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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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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年货的摊贩前,买了张红纸,把小小的一锭银子胡乱包裹起来,又走了回来,想说什么可是性格使然,老头子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直接把‘压岁钱’塞进了宋阳手中……

  陈返的确是迷路了。虽然他自己不说,但宋阳却能笃定。

  记忆混乱、迷失方向、认错熟人、暴躁易怒……这种老人中常见的疾病,在宋阳的前生里有个准确的名称:老年痴呆。

  这是神经与脑部的病变,即便大宗师身体强壮,也无法逃过这只病魔。

  千年之后医学发达,对它也没有一个准确认知,病程不可逆转,无治。陈返最终会失去记忆、失去自理的能力,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

  恍惚之间宋阳想起,还在青阳时,自己与陈返激战之后,曾问他:为什么帮我?

  陈返本已打算回答,却忽然变得暴躁不已……他想说,可他忘记了答案。

  此刻陈返并未戴着斗笠,上次所中剧毒的复效仍在,头上脸上光秃秃的可笑。宋阳也分不清正渐渐从心底弥漫起的些许窒闷,究竟是后悔还是内疚,握着压岁钱对陈返认真点头:“回去我就画。”

  陈返难得之极地笑了起来:“咦,大了一岁,好像真又懂事了一点。”

  第七十六章 骇闻

  对尤离这个名字,陈返全没了一丁点的记忆。不仅如此,连蝴蝶蓝是什么他也都不再记得,甚至,他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次选贤……陈返的记忆,只能用‘一溃千里’来形容。

  宋阳脸上始终保持轻松笑容,和陈返在外面吃过饭,一起返回驿馆,又在对方的屋内坐了好一会儿才告退,回到自己房间后,他取出了一张银票交给小九:“帮我办一件事情,找城中的有名画师画三副落日图,不能落款署名。越快越好。”

  刚刚在告辞之前,陈返还在嘱咐他,要他认真作画。大宗师的神情认真、殷切,宋阳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又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画,这才出重金去向名师求画。

  小九并不多问,点头收好银票。

  是夜,宋阳闷闷不乐,枯坐灯前用尽全副心思想要配出一副能够暂缓陈返病情的治疗手段……随后整整两天他费劲心思,但人力有穷极,有些心愿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而这个时候,朝廷的旨意也终于颁布下来,南理贤才的真正大选,就定在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吉日中举行。金殿选拔由皇帝亲任主审,朝中诸位重臣都会列席,选拔的规矩与上一场‘海选’颇为相似,诸多贤能逐一献艺,只不过当时不会直接选出赴擂一品的人选,要五天之后、在丰隆与重臣商议过后才会公布结果。

  同时,来宣旨的太监还给出了已经拟好的登场顺序,宋阳刚好是最后一位……不知是不是巧合,洪家三位兄弟,就排在倒数第二。

  消息一动驿馆中人人振奋,宋阳也不例外。对下一次选拔,他已经想好了题目,不过在细节上还有许多需要计较的地方。由此暂时转换了心思,把精力从陈返身上挪入选拔之中。

  小九乖巧得很,不仅仔细照顾着宋阳,同时还唬下了脸,不许旁人来打扰宋阳,以免耽误了主人的功课。如此又过了两天,正月十三。午饭的时候,宋阳把精神放松下来,问小九:“最近有什么趣闻,说来听听。”

  小九天生是个八卦性子,不管什么事情她都要打听清楚才善罢甘休。大凡喜欢打听的人,也都喜欢‘散播’,听宋阳一问,小九立刻来了精神:“趣闻没什么特别,但‘骇闻’却有一桩,最近在京师里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帝都大为震怒,公子要不要听?”

  宋阳伸筷子给她加了块鸡肉,笑道:“说,好听的话就再送你个鸡腿。”

  小九笑嘻嘻地把鸡肉放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叹了句:“甜得很,甜得很!公子夹过来的肉好吃得不行……”

  凤凰城的‘骇闻’,来自京师中的一座衙门:浑仪监。

  浑仪监,主掌观察天象、推定历法之职,除此之外,这座衙门还负责勘验风水、预测凶吉、占卜国运等诸多玄学之事,算是‘专业技术部门’,并没什么实际的势力、权力。在浑仪监的后园内,精通堪舆的前辈官员通过假山、水池、景栽摆出了一座小小的风水阵,阵中央护佑着南理开国先祖皇帝的衣冠祠,算是为国祈福、昌盛国运的手段。

  而‘骇闻’的源起,则是除夕夜中的那场地震。

  地震并不严重,凤凰城几乎丝毫无损,浑仪监当时也没什么事,但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就在三天之前,阵中衣冠祠前的泥土忽然塌陷,露出一具死人骸骨。本来是绝对的机密事,不知哪个环节出了漏子,让消息传入了市井,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为国祈福的风水阵中塌陷深坑、暴露骨骸,而且还是除夕时的地震所致……坊间流言飞涨,最终形成舆论,把此事看作了‘丧国噩兆’。

  而介入调浑的刑部很快发现,这具骸骨皮肉尽腐,但是被埋入地下的时间并不长,充其量五、六年的光景,在死者肋骨还留有清晰刀痕。这一来事情就有了变化,所谓的丧国噩兆,其实就是机缘巧合下暴露出来的杀人、埋尸的凶案。

  只要案情公布,自然能平复流言、重整民心。但前提是非得先破案不可,刑部干员都已经调动起来,以求尽快侦办此案。不过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其中最麻烦的一点莫过于尸体变成了骸骨,除了知道此人是个男子外其他一无所获,无法辨认死者身份。

  死的是谁不知道,刑部本领再大,也只能在外围乱转。任谁都能想得到凶手就是浑仪监的人,外人压根没机会把尸体藏在这里,可是查不出死者是谁,就没法追索他的社会关系,抓不住要害线索,单纯靠着提审监中大小官员诈供,根本全无效果。

  这个‘故事’在小九讲来当然没那么简单,小丫头绘声绘色,这一时认真描述骸骨的模样、仿佛她就是启尸之人;那一时又学起皇帝震怒模样,好像当时她也在金銮殿上议政……而宋阳的表现也有了些反常,从开始时的饶有兴趣渐渐变成了若有所思。

  小九说完,还意犹未尽,一本正经地评论道:“这桩案子肯定是能破,抓不到真凶就找人顶罪是了,反正一定得平息坊间那些‘丧国’谣言,不过么……在找人顶罪之前,还是要先查上一番再说,能查出真凶最好。”

  “是这么回事。”宋阳笑,起身取来纸笔,迅速列出一张单子递给小丫头:“还要辛苦你,待会儿采买这些东西。”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小九忙不迭追上去:“公子去哪?”

  “这个案子有些意思,我想去看看,你接着吃饭不用跟来。”

  小九目送宋阳离开驿馆,俏脸上满满都是纳闷,大选将至,不明白他为何不在家里好好用功,却跑去关心这桩无头案?

  宋阳出门先去了镇西王府,想参与这件案子,总要有人举荐才行,凭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到了刑部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王府门卫早都得过郡主的吩咐,如果有入选贤能上门要以礼相待,在宋阳表明身份后对他还算客气,不巧的是任初榕不在府中,宋阳无奈,有试探着问起任小捕。

  任小捕也不在,这倒没什么,但是让宋阳十足意外的是……公主殿下‘上班’去了,而且还是去浑仪监‘上班’。

  看着宋阳的惊奇模样,门前卫士笑道:“早在三年前,圣上加封我家小姐为机敏郡主同时,还赐下浑仪监玄机博士之职,一年前加封‘玄机公主’,但浑仪监的官职未动。此事京城人尽皆知,你却不知道?”

  原来自家的媳妇不光是位公主,而且还是个‘博士’,宋阳笑呵呵地谢过卫士告辞离去,随便向路人问明了浑仪监的所在,赶了过去。

  凤凰城四方平直布局规整,王公重臣的宅邸集中于西城,六部和一众公门衙门全在东城,宋阳从王府赶向浑仪监,要横穿京师,也路过位于城中央的南理皇宫。

  中土幅员辽阔,南北气候差异极大,同样的正月时节,燕北还白雪皑皑,而南理已经满眼新绿。尤其在皇宫内外,遍栽南理特有树种‘眼儿桐’,已经到了飞絮散种的时候,当熏风荡漾,一层层淡黄絮凌空而舞,拂在脸上暖暖地发痒,当真是新春时节呵。

  这种‘眼儿桐’的飞絮,也能入药,有强身健体之效,即便不经晒制随风而飘,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也能提神醒脑,算得凤凰城新春的一道著名风景。

  宋阳路过皇宫时还特意流连了片刻,从空中接下了几朵飞絮在手中把玩着……

  等到浑仪监门口时,还没去向门卫打听,就看到任小捕的贴身护卫秦锥大步从门中走出来,宋阳大喜,快步迎上,先是喜气洋洋地拜年,跟着向对方说明来意。

  秦锥也挺纳闷:“这当口不在驿馆准备功课,还有心思跑来破案?”

  宋阳正色:“学为所用,为国效力,才是青阳贤能本色。”

  秦锥哈哈大笑:“别闹。”一边笑着,把正准备出门要办的事情暂时放下,带着宋阳走入浑仪监去觐见公主。

  第七十七章 人头

  事情一到任小捕那里,立刻就变得简单了,她甚至连句‘为啥要来破案’都不问,就把宋阳举荐给刑部。

  宋阳的运气不错,刑部尚书杜大人当时正在浑仪监坐镇……不久前刚刚发生过魁堂失火的大案,现在又出了风水阵藏尸案,杜大人身上的压力不言而喻,这桩案子要是也破不了,他这个尚书就甭干了。

  不过对于宋阳,杜大人也并未太过看重,只是碍着公主的颜面,把宋阳唤到近前。

  杜大人花甲年纪,身为大员,却天生了一张苦瓜脸,毫无威仪可言,打量了宋阳两眼:“听公主殿下说,你能破案?”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宋阳耳力了得,几乎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而且此人在说话时候显得死气沉沉,全无一点鲜活感觉。

  宋阳如实回应:“我是仵作出身,对验尸有些见解,盼着能帮上些忙。”

  杜大人笑了下,不见欢愉也没有轻视之意,只是觉得宋阳的回答没太多意思:“没有尸体,只是一副骷髅架子,你想看就看吧。”说完,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但仍显得有气无力:“唐火腿。”

  “下官在。”一个身材微胖中年差官抢上几步,对尚书躬身施礼。

  尚书点了点头,对宋阳道:“有什么事情都和他说就是了,用心些、仔细些,莫负了公主对你的举荐。”说完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唐火腿’本名唐活泰,但杜尚书说话时偶尔会带出些乡音,唐活泰这个名字落在他口中就变成了‘唐火腿’,久而久之这也成了唐在刑部的绰号。

  唐火腿官拜员外郎,品级不高但在刑部供职多年,人面熟悉,由他随行打点,宋阳行动大为方便。

  宋阳并未去勘察现场、调阅口供,京中刑部能员无数,在查案上宋阳不觉得自己会比着人家更高明,他只是直入主题,提出要去看尸,唐火腿痛快答应,领着宋阳便走。

  骸骨早从风水阵中启走,现正封存在刑部直辖的殓房。

  只剩骨头和少许毛发……宋阳围着遗骸转了一圈,没像唐火腿想象的那样仔细辨识,仅只大概看了看,而后伸手指向头骨骷髅:“我能把它拿走么?”

  唐火腿吓了一跳:“拿去哪?做什么?”

  “拿回驿馆仔细看……最多两天我便归还,到时候大概会有个结论。”至于是什么样‘结论’,宋阳没多说。

  唐火腿有些踌躇,案子轰动,骸骨也成了重中之重,哪能让旁人拿走?可转念一想,宋阳是公主举荐、尚书亲口允他破案的,自己就是个跑腿帮忙的,犯不着矫情,真出事也和自己没点关系,也就点了点头。

  ……

  晚饭时分宋阳提着个圆滚滚地包裹返回了驿馆,小九也把他吩咐的东西尽数采买回来:黏土、软尺硬尺、朱砂红笔、浆糊……宋阳好歹吃了些东西,在桌上多点了几根蜡烛,就着充足光线取出骷髅,小九开始不知道包裹里是啥,等宋阳开始干活时她才知道,自家公子居然带来了这么个可怕‘东西’,哎哟惊呼了一声,向后退开了几步。

  宋阳对她笑道:“你要害怕就去和萧琪挤一挤睡,不用留在这里照应了。”

  小九咬着牙摇了摇头,公子留下丫鬟逃走?她心里可没这个道理。宋阳也不多劝,沉下心思,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眼前的头骨,时而用软、硬尺子仔细丈量,时而伸手在骷髅的颧、腮、额等各个位置反复摸索,有时还会起身把手洗干净,出门去找驿馆中的其他人。

  小九越看越好奇,也跟在主人身后,宋阳找人也没有别的事情,客气几句之后就伸手去摸人家的脸,二傻、曲大叔、还有除夕时混熟的其他人。

  着实研究了一阵,直到月上中天,宋阳开始搅拌粘土,看到现在小九也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试探着问道:“公子是想、想把这具骷髅的样子复原出来?”宋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去摸旁人的脸,就是为了寻找相似的骨骼比例,用以参考脂肪、肌肉组织的厚度。小九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口中啧啧赞道:“这都行?我家公子有神仙手段!”

  宋阳随口应道:“以前我看同事弄过,自己弄是头一回。”说完,省起今生没有‘同事’这个词,而他在今生也从未有过‘同事’,忍不住自嘲一笑。

  小九大着胆子坐近了些,眉目间掩饰不住地开心:“公子能把人像还原出来,这桩案子也就离告破不远了……到时候一定扬名天下!”

  宋阳摇头道:“能有一、两成的相像我就知足了。”即便是以前的‘同事’来做,最终如果有四成相似就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宋阳只凭着记忆、第一次来做这种事,还原出两成就算他走运。

  小九皱起了眉头,五官一牵而皆动,在她小小的鼻子上也显出几到浅浅的褶纹:“一两成……那有用么,到时候还不是谁都不识得他。”

  “所以还有个关键,一定要牢牢抓住才好。”宋阳笑了下,没再多解释什么,继续忙碌个不休……

  第二天清早,按照宋阳的吩咐,小九捧了银子出去,又从外面请回来几位捏泥人的手艺人和一个精擅人物肖像的画师,几个人按照宋阳的想法,彼此商量着,捏出或薄或厚的粘土,小心地贴在骷髅上,头骨渐渐丰满起来,有了个大概的形状。

  仅仅是个囫囵样子、脑袋外形而已,尚未捏塑五官,乍一看甚至分不出哪里是正面、哪里是后脑。

  接下里的五官的定位、摆放才是真正重中之重,对此那些艺人全无概念,宋阳则再度拿起了尺子……双眉微皱,神情专注,宋阳一边仔细丈量着,一边用朱砂红笔小心勾勒,时不时退开几步,看一眼远景。

  如此过了良久,宋阳把亡者的五官一一定位,小九现在早都不害怕了,看着宋阳煞有介事,她满心满眼地好奇,等主人终于忙好,赶忙用漂亮小手捧上一杯香茗:“公子辛苦了……不过小九不明白,你是凭着什么依据摆出他五官的位置?”

  宋阳接过茶一饮而尽,跟着长出了一口浊气:“三庭五眼,黄金分割。”

  小九眨了眨眼睛,更不明白了……

  之后再请泥塑师傅出手,塑造五官,等到了这一步,进度就加快了许多。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是狮子鼻还是酒糟鼻?是薄嘴唇还是厚嘴唇……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从一具骷髅上也休想辨出五官的细节,泥塑匠人们要做的,也仅仅是在宋阳‘指定’的位置上,捏出一个相应的、中规中矩的‘器官’。

  很快,一具头像成形,正如宋阳所说,总体上,能有一两成相像就算是运气了。

  泥匠退下,画师上阵,但是宋阳只要他以头像作个参照,画出的却并非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像……所有这些事情,一直忙碌到转过天的中午总算大功告成,宋阳谢过那几位师傅,把头骨洗净包好,带着画好的肖像直接赶往刑部,找到唐火腿后直言:“按照这幅画像发布告。”

  唐火腿十足诧异:“你绘出了苦主的画像?这……如何绘出的?”

  宋阳没多解释,只是说道:“可能不太像,但聊胜于无,公布出去,或许会有人能认出来。”

  唐火腿一边点头一边打开画卷低头观看,只看了一眼他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神情变得哭笑不得:“宋先生,这、这样怕不是不妥吧?”

  宋阳笑得挺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没办法,非这样不可!”

  画像上,苦主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正在开怀大乐……

  这是苦主的画像,若能确定就会城门张榜、同时分发四处,寻找识得他之人。且不论这桩案子事关重大,刑部的一举一动都被朝野看在眼中,单就现在这张画像,一旦发放出去肯定会轰动京城。

  以往刑部发布的图绘,无论是通缉盗匪还是认尸公文,画上人全都是素容正襟,唯独这一次,一张哈哈大笑的死鬼苦主肖像。

  第七十八章 笑像

  宋阳也是没办法。但凡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不会画出一张开怀大笑的苦主像……

  所谓‘三庭五眼’,实际是黄金分割在人类面部的体现。从发际到眉毛、从眉毛到鼻端、从鼻端到下颌各占人脸的三分之一,是称三庭;五眼指的则是人脸宽度,大概为眼睛的五倍。

  这个理论在宋阳前生里已经广泛应用,涉及人像还原、化妆美容、雕塑美术等多个领域,但它只是理论上的比例,落实在个体上实际差异极大,再加之对苦主五官细节无法把握,所以宋阳在驿站中还原出来的泥塑,与苦主本人差得远了。

  对这一点宋阳如何不明白?不过他敢把这件差事揽上身,还有另外一个依仗:苦主并非全无特征,他的牙齿参差不齐。

  这就是宋阳对小九说过的‘关键’了。不太相像的画像上,如果能够突出一个真实特征的话……

  头像上的五官位置大差不差,为辨识此画之人提供了个大概的轮廓,再加上那一口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牙齿,这幅画像的相似程度就一下子从两成提高到了五成。

  大笑,就是为了露出牙齿。

  换句话说,宋阳真正追求的并非完全形似,而是神似,所以才有了画像上这个大笑苦主。

  唐火腿拿着画像愣了半晌,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最后还是苦笑摇头:“就这么发出去?我可没这个胆子,这件事要请示我家大人。先生随我来,这幅画像的来由还得你向大人解释。”

  宋阳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当即点头答应,随他一起去求见杜大人。

  或许因为十几年都在与刑律打交道,杜大人在下属官员面前从来都没太多生气,也没太多表情,饶是如此在他看到苦主画像后,那张苦瓜脸上还是升起了个怪模怪样的表情,比笑容难看许多、比发怒略显柔和……宋阳不敢等他发问,趁着尚书大人还没来得及把画撕掉前,大概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古怪神情渐渐褪去,杜大人沉默不语,又过了片刻把手中画像扔给唐火腿,不带任何语气地吩咐道:“张布出去,开始找人。”说完,又转目望向宋阳,淡然道:“辛苦了,下去吧。”

  案子迟迟未破,万岁几次催促,刑部压力越来越大,杜大人也是实在没有退路,这才‘接受’了宋阳的画像,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杜大人再找不出更好办法的同时,也想不出更坏的后果了。

  刑部效率不低,当天下午‘苦主大笑像’就传遍全城,看到画像的百姓人人愕然,转眼成为市井热议,驿馆中也不例外,不少中选贤能都拿着小张的公文,啧啧称奇笑个不停,宋阳躲在屋里不出去,偏偏小九还得意得很,逢人便说:这是我家公子所绘,惟妙惟肖!

  宋阳主动参与浑仪监的无头案,当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到了现在,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好,只剩等待、盼望画像能够有效。他的心思也收敛回来,再度开始准备大选之事,但才刚开始功课,房门就被人咚地一声踹开了,大宗师陈返背负双手走了进来:“小子,七天时间到了,画呢?”

  脑疾让陈返的记忆完全混乱,他把宋阳当成了自己的弟子、晚辈。

  之所以会是宋阳而非旁人,还是因为就在不久前,陈返刚刚帮宋阳提升了修为,在陈返脑海深处,这段记忆虽已不再,但那份把他看作晚辈的意识依旧残留。

  宋阳立刻将三幅画轴取出。

  陈返神情变得开心了些,点头道:“只要你画一幅,你却画了三幅,不错,懂得用功了。”宋阳心里叹了一声,陈返记住交功课的七天期限,却忘记了所留功课的数量。

  画早就准备好了,重金向三位有名画师求来的落日图,画法、笔触各有不同,一副《江花乱》;一副《半山红》;还有一副意境更盛的《将夜》,画卷中乌云遮天,不见落日,只有浅淡的一抹夕霞,苦苦支撑着,而将夜的画师也最为傲气,听说不让署名,给多少钱都不肯画,后来小九冲他甜腻腻地笑了一阵,他就画了……三幅画各有胜场,宋阳有信心,至少会有一卷能让陈返满意。

  可当画卷一一展开,陈返脸上的怒气也越来越重,等看过所有的画,大宗师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怒斥道:“混账,画了些什么!”随手抓起一副,毫不客气地掷在了宋阳的脸上。

  话音未落,‘嗷’地一声怪响从内间屋传出,哑巴翻脸,拖起巨大的独脚铜人大步向着陈返冲来。不管别人用什么丢宋阳,哑巴都会把自己的铜人丢还回去。宋阳吓了一跳,赶忙拦住哑巴,把他打发出去了。

  陈返则根本不去看哑巴一眼,瞪着宋阳叱喝:“我让你画的是什么?”

  “落日。”宋阳没生气,只是略显无奈。

  “那你画的是什么?”陈返说着,伸手拍着桌上的画卷:“画什么山?画什么水?有山水太阳会落,没山水吧便没了落日么?”

  “落日就是落日,与山水有个狗屁关系。矫揉造作,自以为是!”陈返声色俱厉,斥骂中抓书案的毛笔,蘸着茶水直接在桌子上画了一轮太阳。

  寥寥几笔,很快勾画完毕,陈返向着自己的画作一指,又问宋阳:“我画的是什么?”

  “落日。”宋阳的语气很有些古怪,既有惊讶也有兴奋……仅只‘水墨’,并无晕色,但陈返画在桌面上的那个仿佛墨汁疙瘩似的圆,却能让宋阳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轮落日。

  无力却不颓废、暗淡中饱蕴爆发……没有道理可讲,宋阳就是能从桌面那团墨迹中,看出这样的蕴意。随后脑中第一个联想就是夕阳。

  陈返画出的是‘意’,夕阳之意。

  陈返放下了笔:“你的修为已经逼近宗师境界,但你可知,宗师与普通武者的区别是什么?”

  宋阳摇头,给陈返沏了一杯热茶,示意他坐下来说。

  陈返接过茶杯,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老脸上的怒气不曾稍减:“天下习武之人都归于天干十品,而天干十品中又划分出宗师、上品、中品、下品四个阶段,这不是没有道理胡乱划分的。从普通人到下品武士,是精化为力;下品到中品,是力归于气;从中品到上品,是气归于势。”这些道理尤太医从未给宋阳讲过,对尤太医而言,只要宋阳练好武功、有自保之力便足以了,有关道理他才懒得去解释。

  宋阳点了点头。

  陈返的说法完全能在宋阳身上得以验证,未曾练武时宋阳精力旺盛,但是对力量的运用、把握全不摸门;从下品到中品时,开始修习内劲,真气流转;而跨身上品后,每一刀都有了轰烈之势,龙雀初成。

  陈返再度开口:“从上品到宗师,讲求的是势归于意。你的修为已经逼近上品大成,距离宗师境界只差一步之遥,可要跨过这一步,就非得‘会意’不可。”

  说话间,陈返的语气悄然柔和了下来:“明白了?你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求的已经不再是力、气、势,而是意。先求意境,才有突破。求意途径无数,本门则要在画中求……所以才逼你画画。莫说你,就是我现在也画个不辍。”

  如果单论战力,宋阳在年青一代中绝对算得佼佼者,但他完全是尤太医一手炮制出的上品武士,对武学道理了解甚少,直到此刻才明白,陈返画太阳其实是练功。

  宋阳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了句:“那‘势归于意’之后呢,便再无新的境界了么?”

  “宗师也分甲乙两字,势归于意是乙字,想要成为甲顶宗师,则要意合于虚。”说着,陈返摆了摆手:“扯得远了,甲顶现在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先安心从画中求意吧!”

  宋阳点了点头,正想着先敷衍下来,不料陈返继续道:“从今天开始,我与你同吃同住,免得你再偷懒耍滑,你道我看不出么,三幅画没一张是你画的!研磨去吧,现在就开始画。”

  说完,陈返端起茶杯浅浅地咄了口水,摆出要和宋阳耗下去的架势。

  宋阳傻眼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点啥好。

  第七十九章 画意

  陈返说到做到,当天就在宋阳的房间住了下来,盯着、逼着宋阳‘画中求意’。

  有大宗师指点,这是旁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可宋阳却叫苦不迭,且不说还要准备大选,单只这份‘指点’而言,对他全没有一丁点的用处……陈返只许他画太阳。

  陈返习弓,本门心法唤作‘普照’,威力惊人,要通过观日、画日求意;但宋阳修习的是龙雀,和陈返压根就是两条路子,不停地画太阳对宋阳而言,纯粹是缘木求鱼。

  不画还不行,除非宋阳对大宗师直言真相。

  宋阳犹豫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研磨扑纸,画起了‘水墨’太阳,脑中则转开了另一份念头,仔细琢磨着有关大选时自己的说辞、道理。

  当第一幅‘宋阳落日图’画好,送到陈返手中时,大宗师明显愣了下,眉头微皱。

  宋阳笑容无奈:“画得难看?”纸上那个黑太阳的确不太圆。

  陈返摇了摇头,并未点评,只是说了句:“再画”。

  随后一连十余天,每日都是这样,宋阳脑子里琢磨着大选,同时心不在焉地画画,陈返逼得不算太紧,只要宋阳肯画就好,等画好一张,他就大概看一眼,说句:接着画……直到正月三十夜里,宋阳又画好了一个黑七八糟的落日后,陈返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宋阳神情一喜,对方笑了,或许是自己误打误撞画出了他满意的太阳吧……

  陈返起身、走向了另外一张桌子,上面摞着一层层画稿,都是宋阳的太阳。陈发把所有的画稿都抱了起来,随手扔到地上:“这几天,你一共画了两百三十七幅落日,现在你从头看看,能发觉到什么?”

  宋阳看着满地自己的‘墨宝’,神色茫然地摇摇头。

  “看不出来?”陈返继续笑着:“我倒有些领悟,这几天里你一直神不守舍,不知有什么心事……这样很好,若非心不在焉,你的‘气势’也不会在画中泄露出来。”

  一边说着,陈返一边缓缓摇头:“两百多幅画,运笔之间都透出一股子霸道、一股戾气,怎么看都不像本门功法,我这才知道,罗少侠除了我姓陈的,还拜了别家高人为师。”

  陈返脸上的笑容散去了,再望向宋阳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先是愤怒,继而难过,到最后却是……心疼。

  “门规不是我订的,也不是我能改动的,”陈返声音很低:“罗冠,把遗愿告诉我吧。”

  无心涂鸦竟会透露自己的武道?这样的事情宋阳可从没想到过,但陈返身为大宗师,目光何其犀利,加之他十年如一日从画中求意,几天下来,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饶是宋阳机敏,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去解释,满脸苦笑着,脑子里转个不休想要找出个合适说辞,可陈返却不肯再等:“没有么?那便如此吧。”说着,一步跨上,轻飘飘一掌按向宋阳头顶。

  头顶要害,即便陈返现在的实力只是上品,被他打中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宋阳哪敢不躲,身形迅速倒退,同时急声道:“您听我说。”

  但陈返才刚一抬手,就呆立在原地,直到此刻,直到运力,他才蓦然发觉,自己的修为已经不再是甲顶宗师!

  老人的脸上,满满的惊讶、满满的恐惧。感受着内息,死盯着手掌,半晌之后抬头,望向宋阳,目光从晶亮渐渐变作浑浊,未久,又从浑浊变得清澈,可是下一刻,那份清明又一下子崩散开去!只有混乱,只剩混乱,陈返怒喝:“你不是罗冠,你是哪个?”

  不等宋阳回答,陈返暴跳如雷,在屋子里歇斯底里地乱打!直到他一拳把最后一张椅子轰碎,陈返再找不到能用来泄愤之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发疯般地转来转去。眼前的方向已经完全扭曲,脑子里各种散碎记忆仿佛刀锋不断狠戳,陈返暴躁却茫然,还有打从心底泛起的恐惧,什么都分不清,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乱成了一团!

  终于,陈返一跤摔倒在地,继而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筛糠般地颤抖着。宋阳快步抢上,想要扶他起来,不料手指才一触及陈返,对方就猛地跃起来,伸手甩开他,厉声叱喝:“滚开!”

  话音落处,陈返大步出屋,扬长而去。宋阳担心他出事,立刻跟在他身后,不过陈返并未走出驿馆,只是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宋阳在外面等了一阵,见他不再离开才略略放心,苦笑着回到自己的住处……陈返的事情无解,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已经子夜时分,因陈返发狂,驿馆上下都被惊动,人人起床掌灯追问缘由。而凤凰城中,还有另一处地方,也如驿馆一样灯火通明——刑部。

  杜大人很少向属下发脾气,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是往自己的衙门大堂中一坐,一言不发直到天亮。自从浑仪监案发起,每天都是这样。而他不走,刑部上下哪个官员敢轮值、告假?负责查案的众人日夜不歇追查线索,与这件案子无关的刑捕也不敢放松,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上忙就胡乱找些事情来做,这当口谁也不敢闲着。

  忽然,唐火腿从外面跑来,满头大汗满脸喜色,刚一迈入正堂就一连串地喊道:“启禀大人,找到了、找打了、找到了!”

  杜大人语气淡漠:“找到什么了?”

  唐火腿站住脚步,躬身行礼同时嘴巴不停:“找到苦主了!有人认出了宋阳的画像。”

  杜大人一如既往,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有人认出了画像,也未必就是认出苦主。”

  认尸的告文上有不菲悬赏,在刚发出去当天,就有十几个人来刑部说认得笑哈哈的苦主,一番审查下来,一半是真的认错了人,另一半干脆就是来碰运气骗钱的。

  唐火腿前面跑得太急,现在还气喘吁吁,闻言立刻摇头:“这次是真的,兄弟们围着这个苦主的身份,追查他的人际关系,已经捯到了浑仪监一个小吏身上,那个小吏则动机十足……”

  “现在人呢?”

  唐火腿知道尚书指的是那个嫌犯:“人已经悄悄扣下了,尚未审问,不过应该不会错!大人放心,这桩案子必定是破了。”

  杜大人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再度开口:“破案这件事,这几天谁也不许说出去。敢说出去半个字,便自己拔掉舌头吧。”

  唐火腿愣了下,不敢再多问半句,躬身应命后告退。

  “备轿、回府。”杜大人也站起身来,对外面的属下吩咐道。

  一个时辰之后,刑部密报直接送到了他的府上,嫌犯招供,有关细节全部得以确认。对此,杜大人甚至都没有一个笑容,随手把密报撕碎,转回屋中继续睡觉,而转过天来的早朝,面对皇帝的再次追问,刑部尚书也并未直言相告,只是请求丰隆皇帝再宽限几天。

  一桩惊动朝野的大案终于告破,可杜尚书却一手把它捂了下来。

  第八十章 手心

  一桩惊动朝野的大案终于告破,可杜尚书却一手把它捂了下来。

  宋阳对此毫不知情,二月初一,明天便是大选之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他还有要紧事没做。一早起来他就跑去了药铺,乱石果、花荷根、渐寒衣、紫欲尺、迷方草籽、水人丹……中土的药材,和上一世的叫法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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