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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多情 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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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宿恒用力挣脱安平,打开房门走出去。寒风撕扯著风衣的下摆,瘦弱的身体摇晃一下,像是要被风吹倒。
安平看得心惊,追上去紧紧将他抱住,语无伦次地只想拦下他,“宿恒,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从来都没有。你那麽乖巧,让人喜欢都来不及,怎麽会惹人讨厌?别走宿恒。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不要走!”
裴宿恒胸口剧烈起伏,颤抖的手指合拢又收紧,反复再三,猛地推开安平。激动下力道没有轻重。安平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膝盖磕到坚硬的石板,发出断裂般的脆响。裴宿恒潮红的脸色瞬时煞白。步伐凌乱地跑过去扶起安平,“安平,摔疼了哪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又闯祸了……”
“别走!”安平活似失去了痛觉,只是抓住裴宿恒一遍遍恳求,“别走宿恒,别走。宿恒,你现在走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裴宿恒定定地看著安平,犹豫地碰碰安平疼到发白的脸,泪水决堤般滚落。像个无助的孩子,埋首在安平怀里委屈地大声哭泣。
“留下来,”安平抱住他瑟缩的肩,将他拥进怀里,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留下来,做蛋糕给我吃,好吗?”
眼泪更加汹涌,衣襟都被沾湿了。裴宿恒强忍著不舍想要拉开安平的手臂,一碰触到那柔韧的肢体,却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
他舍不得这个怀抱。二十年来唯一给过他温柔、怜爱的人。即便如今伤他最深,也依旧放不开。
他恨自己的懦弱,可再恨再恼,他还是只能埋在安平的怀里虚弱地摇著头,借此拼凑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决心。
臂弯里的人哭泣的全身颤抖。
安平沈默良久,无奈地叹息,“宿恒,你误会了。昨晚,我并没有跟杨老师在一起。”
怀中的身体陡然绷直,只有肩膀还在微微抖动。
“那天从游乐园出来,我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杨老师当天下午就提前回来了。”
青年慢慢抬起头。他面颊红的发亮,嘴唇干裂伸出了一道血珠。
安平心急地匆匆说下去,“那晚我一直跟那位朋友在一起。多年没见,攒了一肚子话,在酒吧聊了一宿的天。一高兴酒喝多了,把家里的事全忘了。宿恒,原谅我好吗?我真的不是有意爽约的。”
青年迷茫的视线垂下,又折回,“真的?”
“真的,绝不骗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杨老师。那天下午还是我那朋友安排人送杨老师回来的。”
裴宿恒渐渐收住眼泪,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显然已经相信了安平的话。他哪里想得到,这种虚实参半的谎言,对安平来说只是家常便饭。若是哪天所有的谎言假面都被戳穿,自己在这个纯白的灵魂面前暴露出肮脏淫秽的本质,他可还会……安平骨缝儿里涌上一阵寒意,不敢再想下去。跌跌撞撞把裴宿恒拖起来扶回房间。
裴宿恒烧的脑子迷迷糊糊,胆子倒大起来,露出一颗脑袋在被子外面,不放心地盘问安平。
安平一边应付他,一边喂他吃了药。
药效上来,青年挣扎著看了他半响,还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安平坐在床边,握紧他的手,静静看著他的睡容,直到薄凉的夜色被天光尽数侵退。
平生多情 三十二
三十二
平时体质好的人,一旦病倒了反倒更加不容易康复。
安平留裴宿恒在自己家里,细心照料了十几天,青年的身体没有太大起色。高烧被针药强力压制下之後,改成低烧连绵不退。
安平急的嘴角上火,看了好几位大夫,都诊断是体力透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并无器质性伤害,安心静养自然会逐渐好起来。
安平这才稍微宽心些,多少分出一点时间管管铺子的事。
今年冬天,南方的雨水特别足。从一场夹著雪星的冻雨开始,雨雪纷飞接连不断。都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冬天的雨雪威力更猛,不过几天,气温骤降十几度,凝滞的寒意如铁板上的霜花,层层堆叠成融不化的冰凌。
那天一大早,天空便堆满浅灰色浓云。
惯常供货的茶商出了点问题,安平赶去处理。
中午雨珠密集地坠落,沾到地皮上就结成了冰。高速路封了,城际公路一边清扫一边通行,车队堵成了长龙。
安平被卡在路上,打电话回去,估计等晚饭时才能到家。
吃过中饭,老王到前面去看铺子,美萍也睡下了。
裴宿恒裹著被子,呆呆看了一阵院落中被雨珠砸出的零碎水花。这些天他觉得身体好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康复,就要离开了吧。
阴云密布的午後,只有雨滴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啪啪地震击著鼓膜。
裴宿恒打著寒战爬起来,偷偷摸摸进了浴室。把水温调低,拧开淋浴,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肌肉陡然痉挛,好容易积攒起的精力,随著水线汩汩流失。
头上像勒了一道紧箍咒,怔怔地发晕。裴宿恒咬牙撑著,勉强把浴室收拾干净,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卧室。
挨到床边,被褥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他。
“裴裴!”
裴宿恒惊退一步,吓得全身发软。仔细看清那人,惊骇地差点碎掉的胆子才慢慢拼起来。
“美萍,你……”
郑美萍抱著毛毛熊,笑嘻嘻从床上跳下来。
“平平不在家,裴裴快来配美萍和熊熊玩儿啊。好闷哦,美萍快要闷死了。”
裴宿恒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安平像看顾雏鸟的老鹰一样护著他,一日三餐端到床前,更严谨美萍打扰他养病。
这般用心,若是他知道自己……
裴宿恒出了一头冷汗,脑袋昏昏沈沈地,一不防备被美萍扑过来抓住。
“逮到了,逮到了!咦,裴裴你摸起来怎麽这麽凉啊?跟雪糕似地。”
裴宿恒被她一撞,头晕的跟厉害,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美萍虽然神智不太清醒,这时也觉出不对劲,手忙脚乱拖著裴宿恒塞进被筒里。
“快睡好,睡好。睡好就不冰了。”
胡乱给他盖好被子,碰到他打湿的头发,一下子又慌了。
“头发,头发怎麽是湿的?是……是美萍弄得吗?不要不要,平平不要骂美萍。”
前些天美萍偷偷来找裴宿恒玩儿,拿水枪把青年的睡衣袖口喷了一点水,刚被安平训过。再被逮到做坏事,真的要关禁闭了。
裴宿恒握住郑美萍的手,引她坐在床边安慰她,“乖,不哭。我来作证,美萍很乖没有闯祸。乖乖,不哭了。”
美萍闻言破涕为笑,抓住青年为他擦眼泪的手,放在嘴边呵口气,攥在两只手中来回揉搓,“裴裴的话平平都听。美萍不怕了。”等裴宿恒的手有了点温度,郑美萍学著安平照顾人的样子,给青年拉拉棉被。一不小心拉过头,把嘴巴也盖住了。
“裴裴你好好睡,睡饱了就不冰了。不冰了美萍就不会闷了。”她絮絮地一面玩儿著裴宿恒的头发,一面说著安慰的话。
裴宿恒轻声应著,头昏茫茫地靠在她身边,不多久眼皮就沈了。,渐渐听不清美萍在说什麽。将要熟睡时,忽觉耳後隐隐地疼痛。裴宿恒困倦地张开眼,怔了一会儿才发觉是美萍在捏他的耳朵玩儿。她拿捏不准力道,扯得耳朵有点疼。一边玩著,嘴里还亢奋地大喊著,“豆豆,豆豆!”
裴宿恒往地下看看,没见到豆豆,他耳後的头发倒被扯得越来越紧。
青年这才想起什麽,轻轻碰碰了被拉扯的肿痛的耳朵,笑吟吟地道:“美萍是说这两粒胎记吗?我看不到他们什麽样子。不过听父亲说过,的确很像两颗红豆。”
他耳根处有两粒自娘胎带来的胎记,据说鲜红似血,形如红豆。两粒小豆子长的隐秘,平时被头发遮掩著看不到。除了父亲,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有这样特别的两颗胎记。
美萍不管他说什麽,只更加兴奋地大喊大叫,“豆豆!豆豆!”
曲起手指,用指甲狠狠地抠那一小块藏在头发下面的皮肤,似乎想要把那两颗胎记抠下来。
这是把胎记当成真的豆子了。
裴宿恒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小心解释,飞快地便被甩开。正无计可施,门边突然穿了一个恼怒的声音。
“妈,你又捣乱!”
裴宿恒惊得周身一颤,仓皇转过头,看到安平一身雨雾站在门边,心脏更是被一只冰凉的铁手攥住,冷的生疼。
郑美萍吓得更紧,早就直直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平平,美萍没有捣乱,美萍很乖。”
“很乖?”安平锐利的眼风扫过郑美萍,落在裴宿恒半湿的头发上,“这叫很乖?”
美萍快急的快要哭了,“不是美萍不是美萍!真的不是美萍!”拉住裴宿恒摇晃,“裴裴,快给平平说。不是美萍不是美萍!”
裴宿恒被安平的目光刺得抬不起头。攥了块棉被抠紧,艰难地点点头,“不是美萍……”
声音细如蚊纳,几不可闻。
安平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青年,快步走到浴室。拉开浴帘,早上收拾的干净的浴室,角落的瓷砖上零星沾著水珠。
郑美萍跟到浴室,惴惴地等著他,“平平……”
“妈,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你听话,先回房。晚上做好东西给你吃。”
美萍连连点头。走到半路想起有话要对安平说,兴高采烈跑回来。
“平平!”
“怎麽了妈?想要什麽?”
她激动地大力摇头,张开嘴巴,“美萍,美萍……”
突然顿住,盯著安平看了半天,又张开嘴哇的一声哭起来,“美萍忘记想说什麽了……哇……”
安平把母亲安抚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裴宿恒维持著方才的姿势僵坐在床铺上。听到声音,水波淋漓的眸子望过来,惶恐无助,如被抛弃的小狗。
安平找出吹风机,把他揽在怀里,将头发吹干。然後换被沾湿的枕巾,扶他躺下。
待要离开,手被死死抓住。
“安平!”
“放开。”
“安平!”
“放开!”
“安平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发誓,我……”
青年突然失语。
安平在哭。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滑过那张冰雪一样冰冷白净的脸。
他就像一尊眼窝里被灌满了水的石像。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有一道道水痕,在冷硬的面孔上,画出悲痛的痕迹。
“安平,我真的错了……”青年声音哽咽,满心悔恨,“安平你别这样,我没想过要让你难过,真的。”
“我不管你了,你想做什麽就做吧。”安平察觉出脸上的湿意,抬手用衣袖摸一把。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什麽人。我哪里有权利管你。”
他挣开青年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平生多情 三十三
三十三
安平做了美萍爱吃的三鲜粉饺。以前每次美萍都能自己吃一大盘,这回只吃了了三四只,便扔下筷子,在椅子上扭来扭曲吵吵嚷嚷地乱叫乱喊。安平听不明白,美萍撅起嘴,用汤匙把饺子皮插得稀烂。
今天到家不就,安平便察觉出美萍的情绪有些波动。她抓著安平手臂不停找豆豆。安平把豆豆抱到她跟前她又不要,直嚷嚷“不要它不要它”。
季节交替,素来是病情反复的高发期,安平琢磨著该去医院给母亲换处方了。
好容易引著美萍把注意力放在新给她买的玩具上,美萍抱著崭新的公仔,指挥著安平跑来跑去玩了一回过家家,才心满意足睡下。
安平被母亲折腾的疲惫不堪,胡乱扒了几口饭瘫在沙发上,乏得手指都不想动。
外面起了风,刮的枯瘦树枝哢哢作响。墨黑的天空似乎被撕开一条缝,结著霜的凉气呼啸张狂撒了一天一地。
安平握了握冰凉的手指,不自觉转头看面前紧闭的房门。一动不动盯著瞧了十几分锺,房内没有一丝动静。安平皱著眉慢慢站起来推门进去。
房内没有开灯昏暗无比,只有一线清冷的月影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印出萧瑟晦暗的淡淡薄光。
安平摸索著走到床头的位置,拧亮床头灯。昏暗的光圈逐渐变亮,映出下方隆起的棉被。起伏的棉被蜷成一团,拘谨的缩在床角,裹得一丝缝儿也没有。安平探身过去,试著掀了掀被抓的严严实实的被角。棉被团动了动,不安地往後缩,良久才战战兢兢拉开一条边。青年在那一线缝隙里看向安平,面色绯红,眼睛湿润,惊惶无助的神色,活像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安平胸口酸的发紧,不由摸摸青年的发顶。青年却惧怕般缩了缩,小小声地:“对不起,对不起……”
手掌在半空僵了片刻。舌尖不自觉泛起一层苦味。安平抿紧嘴唇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青年像是突然按下了活动开关,扑到床边拖住安平,“安平,别走,我会很乖……”
安平转头看他。青年乱发下脸孔在高热的蒸腾下浮著红潮,过於瘦削的身子瑟瑟发抖,如寒风中的幼猫。连忙用被子将他裹紧,安平无奈地戳戳他的额头:“你呀,这麽晚了肚子都不饿吗?特地给你做了鲜虾粥呢。”
裴宿恒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黑润的瞳孔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急忙把脸埋在安平胸腹间,大力地点头。
裴宿恒只要不大脑短路上那些傻乎乎的别扭,绝对是最容易伺候的病人。吃药痛快,打针利落,饮食也不挑剔,给什麽吃什麽。就连安平死盯著他不许下床不许洗澡也咬著牙忍了。这麽乖巧,安平自然也不会刻薄,清淡的病号饭也能花样翻新,每天不重样,既有营养又有美味。不几天裴宿恒干巴巴的小脸就长了点肉,脸色也有了生气。精神一上去,又开始找安平麻烦。掀起睡衣,给安平看变得稍微有些松软的小肚子,“安平你看啊,你都把我圈养成小猪了。”
安平绷住要翘起的嘴角,把睡衣给他拉好,“活该!养成大肥猪才好,看你以後还敢不敢折腾?”
裴宿恒嘟起嘴,头埋进被子里滚到墙根儿,一会儿又滚过来,伸出一只手臂凑到安平鼻子上,“安平,我都臭了,不信你闻闻。”
一天恨不得给他擦三遍,臭了才怪!安平瞪他一眼,直接把那只竹竿似得小细胳膊拍掉。
吃准安平对他狠不下心,裴宿恒如今越来越会耍赖皮。180多公分的大好青年时不时就学三龄幼童撒娇拿乔,麻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可安平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成心做出来的,那副憨憨的傻模样,也的确可爱的让自己欢喜。
两天以後,安平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允许裴宿恒下床活动。青年一下蹦起来,立马趴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之後气喘吁吁一头扎进浴室,鼓捣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出来。
“好舒服!”裴宿恒裹紧厚厚的浴袍,一边惬意地眯起眼,一边擦著湿漉漉的头发。揉搓中几缕刘海从毛巾下钻出来,粘在浓密的睫毛上,黑亮的眼睛,润的融了一汪水。他的皮肤上还沾著零星的水珠,看上去干净的近乎透明。逼人的青春的气息和著温温的热气,在脸颊上揉出两朵粉红,多汁的水蜜桃般,香甜诱人。
裴宿恒习惯洗澡後喝一杯温水。安平把凉好的水递给他,近距离看青年露在浴袍外面粉扑扑的皮肤,心尖突然“!”的颤一下,无意间碰到青年手背的指尖,窜过一道酥麻。安平不明所以,仓皇别开眼,略显慌乱地回到厨房。
裴宿恒喝完水,自觉回卧室吹头发。安平听著那边机器“嗡嗡”的运转声,莫名的心悸才平复了一点。用凉水冲把脸,翻出食材准备午饭。
洗著蘑菇,好像听到客厅有轻微的开门声。安平探头一看,果见裴宿恒正蹑手蹑脚地开锁。安平跨步上前,毫不留情一勺子敲在他背上。
“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疼死了倒好!强过你一天到晚不消停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今年冬天出奇的冷,刚入冬就赶上多年不遇的冻雨。冰珠子裹在阴冷锐利的北风里,几秒锺就能砸的人透心凉。
裴宿恒捂著臂膀,委委屈屈地看著安平,“我没想折腾,就想出去刮个脸。家里没剃须刀,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刮胡子了。”
就他嘴上那几根毛,说是胡子安平都替他脸红。可裴宿恒不依不饶,堵在门口跟安平大眼瞪小眼。瞪得时间长了,安平心脏又噗噗乱跳。不得已只好败下阵来。
“我好像还有个剃须刀,你先凑合著用吧。别出去了。”
裴宿恒犹豫一下,点点头。摸摸被打的手臂又开始胡搅蛮缠,“手臂被打坏了,抬不起来。”
安平白他一眼把围裙摘下来,“我来。”
安平在陈年老旧的角落里,翻出一只剃须刀。很老的款式,造型也笨拙,不禁让人怀疑它还能不能正常工作。好在那个年代流行的精钢刀架很牢固,加上安平毛发稀疏,即使成年後也没什麽胡须,这只被当做礼物的剃须刀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样式老一些实质却是全新的。对付裴宿恒那几根小胡子绰绰有余。随後又找出一只老王放在这里备用的刀片。剃须液实在凑不出,就用热毛巾和肥皂代替。
把东西凑齐装好,安平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直到剃须刀能够自如地在下颌游走。
裴宿恒早躺在沙发上,枕著扶手,欢天喜地地摆出接受服务的标准姿势。安平在他头前坐下,反复打量裴宿恒滑嫩堪比鸡蛋清的皮肤,著实不好下手。试了几次好歹放开手,裴宿恒还不老实,一双眼珠子直楞楞的,瞧得安平脸上直冒火。逮著空,又咬著嘴唇哼哼唧唧说些傻话。
“安平你都不长胡子,真方便。”
“安平你手艺不错啊,特意练过吗?”
“安平这条手链,好漂亮……是什麽人送的吗的?”
“安平你皮肤真好,看上去就滑滑的,真想摸一下。呃……让我,摸一下行吗?就一下……”
终於受不了拧他一把,才把嘴闭上。
刮到一侧鬓角,裴宿恒忍不住吃吃笑“痒,好痒。”
安平一瞬间就晃了神,依稀似又回到那间曾让他新奇万分的卧室。窗口迎风晃动的风铃,占满整整一面墙的书架,有著海浪波纹的浅蓝墙壁,还有铺著同样浅蓝色床单的宽大睡床。身形欣长的少年,就躺在那柔软的床铺上,枕著他的膝盖。他的一只手被少年握住,放在唇边轻轻允吻,另一只手握著剃须刀小心翼翼刮著少年初生的胡须。刮到鬓角,少年笑嘻嘻地扭动著身子喊痒。他腾出手想按住少年,却被少年反手抱住,呵痒、挣扎、嬉闹,不知不觉翻滚著拥在一起,鼻腔满满的全是薄荷剃须液的香气……
手下一滑,耳边“啊”的一声。安平猛然一怔,就见刀片紧贴著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鲜红的血霎时涌出来。安平此时才回过点神,手忙脚乱扯了一把纸巾捂住伤口。血流的太急,纸巾一下就湿透了。血气冲的大脑开始发晕,安平又急又悔,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裴宿恒抓住他微颤的手,“没事没事,一道小口子而已,别担心。”说完拿起纸巾进了卫生间,顺便不忘把安平还死攥在手中的剃须刀拿走。让人慌乱的颜色和气味消失了,安平又呆呆的,垂下头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上仿佛还残留著臆想中少年皮肤的温热触感。
裴宿恒收拾好了出来,蹲在他身边,轻怕他的背“真没事安平,别难受了。”
安平呆怔地对上他的视线,僵硬著嘴角笑了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呆滞其实并不是因为青年的伤口。
裴宿恒却好像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唇止不住地上扬。很勤快地把清洗好的剃须刀拆开,拿在手里端详,突然惊道:“怪不得这麽眼熟。安平你的剃须刀跟我父亲的是一个牌子。”
“喔……”
“真的一样哎,一模一样。不过他那只很旧了,所以一开始没认出来。”
裴宿恒一边惊奇地感叹世间的巧合,一面把剃须刀重新包好。安平终於在他絮絮的念叨中完全醒过来,青年腮边的创可贴异常醒目,安平倾身碰碰那伤口,真诚地,“对不起。”
“都说了没关系的。”
安平摇摇头,“对不起。”
青年似乎体味到什麽,眨眨眼,大方地张开手臂,“真的抱歉就拥抱一个吧。”
安平笑笑,用力抱住他。萦绕鼻端的薄荷清香,湮灭在青年阳光般的清爽气息中。
平生多情 三十四
三十四
裴宿恒痊愈後,谁都没有再提他回国的事。
他重新留在铺子帮忙,依旧主要负责糕点。偶尔出来搭把手,有几次碰上杨月惠,两人还聊得很投机,从文学哲学到建筑学世界史,一打开话题就收不住。安平爱好广泛,也喜欢看书,但毕竟学历摆在那儿,没受过多少正规专业鉴赏方面的熏陶,涉及到这些侧重理论的话题,就有些插不上话。做个听众,看他们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倒更舒适些。
一天杨月惠过来送东西。她逛商场时看到一件羊绒衫,觉得很适合郑美萍,就买了下来。顺路还给裴宿恒带来一套世界建筑史。上次聊天时裴宿恒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她就记在心里了。
杨月惠照例没有留下来吃晚饭。聊了一会儿,安平和裴宿恒送她出门。裴宿恒望著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她转过弯儿,再也看不到,才收回目光轻声道:“她是个好女人。”清清冷冷的语调,却很是真心实意。只不知是说给身旁的安平听,还是情不自禁的自言自语。
进入十二月份,天气愈加反复无常,今天还是暖意融融,明天气温就寒流肆虐,冻得手脚发麻。
这种时节,人们大都窝在家里躲避流感,空闲时也不爱出门,铺子里整天空荡荡的。生意清淡了人却不得闲,安平转了性儿,跟杨月惠的约会排的密密麻麻,早出晚归,时常一整天不见人影。老王乐的合不拢嘴,直嚷嚷著快要吃喜糖了,连婚期都盘算好,还预定下要裴宿恒做伴郎。
裴宿恒由著老王瞎指挥,一味抿著嘴笑,除了陪美萍,一整天就泡在厨房里鼓捣糕点。等安平披星戴月的回来,就有热腾腾刚出炉的小点心做夜宵。
过了不久,裴宿恒报名参加在英国举行的全球青年建筑设计创意大赛。他的兴趣本来就在建筑方面,拗不过家里才读的经济,有这次参赛的机会非常珍惜,托杨月惠的关系在临市的大学找了一位建筑学教授,做他的设计模型导师。
於是青年也开始天天不著家。偶尔有空闲,战线也从厨房转战到了後院,运来一堆木料沙土,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叮叮当当做些奇形怪状的建筑模型。
周六小妹学校放假,难得过来一趟,安平还是一大早没了影,气得小妹转著圈骂他见色忘义。
裴宿恒皱著眉,一直盯著她,摆明了不乐意。
小妹更来气,“瞪什麽瞪,我说错了吗?他这不叫见色忘义叫什麽?我做他妹妹可做了快九年了,抵不上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杨老师。还没结婚呢就这样,等结了还不得把咱们都撵出去。”
“别胡说,安平怎麽会这样。”
“以前我也认为不会,可现在还真保不准。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平哥这次好像是来真的,我爸妈昨晚商量给平哥摆喜酒的事呢。”
“哦……”
“哦是什麽意思啊,你到底什麽意见?”
裴宿恒专心致志琢磨一个小窗户,半天才倒出空答话:“别人结婚,我能有什麽意见。”
“你!”小妹恨铁不成钢,气得拿眼狠狠剜他。
这人越来越不是她认识的模样,在安平面前永远笑颜融融,装扮出一幅傻乎乎的天真,转过身,却连牵一下嘴角都做不到。明明是朝气蓬勃的花样年华,眉宇间的愁郁却好似历尽沧桑的老人。她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把他一张僵硬可恶的面具打碎。
有什麽大不了,非得粉饰伪装折磨得自己心力交瘁。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就要有豁出去的勇气。
裴宿恒微微拱起的背不住在眼前晃。小妹掂著瓜子,突然笑起来,“说的也是,平哥结婚跟你有什麽关系。再说平哥也是到年纪了,难得杨老师性格好长得也好,将来生个孩子也……”
裴宿恒猛地站起身,案板上的模型哗啦掉了一地。
“你看你冒冒失失的,好不容易做好的,摔坏了吧。”
小妹把摔散架的模型捡起来递给他。裴宿恒只是瞪她,也不伸手接。
“生气了?这可奇怪了,人家结婚不管你事,生孩子又管你什麽事儿?你生的哪门子气?”
“你还说!”裴宿恒咬牙切齿,眼眶泛了红。
小妹撇嘴,不再开口。
风从院子里穿过,清冽的气流扫的皮肤紧得发痛。又变天了,彤云层层在空中堆积,转眼冰珠就夹著雨滴坠落下来。
裴宿恒抬起衣袖抹了下眼角,回屋拿了伞出来。
小妹不屑地,“杨老师家还能连把伞都没有?”
裴宿恒只当没听见,径自往外走。
“哎!你这样到底算什麽啊”小妹终是忍耐不住,“你为什麽都不试试?难道你根本不喜欢?”
裴宿恒顿住,没有回头,良久才幽幽叹口气道:“正因为喜欢,才不忍心勉强。”
小妹跟屁虫一样追上他。
裴宿恒当然知道杨月惠家里不缺伞,他不过想要个理由,早点见到安平。每天半夜才等到安平回家,身上总带著若有若无的女人的香水味。他已经快忍到极限。
杨月惠家的小巷子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太窄,出租车进不去。
两个人撑著小伞顶风冒雨,还没走到那一排古朴的二层小楼下面,一边肩膀就湿透了。
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门。约会临时改变地点再正常不过,两人却不免扫兴,耷拉著脑袋往回走。半路迎面并排走来三个人,安平依稀也在其中。
情绪莫名的焦躁,将要碰面时,裴宿恒拉著小妹躲进一旁的墙角。
最外侧那人果然是安平,跟杨月惠一同搀扶著中间的人。路面湿滑,他们只专心脚下,经过墙角时,并未发现异样。
裴宿恒视线一直追随著安平。擦肩而过的一瞬,瞥了一眼中间那人。心脏一挣後背刷地冒出一层冷汗──那人的风帽下,是一张重度烧伤的脸,皮肤布满狰狞的瘢痕,模糊的找不到五官。
三人渐渐走远,进了杨月惠家旁边的一栋小楼。
小妹眯眼看著,长长舒一口气,“原来许老师跟杨老师是邻居。”
“你认识他?”
“嗯,”小妹点头,想想又摇头,“也谈不上认识,就是去一中找同学时在图书馆碰上见过一面。当时没准备,吓得哇哇大叫。”回头打量裴宿恒,“不错嘛,有点胆子,居然没叫出来。”
裴宿恒无奈,黑沈沈的眼里分明有丝不忍:那样太伤人。
“我也不想啊,”小妹往手里呵口气,满脸懊悔,“实在是没防备。”
雨不知何时停了。再等下去没有意义。
两人慢慢往回走,一路上都没有再开口。等出了那条幽深小巷,重新站在喧闹的街边,小妹才恍如梦醒般道:“说起来,许老师真的很可怜。不过是喜欢上自己的学生,谁知就遭了这麽大的难。”
裴宿恒猜想那人定有一段故事,找了一间清净咖啡屋坐下,静静听小妹讲下去。
“许老师跟杨老师是同事,也是一中的。不过他在後勤图书室。他那样的身体你也见了,不可能任课的,给份闲差算是照顾。听以前在一中读书的同学说,许老师是本地人,当年有名的大才子,一路重点读下来,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b大。他是真聪明,进了大学仍旧是尖子,保研公费留学,前途一片光明。可後来他喜欢上自己带的一个学生,为了跟那学生在一起,辞了大学的工作,去s市做了名中学老师。
“有一年,许老师的学校组织春游,途中遭遇车祸,为了抢救学生,许老师逃得慢了,陷在爆炸起火的汽车里,救出来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许老师的那个爱人好像心里一直有别人,对他不怎麽上心。出了事就更看不上他,等不及许老师从病床上爬起来,那人就带著新恋人快快活活出国了。之後等身体好一些,许老师就转校回到本地。他怕吓到别人,回来後除了上班,一直深居简出。但当初他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城里每个人几乎都知道,很多人为了亲眼看看当年的大才子变成了什麽样,天天去一中门口堵人。据说那个时候,许老师差点崩溃。过了这些年,情况才算好一些。”
小妹讲完,低头轻轻搅拌咖啡。四周醇香温暖的空气,此时如结了层层冰霜,凝固了一般,冷滞干涩地叫人窒息。
裴宿恒握著渐渐冷却的咖啡杯,低低地说:“那个学生,是个男人?”
“嗯,女人的话,当年看热闹的人应该会少一些吧。”
世人的残忍大抵如此,对异於自己的人事物,向来不乏排斥唾弃的热情。在悲剧面前,异端也更不容易获得同情,反而会被视为违背伦常的惩罚。身体颓败心智崩塌,全被冷眼看做自作自受,白白给闲人增添耻笑的把柄。
“也许是我太天真,见了这麽多别人的悲剧还是认为爱情从来没有错,错的是世人的偏见。两个人相爱不容易,爱了就要在一起。”小妹难得正经,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瞬不瞬看著裴宿恒。
裴宿恒饮尽杯中的咖啡。冰冷的苦涩在身体中冲撞,最终扎在胸口,伸出触手,抓住那颗狂跳的心,沈甸甸地下坠。他自幼受尽冷遇,并不在乎旁人的侧目,可他有什麽资格为了一己私心,强迫心爱的人偏离正常轨道,与他一同面对那些鄙夷嘲笑?感情磨不过生活,佳侣尚会变怨偶,何况注定会被视为异类的他们。他不是没有小妹的勇气,他只是不愿亲手打破心底最宝贵那份爱恋。
这个世界,不是爱情的天堂。他从来都明白。
平生多情 三十五
三十五
马上要到圣诞节,美国那边新学期即将开始。裴宿恒把复课所需的材料传给大洋彼岸,一周後收到对方寄来的复课通知。
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要离开。
安平留在家里的时间多起来,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似乎蕴满了暗幽深沈的情绪,仔细去看,却又清白明净的痕迹全无。
做参赛模型的事裴宿恒暂时放下。美萍近来病情反复,总分不清他跟豆豆,一人一狗名字混著喊。剩下的日子,他要同安平一道陪美萍去医院,要带豆豆做一次全身检查,要把之前新创糕点的烘焙方法整理出来,还惦念著要把安平家里老旧的家具修理一遍。
从早忙到晚,时间还是不够用。
圣诞节和元旦在忙碌中悄然走远。动身前几天,裴宿恒忙的差不多了。那些上了岁数的家具经过一番收拾,上过漆、打过蜡,也能旧貌换新颜,显出几分新鲜的生气,连带著整个屋子都不一样了。
只有安平的卧室,他私心的未作任何改动。床铺、书桌、沙发、衣柜,卧室里的所有陈设依然带著不可忽视的裂纹和缺损,洁净而陈旧的站在原处。这些老迈的家具,纹理间都渗透著安平的气息,或许,还有自己的气息掺揉其中。
他不想用涂料把那些纠缠的痕迹涂抹掉。他舍不得。
但还是想留下些什麽,一盏台灯或是一只口杯,不必太显眼,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陪著安平就好。只是现在动手做显然已来不及,买来的又没有意义。思索著,手指滑过书柜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书。
安平做事向来条理,书柜里的书都分类摆放,每一类占一层,最下面的美术画册已起了毛边,显然是最常看的。裴宿恒翻了翻,大多是传统工笔画和古典油画的集子。安平与他的爱好多有重叠。具体到美术方面,他们都偏爱用灰冷的色彩营造氛围,不喜欢用过於强烈的色调刺激视觉,相比色彩的运用对技巧更倚重一些。
这样说来,也许可以把自己最喜欢的几本画集留下,以安平的性格应该会喜欢。
放回画册时,注意到书籍背後放了一只收纳盒。很老式的红木盒,用方巾盖著,盒面上绘有并蒂莲的图案。裴宿恒记得自己送给安平的那挂风铃,好像就收在这只盒子里。
不自觉笑了笑,裴宿恒把盒子拿出来打开,风铃果然在里面,怕无意中撞碎,还重新用棉布小心的包裹了。
心里升起小小的喜悦。这样,也该知足了。
正要把盒子盖上,发现盖子上还有一个小夹层,放著一本素描簿。犹豫片刻,裴宿恒翻开了素描簿。
跟他一样,绘画方面安平也偏爱景物,极少会画肖像。
但这本几十页的素描薄,每一页都是人像。大多数的画页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气质儒雅面容清秀的男人,一个美丽而温雅的女人。女人眉眼精致,裴宿恒依稀认得出,是年轻时的郑美萍。偶尔有几幅,还画有一个两三岁大小的男孩,男孩的面孔处理的极模糊,看不分明,但那娇憨情态已足够让人心生怜爱,想必是幼年时的安平吧。
裴宿恒一页页翻看,心口愈见痛楚。
他与安平一样,生长在残缺的家庭,自幼父母离散,无人看顾,尝尽人情冷暖。这薄薄一本画册,寄满了对父母至亲的思恋,对家庭美满的渴望,这一切他都感同身受。也许就是这份同病相怜,初见时,便毫无缘由的对安平生出强烈的亲切感,似乎是前世的故人在今生重逢,只看一眼便不愿再分离。费劲心神缠上来,几个月过去,安平早已成为他最舍不下的至亲至爱。无数次幻想,可以在这个安静的小城,与安平长久相守。他们两个残缺的人守在一起,合成一个家,带著美萍和豆豆,彼此抚慰关爱直到白发皓首。
如今,安平即将有一个家,那家里,却没有他的位置。他忍不住去想,以後安平珍藏的家庭画册里,是不是就要有那个女人?安平又会怎麽满怀爱恋,将那女人的影像亲手画下?
外面的寒风似是穿透墙壁又击穿胸膛。裴宿恒深深吸口气,控制著手指的颤抖,翻弄手中的画册。
他自虐般地渴望现在就能翻出女人的画像。让他痛的再狠一点,烈一点,也许就能彻底死心放弃。
纸张在指尖沙沙掀过,猛然间,裴宿恒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直地呆愣住连呼吸都冰冻了。过了好久,他才如挣扎的溺水者,猛地挣出水面。口鼻一下涌入大量空气,呛得他咳嗽不止。等体内狂涌的战栗稍稍平歇,裴宿恒闭了闭双眼,复又张开。贪婪地凝视著摊开的画纸。
最後一幅画像,赫然便是他。眉眼发丝,无一不精心勾绘,惟妙惟肖,相机一样一丝不差地将他的模样印在画纸上。
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
如果,如果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安平会偷偷画他?会将他的肖像如此细心地收在这里?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起来,裴宿恒摩挲著自己的画像,心绪起伏,等它响了四五回才惊醒按下接听键。小妹的训斥劈里啪啦钻进耳朵:
“你怎麽回事过这麽久才听?又失魂落魄暗自伤神呢是吧?你看你那软趴趴的样儿,就知道在人面前装乖宝宝,再躲起来折腾自己,连试都不敢试一下,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可告诉你,我爸说了,这个月他就催著平哥跟杨老师订婚,你这回真要是两手一甩逃跑了,以後可就再没机会了。平哥那人我最清楚,他一旦认定了谁了就绝不会再回头,到时候你就算……”
裴宿恒扔下手机冲出去。安平出门前说过,今天要带丁丁去新开的一家糕点屋吃蛋糕。裴宿恒抓住老王逼问出地址,把人一甩撒腿就跑。
人一激动就容易头脑发热,裴宿恒忘了世上还有出租车这种事物,甩开两条腿,一路冲刺。
数九寒天,别人裹了羽绒服还冷得发抖,他只穿著衬衫,跑得满头大汗,五脏六腑像点了火,烤得他嗓子直冒烟。
他淌著一头热汗,火烧火燎抢匪一样撞进糕点屋,一踏进去立刻吸引来大半的注意力。裴宿恒没空理会,只急著四处搜索安平。不等他找到目标,安平先一脸担忧的跑到他跟前,“宿恒,出什麽事了?怎麽这样就出来了?连件外套也不穿。”安平一边念著他,一边忙著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
擂鼓般的心脏跳得更快。裴宿恒使出全身的力量控制著没当场失态,一把将安平拉出去:“跟我来!”
杨月惠在後面喊他们。可他管不了这麽多了,牵著安平又是一气没命的狂奔,活像背後有人追杀。直到安平实在跑不动了,才拐进一个冷清的巷子停下。
“宿恒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安平双手撑在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