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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多情 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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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走到书桌前,打开冷藏箱给自己注射。几步远的距离,额上又渗出汗来。
胸口裹得太紧,喘气都困难,稍一活动就像跑了几千米,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上气不接下气地似乎要休克。
把注射剂推进静脉,安平像带了一张冰雕的面具,从头到尾木著脸,眉尖都没有抖一下。
每天的注射流称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一个月前乳房刚开始发育心慌了一阵,看著本来平坦的胸膛一天天鼓起来,不到十几天就膨隆成一对只有女人才会有的乳房,他焦虑暴躁,整夜睡不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现在不过又过了十几天,居然也习惯了,除了脾气似乎有些收不住,日子还是像平常一样过。
把注射器和用完的针剂瓶包好扔进垃圾桶,直腰时桌沿碰到胳膊,连带著胸部又窜起一股激痛。
不过还是一对幼乳,只有小女孩的拳头大小,就这麽不经疼,等过段时间发育完全,万一长成女明星梦寐以求的波霸豪乳,那得疼成什麽样?
疼不疼暂且放一边,到时候怕是缠上二十圈白布,也压不平那高挺的非要挣脱衣衫的傲人曲线了。
也许把那两团肉割掉才是好办法。
安平绷著脸,肚子里却闷笑起来──
他要是有那个骨气,哪里还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吃过午饭,安平不等太阳下去些就拎了两只口袋去买菜。家里人都怕他,他呆著也不自在,还不如一个人逛逛舒服。
菜市场在小城西边,要坐公交过去。车子行到中途,安平胸闷心悸,手抓著扶手,身体直往下滑。
他没听裴宿恒的话,出门前喝藿香正气水,报应就来的这麽快。
没法支撑到终点,公车在下一站停靠时,安平随著其他乘客下了车。
他在站牌下一小块阴凉地蹲了很久,才恢复些力气站起来。
胃翻腾的厉害,不想再坐车。在树荫底下慢吞吞走了一会儿,看到了地下超市的入口。安平犹豫了一下,拐了进去。
超市里冷气很足,乍从外面进来竟打了个冷战。
买了几样小妹爱吃的菜和水果,顺便也给美萍带了点零食。结完帐出来,安平围著跟超市同一层的小吃铺子转了一圈,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头脑还是晕眩,像在坐过山车一样。一个人傻呆呆地坐著,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手机不停在口袋里震动。手伸进裤兜里掏出来,指头有些不听使唤,按了两下关机键才把手机关掉。
又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吃饭。
店铺的夥计盯了他一下午,这时转过来问他要不要点餐。安平看著夥计一张一合的嘴,费了半天工夫才听清他在说什麽。
他摇了摇头,脑浆似乎也在跟著晃。撑著餐桌站起来,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
客人越来越多,夥计不耐烦了,手指不断敲打桌面。
安平不好意思再坐回去,拖著两个大口袋,一步三晃地往外走。
一出了超市,就像掉进了火炉里。安平一瞬间眼前发黑,从鼻腔到肺部都似著了火,汗水一层层地往外冒。
他擦著墙壁爬地上通道的阶梯,每上一个台阶太阳穴就鼓胀地似要爆掉。
视线像隔著一层水雾,看不清楚。爬到里出口还剩五六个台阶的时候,一头撞在了前面的物体上。
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麽,安平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
“神经病啊!走路不长眼踩著人走。眼瞎就不要出来添乱!”
前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台阶上还有一小滩积水,安平刚好跌在那滩污水里,手里提的菜散了一大半,还沾了一身的泥汤。
被他撞到的人骂了几句,倒没再难为他,大声嚷嚷著走了。
安平正被他推在胸口上,被紧紧压裹的双乳疼得像被在用刀子戳刺。他抖著唇,试了几次没爬起来,全身滚满了泥。
“混蛋!”
全身的火都烧进了脑腔里。安平失控地双手一挥,剩下的菜也掉了出去,西红柿、桃子一跳一跳地滚下台阶,摔成了一滩烂泥。
身旁来来往往的行人,像躲疯子一样躲著他,走出很远再回头指指点点地议论。
“这人有病吧,大热天穿成这样。”
“该不是精神受刺激不正常了吧?还是老婆跟人跑掉了?”
“也有可能是得了见不得人的怪病。哎呀,快走快走,小心被传染上了。”
安平听不清那些议论,也没兴趣听。他捧著快要炸裂的头,一点点撑著地面,挪到台阶的一侧,靠著墙坐好。
他不认识他们,他们说什麽他都不会在乎,也不会难过。
天色暗了,通道和街面上都亮起了灯。光线落在身上,有些刺眼。安平抬手挡了挡直射的艺术灯光。
一双从他眼前走过去的高跟鞋突然又返回来。
“你,你是安老板?安老板,你这是怎麽了?!”
安平愣了愣,猛然跳起来拔腿就跑。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驮著一身的疲惫和疼痛不知疲倦地奔跑。把那人的呼喊声远远地甩在身後。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离开这里!
他要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他不能在这里一天天地变成怪物,不能让人认出他,不能让人瞧不起美萍!
他不辨方向地乱跑一气,走差了几条街才跑进长途汽车站他看到排队比较短的售票窗口就插进去,也不管目的地是哪里。
排到他时,售票员瞥了他一眼。
“有钱吗?”
“有,有!”
他身上又是汗又是泥,脏的像从泥潭里刚打过滚。里里外外把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一遍,明明放在左裤兜的钱包,竟然消失了。
“没钱你买什麽票!成心捣乱呢是吧!”
“不,我有我有!”
没人听他解释,後面的乘客嫌恶地把他挤出去。
安平茫然地站在一旁,手指不死心地裤兜里抓挠。
“我带钱了,真的带了……”
他说再多也没人会听。
这个拥挤的世界,行色匆匆的人群,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奔波劳碌。他们有自己的,有自己的重点,脚步不停,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在一处停留,又在一处出发。
安平转过身,夜晚等车的人潮汹涌地拍进视野里。他呆呆地看著他们,看他们进站出站,离别又重逢。
那麽多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麽。
唯独他,没有目的,也没有去路,不知道自己活著为了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一阵狂风吹卷过大脑,安平眼前闪动起一团团白光。
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白光淹没了整个世界,那些喧嚣的噪声,那些穿流的人群都消失了,只剩下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诘问著他。
三
最后还是裴宿恒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买了菜。
前一晚他深夜才回家,那时裴宿恒和老王还在外面找他。他趁着家里没人,匆匆洗过澡,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浑浑噩噩直睡到隔天中午。
拜他最近的坏脾气所赐,两家人被他罚得大半夜满城乱窜,急的恨不得报警,回来见他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也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他睡得其实并不熟,模模糊糊听到老王似乎抱怨了几句,但一开口就被裴宿恒劝住了。
中午裴宿恒一个人备好一大桌饭菜,才好声好气地喊他起床。
安平勉强爬起来,头重脚轻,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他夜里烧得很厉害,天快亮的时候清醒了一些,强撑吃了两次药把热度硬压下去,现在脚一沾地,眼前的景物还在不住旋转,晃得他头晕目眩。
小妹赶在正午前满头大汗地跑来。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按理考前这十几天学校一天假都不会给。但这丫头实在不是一般人,知道裴宿恒回来的消息后,天天讨债鬼似地折磨班主任,撒娇卖萌、威逼利诱、鬼哭狼嚎,什么乱七八糟的招数都往外扔,就差没拉着横幅去跳楼了,年过半百的班主任老师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看在她成绩提的幅度大,状态也稳定的面子上,只好给了她一天假。
小妹还是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炼狱般的高四也没能让她变得文静深沉点。还没见到人影,声音就像装在了扩音器里,十分嘹亮地响彻整个房间。
“裴!宿!恒!快死出来迎接女王殿下驾到!!”
裴宿恒笑得肩膀乱颤,放下手里的汤勺,刚迈出一只脚,女王殿下就迫不及待踢门而入。
“啊啊啊,混蛋!你居然真的在,居然真的在!回来了也不去看我!你找死啊!!”
小妹一边大骂一边扑上来把裴宿恒抱个满怀。
青年笑着回抱她。
老王看不过去了,不停扯小妹手臂,“大姑娘家,注意点!”
小妹把老爸的手打开,“爸你别添乱,这是美国的高考状元。你让我好好蹭蹭喜气,今年我也给你拼个状元回去。”
一句话说的老王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摸摸女儿的头发,喜滋滋地道:“幺妹哟,可算懂点事了。”
沾完喜气又去收买美萍。糖果、话梅、奶茶、发夹、手链、耳环,大背包像只聚宝盆,怎么掏也掏不空。都是小女孩爱吃爱玩儿得东西。
美萍高兴得直拍巴掌,还不是兴奋地尖叫一声。先前对小妹的一点陌生感,很快就忘到脑后去了。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欢快地像过年。
安平身处这团热闹中,却像与他们隔开了一堵透明的墙。墙外越喧闹,墙内越冷寂。满室洋溢的亲昵和热情,都被那堵看不到的墙弹回去,激不起墙内人的丝毫波动和回应。
他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自顾自坐在席位上,不时转一下手边的酒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冷淡。
小妹却浑不在意,欢天喜地蹦到安平面前,整整身上的衣裙,满脸期盼地问安平,“平哥,我穿着好看吗?”
安平依旧没有起身,抬头看一眼,点头道:“好看。小妹的眼光一向很出色。”
“什么呀,自己买的衣服都不认得了!”小妹叉起腰,半是气恼半是撒娇地埋怨他,“平哥你忘了吗?这是你从国外给我带来的那件裙子啊!”
安平回国前给大家都买了礼物,给小妹的是一件苏格兰刺绣连衣裙。这件裙子安平费心挑了很久,颜色款式都很衬小妹。天刚热起来,老王就把裙子给小妹送到学校。小丫头宝贝的不得了,一直舍不得穿,今天回家才特地穿来给安平看。
鬓边的汗滴在桌面上。安平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小妹略感失落,但她心界宽,并不觉得被怠慢了,反倒眼明手快地去浸了一条冷毛巾,拧干了给安平擦汗。
“平哥,你到底怎么了?大夏天的穿着多衣服。”
小妹一面说着,一面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安平的衣袖,想试试衣料的厚度。
安平素来有点洁癖,不喜与人有过于密切的肢体接触。他本能反应快于意识,侧身往外一躲,身体摇晃又引来一阵剧烈晕眩。安平放在下面的手赶忙扳着桌子腿,竭尽全力抓紧,才没有脱力栽倒。又皱眉咬牙暗自忍耐了片刻,忽然聚到眼前的黑雾才缓缓散开。
这一番发作旁人都没看出端倪。表面上他一脸不耐,倒像是在嫌弃小妹太过莽撞。
小妹讪讪地收回手。老王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裴宿恒赶忙招呼大家入席,一径揽下主人的职责,张罗着布菜敬酒,说笑热场,肚子里的笑话都快搜刮干净了,气氛才渐渐恢复热络。
只有老王,他自己被安平刻薄点还能忍,没想到宝贝女儿也会被人甩脸子。他心疼女儿又对安平失望,也不听小妹和裴宿恒的劝,借着酒劲不时话里话外讽刺安平,恨不得一股脑把这一个多月来受的气全都找补回来。
安平头昏脑热,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全,那些绕三绕死的话外之音更是搞不分明。他胃里又不舒服,被油腻的菜油一熏,一张嘴似乎就能吐出来。
他知道刚才已经得罪了人,不能再提前离席。
老王不住瞪着他对他说话,他就强忍着不适不住牵着嘴唇笑,河蚌似地不管老王说得有多难听也没回一句话。
到得最后老王先被他磨光了气性,叹气道:“小安,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过去十年发的脾气也没这一个多。你心里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你整天这么憋着阴阳怪气地乱发脾气,谁受得了?!亏得你王叔我脾气直不爱计较,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知道你心地不坏,要不然我早早撂挑子不受你的气了!”
安平捂着胃部,抿了一口水把翻江倒海的胃液压回去,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老王眉毛一抖又想变脸。
小妹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摇晃着老爸的手臂撒娇。
“爸~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都是说些什么呀?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转眼又得高考了,老爸你别总嘴上不饶人给我帖晦气,大家快都干了这一杯预祝我旗开得胜金榜题名才是正事!”
小妹端起自己那杯加了几滴葡萄酒的饮料,起身大声道:“在座各位满饮此杯,预祝王小妹:千军万马踏桥去,不夺状元誓不回!干!”咕咚咕咚把饮料灌进口里。
老王被自己的千金疙瘩说得胸怀激荡,拍掌道:“干!好闺女,有志气!干!”
端酒向席上敬了一圈也干了。
裴宿恒跟着喝了一杯,看安平还在捏着酒杯发愣,悄悄低头细声道:“安平,这一杯若是不喝,王叔怕是真的要发脾气了。”
安平茫茫然看了他一眼,那潋滟懵懂的眼波让裴宿恒心头发烫。青年一阵激荡,伸手去拿安平的酒,“我替你。”
安平先他一步端起酒,仰头一气喝下去。灌得急了,呛得不停咳嗽。
老王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性子,当即对安平的不满就烟消云散。抓了酒瓶非要跟安平一醉方休。
小妹跟裴宿恒手忙脚乱给安平顺气,皱着眉埋怨老王,“就知道喝!老爸你也不看看平哥都咳成什么样了。”
安平咳得面色绯红,薄薄的一层红晕像擦了胭脂。等咳嗽渐停,皮肤变回柔润的瓷白,那一层淡去的玫红,恰像似夕阳揉在白玉花瓣上的一抹霞光,细腻明丽,动人心魄。
小妹看得愣住,又没管住那只毛爪子,冲着安平的脸蛋就捏了一把,“天哪,平哥你的皮肤怎么变得这么好!比杂志上那些p了的女明星都好!”
四
安平霍然起身,猛地抬手格开小妹。
爆发之下他手臂挥动的力度极大,小妹向後跌退好几步,勉强被老往拉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的太过突然,小妹最初还没回过神来。等抓著父亲的手臂缓了几秒锺,小妹的眼眶渐渐泛红。
“你干什麽!你干什麽!一个大男人还想对小姑娘对手?!”王婶年近四十才有了小妹,这个爽朗嘴甜的小女儿是老王全家的心头肉开心果,不管闯多大的祸,从小没挨过一巴掌。现在莫名其妙被人欺负冷落,老王火冒三丈,脸红脖子粗冲著安平高声叫嚷,“摸你一下又能怎麽了?啊?自己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冲别人发脾气!什麽毛病!”
“王叔!”
裴宿恒暴喊一声喝断他。声音高亢锐利,如恶虎的长啸,饱含逼人的怒气和威严。
老王显然被震懵了。他呆望著裴宿恒,看到青年的双眼急速充血变成血红色,似乎真的化身成了一只老虎,张著血盆大口要将他们父女吞进肚里。
老王肩膀一抖打了个寒战,紧闭上嘴巴,下意识将小妹拖到自己身後。
但一切为时已晚。
老王那句“男不男女不女”像把利剑刺进了安平心里。那剑刃口锋利,还带著剧毒,狠绝地在他胸口刺透一个血洞。
安平面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苍白成一片暗灰。裴宿恒的胸膛抵著他的背部,把他紧紧包裹在怀里,仍止不住他周身的颤抖。他抓著胸前的衣服,手指指节泛白似乎要把布料绞烂了。
“出去。”安平窒息地翕张著口唇,半天才艰涩地吐出两个字。音色黯淡嘶哑,就像把声带踩在粗糙的沙石地上粗暴地蹂躏过,“都给我……出去。”
“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小妹终究哭出来,豆大的泪珠成串成串打在胸前。她九岁认识安平,十多年来,安平就是她的亲哥哥,跟父亲、母亲、姐姐一样,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这个哥哥从小就宠著她惯著她,没说过她一句种话,可今天,哥哥却像对待仇人一般,要将她赶出去。
“我到底做错了什麽?我做错了什麽,哥……哥哥,我改,我都改,你不要赶我走……呜……”
“出去。”安平空洞地大张著两只眼睛,只会重复这两个字,“出去。”
小妹掩住口,拼命忍著眼泪,甩开老王跑出去。
“小妹,小妹,慢些,别跌了跤。”老王跟著往外追,跑到门口猛然刹住脚步,回头对安平道:“姓安的,从今往後我们家跟你一刀两断!别以为开个茶楼当个老板有什麽了不起,谁愿意受你的鸟气你就去跟谁耍横,我老王不伺候你了!还有,我闺女下个月就要高考,她要是受影响考不好,我饶不了你!”
老王说完狠狠啐一口,连声呼喊著小妹跑走了。
安平像是什麽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他挣扎著摆脱裴宿恒的怀抱,气若游丝,只知道重复那两个字:出去。
裴宿恒自然不肯放弃。安平一次次挣脱,他就一次次重新抱住他。手掌抚著安平的後背,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软语温言地劝慰他。
可他不论说什麽,听在安平耳朵里都是那句“男不男女不女”。
胸口被剑刃一遍遍戳刺,安平疼得发疯,陡然屈膝顶在裴宿恒腹部,厉声怒喊,“滚!滚!都给我滚!给我滚!!”
裴宿恒痛得弯下腰,还想去捉他。安平躁狂地胡乱踢打,飞转的电扇被他撞翻在地上,“滚!都滚!都滚!!”
裴宿恒一惊,生怕他发狂会伤到自己,赶忙抬起双手做出妥协的姿态,“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安平,你不要乱动,不要碰伤了自己。”
安平情绪稍定,赤红的双眼恶狠狠盯著他,“滚开!”
青年不敢再多说,痛惜地望了安平一眼,转头去找小妹。
“滚,都滚。都滚开。”
房间里终於静下来,只有安平自己呆板的声音机械地回荡在空气里。
“都滚开,都滚开。我不需要你们,不需要。”
安平著僵硬的步子走到餐桌前,抓起一把菜塞进嘴里。
男不男女不女,男不男女不女。
原来就算在老王心里,他早就是一个可笑的娘娘腔。这麽多年挖空心思的掩饰,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
再过几个月,等胸前那两块肉团再也没法遮掩,他这个恶心的怪物就会被人踩在地上跺成肉泥。
所以都走开吧,在那之前全都离开他。他不需要任何人陪,只要有母亲,他就能过得很好。
安平一把接著一把往嘴里塞著饭菜,他根本不咀嚼,塞进嘴里就囫囵著吞咽。食道被刺激地剧烈痉挛,安平不住地干呕,手里却还在继续抓菜。实在咽不下,就抓起酒瓶猛灌,将满嘴的食物硬冲下去。
角落里断断续续传出一两声小动物的呜咽声。安平咳嗽著茫然抬起头,看到母亲抱著豆豆蜷缩在门口的角落里,全身抖动著,一双眼睛躲藏在豆豆的皮毛後面惊惧地望著他。
母亲。
他把母亲吓坏了。
安平兀地清明了一些。他慌忙扔下抓在手里饭菜,胡乱在身上蹭蹭了油腻腻的手指,脚步蹒跚地走过去蹲在母亲面前。
“妈,别怕。我,我刚才在跟他们开玩笑。来,妈,起来,我扶你起来去吃饭,好不好?”
美萍抖得更厉害。她看著安平缓缓伸到自己跟前的手,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哭号著冲出去,“豆豆,豆豆,救救美萍,救救美萍!”
安平愣愣地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再看看空荡荡的房间和院落,静默良久,突然吃吃地笑起来。
走了,全都走了。连母亲也走了。
他们都知道他是个怪物了,都嫌弃他,不要他了。
安平直起身往回走,路过餐桌时,抬手将一桌饭菜掀翻。杯盘跌落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安平呵呵笑著,走进浴室。
他打开淋浴,引自地下的井水扑面浇在身上。安平在水柱的冲刷下,一件件除去身上的衣服。
洗手台上方,那块被他打碎後又换上去的小小镜面里,渐渐映出他赤裸的身影。
胸前的那对乳房,急切地摆脱布条的束缚跳立出来。乳珠在冷水的刺激下胀大,色泽变得更加豔红,炫耀般向前方凸起,就像两粒熟烂的樱桃,引诱著男人扑上去吸吮啃食。
安平盯著自己的影像,身体立在冷水之下几乎结了冰,血管中却岩浆迸溅,熊熊的火焰几欲将他全身的皮肉烧成灰烬。
多麽丑陋,多麽肮脏。世上为什麽会有他这麽污秽龌龊的东西。
他知道泰国有一种人,从小服用雌激素,让自己在成熟化拥有女性的性征,以供人狎玩取乐。这种人,被轻蔑地成为“人妖”。
即便在泰国那人妖也是最下贱低等的一种人,没有人尊重他们,他们存在的价值,仅仅是别人的玩物而已。
现在的他,与那些人妖还有什麽分别。
更可悲的是,那些人妖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被送走,被迫接受注射。他们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命运,对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可是他呢?仅仅为了要活下去,就自动将尊严摔碎,匍匐在男人的脚下,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只卑躬屈膝的哈巴狗,妄图用这具淫荡的身体,去勾引魅惑男人,以换取下半辈子的平安。
活下去。他的人生只剩下这一个目标。
活下去。恬不知耻地活下去。
留起一头长发,挺立著高耸的胸脯,放浪地摇摆起臀部,一天一天,在男人的身下呻吟浪叫,像那些人妖一样,靠取悦男人的身体活下去。
安平的笑声突兀地拔高,与沙沙的水流声混在一起,听起来有些恐怖。他笑著笑著又突然停住,眼眶酸热,激涌的眼泪与冲过身体的水一道流入下水道。
他又盯著镜子里自己的影子看了许久,而後,抓起那瓶家庭装的洗发露冲著镜子扔过去。
镜面应声而碎,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安平弯腰摸起一块边刃锋利的碎片,闭起双眼,对准左胸的乳房扎下去。
五
玻璃片还是太钝,用著不顺手。
安平在左胸根部扎出一道十几厘米长的口子,再往下切阻力就大了。痛觉神经反应过来,身体疼得打颤,手几乎握不住刀片。血流了半身,水柱冲过前胸都成了淡红色。
安平被满地的血水搅得双目昏茫,鼻腔里全是血腥气,身体瘫软跌在地板上,喘口气都牵动得胸腔挖心似地疼。
浴室外面传来走动说话的声响,是裴宿恒领著美萍回来了。紧接声音陡然增大,青年大声喊叫著安平的名字。
客厅被安平砸得面目全非,青年显然慌了神,声音又高又尖,听上去分外惊恐。
美萍感染了他焦躁的情绪,抽抽搭搭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跟著喊“平平”。
安平趴在地上,张著嘴喘了会儿气。他尽量不闹出动静,蹭著墙壁站起身,抖抖地关掉淋浴头。
如果他就这样失血过多死在浴室里,尸体上可笑得挺著一对乳房,腿间的畸形也一览无遗,他自己的确是解脱了,可美萍不止会受到惊吓,还会被人瞧不起。
人们都会在背後嘲笑:那个疯女人生了个怪物儿子。
稍微一活动,血就喷溅著往外涌。安平抓过一只毛巾按住伤口,倚在墙角不敢再乱动。
裴宿恒心神不宁,没头苍蝇般到处找人,院里院外操作间大堂跑了一圈,唯独落下了浴室。青年急的五脏六腑都著了火,把美萍哄到房间里将门锁好,又心急火燎跑出去找。
安平等外面安定下来,紧按著伤口,哆哆嗦嗦走到卧室。毛巾被血湿透了,血水顺著手肘滴了一路。
罗圣乾给他准备的药箱里,除了雌激素和一些常用药,还有快速止血剂。
安平把药剂喷在创口,又静脉注射了一支针剂,出血很快就止住了。他又吞了几粒止痛药,用纱布将胸口包好,穿好衣服,把浴室草草冲刷了一遍,扔掉满是血污的衣物,再回到卧室,身上冷汗如雨,倒在床上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床头灯的亮度调得很低。裴宿恒坐在床边,昏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越发突显出脸色的憔悴。他紧握著安平手,慢慢靠过去,眼中泪光浮动。
“安平,安平痛不痛?”
青年小心抚摸著安平手心被玻璃片划出的伤口。那些无意中割伤的小口子,已经被细心地包扎过。
安平动了动手臂,发现衣袖被卷到了臂弯上,两条小臂都露在外面。胸前的衣服没用动过的痕迹。
也许是青年浸著泪水的眼睛太清澈,也许是他已经太疲惫,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这些日子积压在身上的戾气,在这个混乱过後夜晚,悄悄隐入了水底。
安平望著青年,目光里闪烁著惯常的柔和宁静。他碰碰青年的眼角,气息虚弱地安慰他:“我没事。砸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小口子,不疼。”
青年咬住嘴唇,头埋在安平的身侧,小小声地啜泣。
“别哭。”安平抚弄著青年的头发,柔顺的发丝在指缝间穿梭,像一把把柔软的小刷子,轻轻骚动著安平的心尖,“爱哭的男孩,没有女孩喜欢的。”
“我不稀罕她们喜不喜欢,我只要安平喜欢我。”青年倔强地握起拳,认真地像个七八岁的小娃娃。
安平轻轻扯动嘴角笑起来,摊开青年的手掌,与他十指交叉相握。
“可是,你总得找个女孩去喜欢啊。哪天,我若是去了,你……”
“安平!”裴宿恒扑上去抱住安平的腰,惊惧地阻止他说下去,“安平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说!”
“傻瓜,总有,总有那麽一天的。”
“不会!不会!”裴宿恒不住地摇头,强忍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涌出眼眶,“安平生病了对不对?不怕不怕,会治好的!国内不行,我们就去欧洲,去美洲。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安平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说到最後,青年泣不成声,“你不要再丢下我。求求你……”
裴宿恒失声痛哭。大颗的眼泪滴在安平的手背上,皮肤像溅了热油一样,疼得钻心。安平直直盯著天花板,许许多多的情绪在黑色的眼瞳里翻涌碰撞。那激烈的冲撞似滔天巨浪,下一刻就要克制不住冲破海堤。可最终,安平只是默默垂下眼睫,把一瞬间的动摇埋葬回海底深处。
“二十好几的人了,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安平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著,给青年擦净那张被泪水糊住的脸,“谁跟你说我生病了?自己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还当成真事了。”
“没……没有吗?”青年挂著一汪泪,哽著气抽了抽鼻子,“可是,可是安平这些天……”他慢慢低了声音,偷瞄安平一眼,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
“这些日子,难为你们了。宿恒,对不起。”
“不不,安平不要这样说,”青年拼命摇头,抓著安平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发发脾气没什麽的。安平你不要太在意,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们……”他偏开视线,脸上微微泛红,“我们不是情侣吗?情侣之间,不要那麽客气啊……”
他说完把头埋得更深,生怕会听到安平的否认。
幸福刚刚来到面前,还不等回味,就似乎又要被打破。他摸不清安平的心,也不敢把内心的担忧完全摊开,唯恐因为自己的莽撞,让安平又缩回到坚硬的外壳里。鼓起勇气,装作无心地用一些亲密的词语试探,整个人飘飘荡荡如高空走钢丝,安平摇一摇头,便能将他吹落万米高空,跌得粉身碎骨。
青年缩起肩膀,紧闭著眼睛,若他是只小兔子,肯定还能看到他折下两只长耳朵,堵住耳孔。
安平的手指落在他的发顶。裴宿恒慌忙张大眼睛,看到安平正对著他微笑。
“对,我们是情侣。”
青年愣愣地看著安平,呆了大半天,突然跳起来,在原地转了五六个圈,又扑回床上,头拱在安平腹间,扑腾著脚乱喊。
“安平安平安平!亲亲,宝贝,小心肝,小妖精!”
安平低低地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拧他的腮,“小傻子,别胡说……”
“安平安平!”他蹭上去找安平的唇,喊一声吻一下。这再普通不过两个字,成了他的专属蜜糖,咬在舌尖,就有蜜汁从心口溜出来。
“安平,安平……”他上半身压在安平身上,急切地啃咬安平的双唇。他忍得太辛苦,只是碰一下那柔软的唇瓣,身体已经热得著了火。
“宿恒,别,等等……”伤口被碰到了,安平抵住他的胸膛,按耐著疼痛喘息道:“别。我,我有点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啊!”大狗狗一样舔著安平脸庞的青年一下跳起来,脸蛋红红的,似乎为自己方才不顾念爱人的急色感到羞愧,“真是的,我都在想什麽啊,居然把这事都忘了!安平你等著,饭早就做好了,我去热一热。”手忙脚乱往外冲,桌子椅子碰了一路。
安平撑起手臂喊住他,微微躲开青年灼热的目光,请求道:“宿恒,以後,请你代我好好照顾美萍,好吗?”
“嗯!好,当然好!”青年早已醉在突如其来的狂喜中,他没有分辨清楚安平的话外之音,欢天喜地地应下爱人的要求,“我一定会对美萍好,会照顾她一辈子!”
谢谢。
安平在心中轻声默念,对青年轻轻地点点头。
谢谢。这一生,该是多麽幸运,才能遇到你。
裴宿恒跑到门口,又扭头转回来。
“安平,”他挨著床脚,红著脸盯著自己的脚尖,“安平你,你还有正式说过,你喜欢我呢……”
安平怔了怔,微微勾动唇角,轻声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最爱你。”
只这一句话,泪意突然又冲进鼻腔,青年抬臂掩住涨红的双眼,小动物般乖糯地“嗯”了一声,甜蜜而羞涩地跑出去。
安平躺回床上,干涩的眼中也泛起一点湿意。
喜欢,最喜欢,从来没有这麽喜欢过。
可是,有什麽用呢,越是喜欢,分开的时候,就越是绝望。
他侧身按住胀痛的胸口,把眼角那滴眼泪,抹干在心底。
六
第二天,安平早早起床,将每个房间和外面小小的院落都仔细收拾一番。
他在这里住了十年,虽然齐荣钊说,有些地方住得再久也不是家,但对他而言,这个地处偏僻小城的简陋的小院子,却是他二十岁之後唯一的避风港。
这里也许不能称之为家,可除了这里,他再也无处可去。
安平用两盆肥皂水轮流投洗抹布,把桌椅门窗还有瓷砖地板都擦拭得纤尘不染。沙发垫摆放整齐,各种陈设和衣物都规整妥当,就连灶台下面的油垢也刷洗得干干净净。
每样东西都擦洗规制过两遍,直到再也找不出要整理的地方。安平擦拭著下颌的汗水,静静地环视这个他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依稀看到十年前的自己,蹲在地上卖力刷洗著地板,美萍坐在旁边给毛毛熊吃棒棒。
他抬头望著母亲,面上有难以掩饰的忧郁,眼中却也笑意温暖,他轻轻地问母亲,“以後这就是咱们的家了。妈,喜欢吗?”
喜欢吗?
十年以前,他满含期望,等待母亲的答案。那时他刚自破碎中重生,即便伤口仍旧鲜红刺目,但他还握著大把的青春可以去遗忘过去。他的人生,还有未来。
十年之後,他回顾过往,除了白茫茫的荒芜,他什麽都看不到。他曾经的未来,早已不知被丢弃在哪里。就连这唯一的“家”,也不再是他能够主宰的。
他这一生,兜兜转转,从来握不住自己最真切的那份渴望。
年少时轻狂无知,现实让他狠狠地栽了跟头,抱在怀里的梦想被跌得粉碎。
如今年岁渐长,他想求的不过是一方屋檐,简简单单,与家人相伴到老。
但他实在福薄命浅,这微小的心愿,也只能寄希望於以後了。
打扫完屋子,安平沾著清水,小心地擦了擦身子。胸口的伤又冒出了血珠。安平喷上止血剂,重新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身黑衣黑裤。
家里唯一的一面镜子,昨天被他发狂打碎了。安平就著门上的玻璃,梳理了下头发。
掏出钥匙打开美萍的房门,安平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美萍睡得很熟。初夏清晨的气温低,美萍紧搂著人形高的布偶,脸窝在布偶胸前,嘴里打著小呼噜。
安平小心翼翼挨著床沿坐下,眼望著美萍,脸上缓缓绽开浅浅的笑意。
过去,他一门心思到处求医问药,总想要医好美萍的病。现在看来,美萍这样混沌不清,无忧无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若还是那个玲珑剔透女子,眼看著自己的儿子一点点面目全非,她的心里,得苦成什麽样子。
以她的灵秀刚烈,怕是会拼著自己性命,也要去给安平挣一条出路。
单是这样假设地想一想,安平已是满心後怕。
幸好如此。忘记就忘记吧,前半生那麽多苦痛,所有的幸福加起来,及不过那些痛苦的十分之一,忘记了,又有什麽可惜。
很快母亲也会把自己忘记。没关系,只要母亲余下的日子都能快乐地度过,就算她连“平平”这个名字都不再熟悉,也没有关系。
安平俯下身,轻轻地亲吻母亲的脸颊。
美萍被打扰了好梦,用鼻音哼哼著,迷迷糊糊地往一旁躲。
安平笑了笑,给母亲理好踢开的凉被,起身走出去。
走到客厅中央,发觉厨房里有了人。安平顿住脚步,看著裴宿恒在里面忙碌著淘米熬粥。
晨光隔著窗棂斜进来,披拂在青年身上,使他的面庞看上去,闪动著一层淡色的微光,玉石样细腻凉滑。他低头量著锅子里的水,长翅的睫毛划出一道阴影,落到眼窝下面。光影自鼻梁滑到唇角,再到下颌,那完美精致的线条,只有高妙的画家才能描绘得出。
心口突然怦怦地跃动,安平急忙瞥开眼。若再多看一秒,他真怕自己会舍不得。
“安平!”
裴宿恒转身时发现了安平,扔下手里的勺子,焦急地跑出来。他两手在围裙上蹭干水迹,又放在嘴边呵气,等掌心的温度不太凉了,才抬手摸摸安平的额头,给安平试体温。
“不热了!”
青年兴奋地喊了一声,眼角眉梢都笑开了。
昨晚他热好饭,安平就开始发热。吃过药後,虽然热度降得比较快,但安平不许他陪夜,这一晚他辗转反侧,始终放心不下。
“不热了,多吃点!”青年跳回厨房,身上干劲更足,“早餐吃八宝粥,还有小笼包,可以吗安平?”
他掀开锅盖,搅动著锅子里的粥。热气蒸腾模糊了视线,但他亮闪闪望过来的目光,仍是那般清澈见底。
安平扶著门框回望著他,痴迷地忘了回应。
“安平?”青年疑惑地直起身。
安平这才回过神,轻笑著道:“宿恒,我想吃你做的蛋糕。可以吗?”
“真的?安平想吃?”青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攥著围裙咧著嘴傻笑,“呵呵,好!我这就去做!”
他蹦蹦跳跳地跑去茶铺那边的厨房,兴高采烈地像个考试得了满分受到称赞的孩子。
真是个十足的小傻子,被人指使者干活,还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安平目送他进了操作间,收回视线。走到门後的角落里,衣架上多了一只老旧的挎包。
这只挎包是安平送给老王的新年礼物,老王用了五六年也舍不得换。
安平看著那挎包,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老王脾气耿直,就算对安平有再多怨气,在没找到新人接手铺子的工作之前,他也不会真的甩手不管。
但道义不等於情份。这十多年积淀下来的感情,总归是被自己砸碎了。
安平回卧室拿出一份文书放进老王挎包里。
齐荣钊给了他半年时间把铺子交接出去,相关的文书、材料他早就备齐了。现在不过提前几个月。只要老王签了字,这铺子就是老王的了。
走出房间,院子里阳光晴好,小鸟在屋檐下煽动著翅膀鸣叫,微分摇曳吹拂,有阵阵花木的清香。
安平深嗅一口,让这方庭院中的气息,充盈全身的每一处。
豆豆睡醒了,跑出来围在安平脚边撒欢。安平拍拍它的小脑袋走到茶花树下。
多年前种下的一颗小树苗,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绿叶浓密地见不到缝隙,粉白花苞累累缀在枝头。
豆豆跟上来,仰头对著早开的花朵汪汪吠叫一声,又摇著小尾巴巴拉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