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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0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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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大战,回鹘有可能会吃败仗,但其他几座强国想要他亡国灭种,无疑难若登天,回鹘是黄沙之国,疆域内大片沙漠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不论汉人的军旅、草原的狼卒还是吐蕃的僧兵,都难在沙漠中长途作战,回鹘的地利优势实在太突出。
这便等若一只脚先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要玩‘玉石俱焚’的把戏,回鹘还真是最最不怕的那个。
阿夏起身、下床,这次取来的不是水,而是一钵颜色鲜红的葡萄美酒,递到大可汗手中后又问道:“出兵草原,痛击犬戎,只是为了给宋阳王驾报仇?”
大可汗嗜酒,一口气灌下去半钵,这才舒了口气,摇头笑道:“意气用事陷子民于水火,那是昏君所为,这次打狼,我有三重用意。先说第一个,你知道的,宋阳手上有一件宝贝……为此我还曾带着你去凤凰城冒险。”
“尸体毒源?”阿夏当然记得此事。
日出东方点了点头:“我和宋阳共享一切,他的长辈就是我的亲人,自然不能再打那具尸体的主意,可宋阳已死。他活着的时候,我该做的都做到了,如今他不在了,火芯玉前见证的誓言也就此消散,那个毒源,我还会再拿到手的。不过我不会派人去找、去偷、去抢,至少现在不会。”
“现在燕子坪的主事,是南理皇帝赐婚给宋阳的一个郡主,宋阳死后,这位郡主最大的心愿就是报仇,她想我能出兵杀狼子,那我便出兵,但事后我会向她要那具尸体。”日出东方始终对涝疫毒源念念不忘,可他根本不知道,尤太医的尸体在地下埋了许久,早都没了效用,否则又哪会等到他去要,燕国师早都出手了。
阿夏问道:“这是出兵的条件?南理郡主应允了?”
“没有,我还没跟她说呢。等打完了犬戎才向她去要。”
阿夏眉头轻皱:“那时她会答应?”
日出东方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我这个人做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先做好我这一份,到那时我已经打过了犬戎,问心无愧,不算欺负兄弟留下的寡妇。她要是明白事理,肯把毒源交给我最好,要是不答应,我再派人去寻找、抢夺不迟。”
阿夏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不是个高明主意,不过也不敢再说什么。
日出东方又把大手按在了阿夏的胸上,一边摩挲着一边说道:“第二重缘由,是为了你。他们不是说你家若立下大功,我便能娶到你么?那我就给你家功勋,可是不打仗,又哪来的大功劳。”
不提是否一厢情愿,单从道理而论,大可汗向犬戎开战的第一重理由还勉强站得住脚,毕竟‘涝疫’这种大杀器若能被大可汗掌握,回鹘的实力立刻便能提升一个档次;可他的第二重道理,为了帮阿夏家里攫取功勋而开战,就是实打实的昏君所为了……偏偏阿夏,在听前一个理由时面色踌躇,听第二个理由时却神情兴奋,仿佛日出东方是绝世明君似的。
阿夏眉飞色舞连连点头,又追问道:“第三重缘由呢?”
前两个理由大可汗侃侃而谈,但是在说到第三个理由时他忽然闭上了嘴巴。沉默半晌,日出东方忽然对阿夏道:“穿衣,拿酒。三钵。”
后者也不多问,先帮心上人穿戴整齐,跟着自己也着好衣裙、用金钵取来美酒。
日出东方肃立屋中,面前几案三钵美酒陈列,第一钵酒被他缓缓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他与阿夏一人一钵,端起来一饮而尽。
从酒来到饮尽,日出东方都没再说过半字,可第一钵洒在地上的美酒是敬给谁喝的,任谁都能明白……敬过宋阳一杯,大可汗放下金杯,再度开口:“宋阳这个人,身边能人不少,在南理的实力不小,他出事了自然会有厉害人物为他报仇,本来轮不到我出手……可他死在了草原上。”
“狼子说已经把南理使团送过来了,但我们没见到人,不用问了,使团是被犬戎害了。宋阳之前脱团,不过最后也没能幸免……那他的仇人是谁?是犬戎。仇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一座草原。”
说到这里,大可汗再次收声,神情平静而目光阴鸷,静立了片刻后才徐徐呼出一口长气,终于对阿夏说出了发兵草原的第三重缘由,一字一顿:“这世上,这天下,除了我,就再没别人能为他报仇了。”
说到最后,兴兵开战的根由仍是报仇……
从番邦到汉境,中土世上不知道出过多少皇帝、君王,有些是率众造反终铸大势、更多的是‘子承父业’一出生便龙袍加身。且不管他们用什么方式、通过什么途径成为九五之尊,若去问他们一句:你为何要做皇帝?帝王无数,但答案不外两个:为自己;为天下福祉。
而两个答案之中,真正能扪住心口、直视神祇,面不改色地答出第二个答案的帝王,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有的皇帝聪明,为了自己以后能在龙椅上做得更稳当、为了祖宗基业和子孙福祉,在处理政事时会勤勉些、认真些,由此成就一代明君的英名;有的君主任性骄奢,只求眼前之乐不理明日灾祸,弄得天怨人怒,落下了昏君的骂名。而明主也好、昏君也罢,归根究底,他们做的一切,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吧,只是目光长远或短浅的差距罢了。
日出东方本心率直、性格开朗,算得上是个好人,可他做皇帝也是为了自己,真心不曾想过‘为人民服务’的。若在战场上,他可以和同族战士并肩浴血、虽死无憾;但坐于圣火宫内,回鹘的千万兵马,就变成了他心中的筹码、他手中的本钱。
唯一的救命恩人、结义兄弟客死异乡,若不闻不问他和自己交代不过去,至于这么做会惹来的后果,他不怕,因为他有这个本钱。
江湖中,重义之人万众敬仰;龙椅上,看重情义的那个多半却是个昏君。
至于日出东方……是不是昏君都由后世评说,他不在乎,他只是觉得,宋阳几次救过自己的性命,如今自己是唯一能帮他报仇的人,要是不打这一仗,这个大可汗做得还有什么味道。
阿夏咬了咬嘴唇,俏脸上妩媚消隐,盈盈跪倒在日出东方膝前:“求请大可汗,阿夏愿随我家战士一起东去,进击草原。”
虽是娇娘,但也是英豪名将,阿夏的身手,在回鹘稳稳能排进前十。
阿夏还怕心上人不同意自己去冒险,继续道:“此战不同以往,有报仇之意。你是宋阳的王驾的兄弟,我是你的人……和宋阳王驾也算是半个亲人,报仇之战,第一次出征,当有亲人在场的。何况……虽然高攀,但我和宋阳也是朋友。”
日出东方痛快点头,歇了这大半晌,早就回过气来,现在正经话说完,他又想做‘正经事’了,嘿嘿笑着踏上了一步:“你……先不用起身。”
阿夏媚眼如丝,吃吃地笑,红唇娇艳。
……
回鹘圣火宫中春色无边,吐蕃神殿金顶上冷冷清清。
国师入城时天刚黄昏,活佛派人请他来柴措答塔宫相见。等他带着稻草登上七层金顶后,又被神殿管事告之,大活佛现下有事,请他们在大殿外的偏房稍等。
一等就是几个时辰,此刻长夜过半,大活佛仍不见踪影,偏房中空空荡荡,连把椅子都没有,管事只在他们初到时奉上了两杯灰乎乎、味道古怪的茶水,然后就再没露面过。
茶水放到现在,早都冰凉了。
国师不以为意,就席地而坐,和稻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开始的时候稻草神情还算自然,但是等得久了,眼角眉梢不自觉挑起了一丝杀气。国师见状,语气仍是不紧不慢:“你这样不好。不过不怪你,换成小飞的话怕是早就动怒了,你是他的弟子,难免。”
稻草声音很轻:“欺人太甚。”
国师不置可否,又问道:“如果没有我,只是你自己等,你应该还能沉得住气吧。”
稻草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论起武功、毒术这些江湖本领,花小飞仅次于燕顶,能排进当世前三的人物,能被花小飞如此看重,稻草当然不简单。当初在凤凰城中大开杀戒,处事冷静、杀手无情且绝不贪心,也足以证明稻草的厉害之处了。
稻草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正如国师所说,如果现在只是稻草独自等待,对方就算再怎么刁难,他也不会动气。但国师在场就不同了,他是在替长辈委屈、生气,因而动了杀心。
“所以我刚才说,你这样不好。真正的冷静,在于心神收敛,不为外因所动。是我带你来的没错,可于你而言,我也不过是一重环境罢了,你不该被我扰了心思。”说着,国师忽然笑了起来,又挥手道:“不过是嘴巴上的道理罢了,话是这么说,又有几个人做得来?把你换成那个人,我现在也会生气。”
稻草是亲近嫡系,知道国师口中的‘那个人’是谁,闻言后笑了笑,仍是恭恭敬敬地说了句:“多谢师伯指点。”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一个密宗弟子推门而入,大活佛不知是睡醒了还是吃饱了,总算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传请国师。
两人起身向外走,密宗弟子却伸手一拦:“大活佛只见国师一人。”
稻草正想停步,国师伸手轻轻推开密宗弟子横栏的胳膊:“我走到哪里都会带上他,或者两人同去,或者就此告辞。”
密宗弟子犹豫了下,没再坚持什么,带着两人离开偏房。
金顶神殿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国师和稻草被人引领着直入其中,大活佛正居中而坐,见国师来了不起身、不开口,只是微笑着看着来人。
大殿上不止大活佛一个,乌达也跪坐、侍奉在侧。
引路的密宗弟子抢前一步,对大活佛先施礼、再复命,而后站起身来,冷目望向国师:“见过大活佛,为何不跪拜……”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大活佛神情不变,依旧一言不发,乌达则一跃而起,飘身上前伸手在师弟的身体上迅速探了几下,跟着摇了摇头,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了一段超度咒言,显然此人已死。
念过经文后,乌达站直了身体,淡淡问国师:“师弟是中毒身亡,国师可知是何人所为么?”
“是我下毒,他曾伸臂拦我。”燕顶的腹语带笑,轻松回答:“该死。”
第七十章 规矩
对大活佛乌达恭敬而谨慎,但面对国师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直视国师:“此间不是大雷音台,国师以为的该死之人,说不定性命比着国师还更值钱些。”
国师应道:“我觉得他该死,现在他死了,这样很好。你若想治罪,大可现在动手把我绑了,你若只想责问……责问有用么?我不明白,你站上前来,到底想做什么呢。”
乌达正想再说什么,高高在上的大活佛忽然开口道:“桑吉的确该死,我只请盛景一人上殿,他却多带了一个上来,只凭这一重他便活不了了,国师代为出手,无过,不用追究了……只是这一重不追究了。”桑吉就是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
大活佛说的是吐蕃话,即便他明知国师能听得懂,也没去看国师一眼,目光只盯住弟子乌达,他的话是说给乌达听的。
乌达对博结施礼、领命,这才转回身对燕顶道:“大活佛慈悲,师弟之事不再追究了,国师也莫挂怀。”
燕顶点了点头:“柴措答塔宫驭下森严,亲传弟子犯错也要领受重罚,盛景敬佩得很。”
“国师莫误会,只是师弟身死之事不用再提了。但桑吉是被你毒死的。”乌达把‘毒’字咬得极重,还特意稍作停顿,才继续道:“国师身带毒物登上金顶,是对佛祖心怀不敬、对大活佛暗藏祸心,这一重罪过,还是要追究的。”
燕顶声音平平,既非抗议也不存辩解,只是就事说事:“我少年时为j徒所害,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后为高人所救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剧毒没能尽数拔出,我自己就是个剧毒之物,还用再藏毒么?若是这金顶上不允毒物上来,那只能请大活佛换个地方和我谈了。”
说完,燕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稍稍停顿后继续道:“对了,还有个事情要说下,登上金顶途中,有几个密宗弟子上前搜身。他们在我的袍子上摸索,也是该死的,再见不到明日日出了……从大活佛这边看,他们让我把毒物‘带’上来了,就和这个桑吉一样,有亏值守,死得其所,不用道谢了。”
乌达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前后几个月的光景,燕顶被活佛派人领着,在高原上转来转去,始终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从未多问过半句,更不曾用出什么手段,可谁都没料到的,他一到柴措答塔就变得阴狠霸道,不管是谁也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冒犯到他便……该死。
身后的大活佛没表态,乌达明白‘藏毒’上殿之事也无可追究了,向后退开了几步,示意自己不再阻拦,扬声唱道:“金顶之上,大活佛法驾在此,请国师上前参拜。”
堂堂大燕国师,又岂能对吐蕃佛主跪拜叩头?果然,燕顶站在原地不动。
乌达又沉声质问:“允你觐见大活佛,为何又不肯叩拜。”
“大活佛若到雷音台,见我不用叩拜。我来柴措答塔,见他也不会磕头。”燕顶应道。
乌达冷哂:“燕皇帝景泰去到大臣家中,见到臣子用磕头么;臣子登上朝堂,再见到你家皇帝,就能够不行礼了么?”
用皇帝、臣子来比活佛和国师,乌达话中之意不言而喻,燕顶闻言却笑出了声音:“刚才我就不明白你走上前想做什么,现在更糊涂了。既然你问我便答,我说的是我的念头,你觉得中听或者无理我都无所谓的,更不会再和你多做解释。你总要明白,我不是你的师父,犯不着给你讲道理;我不是你的同门,也不会和你辩道理,如此而已。还是那句话,你责问也好、诘问也罢……你觉得有用处么?”
从进入大殿到现在,大活佛都不曾和来客说过只言片语,仿佛国师配不得他的身份,一直都是弟子乌达在前面讲话,燕顶倒无所谓的,和乌达有来有去说得还挺开心的样子,但稻草有点看不惯,上前一步想要插话。
对方以弟子做口舌,明摆着身份尊贵了一重,稻草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是国师的晚辈,上前去和乌达说话才算‘门当户对’。他这边才刚刚一动,国师就对他摇了摇头,笑道:“尊卑之别,不在开不开口,若如此,聋哑之人岂不是天生高人一等。”
乌达本已经无话可说,但是看到国师转头和稻草讲话,他又伸手一指稻草:“盛景大法师自重身份也就罢了,这个年轻人见到大活佛,也不肯行礼参拜么?他是国师的晚辈?乌达多嘴了,大雷音台的家教,让人不敢恭维。”
国师耐心奇好,只要乌达有问他便有答,笑道:“你说他?的确是我的晚辈,也算是我的亲人。在雷音台他见到我不用行礼,所以走遍天下,不论见到哪个,只要他不想磕头,就不用跪。”
神山金顶之上,燕顶一扫往日低调,猛然变得张狂了,所有一切都以自己为衡量、都按照他的规矩来,尤以这最后一句回答为甚,因为他不用稻草磕头,所以稻草在这世上,见了谁都不用行礼。
究竟平时的低调是国师本色,还是此刻的张扬是燕顶的真正心性,金殿上没人知道。而燕顶的心情看上去好极了,甚至转过头对稻草笑道:“大活佛高高在上,反正他不会计较,你不想行礼就算了,但是这个乌达,按辈分算起来是你师兄,他说了这半晌的话着实辛苦了,你总得打个招呼吧。”
稻草踏上一步,对着乌达一抱拳,笑道:“见过师兄。”
乌达犹豫了下,针锋相对不假,但金顶之上、大活佛驾前,风度还不能丢掉,当即对稻草点点头,起手还了一礼,跟着他又望向国师:“这位师弟是国师的亲人?”
也不等国师回答,乌达就继续道:“国师上殿来,就一直在讲你自己的规矩,所以杀了冒犯你的密宗弟子,见到活佛法驾不拜,纵容晚辈无礼。师尊念在大家都是我佛弟子,统统都不予追究了。可国师要知晓,柴措答塔也有柴措答塔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未经传召擅闯金顶大殿者,罪同行刺,治剥皮罚。”
说着,乌达望向了稻草,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忽然一缩,笑了起来:“师弟不请自来,犯罪了。”
送了稻草一个笑容后,乌达再度转目诸事燕顶:“之前国师的那些规矩,大活佛都成全了;如今柴措答塔的规矩,国师是不是也该遵从……乌达以为,国师带着师弟快向师尊请罪吧,师尊有大慈悲,或会为国师破例一次、通融一次。”
“请罪就算了,什么我的规矩、柴措答塔的规矩,都不用对我说,这个事情不归我管,”燕顶仍在笑着:“我这个晚辈你别看他年纪小,但他也有他自己的规矩,真正碰到麻烦的时候,他就不听话了,凡事都得按着他自己的规矩来!”
乌达的笑容不变,语气亲善和蔼:“在这里讲他自己的规矩?他配么。”说着,他扬起双手,轻轻一拍。
‘啪’地一声轻响,从双掌间绽起。而下一个刹那里,本应慈悲和睦的神圣佛殿上,陡然荡起凛冽刀光,十一个密宗武士从国师立足处附近的擎殿大柱后突兀现身,刀势煌煌直取稻草。
金顶密谈,大殿内外并无僧兵侍奉,但是殿上暗藏的好手,足以应付所有突发状况了。
神殿侍卫并非专门调来对付国师的……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他们就活在这座大殿里,如果没有意外,到死他们也不会踏出大殿半步。
一辈子都在这里生、这里长,在这里修习上乘武技,在这里被西域密药洗炼身体,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守护这座大殿。几十年的刻意培养,让他们早就变成了这座大殿的一部分,仿佛趴在草叶上的螳螂,仿佛倒挂柳枝的毛虫,与环境完美相融。没现身时,就连国师都没能发觉他们的存在。
武士们朝夕相对,修炼密宗神秘心法,让他们早都心有灵犀;这些人单打独斗或许不值一提,但做梦时都在演练的怒尊降魔大阵,让他们的合击之力冠绝天下。若全力死守,即便千军万马突击,也要在他们面前停步片刻;若联手攻杀,即便两三大宗师也不存逃命的机会。
燕顶的确没发觉埋伏在哪里。但没发觉不代表不知道。之前大殿上算上那具尸体,不过才五个人,除非大活佛是傻子,否则怎会不设埋伏、而冒险独自接触天下最神秘的燕国师。
因为知道有高手潜伏,所以早就在等待了。
神殿武士来得奇快,眨眼间欺身上前,就在手中利刃堪堪切入稻草衣衫的瞬间,武士眼前突然人影一晃,那个全无反应、只能用待宰羔羊来形容的年轻人,身形忽然模糊了下,旋即他们骇然发现,年轻人已经不见了,置于他们的包围中、刀锋下的竟变成了燕国师。
稻草飞出去了……
扑出来的十一护卫本来都分出了一份精神放在燕顶身上,若他有异动,杀阵就会立刻变化,把他也一并围拢起来,可是国师的本领远超想象,他的动作更快、反应也出乎意料,他没拉着稻草一起逃,没从侧面袭击战阵救人,而是抢入包围,掷出了稻草,把自己留在了包围中,领下敌人的攻势。
燕顶宁可自己置身险地,也不容身边晚辈受伤。
趁着敌人刚刚发动、合围尚有空隙时,国师能抢进来、把要救的人扔出去,可等他做完这件事,怒尊伏魔杀阵已呈完美之势,就此发动开来,即便以国师的本领,也休想在从容离开。
阵法发动,入阵武士也无法立刻停下,燕顶想要活命,非得先接下眼前的合击不可。
……
自从国师抵达金顶,杀人时毫不留情、言辞间寸步不让,看上去是笑呵呵的挺客气,实际却嚣张到无以复加了,本来大活佛还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偏偏国师自己把‘软肋’带来了。
杀稻草,是为了挫下燕国师的锐气,可乌达没想到,大活佛也没想到,燕顶竟会为了救身边晚辈而自赴死地。
大活佛当然没想过杀燕顶。若国师真死在了金顶大殿,岂不是帮了仇敌景泰的大忙,另外还会惹来大燕万万佛徒的仇恨,而最要紧的是,博结要图谋天下,这个时候他还得用到燕顶。
可是博结顾不得去喝令神殿护卫刀下留人了,此刻他自身难保……稻草被扔出战团,根本没打算回去帮燕顶,甚至都不曾回头去看国师一眼,而是借力向前急速纵跃,直直扑向博结!这是个疯子么?竟敢在金顶神殿中弑佛。
纵跃途中,稻草也并非张牙舞爪摆出一副拼命架势,他在做一件怪事:脱衣服。
先甩掉身上的长袍,跟着拉住内衫的衣领奋力一抽……显然这套动作他曾苦练过无数次,在飞跃中脱衣毫不影响速度。
稻草抽出来一条线。燕顶和尤离的师门传承毒、击、器三艺,炼器之术虽然只是三艺之末席,但也足以称绝人间。
这条‘线’还是琥珀的大哥当年采集古怪金料亲手炼制、送给花小飞的。平时被药物拿着,贴肉时绵软,它就是布线,可一旦离身它、抖掉药粉,便会绷得笔直,变得锋锐。是线,也是针,更是剑。
真正要命的是,这条‘线’是透明的,外人不可见,又何谈防备?所以乌达在惊骇、跌坐之际,先后看到了三个诡异场景:一是国师移形换位;二是稻草纵跃脱衣;三则是稻草扬手一挥,好像在发暗器,可他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
最先扑出去的十一个人是神殿护卫中最强的,但并非所有的,另外还有不少人分散四周,或监视来人、或保护大活佛。事情变化突兀,但其他护卫反应也不慢,就在稻草出手之际,他们已经扑了上来。
下一个时刻三件事同时发生:
大活佛开声震喝,抬手一拳轰出,他打的是‘空气’。密宗以除魔为己任,自古教内就有绝顶功法传承,修习武艺是历代大活佛必修的功课,博结看不到暗器,但他能感受到一道阴寒直袭小腹,如果要躲非得从椅子上一个跟头翻出去不可,他是大活佛,好像耍猴似的翻跟头,他丢不起这个人。他的拳力修到金刚不动的境界,博结自信,不管飞来的是什么都只有被自己一拳打碎的份;
国师阴声一笑,硬抗下伏魔杀阵的凶猛一击,单臂负后昂首立于原地,十一个武士则好像喝醉了似的,个个双眼无神,脚步虚浮晃来晃来。国师的目光平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独手无名、尾指两根手指骨折了,国师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燕子坪受重创、断一臂,虽然早已尽数恢复,但武功还是打了个折扣,若是几年前对上这个杀阵,即便未带鳞皮手套也不会受伤的;
稻草就最简单,被斜刺里冲出的武士一刀砍翻在地,刀锋砍中腰际,关键时他避开了要害,口子豁得很大,一时间难以爬起来,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咕咚一声,乌达跌坐在地上,大惊失色。
虽然看上去大活佛无碍,可竟然有人在大殿上对佛主做出扑击、刺杀之势,这还了得,乌达不等爬起来就伸手指向稻草,喝令护殿武士:“碎尸万段,把这邪魔碎尸万段。”
气急败坏中总算他还明白,燕国师身负重任,现在还不能杀,是以只传下诛杀稻草的命令。
稻草重伤,现在是说不出什么了,燕顶则好整以暇,连语气中的笑意都没变,对乌达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不明白啊。”
几乎同时,大活佛终于开口了,对正要动手行刑的护殿武士道:“这个人先留下,都下去吧。”
从未有过的,对大活佛的法旨,乌达显出了不解、不甘,翻身跪倒在地,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大活佛就笑道:“国师说的没错,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他和这个后生一起上殿,是两个人没错,但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刚才国师与稻草‘移形换位’,宁可用自己把杀阵中的稻草换出来,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还是大活佛看得更透彻些,‘两个人,一条命’,要么都活着离开,要么一起死在此间,绝不会独活一个的。
说过了弟子,大活佛望向燕顶,好像很关心似的:“你可受伤了?”
国师的手仍负在身后,点头:“伤了,不轻。”
大活佛挑了下眉毛:“哪里伤了?我怎么没看到?”
国师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地上一把断刀,旋即一甩手,将其尽数插入自己的肩膀,直没刀柄。
大活佛见状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家都受伤了,算是切磋了个平手,谁都不吃亏,还不错,还不错!”说着,他伸出左手,在自己右手拳眼上摸索片刻,缓缓抽出了一条‘线’。
长刺染血,透明不再。
博结的钢拳没能打飞稻草的剑,反而被其顺着拳头直直刺入手臂,尺余长刺贴骨没入胳膊,自然会伤及经络,大活佛伤得不轻不重。
博结单手把玩着长刺,笑道:“汉人的花样就是多,这个小东西设计的着实精巧。”他又把长刺凑到鼻端嗅了嗅,问国师:“有毒么?”
国师摇头:“它平时是软的,都靠药物拿着,不能再另外喂毒,放心吧。”说着迈步上前走到稻草跟前,运指如风封住伤口周围大岤,减缓失血的势头,随即又对他皱眉道:“你的规矩不是‘谁杀你你就杀谁’么,明明是乌达传令,你怎么跑去对付大活佛了?”
“乌达师兄是替大活佛做事,他要杀我也是大活佛的意思吧。”稻草勉强应道:“我扑向大活佛,才是真正的‘谁杀我,我便杀谁’。”
第七十一章 鉴宝
较真讲起来,‘谁杀我我便杀谁’不能算是稻草自己的规矩。这个规矩是花小飞给他立下的。
稻草出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凤凰城大开杀戒,临行前花小飞特意嘱咐道:“在外面闯荡,要仔细记得:谁杀你,你便杀谁。”
当时国师在场,闻言笑出了声音:“哪有你这么教徒弟的。”
花小飞一向都很重视燕顶的话,认真想了想,又对徒弟补充道:“对了,有两个人是例外,一是我,我要杀你,你不能还手,不过可以跑;另一个是他,”花小飞指了指旁边的国师:“他要杀你,不许还手,也不许跑。”
说完,花小飞转头问国师:“现在行了么?”
国师无话可说:“你觉得行就行吧。”
不过稻草还有问题,问师父:“如果是燕皇帝要杀我呢?”
花小飞一时语塞,国师从旁边应道:“景泰算是你的兄长,他知道你是自己人,欢喜还来不及,绝不会动你一根头发的,这一重你绝对可以放心。如果真有一天你犯下大罪,他非杀你不可,我也不会让他兄弟相残,那时杀你的差事我会领下来,”说到这里,国师笑了起来:“然后我会再把这差事交给小飞,你还是可以逃跑的。”
稻草了然,点头应下……博结贵为西域佛主,论身份论地位,都不比燕顶逊色,可他不在‘两个例外’之列,他要杀稻草,稻草就去杀他。
金顶大殿之内,兔起鹘落,连番变化的恶战只发生于片刻之间,几个重要人物几乎个个带伤,尤其国师,双指骨折但他性子倔强,不肯直言相告,宁可自刺一刀。
因为博结受伤了,所以燕顶自伤肩头,当是还了稻草刺博结的那一剑。
奉博结法旨,神殿武士悄然退散,重新隐匿于暗中,与国师交手的那十一个人此刻也清醒了过来,他们在合击时受国师浑厚内劲反挫,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奇经八脉都受重创,一身本领算是废了,彼此搀扶着也告消隐。
国师也不假手旁人,亲自出手替稻草疗伤,动作奇快,转眼功夫就处理妥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死不了,先在这趴会儿吧。”
挨了一剑之后的大活佛也变了个样子,笑容亲善笑声爽朗,对燕顶道:“这个后生有些意思,能有这样一个晚辈跟在身旁,是你的福气……他不会是你的儿子吧?”
国师也在笑:“你说是,那就算是吧。”
大活佛瞪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叫算是?莫得糊弄我。”语气质问、表情责怪,可目光里却笑意满满,仿佛两个人是多年老友,在拿对方打趣。
国师满眼认真:“我有个朋友,要好得和我就仿佛一个人,我朋友把他当儿子,所以他也算是我儿子,的确‘算是’,我又哪敢骗你。”
大活佛故作惊奇:“你还有朋友?”随即又惋惜道:“能和你做朋友,此人一定有趣极了,怎么没一起带过来,让我也认识认识。”
国师摇头而笑:“我那个朋友无趣之极,脾气坏得很,做人又一根筋,他要是看到你打我,非得和你拼命不可,你还是别盼着见他了。”
博结放声大笑:“你这人,看事情怎么如此偏佞呢,我何曾打你了,明明就是切磋嘛,博结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盛景大法师,又哪能失之交臂?不切磋一下,怕是我后半辈子都会懊悔。”
国师目光带笑语气轻松:“你从小就是转世灵童,获高僧大德悉心指点,无数经典秘卷任你翻看,长大后更成了密宗之正、西域之君,佛学精湛修法通天,我万万和你比不来。可不管怎么说,我也做了半辈子和尚,翻烂过十几本佛经,敲碎了几十只木鱼,资质再怎么愚钝,多少也受了些佛法熏陶……你要真想分个高下,不妨直接和我说,我认输就是了;可你不言不语,忽然来找我切磋……看,这可不都受伤了,以后还是少切磋吧,我就剩下一条胳膊,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燕顶的话云山雾罩,一旁的乌达全没听明白,但是大活佛能懂,国师把动手较量说成了佛法切磋,啰里啰嗦了半晌,传过去的只有一个意思:大活佛既是皇帝,也是佛主,我燕顶不过是个大燕禅宗的和尚头,无论如何比不过你,可真要是相拼相撞,最后免不了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于你没有半点好处。
博结的笑声更响亮了:“我又不是个武疯子,切磋过一次也就是了,哪能没完没了?你不嫌烦我自己还嫌烦嘞,怎么样,你的伤势用不用先看一下?”
燕顶给稻草疗伤,和博结谈笑,但始终没看自己的伤势,那把短刀现在还插在肩头。国师低头看了一眼,应道:“先不拔了,就这样吧,估计你看着也高兴,全当送你份开心。”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小气似的,大活佛眉飞色舞:“看你身上插着一把我密宗的刀子,我这心里……还真是高兴。趁着大伙都高兴,要不说说正经事?”
金顶上大家各展手段斗一场,究其原因不过是你想压我一头,我不让你压我一头,‘切磋’一番后落了个平手之局,国师则自损一刀,算是认了个下风。现在闹完了,也该说正经事了。
国师点头叹道:“可算等到你这句话了。”随即直切正题:“望谷鬼兵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能起兵东进,大燕这边我也安排妥当,战事起后一段时间里,鬼兵所向披靡、燕军一触即溃……大活佛答应下的八万兵马,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在两人图谋中,吐蕃叛军望谷鬼兵袭击大燕,国师先做内应,让鬼兵无往不利,由此燕国内乱,大雷音台再火上浇油趁势而起,吐蕃还要借给国师八万精兵,做起事之用。待国师稳固了势力,再转头灭掉鬼兵,既是帮吐蕃铲除叛军,也能为燕顶在国内更添声望。
另外燕顶‘请客’,出金百万买犬戎十万狼卒,配合吐蕃两面夹击回鹘,这么做倒不是为了灭掉回鹘,主要是为了在大活佛与国师图谋大燕的时候牵制住回鹘,为吐蕃免去后顾之忧;另则是给大活佛出气,报复回鹘办登基大典、与吐蕃的七七大庆唱对台戏。
博结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犬戎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听说你送给狼主的金子在边境上出事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感慨:“这么多的金子,被燕兵缴了去……景泰平白发了一笔大财,真让人羡慕。”
百万两黄金分做三十万定、七十万本金,其中的大头被帛夫人和谭归德劫走了,而被大雷音台置于边关重镇的三十万黄金,帛夫人没能力去劫,但她也没闲着,把这件事‘告密’给燕国的边关大将……这还是宋阳在饭馆后院给他们疗毒后出的主意。
燕顶的所有算计都不瞒景泰,皇帝知道这笔钱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