但感觉轻快了,甚至还有些开心感觉,至于为什么在决定‘我不用在乎那点虚名’后会开心的真正原因,任初榕不愿去想。
姐妹两个闹了一阵,小捕才停手笑道:“我不是陪你回府,我和小婉儿约好了,去找她玩。”说着,对宋阳挥挥手,拉着三姐离开驿馆。
姐妹俩出门时,宋阳才想起来一件事,忙不迭喊了声:“任初榕,多谢你。”
他谢的是承郃握住了王爷的第二刀。
没想到的,不谢的时候任初榕还算轻松,一道谢她反倒翻脸了,少有地吊起双眉,转头指着宋阳道:“宋先生,以后你再任性发疯没人敢管你,但是牵涉到红波府,当我求求你,能不能事先知会我一声?”
宋阳有个好处,对自己人的时候,对方如果真的发脾气,他或许不会让步,但也不会扳脸吵闹,这次也不例外,嬉皮笑脸:“当时是来不及、没机会说,另外去之前,我都仔细琢磨了,没别的办法。这次状况特殊,提前知会你也没用,只能大闹灵堂……”
任小捕大摇其头,虽然是反驳,但声音、语气柔柔得好听:“怎么会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以等后半夜偷偷来嘛,三姐接应你,还怕找不到我么。”
不料,话音刚落,宋阳、承郃就异口同声:“那样不行。”
任小捕愣了愣,呲牙:“你俩还没结婚呢!”
她是说笑,承郃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不敢吱声了,宋阳也一连咳了好几声,把道理掰开了给她讲明白:“第一个,公主,你家是红波府,亲戚、朋友、京城大小官员,人人都得去你灵前磕头,别说后半夜,直到你落葬前,人都不会少;第二个,死而复活,不能耽搁太久,两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另外,就算前两条都不管,我能找到无人看管的机会帮你解除药性,也不能那么做……哭活你,非得在灵堂、当着众人和镇西王的面前不可。”
小捕不明白最后一条,眨巴着眼睛望向三姐。任初榕接口:“如果你是偷偷摸摸活回来的,然后再宣布庸医误诊、公主没死,任谁乍闻此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惊人’,再一琢磨便是‘蹊跷’。听说回鹘同意和亲你死了;知道原来还是要嫁给南理人,你又活了……没谁去理会你俩的把戏,所有人只会觉得是父王在背后捣鬼,即便不落把柄,皇帝、大臣也当父王欺君。”
“所以啊,救活你的同时,非得把镇西王‘摘’出来不可,不能让他背这个黑锅,否则以后红波府的日子可不好过。”宋阳笑呵呵地,接回话题:“那就只能去大闹灵堂了,镇西王只道我惊扰亡人,气得暴跳如雷,对我又打又杀,这一切旁人都看在眼里,他老人家自然也就和这件事撇清了关系。”
必须要当众复活、必须得王爷真正动怒,这两重关键宋阳在去哭灵之前就盘算过了。
小捕明白了,点点头,开始向着宋阳说话:“那倒是了,也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宋阳笑道:“公主明见万里。”说着,又费力抬头望向承郃,接着笑道:“看,公主也这么说吧,没别的办法了,提前告诉你也还是一个样。”
承郃声音讥诮:“是没别的办法,就算你提前告诉我,我能做的,至多也就是把黄武那队卫士调到灵堂周围来当值。”
宋阳不解,小捕琢磨了下,很快恍然大悟:“黄大哥那一队是棍卫,不带刀。”
任初榕似笑非笑,对宋阳道:“看,我做什么都没用吧?”
宋阳没话了。当夜镇西王是从灵堂外侍卫手中夺来的武器,如果他拎着一条棍子打回来的话,宋阳可能会伤得不轻,但至少不会丧命。
苦笑了几声,宋阳摇头叹道:“真没想到镇西王动作这么快……”
‘哭灵’算是临时起意,但是行动前宋阳也花了一番心思。
灵堂中不会有凶器,宋阳解开新凉只需片刻功夫就好,按着他自己的‘想当然’,王爷暴怒至多也就是轮椅子砸他,他要真跑出去拿刀更好,不等回来小捕就‘复生’了。
他把王爷的瘸腿算计上了。可当真没料到,一来一去、夺刀杀人,镇西王真就仿佛一阵疾风,凭着老头子的本领,都有资格进燕宫前的铁笼子去打擂了。
小看了老人家,挨一刀真不冤。
不过这次险则险矣,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真把镇西王给撇清了,人人都看得出,当时他是真想杀了宋阳、也真是那么做的。
辩赢了宋阳,承郃脸上却没什么欢喜,相反,望着宋阳背后被绷布密密匝匝缠绕的伤口,目光里藏了份心疼。
小捕没看懂她的眼神,不知是不是怕三姐还会‘乘胜追击’,抱着承郃的胳膊就往外拖,口中大呼小叫:“过时间了,小婉还在等我……她那个脾气,等急了得出人命。”
‘小婉’复姓慕容,慕容小婉。
凤凰城中,三个女子最有名。
任初榕只排在第三,见识了得心思缜细,替父王撑起偌大一座红波府,锦绣于心大权在手,才名冠绝京城。
排在第二的是一位比丘尼,法号无鱼,出家人的名声,都因修持而来,无鱼师太曾用二十年时间,远足吐蕃、大燕,精修求学,有所悟后又孤身一人赴野蛮之境犬戎授业布道,以求点化牧民消弭兵祸,虽然无功而返,但此举引得天下敬仰,就连犬戎单于都以礼相待恭敬异常,五十岁后她返回凤凰城,闭关清静。师太的名是‘佛名’,远播四隅。
任初榕、无鱼师太都不是等闲之辈,否则也不会被多事之徒列位于‘三大名女’,可是在凤凰城,她们两个的名气加起来的,也远远比不上那位第一名:慕容小婉。
慕容小婉,二十出头,慕容家独生爱女,家里做‘赌行’。
小到路边边的残棋摊子、斗鸡笼;中到有些模样的赌档赌坊;大到城郊规模惊人的‘富贵’山庄,凤凰城及周边,只要是赌博行当,就全是慕容家的产业。做赌行的自然是黑道人物,能在京城每一个的‘赌’字下嵌入自己名字的人,必定与朝中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小婉的爹慕容富贵踏住黑白两道,本就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慕容小婉女承父业,虽然没传承父亲的精赌、圆滑和心机,但是把黑道大家的好勇斗狠学了个十足十,她天生就是打架的料子,身形魁伟,比起大汉秦锥还要壮上两圈;力气了得,三百斤的体重,随便一跺脚都能让地面颤三颤;至于长相,更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霸气。
银盆似的大脸,下巴占了快一半,血盆大口狮子鼻,黄豆眼睛刷子眉,因为下巴太大所以额头不过二指宽,另配着一双再多头发也休想遮掩住的招风大耳……这张脸一发怒,能把牛头马面吓得落荒而逃,丑汉秦锥和她一比,当得上‘风华绝代’四个字。
慕容小婉,可惜了‘慕容小婉’这个好听名字。
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天分很不错,生着一副急公好义的性子,从小到大让她最亲切的两个词分别是:打架、吃饭。平日在街里横冲直撞,倒不会故意欺负人,但只要有人打架她必会插上一脚。五年前一位禁军教习在她家赌坊输得急眼,闹事动手,十来个伙计全被打翻在地,小婉闻讯哈哈大笑着就冲了过去,不到盏茶功夫,教习就被她打得头破血流大败逃走。
这事闹得不小,禁军教习是官面上的人,可慕容家也不是谁都能招惹的,双方谁都不肯罢休,纠缠了一阵最后约定都抛开身份,依着坊间规矩,打一架定对错……一炷香的功夫,慕容小婉以一敌三,大获全胜,从此一战成名。
慕容小婉,凶名威震南理!
或许是因为同样爱吃饭、爱打架,小捕和‘小婉’一见如故,从小到大十几年的交情,是最最要好的姐妹,对此慕容家求之不得,镇西王也不当回事,由着女儿去交朋友……
小捕说谎了,她和小婉没事先约好,只是临时起意去探望好友。
见小捕来了,小婉开心,咧嘴大笑瓮声瓮气:“新娘子来了,提前说好,你结婚我给你当喜娘!”
慕容小婉一笑,上下牙床同时露出,殊为惊人。
可话音刚落,小捕突然流下了两行眼泪,模样可怜神情伤心,慕容小婉先惊后怒:“怎么了?哪个敢欺负你,你对我说!”一边说着,攥起钵盂大的拳头,骨节嘎巴嘎巴乱响。
“别胡说,没人欺负我……”小捕摇了摇头,伸手抹掉眼泪,拉着小婉一起坐下:“小婉,先给我说个秘密听。”
‘换秘密’,是小孩子时的把戏,我有件秘密事要告诉你,可光我说太吃亏了,非要你先说一件才行。两个人已经十年不曾换过秘密了。
小婉爱打架、心眼实,但不是傻子,知道好朋友心里憋着什么事情,要自己先说点什么给她引出来,立刻绞尽脑汁开始想自己的秘密,片刻后说道:“我想改名字。”
任小捕摇头:“这个不算,再说一个。”
小婉皱起刷子眉,又想了想,抓起小捕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声音压得极低:“我长护心毛了,正犹豫着刮还是不刮。”
当真是个秘密,可把小捕膈应坏了,忙不迭抽回手,想笑,眼泪却又不自主地流下来。
第七章 宝贝
任小捕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不存委屈,只是最最单纯的不开心:“三姐和宋阳。”
小婉吃了一惊,好朋友说的两个人她当然知道,眼珠乱转心里盘算……筱拂的三姐就是她慕容小婉的三姐,这个如何打得?至于那个宋阳,都传他会法术,天神附体撒豆成兵,肯定打不过他。
即便如此,慕容小婉还是义气为重,沉声问:“三姐和宋阳,你要我打哪个?”
“哪个也不许打。不是找你来帮我打架……就是、就是心里堵得慌,和你聊聊天,不许再说打人的事儿,也不用多说什么,听我说就好了。”
慕容小婉点点头,起身拿来一壶豆浆,倒了满满一碗:“慢慢喝,慢慢说。”她不喝茶不喝酒,最喜欢喝豆浆。仇人来了有拳头,朋友上门喝豆浆。
豆浆微甜,口感很好,小捕用力吸了口气,让豆浆的香甜压住眼泪:“我死那天,张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件事:三姐正用手去攥我爹的刀子。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那副神情、那双眼睛……一下子我就明白了,三姐喜欢宋阳。”
慕容小婉眨了眨眼,不过她眼睛太小,不认真留意的话很难看出她在眨眼。她有些糊涂,不明白小捕怎么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
的确没道理,可小捕就是看出来了,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