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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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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此人暴毙身亡……也只有宋阳知道,燕将还没死。不过是新凉、假死而已。

  宋阳下的是尤太医未改进前的新凉,一如十八年前那个右心娃娃所中的奇药,若无人施救,永远也无法自行恢复,燕将现在没死、神智犹在,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但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他当成尸体、埋入坟茔。

  渴死、饿死、还是憋死?宋阳不得而知,他也不关心,对宋阳而言,只要燕将知道自己要死、然后等着自己死去,就足够了。

  尤太医的惨祸,让他认准大仇的同时,却没法不去迁怒这些燕国军马,宋阳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一路上燕国兵将接替‘押送’南理使团,宋阳无时无刻不在忍着毒杀所有人的冲动,好容易忍住了,却又有人主动找死……这倒随了宋阳的心愿吧。

  查不出‘死因’,就只能算做隐疾暴毙,南理使节的行程继续,日夜兼程辛苦赶路,风尘仆仆辛苦不堪,总算在端午前夜、五月初四晚上赶到大燕皇都,邹城。可是让胡大人皱眉的是,原定的端午一品擂竟然向后推迟了,燕国给出的说辞异常敷衍:吾皇龙体微恙,一品擂推迟两日。

  从五月初五改到了五月初七,对此各国使者均有不满,等两天不是多大事,但这桩一品擂是国事,岂能等同儿戏说改就改,不过宋阳却觉得好笑……五月初七,正是他的生日,妖星降世的日子办擂,燕国皇帝不嫌太吉利了么。

  南理使节到访,景泰没有任何表示,连一句问候都不曾传过来,只有礼部官员来到驿馆,完全是置换公文的官家事。

  其他三座强国的使团都到得早,对南理人的到来,他们也不闻不问,没有访客登门。

  驿馆中冷冷清清,全没有一国使者到访的隆重气氛,排场上比起远行投宿的商队恐怕还不如。

  奇士中最不忿的那个当然是阿伊果,南夷土话骂骂咧咧,二傻热心,从旁边耐心劝解,不过说来说去也就六个字:别生气、消消气……施萧晓从旁边微笑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南理势弱吧,别家连虚伪应酬都懒得做。”

  宋阳的药膏灵验,当初在红城边郊毁掉的容貌,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伤疤虽然还未能完全消除,但日渐浅淡,假以时日就会彻底不见,施萧晓的‘美貌’已经恢复了大半,微笑之中魅惑得很。

  阿伊果笑嘻嘻地凑上去:“还是你娃的劝解,暖心窝子哟。”

  施萧晓失笑:“我劝解你什么了?”

  胡大人则插口道:“此刻瞧不起无妨,只待五月初七,诸位燕宫献技,彰显我南理国威!到那时看哪个还会目中无人。”说着,老头子长身而揖:“国威系于诸位奇士,老夫先请谢过大家。”

  十位奇士,不是个个都像阿伊果那么混不吝,大都起身还礼,顺道表上几句慷慨之言,正乱着,有南理小吏进来传报:“回鹘使者求见……”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响亮大笑,脚步声叠叠,一群回鹘大汉大踏步走了进来。

  一行七八人,个个身强体健,斜跨弯刀,显然都是勇武之人。南理驿馆中,还驻着从凤凰城一路跟随而来的三百禁卫,他们重任在身,负责保护使团与奇士的安全,禁军首领皱眉迎上,这群回鹘儿全没有一点规矩,进了门来还不解下弯刀。

  倒是胡大人从容得很,摆手喝退护卫将领,对着为首那个回鹘儿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面现恍然,情不禁‘咦’了一声。

  回鹘首领衣衫华贵、配饰闪烁,卷卷曲曲的黄胡子被三个小小金箍束住,腰间弯刀的刀鞘上,罗列明珠宝石,俗气得耀眼,更富贵得耀眼。而他的长相……虽然换过了装扮,让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但五官样貌明明白白,分明是一个多月前,在红城遇到过的那个回鹘奴隶。

  胡大人一时间有些迷糊,若真是一个人,这事未免太有些匪夷所思了。左丞相愣神的空子里,回鹘首领的目光也在南理奇士中寻索,最终,他找到了宋阳:“吾遭宵小毒手,失智于时,复醒,得指点,喜闻南理使团中一少年轻腌臜而重慈念,弃尊卑只托厚德,扶吾于陋市、还吾于自由……”他语气狐疑汉话生涩,文绉绉的说话,尤其要命的是措辞别扭,全没古韵之风,只有不伦不类,宋阳不等他说完,就笑道:“是吾是吾,你说的那个就是吾。”

  回鹘儿神色大喜,从怀中摸出一张文书,亮给宋阳看:“时汝置于吾怀,可是此据?”

  他拿出来的就是当初的那张卖身契,宋阳点头,还不等开口,回鹘儿就放声大笑:“汝之惠……”

  宋阳被他的二百五话说的浑身难受,苦笑着摇头:“我才疏学浅,听不太懂阁下辞藻。”

  “这卖身契是你塞给我的不?看仔细了,咱别认错了人。”语调依旧别扭,但言辞舒服多了,回鹘儿还是会好好说话的。

  宋阳认得奴隶,哪还用去看卖身契:“错不了的。”

  回鹘儿放声大笑,大步上前伸手去拍宋阳肩膀:“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向本王开口!”

  现在已经清楚对方身份尊贵,但听他自称‘本王’,从宋阳到左丞相还是都愣了下,阿伊果心直口快,也不讲究规矩:“你哥儿还是个王爷么?”

  “有我哥什么事?”回鹘首领皱眉。

  要是任由回鹘儿和阿伊果用汉话去聊天,他们能说到中土以外去,二傻忙不迭走近一步,好心帮忙解释:“先说你哥,然后再说你。”

  扑哧一声,一贯冷漠的南荣右荃笑了。

  左丞相赶忙咳嗽了几声,打断马上就要乱七八糟的谈话,对回鹘人客气施礼:“不知王驾访来,有失远迎,怠慢处万勿见怪。再祈谅老夫孤陋寡闻,敢问王驾尊封。”

  回鹘儿身后有通译随行,傲然接口道:“可汗帐下,三百四十一位护持圣火王……”所有人都泄气了,不知是回鹘人好大喜功,还是回鹘语和汉话对‘王’理解不同,一听‘三百四十一’,这个王就值钱不到哪去。

  而通译又继续道:“我家主人力智并身王,为众王之首!”

  对回鹘官封,胡大人其实知道不少,但回鹘神、皇合一,自可汗之下几乎所有官员都身兼两职,一在神权、一在皇制,胡大人以前只了解正经的官制,可对方现在说的全是神官职位,他也听不懂,只有干瞪眼的份。

  好在通译说过了神职,又转回到正题:“除却力智并身王,我家主人受可汗天恩,受封‘萨默尔烈奇诺可客汗’。”

  大串的古怪发音,在回鹘语中是‘烈火所过之处万物焚毁’的意思,掌军兵、主生杀。胡大人的老脸上,惊讶一闪而灭,这个萨默尔汗他知道,不仅是个‘汗’,而且还是皇子,天生神力勇武过人,而回鹘可汗垂老,他则是王位最最有力的争夺者之一。

  萨默尔汗不屑在南理丞相面前宣扬身份,径自望着宋阳:“不用假惺惺地客套,想要什么赏赐,本王全都答应。”

  回鹘大包大揽,宋阳心里应了句‘敢把卖身契再给我不’,口中的回应也不怎么客气:“先谢过王爷,一时间我还想不好,等想到了再讨要成不?”

  赏赐倒不需要。但若对方是回鹘高位,宋阳还真有件事要请他帮忙,不过现在这个场合没法去说。

  另外,眼前的‘这位汗’,看上去气色饱满,但宋阳能瞧得出,他还有病在身……当初此人肺部受创、身染涝疫,虽然涝疫六个时辰不药而愈,但对他身子还是有些伤害,需要仔细调养才能完全恢复。这件事宋阳也没去提。

  在这里看病,等若把恩情平白分给南理国一半,宋阳没这个兴趣,他只做‘私人人情’。

  萨默尔汗也不啰嗦,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金镯扔给宋阳:“我就住在隔壁驿馆,等想到了随时来找我,拿着这个就能进门。”说完,和胡大人点了下头,好歹算是个打了个招呼,转身带人走了。

  虽然和萨默尔汗的赏赐没有半点关系,但胡大人的心里压抑不住的兴奋着,回鹘正是南理极力要拉拢的盟友,突然冒出来这样一段机缘,若把握得好,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但是该如何把握,老头子还没想好,所幸姓宋的娃子还算聪明,没当时就讨要赏赐,换回这份人情……驿馆中重新安静了下来,吃过晚饭,有奇士向左丞相请示,想要出去走走,升龙点睛之地、中土灵秀之城,来过一趟哪能不去转转,胡大人微笑应允,只是认真嘱托,任谁也不得惹事,否则国法论处。

  宋阳也不愿枯坐在驿馆,本想和二傻、萧琪等人一路去散心,不料还没出门口,南荣就靠了上来,淡淡说道:“随我来,他想见你。”

  随她出门,三绕两拐,顾昭君还是老样子,笑呵呵地迎面走来,见面也没有太多客气,直接道:“红城的事情我听说了,怕你心里郁结,专程来找你,带你去散心。”

  老顾易容了,从一个老头子改容成另一个老头子,但双手还是永远不变的揣在袖中,汉人服饰宽袍大袖,这个姿势普通得很,不会惹来怀疑。宋阳好奇:“带我散心?怎么散心?”

  “男人要开心,当然去狎妓!再说到一新地,不上青楼干脆就是白来一趟……更何况邹城!”老顾脚下生风,兴高采烈,分不清他是来帮宋阳解闷,还是他自己想去逛青楼了……

  第二十五章 风月

  无关风月坊,坐落大燕国都邹城,虽然唤作‘无关风月’,却是邹城、燕国甚至整座中土上最最出名的风月之处。坊内三十三座红阁,揽尽天下楼台,从西南竹楼到江南绣阁再到塞北皮帐,甚至番邦的尖顶房子,应有尽有。

  “无关风月坊雕刻天下,每一处红阁,都聚敛一处秀色,竹楼上的苗女泼辣豪爽、皮帐中的蛮女醉卧长裘,那座尖顶房子里,则是一群喜欢跳转圈舞蹈的番邦婆娘,金发碧眼,皮肤白得刺眼睛,不过这些女子腋下都带着股怪味……”顾昭君口中滔滔不绝,带着宋阳步入坊中。

  坊中街道出奇整洁,大街周围布置精雅,宋阳是外行但不难看得出,此间每一花每一木都经过精心设置、修剪,树上或裹润红纸,或悬挑彩灯,晕出几分迷离,街道两旁建筑各有风情,每走十步便会换过一副风情。

  正值华灯初上,四方宾客聚拢而至,一番热闹景象。不同宋阳想象的那样,街上没有莺莺燕燕打俏迎送。至多在楼阁前静立一位美貌少女,也不会去主动打扰行人,你若望向她,她就会还你一个甜甜笑容,柔柔敛衽,送上一‘公子万福’。

  顾昭君目光得意:“无关风月坊名动四方,楼中的诸位花魁,名气比起宗师名宿、国中猛将还要更大一些,这里早都变成睛城中的金窝银窟,坊中的买卖家也远不止勾栏一项,文玩、珠玉、字画、京瓷……诸般风雅,此间登极。”

  宋阳点点头,举目四顾时随口道:“对这里你了解得很啊。”

  顾昭君沉默了下,这才开口:“以前不是和你说过么,我儿时想着……”宋阳点头,接道:“妓馆、赌坊,都要大的!”

  “不错,都要大啊。”顾昭君的笑声有些古怪:“后来做了家主,忙得不可开交,可小时候的荒唐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掉。”

  宋阳听出了他的意思,停下脚步愕然笑道:“这座坊子该不会姓顾吧?”

  “若非姓顾,天下哪座勾栏会有如此胜景?”顾昭君的声音不大,但那份豪气都快溢出来了,可接下来他一耸消瘦肩膀:“不过它现在改姓了,被人夺了去,红楼中所有人都遭清洗,统统被替换掉了。”

  说着,顾昭君一转下颌,指向街边一处小楼:“去那里坐坐。”带宋阳走了过去。

  小楼黑砖铁瓦,比起别家花楼,少了软红之意,多出一份肃杀,不似勾栏倒更像座‘军戍守’,门前有侍立的美貌少女,但未着红妆便装素面,脸上也没有丁点的笑意,冷眼看着面前的热闹大街,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顾昭君显然是熟客,走到少女跟前笑道:“小叶子,快去通传李大家,老熟人来了。”

  少女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先生自重,民女姓叶,名非非,不是什么小叶子老叶子。”说完,转身走进小楼去通报。

  宋阳还道这里不是那种地方,可等候的空子里,身边进进出出好几伙客人,口中还在说笑议论着楼里姑娘,宋阳这才诧异起来,问身边老顾:“就这服务态度?”

  “刚和你说过,这里一楼一番景致,没有份特色休想在坊中立足,这座漏霜阁里,姑娘不比别家漂亮,酒菜不比别家可口,凭什么会有生意?”顾昭君怡然自得:“凭得就是,此间女子冷艳如霜,却又恰到好处,既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又勾得你心痒难挠。”

  宋阳笑:“你我之间还真有一个心痒难挠的。”

  说笑间,叫做叶菲菲的迎门少女有转回来,带着他们两个直接上到二楼一间雅阁,一位三十上下的红衣美妇正坐在正位上,见两人进门也不起身,微微皱起眉,望向顾昭君:“就是他?”

  顾昭君咳了一声:“什么他不他,好歹也是你家少主吧?”说完,转头又对宋阳笑道:“这位李大家,这间楼子老板,当年的顶头上司就是你爹。”

  对面前的付党,宋阳倒不觉得太意外,顾昭君是什么人,哪会专门跑来带自己去逛烟花柳巷,此际又身在燕都,带他来见一见付党的‘联络人’,再正常不过。

  红衣美妇不再理会顾昭君,转目望向宋阳:“李明玑十三岁开始投效付丞相,他在时以士相待于我,若有差遣明玑赴汤蹈火,但见他时,一不用起身迎送、二不用恭谨措辞,今后待你也当如此,若不满,不妨转身请走。”

  付党不像想象中那样,一见付老四纳头便拜……阿伊果在前,李明玑在后,即便确认了宋阳的身份,她们也还是在观望。若此子堪用、有担当,才会有后话,如果不是那块材料,至多也就念在以前的情分上,小小地去帮一把,以后大家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吧。

  李明玑一番开场白说完,顾昭君就先哈哈大笑起来:“别说,就李大家这脾气,开这座楼子当真合适。”说着也不用招呼,自己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有没有茶水,口渴得紧,需得喂我。”

  “茶水有,要花钱的,喂奉丫鬟没有,多少钱也从漏霜阁里买不到。”李明玑淡然开口,但冷漠语气过后,嘴角忽地跳出一抹笑意,明艳陡增,让人心中一漾,由此也分不清她说得到底是否真有其事,不过的确没丫鬟过来喂顾昭君喝水……

  宋阳对着李明玑笑了笑:“这样挺好,没什么不满。不过我想知道,你能帮我做什么?”

  “烟花地,最不值钱的就是消息。”李明玑说完,稍稍想了一会儿:“比如,今天最有趣的消息是苏杭回来了。”

  宋阳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苏杭是个人。御史中丞苏大人的女儿,聪明机灵,尤其难得是会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讨得景泰开心,在京郊专门给她盖了一座‘明日山庄’,封她做了庄主。”李明玑语气冰冷,但没什么不耐烦,继续解释道:“说话还是五年前,小丫头那时才十五岁,对景泰说海上有奇珍,她想出海去找找看。昏君居然点头答应,特意传旨兴造海船,去年初巨舰下水,苏杭出海而去,直到今天早上才返回京师。”

  说到这里,宋阳若有所悟,试探着问:“所以……景泰才把一品擂推后两天?”

  “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事情就是这样:苏杭会讲故事、她刚从海上游荡一年回来,景泰爱听她故事,端午一品擂改到了五月初七。”

  ‘明日山庄苏杭归来’,与宋阳的事情没太大关系,李明玑不过是拿来证明自己探查消息的触角了得,简单说过之后李明玑就把话题拉了回来:“在睛城时,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来问我帮忙。不过……”

  说着,李明玑俏面蒙霜:“你要牢记一点,叶非非在门口时,你才能来找,若她不在,你不可进我漏霜阁半步!”

  古怪规矩,宋阳无意追究,点点头继续追问:“除了打探消息,还能帮什么?”

  李明玑应道:“距离南理入住的驿馆西北百步,有个专责镶牙拔牙的小小医馆,若有生死危难,你可以去那里,记得说一句……”说着她忽然起身,迈步走到宋阳身边,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螓首凑近,呵气如兰,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给我拔一颗龙牙,自会有人为你拔剑。”

  说完,她退回原位:“暂时就这些,一步登天不是好事,慢慢来吧。你能做得越多,我能给的自然也就越多。”

  宋阳摇头:“不够,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李明玑似有怒色:“一见面就要这要那的孩子,总会惹人讨厌的。”话不中听,她却又嫣然一笑:“先说来听听,说得不好,牙医大夫的暗号我会立刻该换掉;说得好的话……不妨再加些好处给你。”

  “镇国府仍在,镇国公未死。”宋阳语出突兀。但是在红城役后,这件事他一直都在反复琢磨着。来了睛城,总要先给仇人一个见面礼,献给燕帝、国师一个大麻烦。

  文武仙蛇,四者去其三……但‘三’中之一,大燕王朝当年的那个‘武’,镇国公谭归德并没死,只是身患怪病倒床不起,半死不活地耗到现在。

  谭家早已四分五裂,镇国府名存实亡,但是老帅染病的这十年里,景泰年年不忘封赏、岁岁登门探望,归根究底,只因谭归德余威犹存,军中仍有嫡系,景泰借此以显谦怀,来安抚、拉拢对谭归德忠心的将领。

  李明玑蹙起眉心,言简意赅:“除非你能治好镇国公。”

  镇国公又何尝不知道当初害他的是谁,若他能痊愈归来、再召拢旧部的话……宋阳给景泰找的这个麻烦,当真大得很了。

  宋阳也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我想试试看。”

  “你可知,你一句轻飘飘的‘试试看’,我要做多少事情、担多少风险么?”李明玑笑容讥诮。

  这个时候顾昭君插了一句,问宋阳:“关键还是,你能不能治好镇国公。”

  “多少真正名医都看不好的怪病,你能治得了?”李明玑随声点头:“至少,你总得说清楚,你从哪来得把握。”

  人在青楼,顾昭君神清气爽,兴致很好,又插口:“你想办成这件事,就一定得先说服李大家。在睛城里,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景泰和国师,绝不是对头。”

  “谭归德病的那么怪,任多有名的大夫都看不出个缘由,谁给他种下的病根?”

  “国师和尤离,不只是仇人。”

  “我是尤离的传人。”

  宋阳把自己这些天苦苦思索、理出的头绪,一句一顿,交代清楚,四句话,就是他打算去给谭归德治病的依仗所在。

  第二十六章 苏杭

  “先说国师和景泰。”顾昭君突然散去了嬉笑神色,表情庄重了许多。

  边关一战,既是国师帮景泰打仗,也是景泰为国师试药,两个人若是对头,又怎会合作得如此默契。再看看以前燕国发生过的大事,景泰辣手连毁三大重臣,每次都惹出无边动荡,震得朝纲不稳,可每次都平安无事,最终皇帝又把更多的力量捏在手中……若非‘神权’的全力支持,稳住民心压住大局,景泰又哪会有现在的局面。

  疯子不会有二十多年的好运气的。

  景泰和国师两个人,根本就是最最默契的搭档。

  让宋阳大感意外的是,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竟然顾昭君双眉紧蹙,面色变化不停。

  无论心机、应变、手段,顾昭君比起宋阳都只强不弱,经验就更毋论,不过有一点:这么多年里,顾昭君始终都在这个‘圈子’里打滚,有关国师与景泰的关系,他当然思考过。甚至宋阳刚刚说到的那些,他也都想过无数次了。

  但是每次他开始怀疑那两个人是一伙的时候,皇权与神权之间就会爆发出一次‘不为人知’的暗斗,争斗中必有一方会有重要人物折损,御前侍卫统带、皇子中最最精干的三皇子、国师衣钵传人弟子、雷音台修持法戒大师……至少是看上去万万丢不得的大将,由此顾昭君的疑虑也一次次地被打消。

  不止顾昭君,而是所有关注燕国局势的聪明人,都和他一样。

  可宋阳不同,他是外来的蚂蚁,燕国这个窝里发生过什么他几乎都不知道,他只看到窝里最大的两头还活着……半晌过后,顾昭君望向李明玑:“或许他说得对?”

  后者一哂:“付大人在时,我是个卒子;他不在时,我不过一介女子,这些大事我想不来。”

  顾昭君却还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可皇子、传人都货真价实地死在争斗中了,这都能舍?”说着,他缓缓抬头:“他们打算坑谁?”

  顾昭君念头转得很快,细数这些年被栽倒在燕国的,有的是重要人物,但比起皇帝儿子、国师传人这些‘弃卒’,被毁掉的那些人明显还不够分量,就是他顾昭君也不例外,除非……景泰与国师在布置一个大局,准备坑掉真正的大家伙。

  没人理他,顾昭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咳了一声,笑着摇头:“越说越远,先不想了,宋阳你再说说,国师和尤离。”

  “国师和舅舅不是旧识,所以还说不好。总之他们两个是仇人没错,但应该不止仇人,还有旁的关系。”尤离做了多年太医,睛城权贵没人不知道他,国师当然也不例外,若是旧识,发觉仇家就在自己跟前,哪会平白放过去,又等了十八年才动手?

  “但是两个人的本事、手段太相近了。”尊尸、机括、涝疫……好像国师的本领,尤太医全都了解,但‘功力’上还是国师更胜一筹。宋阳声音缓慢,一边想一边说:“如果谭归德的病根真是国师种下的,舅舅多半能解,我的话……也有希望,总得试试看。”

  理由说完了,而李明玑也痛快点头:“值得一试,这件事我会安排,你只管等消息吧。”付党是什么?在大燕他们就是反贼。能让大燕乱起来的事情,她很有兴趣试一试。

  不等宋阳说什么,老顾就先哈地一笑:“李大家答应了,便是觉得宋阳说得不错?之前说好的,若他说得好,你会再给些好处,你们初次见面,食言可不太好。”

  李明玑也笑了:“好处自然会有,”说着美目流转望向宋阳:“要是在温柔乡里待得腻烦了,想品一品冷艳滋味,随时来我漏霜阁,我给你打对折,剩下的半账都算在我头上。”

  宋阳愕然,他可没想到下一个好处居然是给他办了个

  顾昭君失笑,连连道‘小气,太小气’,跟着起身告辞,对宋阳笑道:“总算说完了正经事,快跟我走,带你去狎妓!”

  宋阳笑着反问:“还要去别的地方?你就在这里吧,我有五折。”

  顾昭君却大摇其头:“无关风月坊本来就姓顾,这里的每座花楼的特色都是我想出来的,现在换了人但味道没换,没多大意思,除了一个地方,新开没几年,不远,也在坊中。”

  宋阳没急着回应他,转头去问李明玑:“刚刚你说过的那个苏杭,现在哪里?”

  李明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答道:“今天早上她返京,入宫觐见之后,景泰着她今日好好休息,估计要明天再讲故事吧……现在苏杭应该在她自己的京郊山庄。”

  宋阳点了点头,对老顾笑道:“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不和你一道了。”跟着他又问李明玑:“请李大家指点,明日山庄坐落何处。”

  李明玑愣了:“你要去明日山庄?找苏杭做什么?”

  对宋阳的性子,顾昭君要更了解得多,嘿嘿低笑着:“你该不会要去杀人吧?”

  景泰喜欢的人?

  不惜把名动天下的一品擂都因为她向后推迟两天,这个人在景泰眼中应该重要的紧吧?

  她若死了,景泰是会暴怒成狂,还是伤心欲绝?

  景泰宠信的、国师看重的……亲信、亲人,一个一个的来吧,有的忙了。可只要一想到这份忙碌,宋阳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开心!

  李明玑再次皱起了眉头:“姓苏的不是景泰的女人,不过是讨得了皇帝的开心罢了,再说……”

  宋阳摇头:“我不管。”

  李明玑静静看着宋阳,片刻之后忽然笑了:“仔细看看,你果然有些像你父亲的。”说着,大概指点了明日山庄的所在。

  对他要去做的事情,顾昭君既不阻拦也不忙帮,只是遗憾满满:“居然为了杀人,就不去兰若寺,划不来得很呢。”

  宋阳本已准备迈步出门,闻言脚步一窒,随口重复道:“兰若寺?”

  “就是我要带你去的那家。那可不是普通的烟花地,兰若寺不是寺庙,而是一座‘鬼蜮’。”顾昭君兴致盎然,笑得开心:“其中阴风缭绕泣声如弦,凄婉女鬼飘然而至,缱绻一夜,到雄鸡高唱、一觉醒来,枕边余香犹存,香魂却杳然无踪,只留下几分怅然……”

  一边说着,顾昭君啧啧摇头,可宋阳的神情却变得无比惊讶,几近呆傻掉了……这世界上可没有聂小倩与宁采臣的传说!

  兰若寺、阴魂域、温柔女鬼……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惊人了些;可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更他妈的惊人了!

  宋阳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抓向顾昭君的肩膀:“兰若寺是谁开的?”

  顾昭君没有躲避,脸上也不见痛苦神色,显然宋阳这一抓,他全能承受得住,但他的目光陡然阴鸷,语气低沉:“你放肆了。”

  宋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当即放手退后一步。顾昭君冷漠一笑:“要记得,下不为例。”说完,威严尽散,他又变成了老好人的模样,呵呵笑着:“兰若寺的东家是谁,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得问李大家。”

  李明玑也摇头:“那家楼子是三年前开的,以前大概摸过,背景深得很,也就没再继续探,免得惹麻烦。怎么,很重要?”

  宋阳点了点头,没多解释、也没法解释,只是诚恳道:“拜托李大家,务必帮我追查下去。”

  ……

  辞别李明玑,宋阳与顾昭君并肩回到街上,宋阳的心思还在恍惚着,顾昭君突兀开口:“前阵子,南理出了件案子,一支运宝队伍在密林中被袭杀,宝物遭劫。你做的吧。”

  宋阳闻言神情一喜,并不否认:“得手了?好得很。”

  顾昭君懒得去追究过程,直接问道:“那具尸体价值几何,你心里有数,握住了这件利器……”不等他说完,宋阳就摇头打断:“这具尸体再不容亵渎,入土为安绝无商量。谁想再打扰他,先跟我拼命吧。”

  顾昭君皱了下眉头,不过也没再多说什么,换过话题笑道:“真不去兰若寺了?”

  兰若寺不过是个有些噱头的妓馆,宋阳只对‘始作俑者’感兴趣,当即摇头,与老顾分道扬镳,孤身出城赶往明日山庄。

  论及‘气度’,燕国比起南理要强得太多了,京都邹城,大燕核心所在、如此重要的城池,到了晚上并不禁闭城门,就连盘查也疏松的很,只挑可疑人物查问,宋阳穿着一身好衣服,长相清秀、脸上的浅浅伤疤在晚上也看不太出来,一副少年公子的模样,出城时都没人上前来问一句。

  按照李明玑的指点,出了睛城北门,急行十余里,果然找到明日山庄。苏杭不是王公大臣,既不参政也不投军,只是个皇帝宠信的女子,算不得重要人物,或许是觉得不会有人来刺杀她,山庄的戒卫全谈不上严苛。

  可宋阳仍然不敢大意,在山庄外小心游走,集中精神调运五感,仔仔细细地查探着,直到确认无妨后,这才舒展身形,攀上高墙翻入山庄,轻步急行。

  的确是防卫稀松,可是等他穿过层层牌楼,进入山庄空旷、巨大的前场院、在看到院中景象时,脑海深处就猛地发出‘嗡嗡’地一阵闷响。

  ……

  最醒目的,一架高大的、造型古怪的水车。

  耸立于眼前,只不过这院子里根本没有水脉……哪是什么水车啊,在前生里它专有一个好听的称呼:摩天轮。

  虽然小了许多,虽然不能转动,假的。但宋阳看得明明白白,绝不会错的,即便是假、即便是仿,眼前的这个,就是摩天轮。

  再向前望去,一架又一架古怪的‘东西’,几组滑梯;一盘旋转木马;一座阴气森森的尖顶房子,挂着个傻乎乎的骷髅架子,手中举个牌子,歪歪斜斜地写着‘恐怖屋’三个大字……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徒有其表,充其量只能算作‘雕塑’,但即便如此,这里又何尝不是一个梦想里的天堂啊。

  宋阳永远也不曾想到,他竟走进了一个游乐场。

  游乐场冷冷清清,没有人,宋阳无法抑制地失神,来自灵魂深处的猛烈冲击,早就让他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呆呆地行走其间,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恍若梦中。

  失神不知多久,直到身后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你是……刺客?”语气兴奋得很,仿佛家里来了刺客,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吃喜面来庆祝的大喜事。

  宋阳转回身,身后的女子很年轻,双十上下,眸子亮晶晶地,快乐且美丽,在她手中捧着一只木匣,对准宋阳的侧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孔,不用问,是件厉害机括。

  可她的衣服……她穿得是t恤么?有那么点样子,但这世界里没有针织纤维,用普通布料裁剪出来的t恤,支支棱棱,看着好别扭;还有,那是条牛仔裤么?有牛仔裤的粗针脚,款式、颜色都差不多,左腿膝盖上还有个破洞,看上去还不错,可还是一样的毛病,布料不对劲,味道就全变了。

  宋阳问:“苏杭?”

  女子点头,继续最初的话题:“你是来杀我的?我也有刺客了?”话说的不伦不类,苏杭却心满意足的模样。说完,想了想,又笑:“能让我抓住的刺客,得笨成什么样啊。”

  宋阳也笑了,没来由的,他就是想笑:“是够笨的。”说完,又指了指苏杭手中的木匣:“这个很厉害?”

  “厉害得很,景泰给我的,据说大宗师也够呛躲得过,你最好别试。”提及皇帝,全无尊敬之意。

  苏杭言之凿凿,但很明显,她对‘刺客’,比着手中的机括感兴趣多了,又把话题转回到宋阳身上:“我看你在这转了半天了,找什么东西么?”

  “恩,找东西……找过山车呢,光看见摩天轮了,琢磨着怎么也该有架过山车吧。”说话的时候,宋阳莫名地紧张了,他真有些担心,苏杭会一脸迷茫地反问什么是过山车。

  咚地一声,机括匣子掉落在地上,苏杭的脸色变了。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也轻轻打颤:“过山车太复杂,在这里建不成。”

  苏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压抑下在瞬间起来的情绪,但脸色却越来越激动,半晌之后,再开口时声音却颤抖更厉害了:“真的?”

  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宋阳却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真的。”

  苏杭攥拳、咬牙,这一次连身体都开始打战了,嘴唇嗡着,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到了最后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我、我……我勒个去。”话音落处,身子转了半个圈,蓦地一软,昏厥了过去。

  不等她身子倒地,宋阳就抢上前扶住了她,取了些有清浊解郁效用的药粉,给她灌了下去。到了现在,哪还舍得再下杀手。

  不久,苏杭悠悠转醒,她又何尝不是和宋阳一样,以为自己在做梦,张开眼睛试探地看去,发现那个人竟然真的在,苏杭的声音很轻,仿佛自己稍一大声,都会把面前这个男人震碎似的:“你……敢不敢再说点别的?”

  “你qq号多少?”

  哇的一声,苏杭突然大哭了出来!伸手揽住了宋阳的脖子,宋阳任她抱着,苦笑摇头:“别哭……小点声吧……别逼我捂你嘴。”

  苏杭眼圈通红,声音哽咽着,又大喊了句:“谁也不许过来!”

  山庄空旷,有听到哭声的护卫赶来,但还远得很,再听到庄主叱喝,立刻止步原地,苏杭努力收敛情绪,对宋阳露出个带着泪水的笑容,道:“走,到我住处去说话。”

  之前晕倒、宋阳相扶、现在苏杭还在他怀里,虽然口中说走,可她并不下来,只是出声说明方向,最多再加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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