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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 1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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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诣身边的人根本没能给明军造成伤亡就垮了;攻击岸边的船时大概折损了几个,估计是几个十几个的样子;然后就是路的追亡逐北,没有指挥丧失斗志同时也缺乏体力的清军士兵被明军赶鸭子样地追。追着清军不住手地砍,周开荒就没看到个敢于回头反抗的。
不过邓名在哪里?如果邓名有什么差错,那损失再小周开荒也不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交换,可他不但没有见到邓名,连他身边的卫士都没有见到几个。只找到了五具尸体和个被马压断腿的卫士,那个卫士说当时他疼得头晕眼花,好像看到大伙儿都向北面去了,当时韩世子也在北坡。
周开荒又向北赶了段路,明军的士兵此时也已经相当疲劳,很多人都脱队,就是周开荒也追不动了,他看到和自己分头进军的李星汉部也停了下来,后者的部下不少就席地而坐,有的人停下来就倒在地上休息。
李星汉走来周开荒这边,开口第句话就是:“殿下呢?”
“没见到。”周开荒摇摇头,脸上全是忧色。
就在这时,突然有士兵发出了欢呼声,周开荒和李星汉同时转头望去,看到行骑兵的影子正从远处的条小道上绕出来。
来的正是邓名和李天霸,还有十四个卫士和掌旗兵,那面旗帜依旧被笔直地擎着。见到周开荒和李星汉二人,赵天霸就笑道:“今天我可是杀得手软啊。”
不过周开荒和李星汉二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他们都望着邓名,现在后者身上的气息和往日完全不同,见到二人后邓名并没有说话而是点头示意。邓名的衣甲和坐骑已经被彻底染成血色,他的剑收在腰间鞘中看不到,但是能看到随着马匹颠簸,不断有血从鞘口渗溢出来,顺着剑鞘淌下,滴答在地上。
“回万县。”邓名轻声说道。
“遵命!”声音虽轻,但周开荒和李星汉都感到从这声轻语里透出股威严,他们二人同时尊敬地躬身领命。
今日第二更,我记得的。
第28节人心
浩浩荡荡的明军路向着万县开回来,士兵们都显得非常兴奋,今天明军阵亡的不过十七人而已,负伤的虽然上百,但大都是不值提的轻伤。除了邓名身边的这队卫士伤亡比例比较大以外,明军各队基本是开出万县迎战时的原貌。自己好友,身边的同伴个个都完好无损,又是如此辉煌的胜利,这让每个明军士兵都心情舒畅,就是那些被同伴抬回来的伤员,也都在担架上高谈阔论,放声欢笑,嗓门更是个比个洪亮。
出征前虽然士兵们都清楚邓名的计划,可同样知道此战是以敌二,战败就是死路条,严峻的形势让明军官兵心中都沉甸甸的。对前景悲观的士兵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抱着杀个够本的念头,还安慰自己能从重庆逃到这里已经是多活了好些天了;其余大部分士兵则觉得能够打赢就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果,毕竟谭诣也是夔州的条地头蛇,对这些普通士兵来说则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就是乐观的那些人,也觉得如果伤亡能少于千并击败谭诣就是了不起的胜利。
因此这样的战果让士兵都觉得如在梦中,看上去不可世已经把明军逼入绝境的强大敌军竟然如此不堪击,今天的战斗简直比行军困难不了多少,这哪里是打仗?不过是追着人砍了个时辰而已。明军先是突袭谭诣,然后急行驰援韩世子,军阵最后面几排的明军士兵辛辛苦苦地跟着队伍跑东跑西,结果连个敌人都没看到仗就打赢了——这种情况的士兵还不少,他们现在都在大声抱怨着:说敌军实在太过无能,白白累得两腿发酸。
在尽情地嘲笑无能的敌军同时,这些士兵也很清楚是谁领导他们取得这样的光辉胜利,当望见邓名的身影时,明军官兵都发了狂般地向他雀跃欢呼,直到把喉咙都喊哑了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跟在邓名身边的赵天霸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多年以来明廷总是败多胜少,别说以少胜多,就是以多打少也经常闹个灰头土脸,比如这次重庆明军开始占尽上风,莫名其妙地败下阵来。长年来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让明军变得越来越悲观,而清军变得越来越骄狂,就连那些刚刚投降过去的,比如谭诣这种,挂上了清军的旗帜就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变强了很多,打起明军来信心十足。这种悲观情绪明军口中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都有。这也是今天听说清军比自己人多,明军军官几乎立刻气馁的原因之,让他们迅速达成统意见:此战必败,赶紧撤退争取让更多的人能够逃脱。
“两千破五千,还连损失都没有,这仗不但打出来了,而且我还亲身参与了,不但参与了,还在其中立下了大功。”赵天霸越想越是得意,二十二个人抵挡数千敌兵,这根本就是传奇嘛,至于后面十几个人追着成百上千的敌人砍,杀得十几里路上血流成河,那更是了不得:“今天听殿下说了好几回昆阳之战,当时我还想三千人追杀四十万,那场面得威风成什么样子了?今天虽然敌军没那么多,但也有点这意思了。”
想完了昆阳之战,赵天霸又想起邓名提到过的郑村坝之战,本来赵天霸向看不起太监,但听说郑和在几万追兵中数次取下敌将首级后,立刻就对三保太监肃然起敬:“连成祖皇帝都赞不绝口,还赐他姓郑,咱今天也有点郑大官的意思了吧?嗯,对,不是咱不想取,实在是没有敌将啊,可惜咱不是太监,不然以后就是万天霸了呸,什么可惜,是幸亏咱不是太监,不然这世上就要多个万天霸了”
在万县城前,熊兰带着群人迎接凯旋的明军,刚才组建的锣鼓队跪在最前面——熊兰指望韩世子看见这支队伍,就能想起他刚才的点功劳不至于痛下杀手。看到明军的最前面就是邓名的那面王旗,又次自缚出降的熊兰和他的同伙们赶快低下头,跪在道边动不动。
虽然盼望韩世子能够绕过自己,但熊兰也是做了两手准备,他身上的绳索看起来捆得结实,但和其他人不同,熊兰并没有像其他死脑筋的同伙样让人把最后扣真正结死,而是偷偷把两个绳头攥在自己手里。双臂背在背后,人又在地上跪着,还真没法看出来他松手就能自行把身上绳索解开。
这次熊兰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太绝了,韩世子出城门就易帜,虽然他感觉对方似乎是个心软的人,但熊兰也不敢说对方定会饶了自己。在熊兰的计算里,明军打了这么久的仗,定都很疲惫了,如果韩世子翻脸要杀万县的降官,场面可能也会混乱得很,他就松开绳索往山里面跑,疲劳而且还身披盔甲的明军未必追的上自己,再说还有那批认认真真把自己绑得结结实实的同伙能拖延下时间——同样不敢说定能逃生,但总是个为自己在最坏的情况下留线生机的招数。
韩世子的旗帜越来越近,熊兰偷偷抬眼看了下,看到邓名已经策马来到了不远处,他赶紧又把头低下——韩世子肯定不会亲自追杀自己,而且他和那些亲卫的坐骑估计也累的够呛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刚才还直强自镇静的熊兰突然感到心脏狂跳,刚才的战斗他并不是没有看到,素有威名的谭诣被这位韩世子摧枯拉朽般地打垮了,那可是仁寿侯啊,心狠手辣足智多谋,听说在重庆随随便就把谭文和袁宗第打得败涂地。熊兰不要说见过听过,就是做梦都不敢想会有这样边倒的仗,两千四百多明军开出万县个时辰,玩样地杀败了两倍于己的敌兵原样回来了。
这样的人要是杀自己熊兰刚才用来给自己打气的点小算盘小主意,突然之间不翼而飞,几乎要啊不顾起地松开绳子站起来逃跑,只是此时熊兰还感到自己两条小腿突然不受控制地哆嗦,腿肚子开始剧烈地跳动,迅速开始发疼,好像已经开始抽筋了。
在熊兰拼命尝试收回身体的控制权时,他身边的同伙同样在瑟瑟发抖,熊兰能够感觉得到身旁那些人的剧烈抖动,阵风吹过,熊兰还嗅到了股强烈的尿臊气,肯定是有人失禁了,气味是这么的浓烈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
马就停在熊兰前面,他看着那条马腿,咬着嘴唇,背在后面的双手也开始发抖,痉挛般地死命握着手心里的绳索,什么利用同伴拖延片刻,什么先往身后的人群里扎,然后利用万县地形脱逃,这些熊兰苦心琢磨了半天的脱身计划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熊兰”
从头顶传来个声音,是韩世子的声音,这声音响,熊兰身边突然有人彻底崩溃了,个同伙向前扑在地上,好像身体瘫软已经完全跪不住了。
在这个家伙倒下的时候,语无伦次的哭喊声被猛地吐出:“殿下,小的罪该万死饶命啊,殿下,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罪该万死啊”
实现熊兰还和同伙们交代过,不要瞎哭瞎闹,要是彻底失态不但无助于求饶,说不定还会激起对方的杀心,这并不是熊兰第次和他们交代这个,上次投降的时候大家都把情绪控制得不错。但是今天气氛完全变了,看到刚才那仗的结果后,熊兰的这帮同伙对韩世子的恐惧已经无法控制,就连最镇定的熊兰,此时也是不由自主的全身发动,连早先想好的说辞都个字也无法吐出口。
马上的人没有搭理那些哭喊求饶的降官,继续质问熊兰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背叛朝廷,次已经是大罪,但念在你带头反正的功劳我许你可而不可再?这次你还有什么说的么?”
这句问话入耳,熊兰感到自己的舌头又开始听使唤了,两条小腿抖得也不那么厉害了,因为他察觉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坚决要杀自己的心。
“殿下,罪人罪人真是愚蠢至极!罪人真是胆小如鼠!看鞑子人多势众,把胆都吓破了,只想着怎么留住这条狗命。”熊兰努力地想把自己的罪过降低个层次,从叛国求荣变成贪生怕死:“刚才罪人知道死罪难逃,可没有逃走,而是带人出城向鞑子喊话,殿下杀罪人理所应当,可这样可能会让其他有反正之心的人犹豫啊,殿下!罪人这条贱命文不值,还是赐还给罪人吧,说不定能对朝廷的大业有星半点的用处啊。”
马上的人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的声音温和了点:“可我上次已经说过此事不可再,我放你次足够让别人知道朝廷的宽大了,为何要放你两次?”
“殿下,罪人听说圣贤有言:‘事不过三’。不是‘事可不可再。’,圣贤说这话,意思就是让人有悔改的机会。”熊兰感到活命的机会下子变得非常大,胆子也回来了大半,他也不知道事不过三是不是圣贤说的,反正能用上就好:“罪人今天不敢脱逃,心立功自赎,放罪人能够证明殿下的大度,让其他有悔过之心的人学着罪人的样子立功赎罪。再说,殿下上次说因为罪人有些功劳可以自赎,并没有说自赎就那么次,以后不可以再次立功自赎啊。”
邓名低头看着跪在马前的熊兰,今天刚看见熊兰倒戈的时候他确实异常愤怒,心里想着要是此战得胜定要把此人碎尸万段。但大获全胜以后,邓名对熊兰的杀心确实淡去不少,此人的行动对明军没造成什么伤害,而在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以后,邓名也杀得有些累了。
“我出城前让你准备的饭食还有伤药”邓名已经有了饶过熊兰的心思,就拖着长音问道。
“罪人已经安排妥当,”熊兰忙不迭的答道:“罪人不敢偷懒,热食热水都已经备好,大军入城即可食用,若有缺少罪人甘愿领死。”
此时熊兰已经彻底回复了身体的控制,说话的时候熊兰偷偷把手中攥着的两个绳头系了个蝴蝶扣,用大拇指捏着蝴蝶扣的两个扣头。
“好吧,我再饶你次。”这些天来邓名觉得这个家伙还是挺有才干,明军的饮食住宿都安排得很好,若是杀了他还要自己操心,说完邓名就对熊兰背后跪着的锣鼓队成员喝道:“给熊把总松绑。”
那些跪在后面的降兵倒是没有自缚,闻言有人就要膝行上前帮熊兰和其他降官松绑。
“殿下,罪人还有事禀告。”熊兰又叫了声。
“什么事?”
“罪人刚才把谭弘放出来了会儿。”熊兰老老实实地向邓名交代了自己释放谭弘还有其他俘虏的行为。
“现在他在哪里?”邓名不耐烦地打断了熊兰关于给犯人熬粥蒸饼的叙述,直截了当地问道。
“又被罪人关回去了,还在县衙大牢里。”
“好吧,那就也不和你计较了。”邓名提马缰,不再看熊兰径直向万县城门行去。
“罪人谢殿下不杀之恩。”熊兰在背后高声颂道,双手同时使力,把手中的蝴蝶扣系成了个死扣,这时背后的降兵又开始移动,挪过来给熊兰这伙儿绑着的军官解开绳索。
解开绳索后,降官们依旧在道边跪着,直等明军都开过去后才敢站起来,熊兰有些鄙夷地看着那些裤裆湿漉漉的同伴,正要骂他们两句,突然阵风吹过来,冻得熊兰个哆嗦,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浸透了,都快要能拧出水来了。
虽然邓名已经远去,这些降官的脸上还是多有惊惧之色,上次他们投降后弹冠相庆,很快个个就笑容满面,而这次他们虽然高兴又捡了条命,但却绝对不会再有人笑得出来。
“这韩世子,这么慈悲心肠的个人,打起仗来却这般厉害。仁寿侯不,那谭诣老贼谈笑杀人,我还以为韩世子绝不是他对手,想不到韩世子打他比杀鸡还容易。”回到万县城中后,个降官低声说道。刚才他们又从得意洋洋的明军士兵口中得知,邓名领着十几个骑兵追着几千人砍——他很难把这种英雄气概和那个不嗜杀的韩世子联系起来,也没法和任何个他知道的将领联系起来。
其他的军官听到这话也都露出赞同之色,他们同样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
“谭诣翻脸无情,伏杀涪侯的本事是有的,但是让他自己上阵去和敌人厮杀那是不行的,”熊兰已经换了件干衣服,听到这话后他低声地发表意见道:“无情未必真英雄,反过来也是样的。”
“殿下真是宽宏啊。”
上次赦免熊兰的时候,李星汉等人都有些不满,但今天却没有什么反对之声,除了邓名是这场大胜的领导者外,明军微小的损失也是原因之。假如今天明军是苦战得胜,伤亡数以百计,那军官们心情就不会像这么好,现在大家都觉得杀不杀熊兰追究不追究万县降军的责任实在是小事桩。
“熊兰这个人挺有本事的,”之前邓名他们都觉得经过第次投降时的纷争,熊兰和万县其余的军官已经势不两立,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最让邓名觉得此人了不起的是他采取行动的决心和能力,制定计划相对来说是容易的事,但制定计划后能够迅速付诸实行,这就是相当了不起的才能了:“确定个目标,然后围绕这个目标去尽力做事,这是人杰啊,怎么会在谭弘军中混得这么不得志?”
邓名的疑问周开荒和李星汉自然都解答不了,因此他就派人去打听下熊兰的情况,至于邓名对熊兰的评价这些人也不太赞同:“个鸡鸣狗盗之徒,殿下太抬举他了,什么人杰,殿下要杀他还不是和杀只狗样?”
“他能给我个不杀他的理由,”邓名向大家解释为什么他决定饶熊兰命:“今天若不是他敲锣打鼓地喊‘谭诣败了’,围着我们的鞑子不会那么快退去,恐怕还会有折损,熊兰此举可能救下了几个卫士的命,他以此换回自己的命。说不定,折损的不是卫士而是我,他救我命我饶他命,才算是两不亏欠。”
“殿下当时也是太冒险了。”想起当时邓名身先士卒,赵天霸颇有些后怕,明明援军马上就到了,包围圈也还能维持,邓名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战斗。
“是我提出来的留下,不再逃跑而是固守丘顶,”邓名当时随口说的理由并不是他当时真实所想,现在他才有机会把真正的理由说出口:“有人战死也是因为我的这个决定,我岂能留在后面?”
“这不是为了全军嘛,”赵天霸觉得这个理由完全不能成立:“殿下千金之体岂能轻掷?”
“不错,殿下可不是众人。”李星汉很少会附和赵天霸的说法,但是这个问题他的看法是样的,宗室与众不同。
“我不是什么宗室,今天我要把话和你们说明白了,”邓名摇头道:“我姓邓不姓朱。”
第29节机密
从最开始邓名就没想冒充过宗室,别人有这样误会不是他的错,只要纠正了就可以。这也不是邓名第次想纠正这个错误,不过之前他担心会给自己带来比较大的麻烦所以直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明确表态,始终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今天邓名自认为出力不小,大家心情也不错,在这个时候坦承想来其他人也不会特别愤怒,大不了真诚的道歉就可以了。虽然眼下的时机看起来不错,但邓名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挑明此事。
果然如邓名所料,随着他这句话出口所有的人脸色下子都变了,屋内鸦雀无声地等待着邓名的下文。
“嗯,就是这样。”邓名让屋内的等了半天,终于又吐出这么句,现在大家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哪怕有人站起来怒斥他欺众也好,现在这种片沉默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大家等待的下文显然不是这个,邓名的话令人震惊,但就算是有人要跳起来怒斥他欺骗了明军上下,那也得先听明白他到底是怎么骗的嘛。刚才屋内众军官都在等邓名继续说下去,听他到底要自称是什么人。
“就是这样?”周开荒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声问了句。
“是啊,我姓邓,我真的不是宗室,你们还是叫我邓先生吧,”邓名急急忙忙地再次强调了句:“叫我邓名也可以。”
又是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瞪着邓名看,但是好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很久之后终于有个人忍不住问道:“那邓先生到底是谁?”
“不是谁,邓名是我的真名。”
屋内出现了嗡嗡之声,开始有人小声地议论,不过偷偷交谈的人都很警惕,个个贴着别人的耳朵说话,还用眼睛看着邓名以便观察他的注意力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猜测的话语是不是可能被邓名听到。
“邓先生是哪里人士,祖上如何称呼?”赵天霸开始发问,他大概是这里面最懂得礼数的个,从用词来看他对邓名依旧非常尊敬:“敢问令尊名讳?曾居朝廷何职。”
“我是北直隶人士”父祖姓名邓名随口就说了,至于官职那肯定是没有,他们连大明人都不是:“祖父父亲都是平民百姓。”
“种地的吗?”周开荒叫了声,满脸都是古怪之色。
“不是,是城市里的小民。”邓名知道对方绝对不会信自己是农民家的儿子,虽然自己确实不是宗室,但是如何交代来历却令邓名非常头疼,说自己是从几百年后来的吗?这个估计比说自己是农家子弟更无法令人相信。
“邓邓先生怎么从北直隶来到四川的?”又有个人发问道。
邓名在心里暗暗叫苦,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从河北到的四川。
看见邓名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善解人意的赵天霸提出了个解围性质的问题:“邓先生可是有难言之隐?”
“是啊,”邓名感激地立刻接口道:“实在是言难尽。”
“可以慢慢说啊。”刚才那个提问的人还不肯放弃。
“邓先生都说了他不想说!”李星汉转头喝斥那个人道:“你没听见吗?”
“总之,我确实不是宗室,以前迫于形势不好直言,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邓名向大家抱拳致歉。
“这可不敢当。”屋内的人都连忙起身回礼。
“吃饭,吃饭,实在是饿坏了。”周开荒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招呼卫兵赶快开饭,然后又来请邓名上座:“邓先生请。”
把邓名请到中间坐下后,其他军官也纷纷就座,虽然气氛还是有些古怪,他们也还在偷偷地交头接耳,但好像大家都接受了邓名的说法,李星汉还追问了句:“邓先生要把此事通报全军吗?”
“是——啊。”邓名刚才下定决心不再隐瞒,既然告诉了这些人,那当然也不能欺骗其他的士兵,但为什么李星汉问话的语气让他感到这么怪异呢?
“遵命。”不少军官同时应道。
邓名半晌无语,他感觉自己的坦白好像不是很成功,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说什么呢?
大部分人在屋内陪邓名说话,有几个趁着饭菜还没送来的时候跑出去传达命令,很快邓名的命令就层层传遍了全军。
“殿下有令,以后不许再称呼他为殿下,依旧要称呼他为邓先生。”
“殿下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不少士兵都对这个命令感到十分不解,接到命令的不仅仅是明军,万县的降军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不少人也是好奇只不过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质疑。
“要是你能想明白,你不就也是殿下了吗?”提这种问题的明军士兵被他们的头目没好气地打发回去,刚才他们向传达命令的人询问时,就遭到了模样的奚落,现在就和命令起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他们的手下。
现在正在陪邓名吃饭的众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相信邓名说实话的连个都没有,邓名这些日子来并不是第次以宗室的面目出现,每次邓名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对众人称他为“殿下”都显得泰然自若——在邓名看来这很正常,演戏就要演得像嘛,再说作为个曾经的现代人他也不觉得被称呼几声殿下就怎么样了。
不过这种行为在其他人眼里则会留下完全不同的印象,谀称不是没有,但是侯爵肯定不敢自称本公如何如何,没有爵位的人也觉得不敢让周围的人称呼他为侯爷,在这个时代这种僭越的行为不要说做,很多人是连想都不敢想。邓名因为不知轻重而坦然受之的样子,在这些人眼中就是理直气壮。
还有下命令的胆量也是其他人深信他来头不凡的原因之,邓名前世电视电影看得不少,很快就适应了周围人的尊敬而且能够发号施令,而这些军官见过的其他没有身份没有官职的普通人,在这种场面下根本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见到官膝盖早就发软了。
比如周开荒吧,要是有人称他为殿下,那他定会如坐针毡,定要死命推辞,就算处在不得不扮演的情况下,他也无法泰然自若,更不会在察觉到别人有类似误会的时候犹豫是不是该坦白,而是定会立刻辩白清楚。当然,周开荒不会乱了尊卑上下,僭越的时候也就无法像邓名这般坦荡荡的没有星半点心虚的样子,因此就算假冒宗室也会被立刻发觉,更不会被误认。
“或许是因为还身在险境?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周开荒心里转着念头,对邓名的命令十分不解,不过既然邓名态度如此坚决那他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反正很快就要到奉节了,到时候殿下肯定会和文督师详细说明,到时候就等文督师公布吧。”
其他人多也和周开荒的看法差不多,李星汉就觉得如果有人被这样误解的话,也定会以头抢地说什么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什么样的人敢心安理得地接受宗室的待遇?不是丧心病狂的骗子就是真正的宗室,可邓名怎么看不像是前者。不过这场风波倒是让李星汉动了别的心思,以前他就直不相信邓名是朱三太子,周开荒第次捅出这个新闻时邓名的表现也加深了李星汉的这个怀疑——不过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要是换作这个时代个并非骗子的正常人听到自己被扣上烈皇之后的名义,表现肯定要比邓名激烈的多。刚才那句“邓先生是怎么到四川来的”问题让李星汉心中动,邓名肯定是宗室这没有问题,因此被人说成烈皇之后的反应不太大也就容易理解了:被错认为堂兄了嘛,虽然有误会但并非天差地别。
“是不是蜀王?”李星汉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个念头,老蜀王被张献忠宰了,王府也被洗劫了,听说有个幼子没有殉难但是失去踪迹,本来之前也有这样的猜测,但现在李星汉越想越是有理:“这个西贼直在殿下边上,殿下若是蜀王肯定不好明言,而且这样殿下在四川还用奇怪么?”
至于从邓名口中听不出川音这种有损于李星汉猜想的缺陷,很快也给他找到了解释:“王府里和我们当然不同,皇上以前直在北京,王府里学点北直隶话有什么奇怪的?要是和平常人家模样,那还叫王府么?反正很快就要到奉节了,等见到了文督师殿下自然可以统统说出来哎呀,蜀王尚在,这可真是大喜事。”
往日这种场合都是周开荒和李星汉话说得最多,今天两人各有心事所以显得比以往低调得多,倒是往常贯话语不多的赵天霸今天显得相当兴奋,喝了两杯酒后就又恭贺邓名道:“那谭诣也是李景隆样的蠢货啊,邓先生略施小计,就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李景隆是被成祖夺爵,在明朝三百年的舆论中直是个既无能又胆怯的卑鄙小人形象,评书小说中只要提及靖难之役,就免不了对李景隆阵奚落。既然没有朝廷的爵位,又如此不得人心,大家嘲笑起来也都是肆无忌惮。赵天霸的话引起片赞同声,其他军官也纷纷笑称谭弘可能还不如李景隆这个蠢货。
“谭诣应该是不如李景隆的,”在邓名看过的书里,李景隆也样被评价为靖难第无能之辈,他在现代的形象和明朝时没啥变化,不过邓名在自己看了靖难过程后,对这人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年轻人心里藏不住话,既然讨论到这个问题邓名就忍不住说起自己的见解:“大臣方孝孺黄子澄为建文天子殉难,虽然是他们推荐的李景隆,但大家觉得他们是忠臣,也就不说他们有什么不对,错误都归在李景隆头上了”
正如邓名所说,方震儒和黄子澄为建文帝殉节,所以他们受到的待遇肯定和小丑李景隆不样,邓名直呼其名自己没觉得什么,但在本来就深信他是天家的众军官眼中,这自然是君王评价臣子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又在讲这些宫中秘闻,还说自己不是三太子。”周开荒腹谤着,以他所想,邓名知道的这些东西都绝不会是普通臣子有机会见到的。
“李景隆是江南人,领兵出征时不过二十出头,从来没有到过北直隶带,手下虽然号称有六十万兵马,但是统兵将领来自天南海北,之前和李景隆还素不相识。别说是这么个毛头小子,便是太祖的老将耿炳文都未必能让众人心服口服”邓名觉得统帅六十万军队绝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指挥这么支大军采取攻势,如果没有点才能,那粮草道路侦查等工作上的巨大压力足以让这么支大军不战自乱。与李景隆相比耿炳文有善守之名,还是跟随朱元璋的老将,但邓名在靖难役中没看到耿炳文表现出任何过人的防守能力,甚至连在军中的威信都很值得怀疑,和朱棣前哨才遇,就有两路兵马哗变逃走,支倒戈投降;
再比如真定战,耿炳文集结十万大军环城布防,在雄县等地部署兵马为屏障,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直到朱棣破雄县逼近真定的时候,耿炳文还深信刚消灭了外围南军的朱棣需要休养绝对无法连续作战——身负国家重任的统帅竟然可以大意到这种地步!结果朱棣引二十个!骑兵在黄昏时分奔袭真定,冲进城外毫无防备的大营就开始放火,部署在城外六万大军不明敌情乱作团,当时麻痹大意的耿炳文在外巡视,守城士兵明知统帅还在城外就关闭城门收起吊桥,滚木礌石沸油个劲地朝逃向城下避难的友军扔去;这时又有三千燕军赶到,耿炳文被朱棣追得绕着真定跑圈,最后仗着夜色脱逃,但同来的监军驸马李坚副手中都督顾成都被朱棣擒获,城外六万大军被三千燕军抓了四万多俘虏,城内尚存的三万多南军被十分之的燕军围在城中半个月不敢出门。
“真定败之后,方孝孺黄子澄推荐李景隆上任,李景隆整顿耿炳文败军,和他新带来的军队起进攻北平,路上不曾有过哗变,也不曾有过粮草不济或是约期不至的事情,没中过埋伏,像耿炳文那样因麻痹大意被偷袭的事更是从未发生,收复了两府之地也包围了北平,判断成祖会走郑村坝这条路回救北平也没断错,不过自从遇到成祖后李景隆每战必败也是事实。”邓名轻轻敲打了下桌面,这就好像是个从未见过车也没有开过车的年轻人,被赶鸭子上架去开辆超重的卡车爬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正常情况下这个年轻人应该连山都看不到就摔倒沟里去了,但李景隆倒是把车开上了山,而且还爬过了半山腰,就是在看到顶峰的时候头扎下了山谷。但这到底是这个年轻的司机是蠢货,还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人是更大的蠢货呢?邓名问了周围人这个问题:“李景隆败再败三败,大败还朝后,当初把从未领兵打过仗的李景隆推荐给建文帝的方孝孺黄子澄极力主张要杀他,更当朝大骂他是坏了天子事的贼,但你们觉得呢?是推荐不知兵的人给天子的人坏了国事,还是这个不知兵的人坏了国事?”
刚才听邓名讲到朱棣亲帅二十骑借着天色掩护制造混乱,为三千燕军击溃十万真定军创造机会时,这些年轻的军官无不眉飞色舞大呼痛快,然后就纷纷扼腕叹息只恨自己不能身临其境;当邓名讲到李景隆能够统帅六十万军队在敌境行军不出毗漏时,周开荒和李星汉都微微色变,他们这些天可是知道行军的麻烦,他们人指挥千多士兵行军都常常手忙脚乱。
当听到邓名问出这个问题后,众人都楞住了儿,突然赵天霸起身向邓名大声致谢:“知人善任,人尽其才,才能百战不殆,邓先生指点的是,卑职受教了。”
邓名刚才是在闲聊而已,但听到赵天霸的话后大家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借着故事培养众人啊——这种行为同样还有栽培心腹的含义,众人也都纷纷向邓名道谢。
见状邓名又是有些脸红,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样也不错,平时给这些不识字的军官们讲讲自己所知的名将故事,应该能有助于增进他们的视野,对他们以后行军打仗可能也会有些好处。
“这些都应该是宫中才有的军情机密吧?涉及到成祖皇帝靖难旧事,皇宫之外谁能看到?”赵天霸在心里琢磨着,他可不信非宗室成员有机会看到这种对靖难旧事,更进步说除了皇子外赵天霸觉得般宗室也不太可能有机会看这些详细描述天家争位的资料:“不过三太子为啥要下令隐藏身份呢?等到了奉节我得好好向文督师汇报。”
赵天霸周开荒还有李星汉,他们的眼光稍微接触了下就又散开,其中满是默契之色:
自称不是宗室,自称姓邓不姓朱谁会信?
第30节新年
明军本计划在新年前赶回奉节,原来驻扎在万县的谭文旧部的家属多跟随文安之前去奉节,这部分明军希望能够过年团聚;而袁宗第部的大昌兵虽然多半来不及在新年前赶回去和家人团聚,但也希望能在奉节过个肥年——明军撤离万县时刮地三尺,没给留下点什么。
可等邓名击败谭诣后,无论如何明军也无法立刻出发了,需要在地方上清剿残敌,需要甄别刚抓到的俘虏,还需要让负伤的伤员得到修养——虽然不多但也不能抛下他们前去奉节。见无法及时赶回奉节,谭文旧部也就不再心急火燎地出发,而是同意在万县过年,在这里总比在荒郊野外守岁强;至于大昌兵,他们之前不愿意留在万县的原因主要是想在过年时好好吃顿,现在多亏了谭诣不辞辛苦地从重庆给明军运来了大批年货——出征前谭诣就知道肯定要在万县迎接新年,为了军心士气他除了军粮还带来了生猪和酒类,此时都已经被明军收入了万县的仓库。
虽然邓名急着想离开万县这个险地,但众军官再次对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附近是绝对不会再有清军前来了,王明德肯定不敢把重庆这个军事重地变成空城,然后领着全军跑到万县来;退步说,就算王明德发疯要全军出击夔州来为个新近投降的叛将找回场子,可清军溃败的消息也还需要段时间才能传回重庆,王明德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才可能说服手下不在重庆好好过年而是远征万县,对此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清军路上再磨蹭会儿,不知道最终几时才能赶到。
尽管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之前他们的误判让邓名对这些军官的战略眼光很没有信心,既然大家不离开万县这个险地那就要加固城防,至少先把城墙豁口马马虎虎地堵上,城门可以不追求质量但多少也得有。
这点众人倒是不反对,反正这种苦力肯定是让降军去干,和谭诣战后明军又抓到了千五百多俘虏,加上之前的已经有了两千百人,万县的降军虽然逃走了些但还剩下两千,这四千人就立刻被动员起来修筑城防。最辛苦的当然是刚被抓到的这千五,他们要干最重的活,却只有最少的口粮。同样是俘虏,首战从谭弘那里抓到的六百此时有人已经开始翻身了,最积极要求进步的批俘虏此时已经开始和熊兰那伙人起担任监工。
清点首级后明军把数字和捷报起送去云阳,再转送奉节,相信这些捷报能够让文督师过个好年。同时邓名还下令整理己军的人员名单,把它也发往奉节,重庆战败后这些军人的家属估计十有八九都认为他们已经丧生,邓名认为赶在年前向这些人的家中报个平安是很必要的。
这种收录人名的工作当然不会麻烦邓名,直和谭弘作伴的秦师爷因此被从大牢里放了出来,得以狠狠地吃了顿饱饭。虽然书写大批人名是很麻烦的事,但与饿肚子相比秦修采宁可辛苦手腕子,这些天忍饥挨饿的生活磨去了秦修采对谭弘的所有忠诚心,现在他心就是把邓名交代的事情办好,确保以后能天天有饭吃。由于邓名的过问,那些谭弘的死党现在也有了足以维持生命的口粮以便献俘,其中不少人也和秦修采样,已经无法继续维持对谭弘忠诚,不过既然他们没有秦修采能书会写的本事,也就无法像他样走出牢门步入饭堂。
“书中自有千钟粟!”回想着那些难友看到自己离开监狱时的复杂目光,秦修采暗叹古人之言果然不假。
在秦师爷忙着记录人名,并竭力挤出时间帮明军军官写信时,无事身轻的邓名自己动手制作了些炭笔,每日在万县城周围写生。
由于材料和工具问题,邓名自问暂时还做不出油彩。万县战给邓名很大的震动,虽然战斗只持续了短短个时辰,但他看到的种种表情,性命相搏时的动作,呐喊厮杀时的神态,给予邓名的冲击可是远超过去多年的总和。
手中的画夹里已经有了几百张速写,邓名在几天前的战场上走着,每次驻足停留时,当时的场面就扑面而来,耳中也又充满了金鼓之声。
“若是有天我能有机会”以前邓名总希望能够画幅气势恢宏的油画,最好是能够长宽都有数米才好,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素材难寻。可此时看着手中画夹中那厚厚叠的速写,邓名却是阵阵遗憾,若是他此时手边有足够的颜料,便是技法不足也要强行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