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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 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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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反学乌龟法,一得头时更缩头。
到了半月以后,陈芳和宝姐商议:“这穷村里也没有出头的日子,既然乔日新得了时,叫咱去投他,不如上京图个进步。
”把家里粗重家伙一顿卖了,和陈宝儿扮成良妇,先到城里会了那个金兵,说是要同他妹子上京,怕女人骑不惯马,得个小船上去更便须。那兵道:“这是小事。”随即去禀了他的将官,当时拨了一只夜行哨船,又送他二两路费。兄妹二人连夜上东京而去。
不则一日,到了汴梁。在城外先寻个饭店儿安下,陈芳儿自去城里问信,找干大将军的新府和乔舅爷的住处。找了半日,有人指着道:“驸马街中心门首,有两个大石狮子,就是当初尚书杨黻的旧宅。”陈芳初到京城,唬得探头探脑,那敢乱走,直到了新府门前。好不齐整,但见:三间滴水朱门,百尺凌云画栋。门前排棨戟,十万军兵听号令;堂中喧鼓吹,几群粉黛列笙歌。垂杨系马,银鞍锦帕,拴几多异色骅骝;绛葛开尊,玉碗冰盘,说不尽千般水陆。阶下健儿悬锦帐,怀中稚子插金貂。
陈芳到了帅府前,不敢高声问人,远远站在门首一个小茶馆里。那店主道:“老客是吃茶的么?请进来坐。”陈芳故意走进去,坐在侧首一副坐头上。那茶博士送了一壶茶、一盘蒸糕,又是四盘茶食时果。陈芳吃了一钟茶、一块糕,问茶博士道:“这帅府可是干将军家么?”那人道:“正是。大将军从北京由山东回来,正在路上,不久进京。前日,中军官领了十队披甲的迎接去了。”陈芳又问道:“这府里有个乔舅爷,你可知道么?”那人道:“不知甚么乔舅爷。他府里人多时常来我小店里吃茶,莫不是一位乔爷?极会弹唱的个俏人儿,有三十岁了,白净面皮,像是山东声音。你找他做甚么?”陈芳道:“这正是我的亲戚。不知他住在那里?”那人道:“他时常骑着马儿街上顽耍,一手好琵琶,没有半日不到府门前的。你只在这里等候,不久也就来了。”
陈芳等了一会,又将茶和糕吃完了。只见茶博士走进来道:“这不是,你问的那乔舅爷来了。”陈芳出得店门。从东一人骑马,跟随着十数个青衣,俱是军官打扮,大帽罩甲,也有拿着琵琶、胡琴的,也有拿着弹弓、气毬的。一路上人俱起立两边,这少年扬鞭仰面,甚是气势:春花春草自春风,何论深红与浅红。
绿帻从来夸董偃,锦堂常是狎秦宫。
每嫌资格尊文士,免较勋劳列武功。
一曲琵琶登上座,邓通曾也列侯封。
却说陈芳望见乔美来得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也就不敢提起那旧日行藏、当官的生理。只得走到马前,用那膝盖儿一弯,轻轻跪倒,禀道:“乔老爷,小的陈芳来投见了。”那乔美在马上,看见陈芳跪在马前,十分过意不去,忙滚鞍下马,一手扯起道:“陈茂宇,何必行此大礼。”忙拉入茶馆中来,方才作了揖,陈芳又跪谢了。茶博士慌忙摆上一桌茶食,换一壶新茶伺候。乔美摇摇头,把左右回避了才问:“宝姐今在何处?”陈芳说:“还在城外饭店里。”乔美即使人:“抬一顶小轿去,迎了家里来。今日晚间就到府里和太太说知。老爷不日将到,管取你一场大大的富贵。”牵过一匹空马来,叫陈芳骑了。先使两个军汉送他往家里吃饭去。乔美自入府去见乔倩女。
乔菊姐正在后堂里弹琵琶,打点下饭,迎接干离不到家庆贺筵席哩,见了乔美进来,问道:“可知老爷几时到么?”乔美说:“只在早晚,有中军接去了。”就把陈芳和陈宝儿到了京,悄悄说了一遍。依着乔倩女,要等老爷到家商议。乔菊姐道:“甚么大事,一个自家的亲戚来投,叫他进宅来,打点几件衣服头面,收拾打扮一二日,好叫他见老爷。一时间人生面不熟,进得府来,一脚高一脚低。这陈宝姐平日忠厚,这几年不在勾栏里,只怕更村鲁了,答应不出话来,还得咱指教他才好。依着我说,就叫他今晚进府里来罢。府里养着多少闲人,何争他一个!”即时就对太太说了:“是山东一个亲戚,两姨妹子,上来投亲,要见老爷的。也是一手好弹唱,叫他给太太磕头。”太太允了,即时叫人:“往乔舅爷处快搬了来,只说太太要见他哩。”乔美即时回家去了。
却说陈芳骑着马,到了乔美宅子里。见他高楼大厅,四面垂帘,摆设得桌椅鲜明,往来人役奔走不暇。即时摆出饭来,中间安一张八仙桌子,都是银杯牙箸,按酒果菜十分丰富。家人斟上酒来,恰待举箸,乔美从外进来,从新又扶了坐,安席坐下,一面使人城外去请陈宝姐。陈芳饱餐一顿,也不敢久停,连忙同轿夫出城去了。
出得城外,饭店里算还了饭钱,陈宝姐上了轿子,陈芳随着,进得乔美宅子里来。原来乔美新娶了一房妻小,也是营里掳来的临清一个粉头,叫做刘翠儿,从帅府里赏赐下来,与乔美成了家。还时常去答应,两三夜不得出来。听得陈宝姐到了,连忙迎出来,让进屋去,炕上安桌儿吃了饭。看陈宝姐将有三十年纪,生得温柔典雅,一身粗淡衣服。乔美进来和宝姐见过礼,说道:“姐姐,这一路风尘,你还在咱家将养二日,好进府里去见老爷。”即叫浑家连忙放开箱子,取出两套衣裳,疾忙取出牙梳,替陈宝姐梳头挽髻。乔美、陈芳自在外厢去吃酒去了不题。
却说干离不元帅,同兀太子在山东安抚军民已定,一路由汴梁来。有汴京文武各官,都接百里内外。那刘豫率领军官、太监,五十里迎接。隔着半日,前哨早到。
那时汴京初下,以防有变,金兵十分严肃,整队入城,兀传令不许妄杀平民,那百姓才得安业,把那须惊走的渐渐回城。兀一到汴京,就亲入大内故宫,要在艮岳前扎营,把这须帐房暖幕,张挂在内苑。搜取旧日宫人,一个也没有。因宫殿空虚,传下令来:“仰齐王刘豫选取女子妇人,不论良家教坊,入宫打扫。”那知兵马未到前,众百姓怕有选取之事,所有妇女尽逃出城外,附近州县藏躲去了,落下的穷破落户,又没有好女儿。刘豫慌了,只得把自己的女儿妆梳齐整,先使十名有颜色的女子随着,送入宫中,以求幸用,要图个勋戚国丈。
那知刘豫女不甚美好,兀大怒,将送女太监穿箭游营。只留了一夜,把女儿送回来了。只得满城中遍选歌妓一百名,进宫洒扫。那得个好的?按下此事不题。
却说乔菊姐,先使人将陈宝儿抬进府去,打扮得粉妆玉琢,和当初一样娇美。到了天晚,干离不送兀进了宫,回家歇息,一班儿女伎们都来磕了头。斟上酒来,同太太炕上坐。这须人弹的弹、唱的唱,琵琶三弦、胡琴羯鼓,一弄儿奏起,唱了一套词:记神京繁华地,旧游踪。正御沟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绣鞍金勒跃青骢。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绿花红。
到如今,余霜鬓,嗟前事,梦魂中。但寒烟、满目飞蓬。雕阑玉砌,空余三十六离宫。塞笳惊起暮天雁,寂寞西风。
单说干离不元帅因众妓歌曲饮酒,说起四太子兀搜括宫人,要选取良家女子一百名入宫,一时凑不出来:“那得有个会弹唱的服事得来?况王爷帐里妇女不少,就有须颜色的,怕选不中意。”太太便说起:“今日有乔奶奶的亲戚,从山东来投他,要见老爷磕头。只说他会弹唱,也是教坊里出身。我看他是好个人儿,年纪有二十四五岁,生得细细的个身子,只像是二十来岁,好不嫩少哩。”干离不忙叫:“快请过来相见。”
那陈宝儿在乔菊姐房里梳头匀脸,伺候要见,因他们唱到热闹处,悄悄听他。忽听一声叫他来见,少不得做出那几步引人的腔调,从左手院子里走出来,娇娇滴滴,窈窈婷婷,花朵儿一般。到了跟前,插烛也似磕下头去。干离不一看,道:“好个妙人儿,来得正好!”但见: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片云。
貌态止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
胸前瑞雪灯前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绿绮隔帘挑不得,春风人似卓文君。
干元帅看了一会,不觉淫心欲动,忙叫上得炕来,偎在身边坐下,取琵琶叫他和菊姐合唱。两人原是熟的,几年来不得聚着,一个琵琶,一个三弦,又唱了一个《金落索》北曲:新愁无计除,意中冤孽知何处?镇日苦熬煎,这离情谁与我传一句!恨云鸿个个高飞,我为你怕待理琴书,我为你百事的无心绪。想当初,似水如鱼。你无情负却了海神盟,俺有眼错认做荆山玉。终日里短叹长吁。大睁着两眼跳黄河,强支持弱体捱白日。可罢了我了,实实的着迷痴心肠,泪点儿流不祝干元帅大喜,连连斟上酪酥、蒙古老酒,不觉一饮而荆唱到浓处,搂到怀中,和宝姐一递一口儿吃酒。用手摸他胸前,只见香滑如玉。这太太看见,先已下炕去了。乔倩女、乔菊姐不消说,是久帮衬知趣的,也去了。夜至二更,留陈宝姐陪宿。
那一夜把个干将军帅字旗,连败了二阵。陈宝姐是风月中老手,弄得个元帅喜欢不尽,说:“我将你进奉与四太子,做我的个帮手罢。你万万休忘了我的恩情。”那陈宝儿又做出百般的娇态,把个将军弄得酥麻了。早晨起来,就赏了两套锦缎,叫裁缝做彻底衣妆,都照金人妇女打扮。弄了三日,用一顶花藤大轿,自己骑马,进与兀去了。这陈芳押轿而行,岂不是忽然富贵自天而降?
干将军到了宫中,见了兀,因说:“有个会弹唱的妇人,送来答应王爷。”兀传令叫进来。陈宝儿打扮得更是齐整,兀甚喜,又赏了两匹缎子,留下陈芳随营吃钱粮,和干离不踢气毬,至晚方散。
原来兀随营妇女有三四百人,俱是河北、燕京、临清、济宁掳的良家、名妓。这陈宝儿一时间那得就到得兀身边。
到了夜晏,那须常常在前的美人们,人人妒忌,个个争妍,休说一个陈宝儿,就是王昭君,也叫你不得见面。因此陈宝儿只见得一面,就派在闲房里,管缝衣服去了。过了一月,再不得兀一见。也是他有幸,该出头享这一场富贵。忽一日,金兀?x传刘豫入宫赐宴。饮到乐处,要赏齐王名马一百匹、美女十人。这须众妓们怕陈宝儿进来得宠,就将他为首,添上九个平常的,凑了十人之数。兀每人赏了两匹缎子,俱用红织锦搭着头,骑上马往齐王府里去了。
这陈宝儿也只说道和在兀宫里一样,那知道刘豫奉兀太子之命,赐的美人,那敢轻待,就和公主招了驸马一般。又怕是四太子疑他二心,使女子来监守的一样,因此不敢不尊。
将为首的陈宝儿,立为宫妃,锦袍珠带,金屋银床,和皇后相似。又因没了嫡夫人,就以充正寝。那陈宝儿立时尊奉起来,满府中俱称为娘娘。也是陈宝儿一生心肠极好,虽在烟花,有此善报。
谁知又有一等小人,受福不起,往往侥幸得来,肆无忌惮,自家寻起死路来。譬如宋小江老婆苗六儿,弄死了南宫吉,又骗了他家的本钱,走上东京,投女儿宋秀姐藏躲。又骗了高云峰五百两银子,走回临清,遇着南宫吉女婿梁才,包了女儿,明当起?w院来。后来金兵大乱,母子们掳在干离不营里,喜他妖淫,得了宠。遇着兄弟宋二狗腿,认了父母,富贵起来,岂不是侥幸。若是有福的,能享富贵,便当愈加谨慎,谁知小人福过灾生,因这金将干离不领兵去取江南,在淮上养马,就是半年。那宋秀姐、乔菊姐一群积年窠娼,如何捱得一夜没有子弟的?那干离不又不在家中,内外男女不甚防闲,这太太又不晓得这妓女们淫邪,随着家丁兵将们一处顽耍,彼此弹唱,或是斗牌赌钱,时常顽到二三更。昼夜男女混杂,这须娼妇们有甚廉耻,把这须家丁们一个个都勾搭上了。
那一日合当有事,太太不在家中,这乔菊姐与宋秀姐,即拣了两个平日知心会干的番将,叫上楼来,白日里一场好干。
就有两个小厮,因叫他不着,心中吃醋怀恨,在楼下不住的探望,恰遇着太太回来,慌忙走去禀知。太太不信,自己上得楼来。四人正干在一处,还没歇手,见了太太领着四个番将带刀上来,没处躲闪,赤条条穿中衣不迭。太太才知道两个娼妇把家法淫乱,怕干将军回来说他乱了家法,即时一条绳子把四人拴了,解往问刑衙门。每人四十板一夹棍,娼妇一拶一百鞭子,遂即绑上天汉桥市口杀了,抬在万人坑里,唬得乔美一条绳缢死。只走了苗六儿、宋二狗腿,丢了家事,穿上两件破衣裳,妆作夫妻两口,搭了个临清客船,一路养汉挣着盘缠,还顶补了个乌龟的旧缺。直到了武城县牛皮巷,找寻那旧房,俱已拆毁,只得进了蝴蝶巷外河巢里。每日坐房过夜,只挣得三五百钱。二狗腿见了人,依旧溜房檐,不敢拱手,明当起那个买卖来了。只是:坚牢瓦罐,终难免损伤之祸;惯战将军,也莫逃阵上之亡。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皮员外冤恨诉从头
李师师风流不到底
诗曰:
节当寒食半阴晴,花与蜉蝣共死生。
白日急随流水去,青鞋空作踏莎行。
收灯院落双飞燕,细雨楼台独啭莺。
休向东风诉恩怨,从来春梦不分明。
按下乔美、陈芳一时侥幸不题。且说皮员外被沈子金骗拐银瓶去后,李师师实不知情。这皮员外人财两空,又是疼钱,又是惶愧,不肯干休,使刘寡嘴、周斜眼子两个帮闲来和李师师家说话,道收了他一千五百两财礼,外有金珠绣缎、插戴钗束、羊红表里,上下使过三千多金。“指银瓶为名,白骗了我做个没老婆的乌龟,抬不起头来。如不退还原物,要在开封府尹去告状,揭他私通金朝、暗打朝报、窝隐奸细的款,有四十余条,各处印刻遍贴。”李师师先也着忙,使人央皮员外且休张扬,情愿把侍女湘烟赔他,还送过些钗束来,把财礼退回一半。先着刘寡嘴去说了,次后使湘烟打扮的娇滴滴花朵一般,坐着轿子过去。
正值皮员外生日,备了一担盒子,使人挑着来看皮员外。
湘烟进门来,使银红汗巾侮着口儿,笑嘻嘻的进来,望着员外磕下头去,道:“这些时连影也不见你一面。俺太太道,就是银瓶着人骗去走了,拐的俺家金珠古董也值二三千两银子,是谁藏了他,不着他出来不成?知道员外着恼,许多日子不肯上门走走,俺太太为这件事,气了一场大病,一个多月全不下床,着我来看看员外。一来是贺寿,二来是解恼。俺们就比不过银瓶,也来和员外做几日伴儿。好歹请过去看看,俺太太也不肯叫员外惹气。”一面说着,一面撒娇撒痴,做出许多情态。直引得皮员外笑了,同到后书房里坐下,连忙自己收下礼物,打发盒担和轿子回去。他却脱了衣服,拿起镜子来,梳头匀脸,打扮得别样风流。见书房墙上挂着一担牙轴头紫檀弦子,就抱在怀里弹起。皮员外见他来得知趣,又是旧日表子,只得留他吃饭。待不多时,刘寡嘴、范三官、周斜眼子一班儿进来帮衬,俱满口夸赞:“湘烟姐出落的越发典雅风流,不似门户人家,到底是内家妆束,就是银瓶姐,也不过这样。这是银瓶没有造化,这沈子金一个毛头娃子,领着一个年小妇人,从来没出京门,到了路上,定然有祸——不是逢着盗贼劫个罄尽,连命去了;就要被做公的盘诘送官、拿讹头,将来还有解回东京的事。
”几句话说得皮员外不恼了,又见湘烟殷勤,众人夸奖,把那些恼,不知走往那里去了。
正是员外过了生日一日,叫做添寿,即忙放开桌子,摆上酒来。说着话,天色晚了,东方月出,照着院子里花竹如画,那紫薇花开的喷香。即叫家人:“把桌儿抬在院子里来坐罢。”
刘寡嘴年高,坐了首席,范三官、周斜眼子对坐,湘烟姐和皮员外横头。打开麻姑酒,添换了十二大殽,吃了点心蒸饭,把大殽撤下赏人,就是围碟小酌。细果海错摆了一桌,换上大杯。
刘寡嘴道:“空说湘烟姐弹得好弦索,我们再不曾听见,今日员外补寿,就没一声儿,怪得员外不恼?这时银瓶姐在席上,不知唱勾多时了。”湘烟瞅了一眼道:“怪汗邪的,叫人唱就说唱罢,偏他这些寡嘴!”众人都笑成一块。湘烟取过紫檀三弦来,定了弦,斟酒——都换上大杯,顿开喉咙,唱了一套《一半儿》词曲:锦重重春满楼台,经一度花开,又一度花开。彩云深梦断阳台,盼一纸书来,没一纸书来。染霜毫,题恨词,浓一行墨色,淡一行墨色。攒锦字,砌回文,思一段离怀,织一段离怀。倩东风寄语多才:留一股金钗,寄一股金钗。
唱到此处,湘烟姐才待接手,刘寡嘴道:“你家只为留下一股金钗,沈子金才连人都拐得去了。正是碗里可吃的,还看着盘里的。”湘烟急了,道:“怪汗邪行货子!你见俺家是吃一半留一半来?只怕你们全吃不下去!”周斜眼子道:“你着烟姐唱个《西厢·一半儿》罢。百忙里唱到好处,你只鬼混!”
烟姐取过弦子来,又唱道:
冷清清人在西厢,唤一声张郎,怨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东墙,问一会红娘,调一会红娘。枕儿馀,衾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细,掩一半纱窗,开一半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唐,曲一半柔肠,断一半柔肠。
刘寡嘴又道:“你家把莺莺走的那里去了,今日拿着红娘顶缸填陷?”这一半柔肠,还不知是那一个知心的,才和他续上哩。
”烟姐急了,赶着刘寡嘴,使扇子打了一下。这席上范三官和皮员外,豁拳掷骰子行令,闹个不了。吃到三更天气,才众人散去。皮员外和湘烟枕设鲛鱼肖,被翻红浪,再叙旧情,曲尽奉承,直到日上三竿,二人方才下床。
这皮员外原是个脓包东西,李师师怕他气愤不过,打起官司来,今日使湘烟先来试路,还要骗他个为政第二。果然一见湘烟,连连睡了几宿,窝盘的一句话也没有了。湘烟枕边言说着皮员外留下他:“情愿借这个名色赎身,出了苦海,和你一心一计,服事你到老。我一片真心,只在你身上,从今后一个客也不见了。替你理家上灶,死也不辞。”说得皮员外十分欢喜,说湘烟不曾坏心,虽在李师师家,比门户里粉头还高一等儿,也就同心应允了。
到了次日,叫刘寡嘴去和李师师说:“既然送过湘烟来,还做亲戚,两下走着,把我那财礼只退出五百两来罢。”李师师又不肯退,皮员外又不肯依。正调停不来。
世间没巧不成话,恰好有一个茶客叫江引之,汴梁久住开茶店,平日认的沈子金,那一日在扬州钞关上,望见子金在船上拜客。到了东京,闻知皮员外贴招子,为拐带人口、许多财物,报信者许谢银五十两,就来李师师家说信。李师师急急传将皮员外来细问。“是八月中秋在扬州遇见,今已半年,那里找去?”汪(江)蛮子说:“我管去过江跟寻。”这李师师家也许了个谢礼三十两。因此,银瓶有信。皮员外又得了湘烟,且顶着缸儿。李师师使刘寡嘴来说:“日后银瓶回来,我也不要湘烟了,就做了银瓶的陪嫁罢。”因这一个瞎信,皮员外不好来追讨财礼,只得大家听信,再讲不迟。
到了一年终,江蛮子又来传信,说沈子金在扬州和盐商卖盐,有人见他在胡员外船上。皮员外听得此信,不由得不恼,又是想人,又是想钱,去开封府递了失盗奸拐呈词,领了两个做公的,要同江蛮子亲上扬州,必定要拿回沈子金来消这口气。
看个出行日子,雇了一个长行骡子,同两个家人,和江蛮子起身去了。
这湘烟在家,悄悄叫将李师师家人来,把他开的布店内青白布五六百筒,开放箱笼,金银酒器、绫锦尺头,连夜俱抬了师师家来。师师却寻了一个现管京营的参将栢球才来,讲定许他包湘烟一年,不要身钱。反要先告他害了湘烟人命,和他鬼混,好遮这银瓶的事。原来这栢球才也是武城县人,与南宫吉原是亲家。因武城县乱后,在汴京做武官,现管缉捕提刑。因此李师师靠着他,第二次要骗皮员外。假使江蛮子报信,把皮员外调虎离山,好盗他的家财。你说这?bsp;却说皮员外到了扬州,访问半月,那得个沈子金的影儿?
江蛮子说的话,似真似假,通不认账,只说在船上见他拜客,又说是:“或者人有面貌相同的,只怕我错认了。”一时间两三样话,真是捕风捉影,反盘费了二三十两银子。大家回汴梁来。皮员外有守店的家人,早来接着,说:“湘烟把楼门开了,布匹、银钱、家事盗个罄荆往李妈妈家夜去明来,如今不知走到那里去了。李家反来咱家要人,和咱打官司,要在卫里提刑栢参将案下去告状去。”皮员外听说,险不气破五六叶连肝肺,冲透三毛七孔心,气得滚下骡子来,一声也不言语。醒了半日,才进得汴梁。进门一看,只见楼上皮箱一个也没了,使人去叫刘寡嘴。这一班帮闲光棍,怕李师师家有手眼,明知道要打官司,俱躲在外县,访赌博、讨抽头去了。
这边李师师知皮员外回来,定不干休,一面先把湘烟送到栢参将衙门里,先递了一张谋杀人命事的状案候着他。等得皮员外到家,次日栢参将使四个缉捕的,一条绳子拴去。不由分说,问了几句话,说他奸霸良家女子、谋杀人命、匿尸无迹,先责了二十大板,打入囚牢,罚了五百斤硝黄,军前使用。皮员外反使了百金,央上司的情来。共费了三百余金,才完这一场官司。李师师每日使人上门要湘烟。只得忍气,不敢提起。
又是兵马时候,各衙门不准词讼,皮员外事因嫖起,先自不正,那里敢去告状?
到了次年,金人袭取汴梁,这宋朝的将官,逃的逃,杀的杀,刘豫为王,俱换了一班士将。那一时是金将粘罕管缉捕盗贼,为城池的事,好不利害。略有些罪过,不是抄家,就是斩首。这一时李师师家越发妆起门面来,大开着巢窝,买了十四五个丫头,叫人串戏,演习吹弹。那些番兵营将,成群往来不绝。后因兀太子选取宫人,齐王刘豫奉令各处搜括。李师师偏是抗法,先与这金营大将军干离不府里娶的这些太太们秘通了线索,把他收在御乐籍中,不许官差搅扰,大张告示帖在门上,谁敢来问他一声儿。也就是个九尾狐狸三窟兔,七十二变的女妖精。
皮员外受了两次坑骗,吃了一场屈官司,到底气受不过,写了一张盗国娼妖通贼谋叛的状,细开单款八十余条,将那徽宗末年迷惑道君,私通叛党的事,备细条揭,说他“匿宋朝秘宝,富可敌国;通江南奸细,实为内应”。先将金营粘罕标下中军,送了一百银子,说:“这李师师宝物金银,得的宫里库藏,原该入了朝廷的。”这金兵人人贪宝,又见李师师家这些妇女们穿绫着锦的,久已垂涎,暗将此事打着番语通知粘罕。
那李师师家一字不知,只道皮员外日久甘心,没有告状的话说。
那知天不容奸,罪贯已盈,故使皮员外以发其恶。
皮员外假作秘报军情,托军中打作公事,将状封进,内有许多单款,俱是盗取国宝、暗通奸细。这金将粘罕正寻不出这样题目来,况又不是良民百姓,一个娼女家,先占了个淫奸生盗的名色。即时点了一队人马,披挂整齐,传进辕门,不肯泄漏一字。原来金朝军法甚秘,行兵出门,还不知去向,只看着大旗往那里走,及至临阵,往前厮杀,才知道是甚么事。因此李师师全不知觉。
却说李师师正是生日,许多官客,在前厅饮酒唱戏;十数个粉头打扮的天仙玉女一般,吹的吹,弹的弹。到了黄昏,掌上蜡来,把堂内各样花灯点起,众人才敢请师师出来举贺。这师师穿着大红通袖麒麟袍、鹅黄织锦拖边裙子、玉带宫靴、翠珠凤髻,真似王母赴蟠桃的光景。来到席前,众女笙箫弦索引导着,唱了一套花词: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任溪山,好处寻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问甚春秋。
唱到此处,众人迎出厅来,举起大葵花金杯来,满斟一杯。李师师伸出一双玉腕——带着两个金镯——才待去接,只听得街上走的马一声里响,把前后门一齐围了,早把大门打开。只见这些金兵一涌而入,唬得这些子弟们走投无路。先把李师师剥得罄尽,头上金珠、手上镯钏,乱分乱抢,只留下一件贴身小袄,好一似雨打梨花,风吹桃片。把这些浪子游神,也都一套儿绑了。即时封了内外门,留三十个兵把守,连夜解往粘罕衙门来。因夜晚,一时不便审问,俱发在开封府仓监,以待明日发落。正是:乐极悲生,贯盈祸起。诗曰:人间天上两茫然,雨锁云收散暮烟。
秋雁书空终自灭,春蚕丝尽不成眠。
已无梧叶题长恨,空折梅花报可怜。
弹尽琵琶和泪语,黄昏青冢叫啼鹃。
到了次日,粘罕将军进了衙门,排下一堂军校刑具,提出师师和这些妓女、子弟来。满东京谁不知一个李妈妈,看的人挨肩挤背,真是人山人海,俱道:“这李妈妈也因享过了福,经这几番大乱,不曾失他一点体面。今日这一件事,毕竟他久有手眼,到底也不相干。”也有说:“这个老狐精,迷惑了朝廷,把宋朝江山都灭了,他还打着旗号养汉,享尽了富贵。今日定是天报他,那有还叫他清净无事的理!”外人议论不题。
却说粘罕在堂上一株槐树下盘膝而坐,先叫上皮员外,问他起祸根由。皮员外细说了一遍,说借银瓶骗去三千余金,又使湘烟来假说赔人,使江蛮子报假信,又偷了家资二千余金。
说的粘罕一班儿番将大笑起来,指着员外道:“看你这个嘴脸,还要嫖他?只好当个脓包忘八罢了!”叫上李师师来,看了又看:“这等一个娼妇,还要接了宋家的皇帝?他如今在五国城,你也该替他守守情儿,才是表子的体面。如今大开着巢窝,连如今王爷抽选都叫不应,你好小手段儿!我且看看你这白屁股儿。”即令动刑。皂隶剥去中衣,先打二十大板。可怜把一个白光光、滑溜溜、香喷喷、紧纟秋纟秋两片行云送雨的情根,不消几下竹篦,早红雨斜喷、雪皮乱卷。在旁围的人先也恨他,到此心都软了,不免动情伤感。又是一拶四十敲,滚的云鬓如蓬,面黄如纸,口中乱叫,比那枕上风情、被窝中恩爱,还叫得亲热。粘罕将军看不过意,也就吩咐放了拶子,差人送入女仓,把这些丫头当官卖嫁,并家私籍没入官,以充军饷。这些子弟们,不合昏夜宿娼,每人十板,一面追了供状口词,申与四太子王爷。
文书房做起勘语:
看得娼妓李师师,蛾眉不肯让人,因而蠹国;狐性偏能惑主,遂至倾城。以章台为御苑,有?k游夏廷之淫;指辇路作私巢,甚烽举骊山之罪。乃至恃六贼为门户,通四寇作腹心;盗内帑之金珠,僭娼优而????。诚九尾之狐迷人白下,千尺之蟒肆毒青丘者也。
久宜藁街明诛,姑以原赦减等。遵依新律,入官配军,家私充饷。其一应妓女,分散为奴,以备军赏。
大金年月日为盗国娼妖事一案
粘罕将军将勘语口供一一申报了兀术王府。
李师师将养了一月,唤出监来,同一起粉头过了刑部。即时有一番军,因看马有功,当堂批了领状,领去为妻,往辽东大凌河养马去了。将那所住的秦楼,舍为佛寺。其余女子分入各营,也有教他做戏的,也有番妇毒狠,叫他拾粪拾草的,也有担水放鹅鸭的。抄没了家财,一一入官,不下二十余万。把一个锦绣花丛,不消几日,化为瓦解冰消。真是繁华一梦:杨柳丝丝弄春柔,烟缕织成愁。海棠过雨,胭脂零落,花事都勾。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还在,汴河西路,御苑东头。
这李师师?j?j惶惶,身无寸丝,手无文钱,随着一个七十岁的番军,往营里去了。原来这个番军先有一个老婆,是西番回子家女儿,嫁了七八个兵,才嫁这个老军。生的一脸黑麻,钩鼻大口,浑身上下都是皮袄,腥臊烂臭,打着两个连垂,使青缎子装着。性如烈火,每日打骂的老兵全不着家。忽然见这老兵领着一个妇人走进门来,打着番语,问是那里拾来的。老兵说是王爷赏的。这老婆坐在炕上,李师师进来,只得磕下头去,起来在旁侍立。又不省他的言语,只见他向老兵讲了几句番语,那老兵取了一根担钩、两个木桶,叫师师向井边打水来,做饭与老兵吃,那老婆也不问师师甚么人。只得两眼垂泪,取过木桶来挑起,真有千斤之重,这李师师那晓得这个滋味,出门来又不知井在那边,?j?j惶惶而去。正是:锦屏翠被香犹在,垢面蓬头事不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青楼秽地鼎分三教堂
大觉正宗旁参百花法
诗曰:
碧云飞处隔蓬莱,香径烟消种绿苔。
梦里关山何日到,书中鸿雁几时来。
团香和就相思泪,碾玉雕成百艳胎。
莫向人间枉惆怅,刘郎岂合老天台。
话说李师师受过了繁华富贵,该有此灾祸,以准折他淫奢享过之福。一霎时雨卷风披,飘流而荆只有一座师师府,盖的秦楼楚馆、曲榭回廊、楼阁亭台、花园池沼,似小王府一般,封做官家公所。作了五千官价,没人肯买,俱嫌是娼优烟花之地,良家子女不便居住,因此闲了年余,无一人来问。有一个大相国寺月光和尚,要花众檀越钱粮,情愿出二千金,来改成准提禅院,大开丛林,悬起钟板来,招十方贤圣,安禅讲法。
投在提督府标下,请了刘豫的令旨,不日纳官价,就要兴工造像,开堂留众。
不料这法华庵尼姑福清,因在金将军粘罕府里,时常进宅和太太们宣卷唱佛曲儿,因此结了一会,连这干离不府里乔倩女、乔菊姐、宋秀姐俱在会中。每位出五钱银子,雕准提菩萨,俱随着吃准提斋。每日送茶油米面,常常过法华庵去随喜。这些金营太太们,坐轿的、骑马的,一个小小庵子通坐不下。商议要另盖大殿,起造禅房,接引十万。一时就没有这个落地。
后来听得李师师宅子入了官,因是汴河西,与这些行院勾栏相近,不是修行的住处,也没想起来。因听的月光和尚要出二千银子,投齐王府建寺,福清就想起:“既然僧家好住,我们尼僧如何住不得?”因此交通了众位太太,说与兀四太子宫里娘娘得知,说:“这李师师宅子是宋朝徽宗游幸之地,原该入在王府。因何齐王就卖了二千金与僧人建寺?这西河一带,都是娼妓乐户,男僧也不便往来,到是尼僧住在此地还方便些。
就做王爷娘娘的香火院,日夜诵经,护国安民,延寿生子,可以长久的。”那娘娘一闻此信,因兀还没生世子,即时传了福清师徒三人进宫来,要舍寺雕白衣送子观音,与王爷求子的话。
那福清领着谈能、谈富,师徒三众打扮的十分洁净,到宫里见娘娘。合掌当胸,问讯下拜。娘娘略笑了一笑,叫福清三人坐了。只见一个宫娥,金盘捧上三盏茶来,福清因问讯了,接茶在手。见有红色油花在盏面上,怕是荤油,通不敢用。娘娘又笑了一笑,叫了两个女通使来——是中国掳来,久在营的。
娘娘和他说了一回,二女子才进着汉话说:“娘娘劝你吃茶。
这是芝麻茶,不是荤,因何不用?”这福清又打了问讯,才吃了几口,谢了茶。娘娘使女通使说:“要将李师师宅做王爷香火院,替王爷求了子,重重赏你。娘娘今要造千佛阁、檀香送子观音,先舍三千银子,助你兴工。等修造一毕,娘娘亲去拜忏祈福。”福清又谢了。一时间,又是异样香茶、素果点心,俱是一尺高盘,摆在泥金炕桌之上,铺上锦毯,叫福清在西南炕上坐。原来金人以西南为客坐。又是大金钵盛着米饭,使金匙分在龙凤碗内。福清三人略用了些,起身拜辞而去。安排修造不题。
却说天坛里王道官听得李师师宅舍宽大,僧尼相争做寺,他也央了干离不营里将官来,许他一千银子,要买做北极真武殿,前面改作三清元始宫。又有开封府学秀才们,为头的两个学霸吴蹈礼、卜守分,率领阖学,来齐王府递公呈,要求将此宅改为集贤书院,请名公在此讲学。总是淫房花陌,被这三教中人,无一个不爱在此盘踞,作安乐之地。此中滋味,真是劫魔尘障,谁能跳的出这个门户去。诗云:门前绿树无啼鸟,庭下苍苔有落花。
聊与东风论个事,十分春色属谁家。
后来,这大相国和尚、天坛里道官与开封府学生员,三下告起状来,都要争这个地方。不意早有一道令旨,差一内官行到齐王刘豫府里,说这个去处,王爷要自立香火院,造千佛阁,诵经护国。不则一日,又有一路文书行下开封府,借拨河南钱粮三千两,取州县匠役,差的当内官一员,监造千佛阁、雕檀香观世音像。
不一时,看了吉日,开封府尹亲来开土兴工。忙的个尼姑福清师徒三众,挑着经担衣钵,连连搬进院来。只见屋宇深沉,往内有九进房子,回廊曲折,虽然家器抄籍入官,那些门窗路径、绣户朱阑,件件俱全,不消另起造的。看了一看,但见:绣户尘生,朱栏色旧。五间画阁插云霄,堪供金?t释子;十丈锦堂垂绣幙,可坐宝杵韦驮。伽蓝侧殿改东厢,六祖传经在西室。玉粒天厨,堪称香积;金砖佛地,无用戒坛。海棠半开半卸,那知色尽还空;山鸟如笑如啼,正好从闻入觉。铺就金绳原正路,修成梵阁绝旁门。
原来李师师住着内外房百余间,百余口人还住不满,今日福清得了王爷娘娘的令旨,看守香火,这等宽大一个宅院,如何支撑得来?从来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单说人逢时势,自然那些帮衬的人不呼而至。就有汴京城出名的寺院庵观,凡系尼姑女道,都一齐来拜福清,口口称师太、老太。
那消三五日,又有京里京外大家檀越、远村野寺的斋公婆婆们,拖男领女,担米挑柴的,又有那寺庙的社头,送佛像的、捧香火的,一一凑拢将来。轿马车辆,挨挤不开。
那些善人们都来帮着。启过王爷,说汴京北门里,有一座护国光明寺,因遭了靖康大乱,金兵进城,烧的精光,把七间大殿烧了,喜得是三尊大铜佛不曾烧化,至今用芦席搭盖,已经十年,没有钱粮修造。敕着开封府动人夫抬来,安在后面五间画楼底下。把前面花窗???扇一齐打开,周围砌起供台香桌。
那消几日,这些僧尼善信男女等众上了几千人,把这三尊佛如风行之速,往这汴河西来了。路旁看的人都手执信香,念佛之声如海潮雷动。迎佛安在画楼中间,挂起?t旛宝顶,蜡烛香花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