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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2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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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绵绵、此地变作疫区、消红灼烟能够破掉解药、军营里火油储备丰富……就算阿伊果不喜欢动脑筋,也能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阿伊果盯着宋阳,轻声念叨了句:“你娃疯子么,杀人笑得这么开心。”
“给他陪葬,再多也不嫌多。”宋阳的声音很轻,语气越重:“还有,人少了,衬不上他的身份。”
施萧晓插口问:“他是什么身份?”
“恩人,亲人,我的。”宋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忽然想哭。
……
折桥关首将,夺山营副指挥使双眉紧蹙,自从御使离开,他先后派出七道探马赶往红城打探消息,可始终没有回讯……不用问,前面出事了。
出兵去救?就凭手上这万多人,没有后援支持,如何攻得下南理经营多年、守军比着自己人还要更多的坚固城关。
飞雀求援?折桥关是去往红城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状况傻子都能明白,友军要是不提前服食解药,来多少死多少,何况御使曾有严令,今次的行动决不许向外界透露半句,就是友军也不行。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传讯回本营求御使通融,通报友军并分发解药。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还不等他传书,就接到了大营爆发恶疾,驻防兵马全军覆灭,御使下落不明的噩耗。
副指挥使险险就昏厥过去,当即把麾下部队再一分为二,留八千人驻防折桥关,自己亲率五千兵马回救本营……大燕军法分明,功重赏、罪重罚,而丢失本营正是大罪之一。
即便明知作祟的充其量不过人,可这件事好说不好听,一定要带重兵回去重新‘占领’大营才是弥补之道。所幸,本部人马都服食了解药,全不用担心营盘中弥漫的剧毒……副指挥使率领大队回到营盘时,早已没有了敌人的踪迹,眼前尽是燕卒尸体,用来储备药材、食物的军需库房被恶贼泼洒了火油,正熊熊燃烧。
天空中阴雨绵绵,空气潮湿异常,所以火焰燃烧的不充分,不见太多火苗,但黑烟滚滚涌动,看上去煞是惊人。
整座营盘中都弥漫着古怪的焦煳味道,刺鼻得很,副指挥使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要笑
咳嗽、倒地、丧命……仓促回援的燕军,才进入营地不久,队伍中忽然乱了起来,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不停倒下,所有人都变得惊疑不定,但军令如山,最初的恐慌还不足以让他们就此奔逃,直到带队首将、大营副指挥使也在剧烈的咳嗽中丢了性命,恐惧终于不可抑制地散播开来,不知哪个最先发了一声大喊,整座队伍一哄而散,向着营外逃去。
燕军分不清毒从何处来,他们只知道自己原先服食的解药没有用了,留在营地中死路一条……毕竟,灼烧消红的黑烟不会直接致命,它只是有破去解药的功效,由此‘杀人’的效果也大打折扣,营中弥漫的黑烟,短时间还不足以让五千人服食过的解药尽数失效。
五千重兵,折损在黑烟下的至多三成,但要命的是副指挥使以下、一众核心将领都在前队率先进营,身为将领自然武艺精湛身体强壮,呼吸间远比普通士兵更有力,他们吸进的黑烟最多,死得也最惨。剩下来的士兵没了主官约束,只剩拼命奔逃,盼着距离要命的营地越远越好,人人都顾着自己的性命,是以根本没人注意,在逃散的队伍中,多出了一个脸上带伤的小卒。
大营回不去了,活下来的燕军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
折桥关内人心惶惶。
先是赶赴红城的指挥使与骑兵队下落不明,跟着又传来本营遭难的噩耗,副指挥率兵返回救援,不料几个时辰之后,三千散兵游勇面带恐惧地逃了回来。
兵不血刃、占据南理雄关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此际这座折桥关在燕军眼中再不是彪炳战功,它又恢复了初到时的模样:鬼城。
他们自己也被困在鬼城中了,进不得、退不回。入夜了,即便主官严令不得交头接耳,一些胆大的士兵还是悄悄地凑到一起,一边小心警惕着巡查校尉,一边低声地交谈着,没人有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所有人都在猜测着……会不会南理人早有准备,否则红城那边怎会始终没消息?或者朝廷舍却夺山营了,否则营地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剧毒、连解药都无效?
越猜测也就越无端,越无端便越恐惧,而阴雨不停,沙沙的细响从门缝间、窗棂中钻进来,一个劲地挤进耳中、挤到心底,挥之不散。听得久了,突然发觉这声音好像黑白无常的脚步。不当值的士兵已然就寝,但大都睡不着,把头枕在双臂上,睁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黑暗屋顶、听着轻细雨声……直到外面突兀响起一阵刺耳铜锣:三击头,顿、再三击头,如此往复。
惊起的士兵略略松了口气,他们听得懂锣声的意思,并非敌军来袭,而是走火。但也有些精明的,心中升起疑惑:雨水连绵,又怎么会走火?除非浇淋火油故意纵火吧。
先是折桥关储备药材的仓库起火,跟着是城内几家药材铺……火头并不算大,本来轻易就能扑灭,可赶去救火的人,只要一靠近火场无一例外全都开始咳嗽,继而丧命。
没人能救火,火势也就越来越大,但仍因为空气潮湿,是以不见明火,只有滚滚黑烟。直到此刻,城中那些刚刚从大营中逃回不久的残兵败卒才恍然发觉,眼前的这情景、空气中弥漫的这股焦煳味道,何其熟悉!
火不可怕,麻烦的是无法施救;火势不会蔓延,但黑烟却肆意弥漫。而夺山大营中的情形,也终于在此地重现,越来越多的痛苦咳嗽,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地,眼前死去的每个人都是和自己一个碗里吃饭的兄弟,而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尸体会不会多出一个自己?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全城大乱。恐惧彻底驱散了理智,城中近万士兵四散狂奔。常常可见一些带兵校尉手舞长刀大声约束手下……他们不是要阻拦、只是想要整理队伍有序撤离,可根本没人去听他们的命令,一窝蜂地拥向城门,乱兵之中,随时都会有人突兀惨嚎、手扼咽喉咳血倒地,旁人则爆发惊呼,忙不迭地想要躲开他,一团团地拥挤与踩踏,漆黑夜色朦胧了万事万物,唯独层层血红醒目。
死伤不计其数。
……
折桥关北,上风口,阿伊果站在一座小丘上,眺望着折桥关的方向,阴夜里能见有限,凭着她的目力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问身边的施萧晓:“阳娃子跟着乱军混进城去放火……怎么还不见动静。”
施萧晓的五感远胜于她,淡淡应道:“有动静了,你看不到,不妨仔细听。”
果然,凝神倾听中,混乱声音从折桥关处隐隐传来,阿伊果脸色一喜:“要得,要得,总算乱了!”
话音刚落,一阵衣袂破风声传来,轰轰烈烈的纵跃奔跑中,宋阳跃上小丘,长长地喘息了几口。在城中闭气的时间过长,以至此刻呼吸还没能完全调匀。
阿伊果喜滋滋地迎上来:“了不起咯,当初真咯小瞧你了。”
施萧晓也走上前,把他暂时看护的那半具尸体递到宋阳手中:“完好无损。”说完,略略犹豫了下,又问道:“你可算过,在折桥关、夺山营这一个来回里,你杀了多少人?”
宋阳摇头:“没算。”
施萧晓的声音略显发闷:“我大概替你算了下……”
还不等他报出数字,宋阳就挥手打断:“不用算,我知道还不够就成了。”他忽地笑了,这个笑容当真是轻松的:“不过,杀了这么多之后,心里舒服多了。”
宋阳小心翼翼把他早已经镇封好的半具尸体背在了身上,再度望向施萧晓:“为什么帮我?”从他离开红城军戍守开始,施萧晓就一路跟随着,而之前宋阳也一直没问过一句‘为什么’,直到现在。
施萧晓笑了笑:“红城里有我最重要的东西,你帮我守住了。我随你出来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帮忙,再正常不过了。”
阿伊果笑嘻嘻地:“和尚也知道知恩图报,是个情义哥子么!”跟着,又凑上前两步:“啥子东西,这么重要,说来听听?”
施萧晓不理。
……
一个时辰后,折桥关又变回死城,驻扎其中的燕军留下了数千尸首,余者逃散一空;转天黎明火势自然熄灭,到中午时分,焦烟随风雨完全散尽;再过不久,这一场洗去无数性命、杀戮十足的雨水终告停歇,阴霾崩碎清空湛湛,一轮明日高悬。
差不多就是天晴的时候,宋阳等人回到了红城。
纵然身心疲惫,但手上要做的事情没完,启出现前埋葬下去的半具尸体,亲手将亲人遗骸缝合,三炷清香祭奠在天之灵,脸上眼泪不停滚落,心中的祷念响亮,足以宋阳每一滴鲜血:送下去的利息,你收好吧,要笑吧!
别管我的号啕,你要笑吧,一定要笑。
……
安顿好亲人尸身,还要给施萧晓、阿伊果和自己疗伤,特别是脸上的伤痕;再把解药交给胡大人等等。
等忙过这一切,宋阳返回住处倒头大睡。
施萧晓却还未休息,把自己随宋阳所做的事情,一桩一桩地向左丞相说清楚,后者听得惊愕不已:“一个宋阳,几乎把燕夺山营给毁了?!”
跟着,胡大人哈哈大笑,咬牙点头:“杀得好!燕人毁了我一座边关重镇,我们拔掉他一只边关大营,不算太吃亏!”
朝廷上再怎么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胡大人毕竟是南理的官,什么时候该对内、什么时候该对外他分得很清楚。这一仗既然打了,就越彻底越好,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于此不相干。而这几天里,从周围镇府调拨的援军正源源不绝汇入红城,一副大战在即的紧张忙碌气氛。
大笑过后,胡大人的语气又平静了下来:“照你所说,这个毒源,是唯一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从燕国如此重视毒源,就不难发觉疑窦、得出结论。
施萧晓也早就想通了此事,微笑点头,语气轻松:“应该是的,燕人没了这个毒源,就再发动不了涝疫了。”
胡大人沉沉稳稳地接了句:“我南理有了这具尸体,只要找到诱发、控制的门道,也就握住了‘涝疫’这道杀手锏!”
施萧晓愣了下:“这个……这是个祸患,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还有……这具尸首是宋阳的亲人,他断不会同意再扰亡人。没他主持,想要破解、控制毒源怕是不容易。”
胡大人笑了笑:“南理不止宋阳一个大夫,想要破解毒源,也未必非得依靠他。至于尸体、亲人……对不住的很,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我也一样做不了主。”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尽量从别处弥补下吧,能做的也只有如此。涝疫这只瘟神,朝廷是一定会控制下来的。”
……
一场大睡,直到转天下午才醒,宋阳起来后才发觉,秦锥早都来了,只是见他一直睡着不忍打扰。草草洗漱过后,两人离开驿馆,七拐八绕确定身后没人盯梢后,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秦锥笑容丑陋,目光却暖:“地字三号房,去吧……还有,谢谢兄弟。”说着,伸手重重一拍宋阳的肩膀。
宋阳明白他谢的是什么,只是脸上还糊着厚厚的药膏,无法还以笑容,摆了下手迈步进入客栈。
才一进房间,任小捕就快步迎了上来,眸子里泪水盈盈:“我都听说了,是尤太医?”
待宋阳一点头,她的泪水就滑了下来,哽咽着、勉强着:“你、你别难过。”口中劝着宋阳不要伤心,她自己却哭出了声音。
柔软的手臂伸出,任小捕想让自己像个成熟女人,把心上人揽在怀里安慰他暖暖他,可拥上了才发觉,不是拥他入怀,而是陷入了他的怀里……自己只是头小鹿,宋阳才是那座山。
柔香软玉,真正的清宁,渐渐地,宋阳沉溺其中,只有亲人才能舐拭的伤口。
如此良久,宋阳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回过了神来,轻抚着任小捕的头发:“有个事情,要你帮忙。”
任小捕抹掉眼泪,用力点头……
第二十二章 常春
等从客栈返回驿馆,胡大人上门拜访,开始一番寒暄、嘉奖,不外宋阳为国立功,先救全城百姓、后奋勇杀敌,功勋彪炳朝廷定会重奖云云,说过了前面的功劳,胡大人面带笑容,不着痕迹道:“尤其难得的,宋先生甘冒奇险,从燕贼手中抢来了涝疫毒源献于朝廷,这才是真正的不世奇功。”
出乎意料的,宋阳并没有出言反驳,他对‘毒源献于朝廷’的说辞,全没有任何反应。
当场翻脸、气极而笑、摇头否认……在登门之前,胡大人想过种种宋阳可能会有的表现,无论怎样他都有应对之词,独独没想到对方会‘全无反应’。
一时间胡大人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屋里的气氛略显尴尬。
片刻后,胡大人还是摒弃了那些虚夸说辞,缓缓开口:“边关战事,来得太突兀也太严重,朝上会落实、核查每一个细节,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去,那个毒源……那具亡人尸身也不例外。”
“那具尸身的重要之处所有人都明白,不用我再啰嗦,是天子势在必得之物……瞒不过、留不住,与其拖延着,还不如表现得主动些,主动献上去吧。老夫用这条老命担保,一定为你请功。”胡大人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何况,这具尸首,燕国一定会想办法再夺回去,凭着一己之力绝保不住它,你要强留,反倒会惹祸上身。”
胡大人叹了口气,语气沉沉:“我知道,亡人当是你的亲属,可天大事情也挡不住四个字:国事为重。还请放宽胸怀,既然是亲人,他见你有了一份锦绣前程,必会含笑九泉。”
宋阳转过头,静静望向胡大人,半晌之后淡然说了句:“道理我懂的,多谢大人。”
胡大人也不再赘言,又宽慰几句、嘱咐宋阳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就此告辞。随后的七天,由左丞相亲自出面,托请城内高僧在尤太医落葬之处高搭法台、大办法事,日夜不停超度亡魂。
而这七天里,军情往来、红城军戍守中忙得乱成一团,疏导百姓、囤储辎重、整备军伍,随时准备应付燕骑入侵,甚至都来不及去‘收拾整理’前面的折桥关,红城暂时就成了南理的拒北第一关。但大燕那边全无任何动静,夺山营被摧毁之后,其余六座大营也仅仅是加强了戒备,并未集结、更没有出兵的迹象。
任小捕好像还有要事在身,在宋阳返城后,她只再待了一天,就急匆匆启程返京了。
等到第八天头上,燕国忽然以飞雀传书,总算给了南理一个说法:燕境内突显前朝逆匪,不久前袭击边关夺山营,后逃往南理方向,着南理小心提防,事出紧急不及派遣使节,日后当补以国书。
这个说辞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燕国虽然远胜南理,但它有它的祸患,真要倾力南侵多半惹来恶果……至少从这份雀书上来看,燕国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此事到此为止。当然,无论是左丞相还是红城城守,谁都没傻到就完全信了对方、就此撤去防备,他们该怎么加紧防御就接着怎么做。
又过了几天,凤凰城中也有旨意传来,自红城城守之下,各班校尉都有封赏,不过对此役中功劳最大的宋阳却只字未提……嘉奖之后,圣旨中还另外提到一件事:南理奇士准备启程,继续赴擂一品。打了一仗但并未正式宣战,两国之间的脸皮都还留着,前面订好的事情,后面还要继续去做。
日前那场雨水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随阴霾散去,连痕迹都剩不下多少了,也没谁打算再去追究……只是燕国那些了解自家皇帝为人的重臣都明白,暂时放一放罢了、这件事景泰绝不会善罢甘休;同样,任小捕、顾昭君这几个清楚宋阳心性的人也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对宋阳而言,距离‘了断’还早得很。
使节团准备再度启程,而胡大人又来到了宋阳的房间,进门后笑道:“圣上还有一道密旨给你,要老夫代为宣读,宋阳,接旨吧。”
圣旨骈四俪六,辞藻繁华,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张嘉奖状,对宋阳于此役中诸多功勋一一褒奖,除了丰厚赏赐之外,还赐下了一个官职:常春尉。
圣旨宣读完毕,胡大人亲手扶起宋阳,笑着说道:“圣上以密旨嘉奖于你,这其中可含了一份爱才之心,恭喜宋先生。”宋阳还要以奇士身份出使大燕,要是大肆封赏,让天下皆知他破涝疫、毁燕军、夺毒源,他也就别想再从大燕返回南理了。
现在的宋阳看上去,已经和平时没多少区别了,眉宇间的漠然散去,目光又复昂然,脸上的伤也收了口开始愈合,点头笑道:“还要请教丞相,常春尉是个什么官职。”
常春尉不是实衔。
南理的太祖皇帝,百多年前起事时,曾遇大败,与部署失散逃亡深山,幸得一伙山贼收留、帮忙,逃过了被追杀的厄运,山贼首领倒是个有识之士,从此追随于太祖身边,先助他召回旧部又随他平乱四方,立下无数功勋。
当太祖平定四隅一统南理、坐上龙椅时也不曾亏待这位山大王,裂土封王以谢其功,山大王又叫草头天子,但是封王不能叫‘草头王’,春时草长,春常在则草长青,由此封下了个‘常春王’的爵位。这个称呼有些许玩笑之意,显出太祖皇帝对山大王的亲切;也含了一份吉祥寓意,表明皇帝对山大王的感激之情。
但这个时候,又显出那位山大王的见识了,居然上书皇帝,拜辞封号和领地,直言皇帝若真要赏赐,就赐下个不用干活的官职,再多加些俸禄就好。山贼做了王爷,惹天下嗤笑;麾下有了封地,惹百官嫉妒,在朝在野都落不得好处。当初落草为寇是为了吃饭,今天打下江山也只求份安稳富贵……
山大王心意坚决,皇帝不再勉强,最终赐下‘常春尉’头衔,封邑三十里。
这个‘尉’不再品级之内,只是个虚衔;三十里封地也非列土而治,其中的官职任免、军卫防戍全由朝廷安排,‘主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份,不过当地的税收岁入,尽归常春尉。说穿了,就是皇帝拿出一个城来养活他。
到了后世南理,‘常春尉’的头衔依旧保留,渐渐变成平民出身,又为国家建立绝大功勋之人的专属赏赐。
“虽然是虚衔,却有实惠,封邑岁入着实是个好进项,且‘常春尉’是高崇无比的荣耀,说他见官大三级或许夸张了,但即便是老夫,从今以后见了宋先生,也要按同执叙礼,不能讲究上级下属这些俗礼了。”胡大人呵呵地笑着:“话说回来,宋先生此番立下的功勋,除了常春尉之衔,也实在没有能抵得上了。”
救下了整整一座红城的性命;夺回、‘献上’涝疫毒源,随便哪一样都是了不起的大功,但是在丰隆皇帝眼中,更重要的却是:宋阳杀人……几乎扑灭了大半座燕夺山营。少年皇帝,最怕南理会被人家瞧不起,谁替他扬威,他就给谁重赏。
宋阳也是一副开心的样子:“还有封邑么?没听圣旨里提到。”
“是要等你还朝才封下的,届时少不了一场仪典,至于封邑具体何处……可能会列出几块富庶地方来给你选,哈哈,这件事老夫倒是能帮上忙,保管帮你选一块最有前途的好地方。”胡大人把‘前途’两字咬上了重音。又随口说笑了几句后,忽然把话锋一转,神情也随之凝重了些:“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朝上另有旨意,着那具尸首启运。”
谁人押运、运往何方都是机密,胡大人不会说,宋阳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胡大人又继续道:“那一路行程不近,路途也谈不上平坦,我想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谨慎在意的事项。”
“尸身封镇妥当了,颠簸些倒无妨,但需小心两重:其一,他禁不得曝晒;其二,疫毒在药性上厌木,穿林而行,会有镇毒的效果,比较稳妥。”
胡大人笑而点头,宋阳也笑了笑,几天里他都在等对方这一问。
就在左丞相、常春尉互致微笑的同时,置身于千里至外小镇燕子坪的哑巴,正歪着脑袋,满脸纳闷地看着院墙。
小九啃着个苹果,从屋里走到院子:“哑巴,看什么呢?”说着,顺着哑巴的目光望过去,随即咦了一声:“这是头信雀。”
一头纯白色的雀子,正在窗棂间跳来跳去,小九随手把大半个苹果扔给哑巴,一双漂亮小手做虚捧状,口中‘戳戳’有声,换着雀子。
雀子亲近人,翅膀一振跳进了小九的手心里,哑巴在一旁看得咧嘴大笑,喀喀两口吃光了苹果……小九解下信雀脚上的纸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三百秀,待红家丑。
三百秀指的当然是奉宋阳为首的三百山溪秀,后四个字小九也只略作寻思就明白了,红家丑……红波府家的丑人秦锥。
无论三百秀还是红家丑,都是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消息,要用隐语传令,足见事情机密、重大,小九不敢耽搁,带着哑巴赶往镇外密林,去找木恩集结手下、准备办差……
第二十三章 大怒
边关上突如其来的战事,让赴擂奇士的行程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月,到四月十八清晨,南理使团再度启程,赶赴大燕。途径折桥关时,自左丞相以下所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昔日拒北雄关,此刻满目疮痍,城中弥漫着重重尸臭。几天前才派驻过来的军兵刚开始清理城关,正把城中尸体6续投入烈火,焚尸的地点在郊外,但轻风无界,行走在关内,常常会迎上一阵细细的风尘。
焚灰。
胡大人皱眉叹息,施萧晓慈目低垂,南荣面无表情,萧琪眼含泪光,宋阳则把玩着愣愣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出关之后,与燕国接应的官员接洽,换过文书办好手续,以后的行程就再不用南理人操心了,自有燕人安排。此去邹城千里迢迢,距端午只差不到二十天时间,非得全力不可。燕人也早有安排,所有南理来人,连官员带皇城三百禁卫以及‘刘五’,统统被装进马车,浩浩荡荡向北疾驰而去。
路上日夜兼程,投驿而不歇,换上新的马匹与车夫,转眼继续上路。所有南理人吃、睡都在车上,每天仅有一个时辰‘落地’,供洗漱、更衫。二傻大为不悦,不止一次的念叨着‘我再也不来了’。
萧琪自小吃苦,对此全无抱怨,就是有些心疼……心疼她的‘灰儿’,这样赶路的情形早在离开红城时就能预料,她选的十匹好马也大都留在了红城,唯独那匹最不起眼的灰马,仍是被她带来燕国,而每天只休息一个时辰的长途奔跑中,虽然日渐疲惫,但灰儿竟真的跟住了队伍,对此所有人都啧啧称奇,这匹马当得‘龙马’之称。
同伴们都觉得惊奇,燕人就更加震愕了,南理使团带神驹入燕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被引为热谈,南理使团尚未入京,声名就因‘灰儿’渐渐响亮,这气势上的先声夺人,让左丞相在始料未及的同时,也忍不住抚须微笑。
而他们出关十天之后,南理境内深处发生的一桩血案,也同样让左丞相始料未及。不过他若得知事情始末,可绝对没办法还能笑得出来。再三天之后,南理发生的这桩血案,为燕帝景泰所知。接到密报时,他正斜倚在寝宫软榻上吃杏子。
勃然大怒!
景泰赤脚跑到门外,怒声咆哮:“拿戈来,拿戈来!”内廷侍卫急忙跪倒在地,把手中长戈高举过顶,景泰抓了武器,吼吼怒啸着转身跑回大屋,随即大响连串传来,燕帝势若疯魔,挥舞着长戈把眼前的一切都砸了个稀烂。
太监、宫女逃到寝宫外,也不敢再远走,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几天之前万岁爷刚刚发过一场大脾气,只不过那次他砸的是御书房……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圣上接连大怒?没人敢问。
半晌过后,披头散发的景泰出现在门口,狠狠将长戈扔到地上,发出了‘当’地一声大响,跟着瞪向一个小太监:“小豆子,把刚刚给朕传回密报的雀子取来,快快快快!”
在场之人都明白,送信的雀子要遭毒手了,可谁敢劝上一句。小豆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不片刻的功夫,抱着一只鸟笼跑回来,毕恭毕敬地递到景泰手上。
笼中一只黑色雀子,眸子晶亮翎羽丰密,懂行人一看就知它绝非凡品。雀子骏逸,但精神萎靡,别说普通的鸟儿,即便一头真凤凰,让它连飞三天从南理深处赶回大燕邹城,它也振作不起来。
而出人意料的,本来怒气蓬勃的景泰,一见雀子模样俊美,微微愣了一下,举起鸟笼又仔细端详了一阵,脸上的怒色居然渐渐消散了,转头问小豆子:“这是好鸟?”
这种小事皇帝从不会关心,但小豆子了若指掌:“回万岁爷,它叫欺烟,这是咱们大燕军雀七巧之首,飞行如电性情灵巧,放眼中土就再找不出比它更快的鸟儿了……”
不料,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景泰突然伸手入笼,一把把欺烟抓了出来,狠狠一甩把它摔成了一滩肉泥:“噩耗之雀,死了干净!”
小豆子吓得小脸苍白,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劝道:“万岁息怒、万岁息怒。”
“我摔雀子你跪什么,起来起来,”景泰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再回寝宫:“小豆子进来,再给自己端个绣墩,朕生气,陪朕说说话。”
说着,景泰随脚踢开垃圾,坐回龙榻。
若是南理的内臣,一定会说‘奴才站着就好’,但小豆子明白自家这位万岁爷的脾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即从废墟般的寝宫内找来一只残腿凳子,屁股就蹭着一个边勉强坐下。
待他坐好,景泰才开口:“朕有一样宝贝,被南理人偷走了,你说应该怎么办?”
小豆子挺起瘦小胸膛,假惺惺地义愤填膺:“给南理的狗头皇帝传一封信,让他亲自把偷走的宝贝送回来,再让他自己去刑部领罪,他要不依,万岁就点起百万雄兵,刨了他家祖坟。”
景泰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闻言略显笑意:“这倒是个好主意,朕的宝贝是一具尸体,丰隆偷了朕的死人,朕就刨他祖坟,应景得很。”
说着,景泰话锋一转:“要刨丰隆的祖坟,本来用不着百万兵,只靠着那件宝贝就足够了……可宝贝被偷走,再想刨他祖坟,就真得用大燕雄兵了。本来这事也不难,不过麻烦的是,大燕的兵去打南理,吐蕃、犬戎他们多半趁机来打咱们,朕光顾着刨人家的祖坟,难保朕的祖坟不会被别人刨了。”
小豆子先是面露惊讶,凭他再怎么动脑筋,也想象不出能‘刨别家皇帝祖坟的宝贝尸体’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在听到后半句时,惊讶消散不见,换而怒形于色:“他们敢!大燕天威浩荡……”
“少拍马屁。”
小豆子立刻收声,翻起眼睛想着:“或者……万岁先忍一时之怒,派出厉害武士先把那件宝贝夺回来,等宝贝回来了,想怎么刨就怎么刨。”
景泰呵呵呵地笑了:“是啊,朕也是这么想的。南理派人押运宝贝,一路都在山边密林里潜行,自以为线路隐秘,却不知行踪早都被泄露了。”
小豆子插了句:“万岁爷是真龙化身,龙目洞彻天地、龙听万里弗届,什么事情也休想瞒过您。”
景泰没理会小太监的奉承,继续道:“朕派出咱们大燕……不止大燕,是整座中土身手最强、最凶猛的武士去劫回宝物,本来万无一失,”说到这里,景泰的笑容不见:“可刚刚雀子传讯,朕的武士去晚了一步,被人捷足先登。”
密林深处,押运‘宝物’的南理武士被尽数屠戮,‘宝物’下落不明,燕高手赶到时,只剩满地死人。
小豆子愕然瞪大眼睛:“是谁干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是谁,所以朕才生气。”景泰缓缓摇头。
小豆子双眉紧锁,恨恨道:“不论是谁干的,归根结底都是南理可恨,奴才听说南理使团正在赶来,等他们到了京师,先每人打断一条腿子再说!”
景泰哈哈大笑:“未免太小气了些吧?”
小豆子也跟着嘿嘿笑,手挠后脑勺,撒娇卖宠:“奴才还没长大,还是个‘小人’,小人自然配了副小气心眼……”
景泰却摇了摇头,继续笑道:“不是说你的心眼小气,是你的想法太小气,光打断他们一条腿可远远不够!”
说完话,景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小豆子急忙起身服侍,皇帝摆手而笑:“不用了,和你说会子话,郁结稍解,还不错。”
小豆子挺开心,正想再巴结两句,不料景泰突然有笑道:“对了,宝贝的那件事,他嘱咐过我,谁也不能告诉的。”
小豆子不知‘他’是谁,但能听到,在提及‘他’的时候,皇帝竟不再以‘朕’自称,正想拍着胸口保证不会泄密,但略略一咂摸万岁的话、再一想到万岁的为人之后,他的小脸陡然煞白!而景泰转回头冲他一笑,迈步而去,离开寝宫时,他的手轻轻一摆,对门前侍卫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稚嫩哭号声才刚刚响起就被利刃截断,景泰继续前行,喃喃自语:“憋在心里难受,总得找个人说说吧……”这个时候,又一个内臣匆匆跑来,满脸喜色道:“启禀万岁,刚刚接到大好消息,苏大人回来了,正快马赶赴京师。”
景泰哈的一声大笑:“总算回来了,好得很。”
……
五月初一,十停关。
按照普通行脚速度,此处距离燕都邹城只有十天的路程,途中会有‘十次停歇’,所以大好城关得了个如此古怪的名字。
宋阳等人今日那一个时辰的‘落地’,就在十停关内,南理的使节难得放松,人人下车,洗漱之余抻腰伸腿,解一解车马疲乏,唯独少女萧琪,连净面都顾不得,专心照顾着自己的马儿。灰马精神疲惫,目光黯淡,四条腿子上的腱子都在簌簌发抖。
少女眉目含忧,找到左丞相:“灰儿撑不住了,再跑下一程多半会脱力而死。我先前估得高了,请大人恕罪。”
胡大人摇头道:“能坚持到此,已经难能可贵了,不必自责,把它留在此处。”说着,眼看萧琪面色不舍,胡大人笑了起来:“不是不要了,只是存养此处,回程时还要带上的,这可是功勋骠骑,就算你想不要,老夫都不答应。”说完,安排使团中的小吏去办此事。
萧琪跟在小吏身后,牵着爱骑去找燕国的使官,这一程负责护送的燕国官员是个武将,姓李,官拜怀化郎将,五品官,在听过南理使节所求之后,燕将笑了:“龙马也有脱力的时候?还以为它能一路跑到天边不歇。”
说着,迈步上前,自下而上伸臂揽住了马颈,一见他的姿势,萧琪大惊,伸手去掰他的胳膊:“这样不行,会伤了马。”凭着少女的力气,哪能撼动对方,燕将理都不理,胳膊猛一用力。他是勇武之人、且懂马,扼住的正是马匹要害,灰马早就疲惫不堪,根本守不住这一勒,悲鸣被尽数扼在吼中,身体一歪摔倒在地,四蹄抽搐片刻,转眼气绝。
燕将摆出一副愕然神情:“说死就死了?看来当真累坏了,既然不行又何必逞强。”说着,啧啧摇头,口中换过话题:“骑兵之道不外两处:人强、马壮,有好马就有好骑兵,可要是好马死了,‘骑兵’就只剩兵了。”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而笑声未落,一个声音清晰传来,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要是兵死了,骑兵就什么都不剩了。”
宋阳走到近前,对着燕将点了点头,伸手扶起了萧琪,转身走了。
第二十四章 王驾
一个时辰的休息,队伍准备再度启程,李姓燕将牵出坐骑,吆喝着指挥手下上马、催促南理官员等车,忽然觉得一阵辛辣味道传来,惹得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再看,宋阳刚刚与他擦肩而过,正急匆匆地登上马车。
李姓燕将揉了揉鼻子,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嘟囔了句‘邪门’,翻身上马大声传令,车队再次启程。
三个时辰之后,正在急行途中,李姓燕将突然一头栽下坐骑,再也起不来了。队伍一时大乱,立刻有燕卒上前救援,却发现自家将军脸色青黑、心跳脉搏全无、体温也迅速散去,不多时就变得冰凉。
就那么毫无征兆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