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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 8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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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虚得像不设防样了。”邓名笑道,他估计清廷很快就会意识到决策失误,邓名甚至有点奇怪清廷为何会突然这么重视西南:“如果清廷想修条保宁——重庆防线,建立支保宁——重庆劲旅,我是很欢迎的,但恐怕清廷里面也有明白人,顶多两年就会回过味来。等清廷自己放弃重庆之后,我们就可以不费兵卒地拿下。”
至于重庆眼下的威胁,邓名认为也在可容忍的范围内。重庆虽然重要,但重庆最大的作用是能够给清廷的水师提供个驻扎地。能不能控制长江,归根结底不是重庆,而是水师。如果清廷的荆州吴越水师逆流而上,开到重庆驻扎,那么明军在成都和万县之间的交通肯定会被切断。可是现在江陵夷陵都在明军的手中,条清军的船也别想从下游驶入夔门,更别说重庆了。北人善马南人善舟,甘陕绿营造些粮船运输辎重,或是借助地势阻止明军打进嘉陵江都没有问题。但让他们建立起支强大的水师,把明军的长江水师打垮,他们还远没有这个本事。几年后,等明军侦察清楚嘉陵江的水文地理,说不定清军嘉陵江水师想借助地势阻挡明军都办不到了。
袁宗第不得不承认,如果从全国盘棋的角度看,清军增兵重庆很难说清利弊,对四川明军的压力虽然大增,但对其他地方的明军则是利好消息。袁宗第又看了邓名眼,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肩负更大的压力从来都没有过怨言:“或许几年之后,李国英从中尝到甜头后,就舍不得放弃重庆了。”
“是,我也这么想过。”如果清廷倾力修筑保宁——重庆防线,打造保宁——重庆劲旅的话,收益最大的当然是李国英这些地方的清军文武官员。邓名道:“不过袁将军应该对李国英也有所了解,虽然他肯定有私心,但并不是个被私心压倒,完全不顾大局的人,不然也不会把王明德等人的俘虏都用牛换回去了;我和李国英赵良栋交战时,如果他们不是在危急关头互相信任齐心协力,清军绝对没法那么容易脱身的。”
袁宗第也和李国英交手过多次,知道李国英的为人,虽然最后关头会逃走,但在彻底绝望前,李国英还是会全力以赴地坚持下去。袁宗第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赞同道:“他确实不是袁崇焕。”
“所以李国英恐怕不会拼命向北京讨要物资。如果他发现重庆有如鸡肋,军屯也难以建立起来后,他就会放弃重庆。”
“那李国英只有寄希望于北京了。”袁宗第说道。
“恐怕也指望不上。”邓名遗憾地摇摇头。顺治虽然口称崇祯为大哥,但顺治的性格和崇祯不同,要狡猾得多:“远的不说,就说北京对吴三桂洪承畴的处置,就能看出北京并非不通权变。我不知道北京为什么突然对重庆有了兴趣,莫名其妙地投入很大的财力,等到北京意识到单单靠重庆无法困死我们,起码是得不偿失后,北京也会停止这种无益之举。”
说到这里,邓名突然感到思维有点模糊,好像自己的分析有什么漏洞似的,他又仔细地回顾了遍。没错,顺治的性格手腕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条路走到黑,而重庆的作用到底有多大,估计有两年北京就能看得很清楚了。若是明军在江南湖广闹出更大的动静的话,顺治或许就会更早反应过来,停止向重庆这个次要战场投入巨额的经费。
“我的分析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啊,顶多两年,顺治就会意识到错误,然后纠正错误。”邓名在心中把思路整理了遍,模模糊糊地感觉好像其中有个巨大的漏洞,可以导致他的整个推论都不成立,但却抓不住这个隐隐约约不肯露出真面目的理由。
袁宗第也赞同邓名的分析,在他看来,顺治就是被邓名通乱拳打得有点蒙,又气又恼,所以想下子把邓名碾死。但等清廷从气急败坏中恢复过来后,肯定会恢复洪承畴过去的老政策,重新建立稳固的江防防线,切断明军进入威胁江西江南的通道。接下来就会重新走入比赛种田——积聚实力——夺取土地——继续种田的旧式争霸套路了。
袁宗第道:“照这么说,鞑子给提督留的时间不多啊,赶快多卖些盐吧。”
邓名比袁宗第乐观得多,不过他也承认眼下是打开湖广市场的良机,于是不再多耽搁时间,船队继续向着下游开去。
船到了奉节的时候,邓名带着队卫士起登岸去拜见文安之。
邓名在成都做的事情越多,对来奉节拜见文安之就感到越畏惧。不过这次从奉节的门口经过,实在找不到借口不去登门求见。
“我在都府做的种种事情,估计文督师已经知道了,他多半憋了肚子气,打算痛骂我顿。”邓名路上心中暗想:“文督师向很注意帮我留面子,这次我带了这么多卫士来,他老人家肯定不好发作大骂我顿。若是他要私下交谈,我就把这些卫士放在门外。会儿通报的时候,我就说军务繁忙马上要走,文督师也就无法骂太久,让我的卫士在门外久等。我到时候给他个耳朵听着就是了。嗯,我嘴上连连称是,但就是不改,文督师又能拿我怎么办?反正他从来都不去都府。”
奉节的督师衙门里很快就走出来个文安之的标营卫兵,让邓名带着他的卫士们起进去。
忐忑不安地走进衙门后,邓名看到那个督师标营的卫士并没有把他往文安之的书房里带,而是领着他们往衙门的大堂去。见状邓名更是放心:“督师既然要在大堂见我,那当然就是勉励几句罢了,比我想像得还要好。”
进入大堂之后,邓名见到文安之高坐在正中,周围还有不少督师的幕僚,两侧也站着不少督师的标营卫兵,于是邓名心中更是泰然,知道在大庭广众之前,文安之无论如何也不会说重话的。
先是上前唱了个肥诺,然后邓名就把这顿时间的征战经过简要地报告了遍。至于成都的改制,同秀才如同秀才权如同秀才等当然是只字不提,假装没有发生——邓名感觉越来越能揣摩到文安之的想法了。
在邓名汇报的时候,文安之认真地听着,但是始终没有插话,也没有让邓名坐下。听邓名说完后,文安之捻须思索了数秒,突然重重地哼了声:“我听说,邓名你在成都卖官鬻爵,滥发功名,这件事怎么没听你提起?”
“这”邓名不知该如何作答。
“功名乃是朝廷名器!多少士人寒窗苦读,历经艰辛也拿不到个,你居然为了石两石粮食就卖了!”文安之拍案大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你是存心侮辱朝廷的功名吗?”
“督师息怒。”文安之突发雷霆之怒,不但邓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文安之的幕僚也人人错愕,已经有人出头想替邓名求情。
“休要多言!”文安之的手摆,阻止了那个想要开口的幕僚,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到邓名面前,痛心疾首地又把邓名喝斥了顿。边说,边还不停地用拐杖敲着地面,把地上的青砖敲得砰砰响。
邓名背后有几个卫士是初次见到文安之,看着文安之下下用拐杖敲着地面,好像要把砖面都击碎时,这几个卫士在心里嘀咕着:“这位老督师手上的气力好大,腿脚也利索得很,他真的需要用这根拐杖吗?”
文安之生气地走到邓名背后,观察了下他的盔甲,高举起拐杖,在最厚的位置上敲了下:“你好自为之吧!”
邓名没有解释,低着头垂头丧气地告辞。文安之虎着脸微微点头,心里却阵冷笑:“这个小子!刚才说什么军务繁忙,见面就要走,明明就是想敷衍我。他带了这么多人进城,就是琢磨着我不会在众人面前给他难堪。哼,||乳|臭未干,还想在我的眼前玩这套,太嫩了!”
“这小子打败了李国英之后,在众人面前学汉高祖的举动,他以为我不知道么?”当初邓名的报捷使者赶来奉节时,文安之详细地向使者询问了番,听说邓名在战场上当着将士的面前谎称脚受了伤,立刻就知道是从谁那里学来的:“要是这小子将来得偿所愿的话,青史之上,就会浓墨重彩地把今日之事记上笔,说老夫痛斥潜龙,铁骨铮铮,忠言掷地有声。”文安之不禁又捻了下胡须:“他多半就是想给我个耳朵吧?他主意大着呢,口头上答应得挺好,心里知道我奈何不了他。”
“且慢!”见邓名就要迈出门槛,文安之突然又喝住他:“老夫下半年或者明年初,可能要移镇成都。”
邓名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上面再没有丝血色。
“你军务繁忙,先去吧,等你回来,本官再与你交待此事。”文安之没有露出得意之色,只是气愤愤地甩袖子,抢在邓名回答之前离开大堂,走回自己的书房。
“将来青史之上到底会怎么写呢?帝少年英雄,天下无敢仰视者,可是在夔州,被老夫杖责之,面无人色,抱头鼠窜。”文安之津津有味地琢磨着,走进书房时不禁长叹声,为自己年纪大了,无法亲眼见到那天而遗憾。
第11节优待
船开到夷陵就算出了三峡,年多前邓名在巴东和刘体纯首次相遇时,后者手边有甲士两千;去年在湖广大丰收后,刘体纯已经拥有七千战兵,盔甲也焕然新。不过此时邓名在夷陵见到刘体纯时,却得知夷陵只有千出头战兵。而且和在巴东时不同,那时刘体纯几乎随时可以倾巢出动,但现在夷陵的明军却不可轻动,必须呆在夷陵坚守。
听邓名问起周围形势,刘体纯更是难掩忧色,现在荆州府称不上安全。荆州府西部因为与施州卫接壤还好些——现在施州卫控制在明将王光兴手中,刘体纯与王光兴战线相接,清军难以窥视;但东部形式要紧张得多,进入岳州府的湖南清军越来越多,与明军形成对峙。
就是所谓形势较好的西部防线,其实有很大的隐患,因为李来亨刘体纯与王光兴的关系并不好。王光兴本是楚军将领,驻守郧阳和闯营多次交战,清兵南下后王光兴的朋友们纷纷向满清投降,他坚持不降,战败后撤退到施州卫继续抵抗。川陕总督李国英因为与王光兴有份香火情,所以直希望能够劝降他,但无论昔日楚军故友如何劝说,王光兴始终不为所动。文安之节制川鄂军务后,王光兴也积极响应,服从文安之的部署调遣,也能勉强在文安之的旗号下与闯营众将起行军。
在邓名的前世,王光兴对明朝的忠诚也几乎维持到了这个朝代的最后时刻,那那个宇宙里,文安之因为二谭叛变永历弃国云贵沦陷南京兵败等连串打击忧愤辞世;王光兴在文安之去世后又坚持抵抗两年,当袁宗第被李国英击败,大宁大昌先后失守后,陷入重围的王光兴终于彻底绝望,停止抵抗认输投降。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王光兴和闯营诸将也就是表面上的盟友,如果清军真的猛攻荆州府西部,刘体纯对王光兴到底能多快赶来支援能出动多少部队来支援自己并无把握。因此虽然身边就是盟友,但刘体纯的军事部署完全是按照自己孤立无援这个前提来设计的。
“王将军有两万兵马,”邓名问清了刘体纯的部署后,对他的计划有些不满:“这么大批友军就在不远处,刘将军却不想着加以利用,这实在太浪费了。”
“是号称两万兵马,”刘体纯急忙纠正道,王光兴经营施州卫多年,实力还是有些的,不过刘体纯认为万万不可高估,王光兴手下的两万兵马他认为大部分都是屯丁,真正能上战场的也就是三四千之数,比刘体纯之前在巴东的实力略强:“战兵能有两千就不错了,王将军手里的盔甲也没有很多。”
从湖广缴获了大批装备后,刘体纯等四人都在积极训练新兵,帮助袁宗第恢复元气就是他们那次出兵的目的之,但刘体纯可以帮助袁宗第,却绝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拿去和王光兴分享。而在湖广闹得最热闹的时候,王光兴也没有来凑热闹的意思,同样是因为他看到围在邓名身边的都是闯营众将,他不想来讨个没趣。
“总比没有强,如果刘将军肯把缴获分给王将军些,我想王将军定会很高兴分担荆州府压力的。”邓名在心里暗骂自己糊涂,他来回奔波,所以直无暇去交通不便的恩施趟,也没有给王光兴拨去批战利品,说不定会让王光兴有什么想法了。
“提督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富裕啊。”刘体纯通摇头,若是援助的目标是袁宗第郝摇旗,他会是个很慷慨的人,但既然对象是楚军旧将王光兴,那刘体纯肯定毛不拔。
“好吧。”邓名见刘体纯如此坚决,也不好勉强,就在心里琢磨着写封信回奉节,让文安之拨给王光兴些军饷。之前南明朝廷不给钱粮,所以文安之也没有东西给虁东众将,不但给不了还要他们帮助出钱养奉节守兵,打仗时还要求他们服从命令,这虽然是没有办法但总不太好;上次邓名就从湖广给文安之运去了大笔缴获,现在奉节督师标营规模扩大数倍,邓名估计文安之手里还有些,就打算让奉节先出面安抚下,不需要很多,再说自己也可以还给奉节。
见邓名不继续这个话题,刘体纯也暗暗松了口气,马上把话题岔到别处,再也不提王光兴的事情。
对刘体纯来说,王光兴更像敌人而不是盟友,和三谭样,闯营众将并从未把明军旧将当自己人看。而在两谭叛变后,刘体纯对王光兴这种明朝嫡系官兵就更不信任了,觉得就是文安之的威望都无法保证他们不再背后捅刀子。
刚才刘体纯对邓名的解释是,他不清楚王光兴能不能及时来增援,所以切部署都要按照最坏的打算来。其实王光兴若是不来增援,那倒不是刘体纯心目最坏的情况了,要是王光兴真及时带领大军来援,刘体纯反倒会更苦恼。
“要是王光兴带着几千兵马赶到,我倒是放他入境还是不放?不放吧,督师和提督那里说不过去,会觉得我好像是个气量狭小的人,但如果放王光兴来,谁敢说他心里有什么打算?我听说李国英给王光兴写过很多封信了,虽说王光兴把这些信都交给文督师了,但我可不是文督师,我不知道王光兴有没有心动。”刘体纯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只是没有和邓名明说罢了:“不来最好,来了我还要派支军队防备他。提督虽然是宗室,但有句话说的没错,二十年前是闯西和明军打,现在还是样,只不过改了个名字罢了,我们变明军了他们变清军了。”
刘体纯觉得侧翼的王光兴行动难以预测,清军方面和他的看法也差不多,不清楚如果和刘体纯交战的话,王光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行动。这种不确定性对刘体纯也有益处,使得清军不愿意在这带冒险。
夷陵枝江江陵,这连串沿着长江的据点都牢牢握住明军手中,因为湖广水师同样在钟祥战中损失很大。而等邓名走后,张长庚主要精力也放在稳固武昌汉阳城防上,此外就是编练新兵以恢复再三受到歼灭性打击的湖北野战部队,所以对水师的投入微乎其微。
“张长庚竟然没有全力恢复水师,这样也好,省得我头疼如何歼灭湖广清军水师了。”听说武汉方面的主要注意力搁在陆军上后,邓名知道多半张长庚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取而复返,他问刘体纯道:“我有意再次直捣武汉,刘将军有意同行吗?”
通过黄州等地的战争,张长庚成功地清除掉了前任的大部分影响,在要害位置上都部署了自己心腹,这其中邓名出力最大:大批被清洗的官员用的都是失陷土地的罪名,这是邓名和张长庚的协议;而收买人心的经费也是邓名给的回扣;而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还导致清廷不断下放更多的权利给张长庚,只要他能稳定湖北的局势,就对他各种人事任命概许可。
虽然没有藩王的名头,不过这半年来张长庚差不多已经有藩王之实,而且还是平西王那种军政把抓的封藩,而不是尚可喜耿继茂那种只有军权没有治权的藩王能比的。虽然是短短半年,但张长庚已经获得了不小的满足,只是他也清楚,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过去半年朝廷始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所以对湖广控制得比较松。
等到江南恢复平静,张长庚知道朝廷就会重新关注湖广这里,总要给朝廷些政绩才能保证这个总督宝座安如磐石。而张长庚思来想去,这个政绩只能从李来亨身上出。虽然靠邓名提供的经费张总督把湖广官场经营得不错,在北京也交到了批手眼通天的朋友,但等他打算重建部队时,空空如也的仓库就成了大问题。
现在北京对武昌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在确保武昌的基础上,逐步收回湖北失地,同时设法支援贵州些粮草。张长庚也不想和平西王把关系搞得太僵,就打应吴三桂等今天收获后拨去些协饷。预支了部分收入后,张长庚能够用来重建军队的经费就更加紧张,所以他只好放弃了耗时长见效慢的水师,打算先把湖北清军数量恢复到钟祥之战前再说。
最近张长庚更是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此事,他已经听说马逢知和张煌言都逃亡出海,达素也开始带着山东河南绿营向福建进发。这让张长庚意识到江南安定在即,朝廷的关注重心随时可能西移武汉,而那个时候若是表现得太无能就可能导致朝廷遣师入楚——比如把达素的援军派来收复湖北失地,这对张长庚的地位收入人脉威信都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李来亨和刘体纯当然察觉到了清军实力的恢复,李来亨现在全神贯注于荆州府东部,西部全部交给刘体纯出力。
听到邓名的问题后,刘体纯摇了摇头,刚才他已经向邓名介绍过,现在夷陵只剩下千多战兵,而且还无法动用。在岳州府和刘体纯对峙的清军部队虽然不断增多,但对方很多都是新兵,刘体纯最担心并不是他们,而是内部的不稳。
“地方上很多缙绅都在暗中串联,要向鞑子出卖官兵。”刘体纯告诉邓名,士人对明军有很强的抗拒情绪,到处都是类似的密谋,刘体纯之所以把大批部队派出去,就是为了防备地方士绅和清军勾结,而留在夷陵城中的明军,也时刻要做好出发镇压叛乱的准备。
“怎么会这样?”邓名闻言不禁有些吃惊,在江南的时候,士绅虽然畏惧满清的报复,但在感情上对明军并不反感,而在湖广这里缙绅给邓名的影响也是两头摇摆,对满清肯定没有死心塌地。湖广绿营的战斗力低下,和这种怀念明朝的思潮有很大的关系,所以邓名见刘体纯神色严肃地讲起叛乱密谋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缙绅抗粮。”刘体纯语道破天机,现在明军和地方缙绅对立最严重的地区就是郝摇旗贺珍占领区,这两个人在江汉平原上大量没收土地开辟军屯,那里的缙绅地主已经不是密谋,而是有很多已经在带着佃户长工武装反抗——在选择做佃户还是做贺珍他们的辅兵这点上,农民坚决地站在地主边。
“贺珍盘剥最过。”即使是说同盟军,刘体纯也用了“盘剥”这个两个字,贺珍想在郧阳谷城代实行全面的军屯制度,把他曾经在汉中大宁等地用过的办法在湖北再施行遍,但湖北地主却不肯买账,因此当初持中立态度的郧阳人开始抵抗。据刘体纯说,虽然贺珍依靠军队能够把大部分叛乱镇压下去,但这牵制住了贺珍大部分精力,让他根本无法支援襄阳的郝摇旗。
而贺珍的军屯建设恐怕也不顺利,现在和他在汉中作威作福时不同,湖北明军控制范围不大,而且是新占领区,百姓可以很容易地逃亡,很多人宁可背井离乡也不愿意被编入军屯——虽然给地主做佃户也未必能吃饱,但至少不会整日在皮鞭下劳作,或是担心性命不保。
郝摇旗的政策比贺珍温和些,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大搞军屯,而是因为他承担了来自武昌的主要压力,如果像贺珍那样不顾切的话那他就没法保持对清军的战线了。
“当初提督告诉郝将军贺将军,若是河南绿营增援,那就可以放弃钟祥,逐步退往襄阳。现在河南绿营并没有来,但钟祥以东已经全部放弃了,我估计等收获后,郝将军就会主动放弃钟祥,退向襄阳了。”刘体纯并没有亲眼看到汉水流域的形势,不过他觉得并不乐观。层出不穷的叛乱和向清军通风报信,让郝摇旗不敢把大军散布在广阔的领土上,钟祥以东的土地都是郝摇旗主动放弃的,退到钟祥后,郝摇旗就像李来亨求助——因为贺珍正在忙着应付自己着火的后院,无力派出增援——幸好坐镇江陵的李来亨实力强大,给钟祥侧翼派去援军,加上清军实力不济,两军就在钟祥附近形成对峙局面。
“你们也要全境搞军屯吗?”邓名听后大吃惊,他知道闯营缺乏行政人才和经验,袁象刘晋戈的表现就不止次让邓名感到头疼,但没有想到他们的父辈也丝毫不比他们强,除了军屯就没有第二套招数。
“我们当然不会全搞成军屯,我们只是没收些给鞑子死心塌地卖命的狗官的土地。”刘体纯还自豪地告诉邓名,他与农民做买卖时不但是公平买卖,而且还体贴地多付些银子。
“你怎么知道谁是死心塌地谁不是?难道你会个个问过来么?你还不是要依靠原来的胥吏?别说你不依靠这些人,你总不能占卜断定谁是心存大明谁是甘为异族走狗吧?我担心这会给些人猾胥吏上下其手的机会。”虽然刘体纯比邓名年长很多,还是个起义者,但他对官吏的认识实际是非常有限的,邓名可是从媒体上见惯了官吏的嘴脸:“至于多给农民银子,那就不是公平买卖了,我觉得这也未必好,如此小恩小惠未必能有太大的效果。现在我们有钱所以可以这么做,将来没钱了怎么办?发现我们突然不犯傻后,那些满怀希望而来的农民说不定会生气,或是觉得我们看不起他,还是公平买卖为好,能做到公平买卖就不错了。”
毕竟刘体纯的岁数要大得多,邓名点到为止,马上又把话题拽回来:“既然你们不大办军屯,怎么还有人去清军那边通风报信?”
“总有些人数典忘祖。”刘体纯说道,顿了顿又道:“有好多有功名的士人要求免税,说鞑子都不收他们的税,我们当然也不能收。小老虎和我都不同意,就吵起来了。”
“嗯,我明白了。”虽然刘体纯没提,不过他和李来亨的脾气邓名也有所了解,有人为此挨了板子,甚至被抄没家产都不稀奇,这样的举动在邓名看来未必是大错,但在缙绅眼里无疑就是流寇作风——就好比王夫之的好友蒙正发吧,这个被王夫之称为南明敢战第人的蒙先生是有功名的士人,从江南跑到湖广参加义军,后见明军屡败,蒙正发就离开军队去找清军将领,称自己尚未有后感觉很不孝所以不想打了。
普通明军官兵投降是不是能保住性命是不好说的,但蒙正发作为有功名的士子,投降切好说,清军请蒙正发吃了顿好饭,还送他还乡的盘缠。回到江南后,蒙正发也确实娶了十几房妻妾,全了孝道;被他痛骂为坏天下事的闯营将士战死疆场,而他老先生却能安享天年,死后还能被朋友们美誉为南明敢战第人——优待士人是明清双方都遵守的游戏规则。
“夷陵这里收士人多少的税?”邓名问道。
“夷陵这里,有功名的免税。”刘体纯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刘将军不是刚说你们不同意给缙绅免税么?”邓名感觉这是太明显的自相矛盾了。
“可这里是夷陵啊,是督师的老家,我怎么会不同意给这里的士人免税?”刘体纯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还很奇怪邓名为何会有此问:“总是要督师的乡亲沾光的,再说也不差夷陵这里的这么点钱,夷陵以外律不免。”——
看到有那么多给笔者投月票的读者,笔者非常感谢,尤其是系列,令笔者印象深刻,非常感谢。
第12节征税
以前邓名和闯营众将交谈的时候,就感到他们对明廷的治理方法有很强的抵触心理,对此邓名非常能够理解。闯营的人都是被明政府逼得活不下去才起来造反的,他们触目所及,都是民不聊生的景象,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会认为明廷的统治办法有极大的问题——也确实如此。
不过闯营自己的治理手段也是乏善可陈,李自成举事以后,直到进入北京之前,都没有文人投靠他。仅有的个牛金星还是因为和人打官司被下狱,适逢李自成攻破城池才投了闯,在加入闯营之前,牛金星同样没有过任何参与行政工作的经历。
在穿越之前,邓名对这个时代的知识传播速度并无了解,等他亲身和这个时代的人交流过以后,才发现在这个没有媒体报纸,没有大量便宜书籍的时代,普通人对管理行政近乎于无所知。刘体纯等人知道官吏的名称,但对政府有何职能,该如何去实现职能都完全不清楚。
李自成攻破北京后,拿出的办法就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全国性的三年免征,政府必须的维持经费通过拷掠明朝高官来获得,先不谈这个方案的弊病,就是执行效果邓名也不看好——他听文安之说过,李自成几乎全盘继承了明朝的官吏体系,这个免征政策到底会在基层执行成什么样子,最终受益的人都是什么人?邓名对此非常怀疑。
虽然执行效果肯定会打折扣,而且文安之还痛恨李自成至极,不过在给邓名私下授课时,文督师还是公正地评价道:听说大顺广泛推行免税制度后,黄河流域的饥民流民还是大量返回故土,社会生产开始迅速恢复。可除了拷掠,李自成牛金星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他们的政府,虽然有大批农民从大顺的政策中受益,但李自成全完全无力动员这些受益者来保卫他的政权。结果迅速被满清和利益受到触犯的北方缙绅阶层联合起来赶走,甚至没机会从追赃助饷这个行动中总结行政的经验教训。
在往后闯营继续颠簸流离,从来没有从事过任何行政工作,被改编为明军后,南明政府更不可能把地方政权交到他们手中。西营有建设巩固根据地的经验,而闯营始终没有锻炼的机会。
在成都的时候,邓名就屡次因为袁象刘晋戈熊兰没有任何行政常识现代人的常识而头疼不已。对此邓名只能自我安慰:正因为这些人对政权框架点基本概念都没有,邓名才能施加最大的影响。比如刘晋戈对政府的工作目的认识完全是片空白,所以邓名说什么他深信不疑,并奉为金科玉律。
刘体纯虽然比他儿子见多识广,不过行政经验基本也为零,以前在巴东根据地就是单纯的军屯,切都是军事管理。这次移驻夷陵后,下子要面对复杂的社会成份,身边也没有南明或是西营的行政官吏,简直称得上是手足无措。
“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通过次次税收纠纷,刘体纯才能不断总结教训,对各种会出现的行政问题有所了解,他的幕僚也会逐渐成长起来。”邓名在心里想道,对于明廷的传统管理模式,邓名既看不上也没有太多的了解,在这方面帮不上刘体纯什么忙:“李来亨郝摇旗他们估计也差不多,现在完全就是在闷头瞎搞。只是我指手画脚他们多半也未必会听,我只有设法帮他们拖两年,不要让他们迅速垮掉;也不能他们把湖北闹得塌糊涂,让缙绅和百姓都开始怀念满清起来。等到两三年后,他们有了些认识,成都那边我的人才也培养出来些,到时候让刘晋戈来和刘体纯说,肯定要比我强的多。”
开始邓名还想在刘体纯身上施加些影响,就像对刘晋戈做的样,但等他听到刘体纯对夷陵读书人的处理方法后,这个念头也被邓名打消了,在他看来刘体纯根本是凭心情处理政务。
在成都的时候,邓名反复和袁象交代,法不外人情,执行法律必须要有弹性。邓名用的例子就是他刚刚颁布的通行法规:成都城内和郊区,车辆都要靠右行驶,亭士看到逆行的人要予以组织,并监督违规者高声朗诵“靠右行驶”百遍整。但是邓名就向袁象指出,若是有犯规者是因为儿子生病急于去找郎中看病的话,亭士有权根据情况先予放行,然后在他办完事后在盯着他朗诵百遍法规。这就是所谓的执法弹性,也是邓名讲的“法不外人情。”
但人情不是心情。给袁象讲述执法精神时,邓名就指出,明朝以前执法时,地方官的心情影响很大,就是俗话所说的官断十条路:看到有人急着给儿子看病而违法时,若是心情好就可以帮他抢道,若是心情不好就把他站笼站死。
刘体纯明显还处于这种按心情处理政务阶段,看你顺眼就免税,看你不顺眼就拿个倾家荡产。在这个时代,这样使用权力是理所当然的,可能也就是邓名和他影响下成都会觉得这是滥用权力。
意识到彼此间有巨大的观念差异后,邓名就和以往样主动放弃,他不再尝试干涉刘体纯的行政,只是简单说了几句爱民的光鲜话。
既然明知不会有什么结果,邓名很快就把话题转到爆破技术上来,问刘体纯可否愿意与他分享新的战术技巧。刚才讨论民政的时候,刘体纯直眉头紧锁,可说道爆破他顿时眼睛放光双眉舒展。刘体纯马上兴致勃勃地带着邓名去看他的爆破小组,并向邓名展示了他的新式装备。
开始邓名有些惊讶,对刘体纯的那粗制滥造的装备也不太看好,但刘体纯拍着胸脯保证它的效果,他不但有大量的试验数据,还愿意当场给邓名演示。试验报告表明这确实是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而随后的演示也确实没有让邓名失望。
现在爆破小队已经是刘体纯的心头肉,不过邓名还是从刘体纯手中要走了几个成员,并拿走了刘体纯的几件装备和些火药——有了这些东西后,邓名就更有把握让张长庚相信自己有掀他屋顶的能力了。
离开夷陵后,没有多久邓名就抵达江陵,见到了眼下湖广的明军统帅李来亨。
和刘体纯样,李来亨同样表示他没有多余的兵力供邓名差遣,他的部队同样需要监视态度暧昧的缙绅,还有大部分应郝摇旗的要求开赴钟祥。笔者按,昨天有个读者指出,以前邓名的安排是贺珍负责襄阳,写昨天那节的时候笔者记错了,后面是专门的修补工作。本来襄阳防区邓名划给了贺珍,但后来郝摇旗和他交换了防区,现在郝摇旗基本把大本营搬到了襄阳,原来的根据地房竹带他已经看不上了,只留了很少的留守人员。
李来亨虽然拿不出多少机动兵力给邓名,不过他愿意向邓名提供些向导火药和辅兵支援。对于邓名威胁武汉的计划,李来亨也很赞同,认为这至少可以给张长庚施加压力,迫使钟祥带的清军返回武汉。
“归根到底,张长庚还是投鞑子的贼,”之前的交易让李来亨对张长庚的印象度变得不错,但随着两军之间的气氛日渐紧张,李来亨对张长庚的敌意又重新浓重起来:“还有那个周培公,也是鞑子的走狗。”
“哦?”邓名见李来亨满脸的气愤,对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有些不解,上次周培公来谈判时邓名记得他还送过李来亨私人礼品。
“周培公这贼最近深得张长庚信任,他主持了对汉阳城的加固工作,虽然具体手段我没有完全打探清楚,但有不少都是针对我军爆破手段的。”李来亨并不知道邓名和周培公的那番交谈,在他看来,周培公定是利用谈判窥探到了明军的攻城手段:“昨天我刚刚收到报告,张长庚最近又组织了几场劝捐诗会,周培公在其中上窜下跳的,拼命劝说武昌周围的缙绅出钱出粮,好让清军能聚集更强大的兵力来打我们!”
“周培公?”邓名听得有些迷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培公好像还有不少地在虎帅手里呢,他就不怕我们抄没他的家产么?依我看,周培公大概也是应付差事,毕竟他是武昌知府,在武昌募捐他肯定要出面。”
“提督有所不知,这厮绝对是真心实意出了死力的。”李来亨气恨恨地说道:“我已经下令,把周培公这疯狗的土地都抄没入官,统统改建成我军的军屯。”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已经执行了吗?”邓名不知道这不是李来亨刚下的命令,按说昨天接到消息,不至于不加核实就下命令。但邓名宁可李来亨是才匆匆下的决定,这样还来得及补救。
“大概个月前。”可惜李来亨让邓名失望了,个月前李来亨就已经把周培公放在荆门的管家都踢回武昌去了,让他转告周培公,土地和上面的庄稼都归明军所有了。
“至少二十万两的土地吧,怪不得周培公变成疯狗了,换我也要和虎帅拼命了。”邓名脸的无奈,他不明白李来亨怎么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周培公是武昌知府,他态度暧昧明显对明军会很有利的:“虎帅有没有听说过,绑匪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肉票,因为要是肉票死了,也就别想拿到个子了。周培公在荆门的地就是我们手里的肉票,要是我们想抄了之,那我们当初何必辛辛苦苦地替他买地呢?”
“提督说的是,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李来亨脸上的惭愧之色闪而逝,又被深深的恨意代替了:“周培公有多少斤两我也心中有数,他要是敢来找我的麻烦,我就拔了他的皮!”
“到底怎么回事?”邓名感觉李来亨和周培公的矛盾好像不止这桩事。
“还不是为了免税,大年初的时候,周培公在荆门的管家带这堆东西来给我拜年,说了堆好听的话,让我在他们周家的税上照顾照顾。那个猾的管家话从来只说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让我照顾多少,那时和周培公的关系又不错,我就答应了。”在邓名的要求下,李来亨把他和周培公的矛盾从头说起:“过了两个月,刘将军那边开始张榜,告诉缙绅们现在国难当头,税不能免了;我早就和刘将军说好了同行动,也就张榜通报,所有的大地主都专门送去份文告,周家是荆门的大地主,当然也有他家的份。”
“你把正月答应的事忘了?”邓名叹了口气。
“怎么会?”李来亨越说越生气:“我当然没忘,就告诉周家他们的税我少收三成,荆门附近的好地差不多都是他周家的了,免三成就很多了。但是周家的管家给脸不要脸,又上门来闹,说我言而无信。我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新年送礼时的意思是要全免,后来他又说至少免七成,我不同意那个家伙还不肯走,死乞白赖定要我免半。我懒得和他罗嗦,就给他轰走了。”
“后来呢?”
“后来有功名的人到处找门路,给我的手下塞礼,让他们来和我说,说什么国难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官府收过他们的税,就连鞑子那边都不找他们有钱,我们是大明朝廷,更不能要。周培公的管家上窜下跳的,又搞串联,又拼命给我的人塞包,吵我的头都大了。哼,当年为什么民不聊生,就是因为不收他们这些有钱有粮的人的税,再说他周培公是拿得鞑子的功名,又不是大明的,就是免谁家的税也轮不到他头上”
当时好多缙绅都嚷嚷最多收半,李来亨本来就对着帮士人有意见,现在看他们胆敢闹事,为了点钱财居然连自己的兵马都不怕了,哪里还咽得下那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