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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危情 第 3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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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机会主义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清理阶级队伍工业学大庆工宣队工人阶级领导切
所有的政治运动,重机厂都走在前列;劳动模范学习标兵先进工作者活学活用**著作积极分子层出不穷:“走资派复辟资本主义,我们工人阶级坚决不答应”“我们工人阶级坚决拥护党中央举粉碎四人帮”等等重机厂工人的表态都是必上报纸头条的时代最强音。这里还是培养革命干部的熔炉,从这里走出的有人大代表局长市长中央委员政府部长部委主任省委书记国务委员,重机人自豪地说工人阶级领导切林先汉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心里非常明白,重机厂是横在他面前不可逾越的钢铁长城,尽管这个厂在由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之后,早已瘫痪,产品滞销银行贷款无力偿还工人三年发不出全额工资,但它仍然是社会主义制度最好的注解;劳保福利公费医疗等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由于没钱早已无法体现,但它的存在向世界证明中国仍然是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国家。全民所有制赋予重机厂的政治符号价值并不因它没有任何经济效益而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重要。“国有大中型企业改革调研组”“国情调研级”等名目繁多的调查研究小组经常光顾重机厂,林先汉往往陪同并回答来者提出的问题。抱着不同目的而来的调查组所得出的结论也不同,有的报告说重机厂是传统计划经济弊病大写照,有的又说重机厂是社会主义岿然不动的堡垒。林先汉不对上面针锋相对的调查报告谈个人的观点,这倒不全因为调查者全是中央派来的,他摸不清背景与来路,主要是他心里明白所有来的人只不过是为他们的论点来重机厂找论据,都没有能力也不可能解决重机厂的具体问题。而重机厂不可动摇的政治符号价值与非改不能活下去的经济现实之间的强烈冲突使这里成为个雷区。现在,个劳模自杀了,雷管已经点燃,千万不要引起连锁爆炸啊
林光汉想到这里深深地出口长气,轻声地问:“王紧跟的名字是文化大革命时改的吧"
苏南起回过头,“是这么回事。王紧跟原名叫王福根,他的父亲王双喜是重机厂五六十年代的劳模,文革时当上了进驻大专院校的工宣队党支部书记。这父子俩都是上过报纸的英雄人物。九六七年王福根托他父亲的福,没有下乡插队,过重机厂当了工人,后来进了重机集团的制冷厂。”
辛茅忧心忡忡地看着林光汉。“林市长,您看我的想法对不对,劳模是党和人民的财富,他们为共和国勤勤恳恳工作了生,如果改革到连他们也活不下去的程度,那么这种改革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到了我们该反思的时候了呢”
林光汉觉得辛茅提的题目太大,没有回答。
繁华街道的两侧依然熙熙攘攘,高级饭店精品大厦的大门人流进进出出,豪华车停在路边使路面变得狭窄。人们的正常生活并没有因劳动模范家人自杀发生什么变化。林先汉目光有些惶惑,他不知道该怎样理解由他管理的这座城市,个侧面是几乎所有的大中小国有企业亏损或严重亏损大批工人下岗,个侧面是灯红酒绿大吃大喝,仿佛人人都腰缠万贯。究竟哪个侧面才是真实的呢他想起了他看到过的场残疾人坐轮椅上的篮球比赛,运动员个个都是胸肌发达手臂有力,两条腿却瘦弱枯干。也许,这就是我的城市,个坐在轮椅上参加竞争的城市,个半发达半瘫痪的城市。
人行道上出现了三人组荷枪实弹的武警,这非比寻常的巡逻是防止工人闹事的紧急应变措施。
林光汉觉得自己坐在火药桶上。
两辆奥迪车谨慎地驶进了由排排六十年代修建的简易楼组成的大院。七十年代的大地震在墙壁上留下了道道裂缝。
林光汉指着墙上的裂缝不满地说:“千钟天到晚忙些什么市政府早决定拆除所有的简易楼,也拨了经费,怎么这里还剩下这么大片房倒屋塌要压死人的”
辛茅冷笑说:“不用打听,科以上的干部肯定不会住在这鬼地方。听说重机集团的干部宿舍非常漂亮。”
王紧跟家住在十八排底层。苏南起尽管是第次来,按照地址没向人打听,很快就找到了。
门口,站着两名警察,他们守住王紧跟的家门,阻止围观的人进来。见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堵在门口的几名退休工人抱孩子的妇女和孩子们悄悄地离开了。
春节的热烈气氛还没有完全消失,家家窗户上贴着“福”字,门破旧得开着很大的缝隙。王家也不例外,门两侧贴着红纸黑字的印刷春联:
昨天好今天好明天更好
你也笑我也笑人人欢笑
守在门口的警察不认识林光汉,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干啥的”
苏南起低声神秘地说:“这是林市长,你要负责保护好首长的安全。”
警察点点头说:“你们要进就进去吧,请保护好现场,局里没来人勘查现场,动乱了就不好办。”
苏南起站在门口,往里看看,回过头问警察:“公安局怎么还没来人”
“他们说警力不够,都忙着巡逻,抽不出人来。请进吧。”
苏南起和辛茅等先进去。林光汉跟着迈进已经磨得与地面样平的门槛。红砖地很脏,从门外刮进来的风沙跟着脚步而入。
林光汉没有想到个两代劳模的家庭这样寒酸,外屋除了张破桌子和两条板凳什么也没有,破桌子上摆着个铝锅和三只粗碗。只有墙上张紧挨着张的奖状非常醒目地昭示着房主人的身份。
“人在里屋呢,他们家三口是上吊死的,我们解下来,放在里屋板铺上。”警察撩开破旧的蓝色棉布门帘,屈身轻挪脚步进去。
板铺上并排摆着三具尸体,个头发全白的瘦老头,市长不用问猜得出那是王紧跟的父亲。王紧跟和他的老婆躺在靠窗的地方。三个人的脚都搭在板铺外。
林先汉注意到王双喜的脚连袜子都没穿。他摸铺,冰凉冰凉,没有丝热气。
突然,林先汉的目光像被灼痛样,他惊愕地发现,三具尸体的胸前都别着枚**像章,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林市长,”警察伸出手指着脏兮兮地墙,“那上面可能就是王紧跟写的遗嘱。”
林光汉的目光落在墙上用小学生的红蜡笔写下的行字,每个字有半尺长,看起来像条标语:
我们去找**问个明白
巨大的惊叹号如同把锐利的匕首插在市长的心上,他心里揣摸着,这起举家自杀“去找**问个明白”案件的政治含量比三条人命更会产生强烈的社会震荡。
苏南起的反应很快,他对警察说:“找张报纸,把字糊起来。”
警察苦笑说:“没有胶水。”
“打点棚子呀。”
“哪找白面去王紧跟家要是还有几两白面,也许就不会去找**。唉,真够惨的。”
苏南起掏了掏兜,掏出圈透明胶带,交给警察说:“正好,我领了胶条还没用,用它吧。”
警察设脱鞋,上铺用两张;日报纸把墙上的字盖起来。
林光汉松了口气说:“这是遗言也好,是胡乱写的也好,除了有关同志,不许看,不许传,不许扩散。给他们盖上被吧。”
警察拿过炕上床;日军绿棉被,那是王双喜进驻工宣队时军队发的。
警察边盖边说:“没给他们盖,是怕尸体腐烂。”
林先汉抽了抽被角,把王双喜的光脚盖住,问:“是谁发现的”
苏南起轻声说:“市长,我们到外屋说吧。”
几个人回到外屋。从进屋到出来,林光汉始终没敢看死者的面容,他怕只要看上眼就永远不会忘记。
外屋没有人,另名警察守在屋门外面。
没有人坐,仿佛碰到桌子板凳,就会沾上晦气。
“你说说情况吧。”苏南起说着,掏出中华烟给每人支。
警察谦卑地接过烟说:“我得慢慢抽,支就小两块呢。”
警察口吸进去,慢慢吐出来说:“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这旁边有个养鸡场,最近连续丢鸡饲料,我们派出所对这带就特别注意。再加上外来人口多,治安更加大了力度。昨天夜里十点四十,我在养鸡场外面巡逻,看见个黑影从养鸡场院墙翻出来,肩上背着口袋,有半袋子吧。肯定他就是偷鸡饲料的贼。我就悄悄跟上他,直跟到这个大院,跟到这个门口。这个大院,谁家的尿壶摆在什么地方我都刀清,是我的管片儿呀。原来是王紧跟,我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这家子用老话说叫苦大仇深,两代劳模,没有比他们再本分的了。我就没进去,往回走了段路,又觉得不对劲,王紧跟家又不养鸡,偷鸡饲料干啥不行,这事要不弄明白是我的失职,这日子口不样啊。转游了二十来分钟吧,我又回来,推开王紧跟家的门,看,我心里当时就凉了,原来王紧跟和他老婆,还有他爸爸,家三口正吃鸡饲料熬的粥呢。他们三个人看见我突然闯进来,又穿身警服,下子全傻呆呆地不动。我往回抽身也来不及了。王紧跟他爸放下半碗鸡饲料,两只手左右开弓抽打自己的嘴巴,边抽边骂自己,我混蛋,对不起**我混蛋,对不起**吓得我不知说什么好。这事也怪我,我不该来呀,当时要是我劝他们两句,也许不至于有后来的事。当时我心里只有个想法,回家给他们扛粮食。我什么也没说,句话也没说,退了出来。出大院,我就撒开腿跑,到了我家,找米袋子,让我老婆帮忙,盛了袋子大米,放在自行车后架上,蹬车就奔了王紧跟的家。我拎着米袋子推门,立刻就傻了。家三口全上吊了,吊在房梁上。”
警察用袖子擦擦眼角的泪水,接着说:“这也太惨了,他们连碗鸡饲料也没吃踏实,我赶紧把他们解下来。人命关天,马上向分局汇报了。唉,他们肯定是以为我回去报案,带人来抓他们。再不,就是没脸见人了。这家子人,特好面子,有了困难也不求人。唉,当时我要是告诉他们,这不算什么事,我去拿粮食,就不至于家三口上吊了。”
林光汉默默拿起个饭碗,由于时间长了,里面的鸡饲料粥已经板结。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市政府每年迎来送往的宴请开支要三千多万,宴会每桌小则三千多则上万,而眼前躺着三具因偷吃鸡饲料而自杀的尸体。他胃里阵恶心,喃喃地说:“我们走吧。”
警察有些着急,语无伦次地说:“看看就走了您得有个指示呀,尸体不能老摆在铺上我怎么办”
苏南起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你们辛苦了,林市长视察之后,市委研究了会有统的部署,就这样吧。”
他只想护卫市长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苏南起拉开门,本能地往后退了步。门外,几百双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他看。
堵在门口,把两排房之间的通路塞得满满的大多是老工人和妇女。他们没有叫嚷,林先汉从他们的目光看出了愤怒。他轻轻对苏南起和辛茅下了指示:“千万不要刺激群众。”
双方默默对峙了五六分钟,突然,后排的人往前猛挤,站在第排的工人们被推进了屋内,年久失修的木门从柜上吹嘟声砸下。苏南起和辛茅等人保护林先汉退回里屋。
两名警察举起胳膊大叫:“不要挤不要挤这是什么日子口,谁闹事我就抓谁"
林光汉被挤压到铺边,再也没有退路。五名老工人和名青工互相挽起胳膊组成人墙保护市长。
名叫施三宝的干瘦老头跳到铺上大叫:“谁再瞎哄瞎吵吵,就是存心环咱工人的事,诚心给政府留话把好让咱们挨整"
屋里屋外的工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施三宝弯腰对铺下的林先汉说:“林市长,你也上铺来吧,说什么话好让大家听个清楚。”
林先汉抓住施三宝伸过来的手,被拉到铺上站好,他们的脚下是三具尸体。
施三宝像拉家常里短似的开了腔:“林市长,你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我叫施三宝,今年七十二岁,与躺在铺上的王双喜是师兄弟。紧跟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这档子事,我得出面讨个说法,以后你们要抓领头闹事的,你就抓我,跟大家没关系”
林光汉在这种时候,既不能拿出市长的架势,那样只能激怒在气头上的工人,又不能无原则的应承,那样必然损害政府的庄严。他找不到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只好沉默,保持庄严的沉默。他深知,个表态错了,不是激怒工人,就是激怒市委,被扣上煽动工人闹事或者激化矛盾的帽子,定要避免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的局面出现,不能左,也不能右;不表态是最好的表态,将来以便因势利导,既可以用沉默来表示赞成工人的意见,也可以用沉默来表示反对工人的意见。
施三宝看了眼铺上的死尸,又看了眼铺下的十几双眼睛,带着讥讽的语调说:“首先我搞不清你与我的关系,按说呢,您是市长,我是市民,是您领导我。但按咱党的大道理说呢,我是主人,您是公仆,是我领导您才对”
林先汉知道通上了个强劲的对手,继续保持沉默。
“实际上的关系又是另回事了,您是官老爷,父母官呀,我是光头光脚的老百姓。不管是什么关系吧,这家三口自杀的事情,您今天得给个说法。双喜老弟谁不知道,登过报的劳模,他辈子车出的铁屑百辆解放牌也拉不完,最后落个偷吃鸡食的下场。他是太老实,脸皮又薄。要是我,就上你们三日大宴五日小宴的宴席上去吃去喝”
苏南起悄悄溜到外头用手机打了求助电话。
铺下,个工人突然发现了墙上刚用胶条贴上的报纸,大叫起来:“施大爷,他们用报纸把字盖上啦”
不明真相的人们议论起来:“什么字什么字呀”
“他们又做贼心虚了”
“不用跟他废话,让他也吃口鸡食”
施三宝扭过头,把把报纸撕下来,露出了那行字:
我们去找**问个明白
屋外的人往里拥,外间的人往里间拥,人群又乱起来。
施三宝挥挥手。“安静你们谁也别说话,今天的事是我个人的事,跟你们没关系。天塌下来,我个人扛着,判个十年二十年,我施老头去蹲大狱。”
林先汉的心剧烈地颤抖,王紧跟临死前留下的这句话太敏感了,涉及到的许多理论问题和改革实践问题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怎么办他紧张思考着对策。
施三宝又挥挥手,“大家安静,别往里挤墙上写的字,被他们用报纸盖上的,今天刚擦亮我就看见了,没想到他们用报纸给盖上”
“给我们说清楚,写的是什么”看不见字的人群嚷成了片。
“安静这行字我认识,是王紧跟的笔迹,写的是,我们去找**问个明白”
人群开了锅,“**要活着,他们敢对工人这样”
“早把走资派打倒了,游街开批斗大会”
有名老工人嚎啕大哭,“**呀**,您把我们扔下不管啦要是您老人家睁开眼睛,还不气死呀您老人家手太软了,要是把他们斗死,我们也不至于有今天呀”
施三宝的冷静在群众激愤情绪的鼓动下突然消失,他猛地抓住林先汉的衣领子喊叫:“你为什么盖上字你们害怕**思想是不是你说你说你哑巴啦”
林光汉没有失去冷静,他明白只要开口说话,不论说什么,不是遭到这方的反对就是遭到另方的反对,沉默下去也只能激起群众更大的愤怒。他狠狠心,牙齿咬住舌尖,身体往后仰,摔倒在板铺上。
苏南起奋力分开人群,冲到铺边,只见市长两眼紧闭口吐白沫,嘴角往外流血。
施三宝吓坏了,是他先抓住市长的衣领后导致了这场人身伤害,非进大狱不可了。
苏南起跳到铺上大叫:“还不快让开路,你们负得了这责任吗”
林光汉有意绷紧四肢,造成急性中风的印象。他告诫自己,以后不仅对工人,就是对苏南起辛茅等人和市委市政府,也绝不能说自己是急中生智假装中风才缓解了这场危机。
苏南起辛茅施三宝等几个人把林先汉抬起,抬到屋外。林光汉发出微弱的呻吟,心里很佩服自己的聪明,这次是真正做到了既不左也不右;但也泛起几丝苦楚,他从没有想到当市长还要有咬破舌尖吐出白沫的能力。
辆警车驶来,停在院大门口,二十几名警察跑步来到王紧跟家门口,工人们自动让了条路,把市长抬到辆勉强开进通道上的三菱越野警车上。
施三宝怕人家把他忘了似的走到警察前,伸出双手说:“是我个人干的,跟别人没关系,你们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名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推进警车。
第三十五章 走险棋作茧自缚 取旁证夜人凶宅
高干病房里,市委书记焦鹏远与躺在床上的市长林先汉低声议论着他们最关切的问题。焦鹏远剥开了只进口香蕉递给林先汉。
“老林呀,你放心吧,我刚才问过了院长,你的心脏血压,都没有问题。我知道,你也没有羊角疯的病史,神经也不衰弱。”焦鹏远狡黠地笑,“我佩服你的聪明呀,急中生智想出了突然抽疯这招棋,摆脱了工人的围攻,亏你想得出来,哈哈哈哈”
辛茅回来后向焦书记汇报说林市长可能是装病。
“我当时确实不舒服,不知道怎么就摔倒了。”
“当然,谁被围攻也不会舒服。好了,无论什么招数,能解决问题就好。不过,我也要批评你,如果当时你真出了什么事,让我对上级怎么交代市长让人家打死打伤,这还了得”
林光汉深深叹口气,朝床靠背始抬上身说:“工人同志们的怨气不是没有道理的,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改革怎么个改法,是要认真研究了。”
“工人闹闹事,没有什么了不起,怕就怕上面有人借此做文章摘我们。老林,市委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我下了台,你能好过方浩野心膨胀,抓住几个干部的经济问题大做文章,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我这个沛公嘛你呢,你当场被工人袭击,重病入院,已经把工人闹事升了级,定了性。方浩要是知道你装疯,会对你怎样”
林先汉心里阵紧张,如此严重的后果是他没有想到的,不免焦急地问:“你想怎样处理”
“把球踢给方浩,不怕事情闹大,重重处理施三宝,你要坚持是施三宝打了你。方浩的手脚就会被工人捆住。”
林先汉撩开白色棉被,坐起来,摆手说:“施三宝是老工人,不过是替他们兄弟王双喜讨个说法,没有触犯法律,充其量是个说服教育的问题”
焦鹏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临街的窗前,撩开紫红绒布窗帘,束阳光斜射进来。他缓缓地转过身说:“施三宝殴打市长,致使市长重病住院,这个罪还轻吗”
“你刚才说,医院说我没有任何问题呀。”
“那是你我的私人谈话。医院出示了诊断证明,由于遭到暴力引发了你的心脏病。施三宝打你,有五个以上的人作证,其中包括我的秘书辛茅和办公厅主任苏南起,还有名值勤干警和几名在场工人。这足够给他定罪了。”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林先汉感到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焦鹏远鼻孔吟了声,嘴角挂着冷笑。
“不是这么回事,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的大市长在群众面前不敢宣讲党的政策,当众装病,陷害他人要是照此说,你的市长还能干下去”
林光汉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老林呀,你我都是党的高级干部。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市长装成受害者,这是多大的政治丑闻。维护你是为了政府的尊严,维护法制的尊严。施三宝也许只是个有朴素阶级感情的好人,但他既然与你发生了冲突,你让我怎么选择,让我去说是你装病骗了他,而不是他打了你老林呀,把火从你身上引开,烧到方浩那里,是我们的共同利益。你就照办吧。好了,你的心脏病还没有治愈,仅仅是在医生的抢救下脱离了危险期。好好休息吧,出院时我亲自来接你。”
焦鹏远与林光汉连手也没握,转身拉门出了病房。他心里有几分兴奋,林光汉被打事件或许是个转折点。
林先汉捂着胸口,回到床上躺好,他觉得心脏这回真的出了毛病,隐隐作痛。
施三宝仿佛站在床前指着他说,是你把我送进了监狱,而这切全是因为你装病
在看守所的会客室,陶铁良请施三宝坐在沙发上,递过条毛巾。
“上了岁数,会哭出毛病的。擦擦,喝杯茶,有什么话,慢慢说。”
老人仍在啜泣。陶铁良递给他支点燃的烟。
“我们不会放过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个好人。你把问题说清楚,要相信党的政策嘛。你刚才说是你害死了王双喜,是怎么回事”
施三宝擦干了泪水,面有愧色地说:“别看我和双喜是同年入党的,我的觉悟直没他高。双喜父子俩都是职工代表大会代表,人老实,有人缘。我对不起双喜父子,是两封信的事。”
“什么信”
“两封举报信,写给市委的两封举报信。是这码子事,小四年前,重机厂部分和美国佬合资,组建了制冷设备厂。双喜和我是早退休了,紧跟分到了制冷厂。都满以为搞合资,效益就上去了。没想到,制冷厂拉的架势挺大,就是出不了好产品。压缩机根本卖不出去,冰箱也卖不出去。后来才知道,美国佬搬来的是条早过时了的流水线,是人家淘汰的东西,我们反倒拿宝贝似的供着。干部宿舍楼倒盖起来了,刚盖的时候说是办公楼,制冷厂的办公楼,盖完了才知道是干部楼。二十四小时热水,豪华得跟宾馆似的。听说美国佬也生了气,说我们擅自挪用资金,人家生气跺脚,走了,认赔了好好的个工厂让他们越折腾越穷,当官的越折腾越富,工人连饭也吃不上了。凡是个好人能不生气重机财务处个叫刘翠的会计找到了王双喜父子俩,愿意提供材料告厂领导,说王双喜。王紧跟父子俩都是劳模,社会影响大说话有人听。刘翠的丈夫是厂基建科的,他也提供了不少情况。举报信写好了。五个人签了字,王双喜父子刘翠夫妇,还有我。好在我们五个人都是党员,举报信署名是五名**员。信,决定由我负责寄出。我当时没敢寄,寻思再看看动静。但我对双喜父子俩说信已经寄出去了。信虽然没寄出去,但风声却传了出去,说有那么小撮人背后整厂领导的材料,告黑状,要追查。搞得厂里人人胆颤心惊,怕被优化下去,优化谁还不是句话,现在改成下岗了,比优化更厉害。厂领导又放出话来,别说告到市委,告到中央也不怕,厂领导有靠山,反对厂领导就是反党,制造动乱。双喜和我喝闷酒,说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他老人家要是活着,还容得下贪官污吏早杀光了十个月前,刘翠两口子突然双双下岗了,厂领导逼着他们承认写举报信的事。这两口子有种,硬是没承认,也没有交待写举报信的黑后台。但拍马屁的人有的是呀。别看厂领导搞生产不行,整起人来个个都有能耐。他们不知怎么闻出味来,找王紧跟谈话,让他交待举报信的事,王紧跟没承认。人家二话没说,下岗,还分不给,说等问题查清了再说。王双喜的退休工资也停发了,医药费不给报销,还大会小会点他们的名,硬说劳模称号也是弄虚作假骗来的。这家子人天生倔脾气,不服输,卖东西过日子。本来他们家就没有底儿,卖了半年多,就剩下破桌子烂板凳了。他们又死好面子,跟谁也不张口,连我送上门的白面都不要。为了袋子白面,差点跟我翻了脸,没办法,我只好扛了回来。谁能想到,这家子靠偷鸡饲料过日子呢,唉那是人吃的吗双喜死前的个星期,他问我,举报信寄出去怎么没有回音呢我心想,没寄出去,你们家都惨到这地步;要真寄出,再批转回厂党委,你这条老命早报销了。我说等等再说,也许上面正在研究呢。没想到,他又拿出封信来,说是紧跟自己动手写的,这回不牵连别人,就他们父子俩签名。他流着老泪对我说,没钱买邮票了,你就破费回吧。活着告不倒他们,死了见到**,也还要告他们。我能说什么,他是根筋跟着**跟着**走过来的,我能说这世道跟从前不样了吗。我应承下来,但信还是没有寄,我怕给他们雪上加霜,怕害了他们呀”
施三宝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抱头嚎啕大哭。
陶铁良的冷静随着施三宝的“交代”早已消失,他双眼含泪,拳头紧握,胸膛憋得喘不出气。他划火柴点烟,手颤抖着,三次都没划着,他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施三宝会揪住林先汉的脖领子。或许揪住林先汉脖领子的不是施三宝,而是附着在施三宝身上的王双喜的冤魂
陶铁良从会客室角的冰箱里取出筒可口可乐,拉开,送到施三宝的手里。
“老人家,喝吧。”
“我糊涂啊”施三宝敲着自己的脑袋,“我早该把两封举报信寄出去,要是万碰到个清官,下来查查,把贪官撤职查办,双喜父子俩他们家子,也不至于寻了短见呀是我害了他们,害了他们家子双喜,双喜,我对不起你们家子啊就这样让你们带着肚子的气,光着屁股走了”
“老人家,那两封举报信,还在吗”
“在,在,在我家藏着呢。”
陶铁良口接口地吸烟。他想起何启章自杀的案件在侦查中挖出萝卜带起泥,发现了连串的**案件;无独有偶,个普通工人举家自杀的案件也涉及到了**,又场斗争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要谨慎啊
“施师傅,举报信的事,我还没有记录在案。此事可能事关重大,除了我,你暂时对任何人不要提。你说说藏信的具体位置,我立刻去取。”
施三宝止住了哭泣,抹把泪水说:“同志,千万别昧了良心,替我们工人出口气呀”
“你放心吧,老人家。天下还是我们**的天下嘛。”
“话是这样说,理也是这个理,就是没有好人走道的地方。”
“施师傅,谁能证明你只是揪住了林市长的脖领子”
“多着哩,里屋地下站着十几个人,都能证明。嗅,苏三趟能证明,他紧靠铺治站着。林市长躺下后,他还跟着救了呢。”
“这么个怪名字,他是干什么的”
“其实他叫苏文新,看传达室,也退休了。此人会点中医,神魔鬼道的,也治好了不少小病小灾的。爱吹个牛,说到他那儿看病,不论多重,不出三趟准好,就落个苏三趟的雅号。他与双喜家是邻居,过去也是酒友。我倒想起件事,苏三趟对我说过,有天半夜,他听见紧跟在屋子里骂人,骂得可凶呢。你们要是找找苏三趟,兴许能多了解点什么。”
输液滴滴地进入方浩手背上的血管。三天前,每天晚上六点到十点,他要在医院的特护病房输液。
周森林坐在病床边,仔细阅读方浩交给他的两封信。这正是陶铁良从施三宝家取出的两封举报信。陶铁良觉得事关重大,涉及到领导干部**问题,超出了刑侦处的权限,便复印了份,悄悄地向方浩作了汇报。
周森林看完信,陷入了沉思。
方浩在病床上换了个姿势,神色黯然地说:“老周,这不是般的举报信,写信的人,我指的是王双喜王紧跟同志,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的恶果已经直接剥夺了工人的利益,造成了工人和政府的对立,加重了国有大中型企业改革的困难。为什么引进了条国外淘汰的流水线,四千五百万呀为什么擅自挪用外商投入的资金盖超标准的干部宿舍为什么合资以后制冷厂更加困难为什么产品滞销为什么厂党委要千方百计打击迫害写举报信的同志老周,你立即组织人力对举报信所列出的问题进行调查。”
“哎,方书记,难哪。何启章李浩义沈石焦东方。郝相寿葛萌萌孙奇等人,显然是起窝案串案,由于对案犯的审讯刚刚开始,特别是郝相寿孙奇葛萌萌还没有逮捕归案,我们调查取证还有大量的工作没有进行。陈虎又去了拉美,估计进展也不会顺利。人手不够呀。我是怕战线拉得太长,反而收效不大。我们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制冷厂的事,是不是先放边”
方浩绷起脸说:“人手不够,可以重新安排嘛。已经出了人命,难道还是小事重机厂制冷厂的工人要闹事,我们要给工人个说法。压是压不服的。当然,战线不要拉得太长,也有道理但我有种直觉,重机集团的问题不是孤立的,个别人不是嚷嚷他们有后台吗那好,我们就看看这位后台是何许人也。陶铁良提供了个线索,王紧跟的邻居苏三趟可能了解些情况,你派个人找找这个姓苏的老工人。那种简易楼,我见过,这屋说话,那屋听个清清楚楚。”
周森林想想:“派焦小玉去怎么样她目前没什么具体工作。”
“好,就派小玉去。你告诉她,调查要悄悄地进行,不要打草惊蛇,要巧妙点。要吸取林市长被围攻的教训。”
按照周森林的布置,在天夜里十点,焦小玉带着两瓶二锅头,敲响了苏三趟的家门。
“谁”屋内传出几声干咳。
“看病的,苏大爷,开门吧。”
门开了,焦小玉门身进去。
“苏大爷,您还没睡”
“孤老头子个,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没个钟点。你咋不好”
“心里憋闷。这酒是给您的。”
焦小玉看着苏三趟脸病容和枯槁的身板,庆幸自己不是真来看病的,没病也得让他治出三分病来。
“我看你额头发亮,两眼有神,走路带风,声音洪亮,唇红齿白,呼吸均匀,你没病。你是打听事来的,对吗”
“您还真神呢”焦小玉赞叹地说,觉得这个老头不凡。
苏三趟拉过条木凳。
“委屈坐会把,我苏三趟用板凳待客是老规矩。你想打听那屋的事,对不对外
“您老真是越来越神呢”
“学会专门通甲,来客不用问。上我这里来,当然是打听我能知道的事。我知道的事是不少,看门的什么人没见过。眼下最大的事是国家的大事,二是王紧跟家子自杀。打听国家的大事你不会找我,那肯定是为王紧跟来的了。”
“嘿还会心理学呢,不凡,我说您不凡呢。您老高寿哇”
“小咧,六十六,不死掉块肉,我今年刚到六十六,流年不利呀。”
焦小玉看到桌子上放着黄帝内经柳庄相法等十几本纸页发黄的旧书。
“您老会算卦”
“马马虎虎。姑娘,记住了,人算不如天算。人算千四,老天爷只算回,就全部收回。”
苏三趟狠狠抽了口旱烟袋。
“好死不如赖活着。紧跟这父子俩就不样了,他们不是好面子,简直是把面子当命。也难怪,他们家面子太大,奖状贴满了墙。这劳模,那先进的称号太多。这爷儿俩也时时处处把名声当个真神似的供奉着,多步不走,少步不行,紧跟慢跟地过了辈子。**不是说过,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这爷儿俩就是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谁承想,辈子都走完了,做了偷东西的坏事,他们栽得起这个面子吗其实,他们偷鸡饲料算个啥不就是把自己当只鸡嘛你还别说,把鸡饲料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别说比起每天山珍海味脑满肠肥的干部他们活得太冤,比起今天从厂里偷根铜管明天从厂里扛块铁皮卖两个钱的下岗工人,他们也活得冤呀”
焦小玉叹息声:“是够冤的。大爷,那天工人们把林市长堵在铺上,您在场吗”
“这热闹少得了我我在场,看得真真的。”
“施三宝打了林市长,您看见没有”
“老施头个指头也没碰,也就是刚抓了他脖领子。”
“这抓不要紧,触发了林市长的心脏病,差点儿死了。”
苏三趟敲敲烟斗说:“橡别人行,蒙不了我。我看林市长装病,唱了出敬德装疯。这人要是真抽了疯,犯了病,眼睛只是微微合着。林市长把眼皮闭得死死的,能把眼皮闭得死死的人心里都明白。眼睛用着劲儿,看就是装。再者,他嘴里吐出的是硬挤出来的口水,也不是从胃里翻上来的沫子。”
焦小玉在小本子写上了几个字。
“你把小本本给我收起来,不然你就给我请。”
“我什么也没写。”
“没写你画小人哪你见过口吐白沫的心脏病我当时就明白,这是林市长的脱身之计。给他留个面子,没说破。可倒好,你们拿着装疯卖傻说事,把老施头抓起来,这有点太损德性了吧。”
“在场的其他人呢,他们怎么看”
苏三趟从柳在相法书里取出三张纸,交给焦小玉。
“十八个人的签名,全能证明施三宝没打林市长,就是揪了脖领子。我原打算明天送到公安局当个旁证材料。”
“大爷,王紧跟死前,跟什么人吵过架没有”
“他这个人跟他老子样,从来不跟别人红脸,还吵架不过,他哭过,哭得比死了爹妈还伤心。”
“嗅,那是什么时候”
“你真想知道”
“真人沪前不说假话,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那好,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苏三趟眯着眼睛打量焦小玉,“不过,不能在这里说,要换个地方。”
“三更半夜的,上哪儿7
“很近。就看你心是不是诚”
“不心诚,我就不来了。”
“那好,我们走。等等,我找根错。”
苏三趟从污黑墙上的个钉子上摘下把钥匙,又找到根结。
“走吧。,
焦小玉跟着苏三趟出了屋门,把门关严。
“大爷,不锁”
“我那屋,请贼贼都不来。再说也近。”
苏三趟走了五步就停住,停在扇紧闭的门前。
焦小玉心里个冷颤,莫非这就是自杀现场王紧跟的家
苏三趟用钥匙打开门上的明镇。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