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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将悲伤流放 第2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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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起茶杯自嘲道:“没办法,现在被她吃的死死,女人,真的是不能宠。”

  “哥……”我叫他,他抬起头,目光坦然。“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最先遇见她,我比你们谁都早,结果最失败的却是我。”

  他惊讶的看着我:“柳寒城的事你知道?”

  “是,我知道。比你知道的还要早。”

  “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她没有因为他而离开我,她想离开我,是因为你。所以我一直想不通,我们明明是同一种人,你甚至比我还要狠,为什么她会选择你,却要放弃我。”

  我的尖锐让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他端然凝视我半晌,淡道:“隋洋,知不知道飘云喜欢什么花?”

  我微微一愣,飘云喜欢什么花?

  “她喜欢郁金香 。”我脱口而出,是的,那次我送她这种花的时候,她说很喜欢,错不了。

  “她不喜欢花,因为她有轻微的鼻炎,对所有的花粉都过敏。”

  我轻轻一颤,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着我,轻轻的叹气:“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却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是你的悲哀,还是她的悲哀?”

  “我每次送花给她,她都说很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啊,她为什么不说?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偏偏这么困难?明明可以爱我的,为什么她就是不爱?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我起初也这样问自己,没日没夜的问,总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折磨的自己几乎要疯掉。”他自嘲的笑了笑,深邃的黑眸望定我,“隋洋,听没听过一个关于白老鼠的试验?”

  我茫然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话题转得这么快。

  “科学家们想知道一群小白鼠中哪只最聪明,于是把它们放在一个四周都是电网的笼子里。通上电,观察它们碰网的次数。结果发现,有一只小白鼠被电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去碰四周的电网。于是所有科学家一致认定,它最聪明。”

  “你是说,飘云就是那只小白鼠?”我恍然大悟。

  “而我们,就是让她害怕的电网。”他望着我,目光深沉,“隋洋,你说的对,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也伤害过她,甚至比你伤的更深,更不可原谅。我把她骗到自己的公寓里欺负她,几次三番的想强占她,甚至卑鄙的利用柳寒城来逼她就范。我以为只要得到她的人,我就可以心满意足了。可是后来才发现,我更想要的是她那颗聪明世故,又纤尘不染的心。有时候觉得她真是狡猾,三言两语就能把你哄得服服帖帖。有时又觉得她真是可怜,明明不开心,却要陪着你强颜欢笑。有时候又觉得她真是贴心,无论你做了什么,她都能用温柔的胸怀来包容你,体谅你。就这样,我一点一点的沦陷了。越迷恋就越害怕,因为自己心里明白,你可以用强权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让她顺从,她的心却会离你越来越远。可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越想要就越急躁。甚至觉得委屈,自己做了那么的事,却换不来她的会心一笑?”

  他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所以隋洋,你此刻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因为我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可是你想过没有,在我们这些人中,谁才是受伤最深,最委屈的那一个?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柳寒城。是飘云,从头到尾,最无奈最可怜最身不由己的人,就是她。我们都有权利选择,爱或者放手。可是她没有,没有人给她留下空间,没有人顾及过她的感受,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快乐。”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回忆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切入灵魂,又冷又疼。

  “你没有看到她在雪地里的样子,知道母亲的死讯后,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已经被人弄的遍体鳞伤,还不忘提醒我如何逃出生天。所以,从雪地里活着回来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挡在我面前,我也要把她送走,让她自由快乐,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哪怕要我受尽责难,孤独终老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我怔怔的看着他,龙天佑过去是什么样的男人,没人比我更清楚。这样一个擅于不择手段的男人,居然可以这么大度?

  “隋洋,记得你对我说过,你说你伤害过飘云,所以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其实你不是不会爱,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去爱。你也不是沉迷于伤害,而是不知道如何让伤口愈合。你把做生意的手段用在爱情上,太急进,太咄咄逼人。飘云是一个被生活的棱角打磨过的女孩,她像小动物一样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保护不了自己,只能隐忍的面对命运的不公。她又像山间的小草,虽然柔弱,可是抵得过狂风暴雨,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存活。是生活让她如此矛盾而生动的存在着,她比谁都坚强,却又比谁都脆弱。对待这样的女孩,你只有真正了解她,你才会懂得如何去爱她。爱她,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她的价值,而是要用心来呵护,细细密密渗透进生活的每一处。用你的爱意和耐心织一张温情的网,才能将她牢牢捕获。否则,她就会像个脱网的鱼儿,在你眼皮底下偷偷的溜走,一去不回头。她有一颗水晶一样的心,晶莹剔透。可就是太美丽了,所以易碎。容易感激,也容易失望。”

  这是我们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我不得不承认,天佑哥的话让我深深的震动。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的敲进我灵魂的伤口里,如此的契合。

  是的,我伟大的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是我自己强人所难,庸人自扰。想不开,放不下,丢不掉,得不到。

  心是枷锁,我将自己困入牢笼。

  我终于明白,我跟天佑哥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懂得自省和成全。可是从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我,偏偏喜欢执迷不悔,作茧自缚。

  我输了,不是输给命运,输给时间,也不是输给眼前这个叫做龙天佑的男人,而是输给了自己。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的确比我有资格爱她。哥,我真的不如你。无论我再怎么努力,这辈子也追不上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绝望的绞痛。

  他望着我,浅笑道:“不要这么说,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谁赢谁输。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们的生活都不会一帆风顺。以后的日子,飘云也许会因为我的霸道无理而生我的气,再也不理我了也说不定。我也会因为她的固执,不爱惜自己而生她的气,又欺负她也说不定。可是,人只有这样活着才精彩。爱过,恨过,痛苦过,努力过,经历过生活的酸甜苦辣,才算真正的活过。”

  他一番充满生活哲理的话终于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哥,你最近的学问长进不少,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呵呵,天天对着一个老师,耳濡目染,别的没学会,讲道理的本事倒学了个七八分。”

  我突然有些黯然:“可惜,她从不跟我说这些,不然我也可以学的很好。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抬起头,用充满乞求的眼神看着他,看着我的哥哥:“哥,让我见见她,一面就好。我想跟她说句对不起,我想跟她说,我不是故意害死她妈妈,不是故意打她,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吃斋念佛,每日祷告,为她妈妈超度,保佑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他看着我,面有难色:“她还在外面,而且我不知道她……”

  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是意思我已经懂了,他担心飘云不愿意见到我。想想也是,我让她那么难过,害死了她的母亲,又差点害死她最爱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想见到这么面目可憎的我。

  可是,我还是想见她,如果不能在临走前见她一面,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哥,我没有别的要求。见她一面就好,而且,我还给她买了一些胃药,我想亲手交给她。”我的眼睛有些红了,这次不是假装。

  他望着我,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同情和心痛:“好,我看看她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以下由石桥整理收集)

  出门的时候,我说我来开车,心里只盼望着能早点看到飘云,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

  过去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想跟你说句对不起,我不要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太记恨我。天佑哥是个好男人,你以后跟着他好好过日子,不要太欺负他。

  你们出去转转也好,但是如果外面住的不舒服就回来吧,千万不要勉强,父亲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去说好了。

  你们的东西带的够不够?你最喜欢吃的地瓜干要多带一些,外面买不到的。还有行李会不会太多?有没有叫托运?如果没有,我来帮忙搬好了。反正我明天也没什么事。

  我给你买了一些治胃痉挛的药,你的胃不能再受刺激了,记得要少吃点辣椒。不过跟你说也没用,你向来不听话。我还是多嘱咐天佑哥好了,让他看着你。

  还有,飘云,我永远爱你,不管你信不信。不过这个……不说也罢。

  我就这样想着,恨不得汽车能长出一双翅膀,带着我飞到她身边去。车行在通往市区的山路上,速度越来越快。

  “隋洋,慢点,这段路况不好,容易出事故。”

  我想慢一点,可是,我慢不下来。

  “哥,刹车失灵了!”我对坐在副驾驶位的人喊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车像离线的箭顺着弯曲的山路冲下去,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坡。眼看就要失去控制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边的男人推出了车外,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车翻下了山坡。当我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头朝下被卡在驾驶位上。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天佑哥像疯了一样拉扯着汽车被卡住的门,嘴里大声呼喊着什么,表情是那么疯狂,眼神是那么绝望。

  可惜,我听不到。只闻到越来越浓重的汽油味。

  轰的一声巨响。

  热……

  窒息一般的热……

  大火熊熊燃烧,被困在里面的我如在地狱一般,全身上下的皮肤,从头皮到脚趾仿佛被无数把刀子切割着,皮肤和肌肉渐渐脱离了骨骼,散发出腥腻的焦香。我蜷缩在车里,只希望能立刻死去,不用再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我想呼喊,却被滚烫的浓烟灼烧了嗓子。我想最后看一眼这个我并不愿放弃的世界,却已经张不开眼睛。

  失去意识前,我在心里绝望的想着,飘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知道天佑哥用了什么方法,在我变成灰炭之前,将我从熊熊的烈火中解救了出来。当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张开肿成细缝的眼睛,奄奄一息的我没有别的愿望,我相见她,想用这丑陋的样子,再见她最后一面。

  医生们带着遗憾悲悯的目光最后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病房里好静,世界好静,静的没有声响。我仿佛听到金色的阳光在空气中盛开的声音,生命的声音,幸福的声音,那么的热烈,那么的美好。

  以前听人说过,人在临死之前,大脑会以比平时高十倍的速度运转,回忆过去的种种,能让人掉下伤心的眼泪。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我的心里一片宁静,身边的世界渐行渐远,一切的有形归于沉寂。我知道,我该离开了。

  只是,飘云,我还没有见到你,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你说,就这样离开,我真怕自己会死不瞑目。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爱的男人,他没有事,我将他完完整整的还给了你,你可以安心。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可以变得那么英勇,如果死的是他,你该有多伤心呢?

  如果再让你伤心,那么就算我活下来,活到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我静静的躺着,孤独的等待死亡的来临,可就在这时,不知是老天垂怜,还是上帝慈悲,我竟然看到了飘云,看到那个让我苦苦痴恋了一生的身影。

  她就站在那里,站在时光深处,站在生命尽头,她还是那么干净漂亮,只是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我慢慢的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空气,隔着生死轮回,隔着爱断离伤,向我至死不渝的爱情和信仰,慢慢的伸出手去。

  飘云,你知道吗?我爱你,爱到纵使天地变色,宇宙洪荒,我也只想牵着你的手,陪你走向世界的尽头。

  这一刻,我只想看着你,牢牢记住你的样子。因为我这一生无论对错,只有对你的爱浓烈到让我自己都心惊的地步。或许在你眼中,我的执着不过是无聊的生命中一点自私的幻想罢了。可为了这狂热的幻想,我耗尽了一生的热情,至死不变。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有水滴在我的脸上,好像春天的细雨,暖暖的,轻轻的。

  我知道,那不是雨,那是飘云的泪水。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只有飘云美丽的裙裾,在黄昏下,在时光里,翻飞起舞……

  岁月一帧帧的倒退,我仿佛又看到飘云上学时俏丽可人的模样,她站在高高的看台上,闲看风起云涌。我抛开顾忌和骄傲,抛开喧闹和人群,坚定不移的向她走去。我望着她盈盈若水的眼睛,对她说:“童飘云,我好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看到单薄的她跪在雪地上,那么的孤苦无依。我拉起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让我为你承担。我不要你回报,只要你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我看到她母亲,迎着绚丽的朝霞从看守所走了出来,走向自由,走向希望,走向自己的女儿,与她紧紧的抱在一起……

  如果可以这样坦白,如果可以这样相处,如果可以这样付出,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遗憾,这样的错过?

  最后的那一刻,我想起解签人的那句批语,苦涩的眼泪顺着烧焦的眼角静静的流淌。

  三世孽缘,错走奈何……

  飘云,如果真有来世。

  如果来世还能再相见,

  那么,

  可以不可以,

  真正的,

  爱我,一次。

  番外二:寒城

  当我在家乡的书店,看到那本名为《悲伤流放》的小说的时候,距离我最后一次见到飘云,已经有三年的时间。

  三年,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唯一不变的,是我那颗为爱神伤的心,还有对那个女人经久不变的思念和眷恋。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走遍了世界每一个可以遗忘时光的角落。一个人游荡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陌生的语言和气息如同潮水奔袭而来,心里的寂寞,随着潮水泛滥成灾。

  当外国的阳光已经不能照亮我内心的阴霾,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落叶归根,我没有回北京,而是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乡。

  这里的天空还是那么高远,街边的槐树风采非凡,家乡的百姓依旧操着浓浓的乡音,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感到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累了,就随便找一家书店进去休息。这是以前的老习惯了,没想到,竟然有意外的发现。

  那本书好像上市很久了,躲在书架的角落里,安静的朴素着,毫不起眼。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力量吸引着我,让我鬼使神差的将它拿了起来。

  翻开一看,书本的扉页上印着一行娟秀的手写字。

  “生命如此美丽,让我们珍惜每一个朝阳再起的明天。”

  我的心蓦然一紧。是她,一定是她。

  这是她的字迹,她的笔触和情怀。没错,我忘不了。

  我将那本书紧紧的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当年那个柔弱无助的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别人抢走了。

  回到家,翻开书页,伴着油墨的清香,仔细品读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如同把我有限的生命层层剥开,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原来,隋洋已经死了那么久。

  原来,飘云早已经嫁作他人妇。

  原来,已近而立之年的我早已失去了守候和等待的资格。

  原来,她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感到自己的心好像岩浆遇到寒冰,一点一点摧心蚀骨的疼着。

  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我不由的问自己。

  何苦呢?你不是已经决定放手了吗?

  在飘云为了你大费周章上演那出苦肉计的时候,在你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的时候,你选择了退让和成全

  既不回头,又何必念念不忘?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夜未眠。透过窗子,望着天空的白云变幻着形状。慢慢发现,透过一双阴郁的眼睛,人生不过岁月刻画的一抹凌乱的伤怀。

  电话响了,我没有动,电话答录机自动连线。

  “柳先生,我是仁和医院的何医生,美国那边已经将你的病历传真过来了。你脑里面的癌细胞有扩散的迹象,你父亲很担心,如果听到留言,请尽快跟我们联系。”

  我依旧没有动,静静的躺在地板上,躺在阳光的阴影里。忽然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飘云曾经对我们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活着,他还不如死了。有些人死了,也不过是死了。

  我笑出了声,原来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我接了起来。

  “寒城,回来吧,爸爸想看看你。”男人的声音低回沉稳,表示关心的时候也一成不变。

  “好的,不过回去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不行!你没有时间,何医生说,你需要马上做手术,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这次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十分之一。”我轻轻的笑着。

  “寒城……”

  “让我去见见她,否则,我死也不会安心。”

  电话那边是长长的叹息:“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快去快回,我在北京准备好一切等着你。”

  “谢谢你,爸爸。”这是我这十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叫他爸爸。

  那边沉默了很久之后,挂断了电话。

  父亲是个坚强的男人,天生一颗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心脏。他比我懂得安置自己,所以我并不担心。没有我,他会很伤心,可是他依然可以长命百岁。

  海天就快大学毕业了,他聪明好学,正义善良,有飘云当年的风范。我不用挂念他的学业和生活,更不必担忧他未来的人生会误入歧途,或是半途而废。

  我唯一惦念的,只有她……

  我买了机票,连夜飞了过去,在候车室等到快天亮,才搭上长途汽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这个宛如世外桃源的江南小镇。

  下车后,我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果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苍白的鬼。

  循着记忆向茶楼的方向走去,一路发现,经过三年,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白墙黑瓦,青石板路,连绵不绝首尾相映的海棠树在风中招展。时间在这里过得好像特别的慢,神话中的样子,山中一日,世间千年,有地老天荒的感觉。

  终于到了,我擦掉额头上的虚汗,忐忑不安的走了进去。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

  我说:“我找你们老板。”

  “老板?他不在。”

  “去哪儿了?”我急切的问。

  “听说是跟老板娘回乡扫墓去了。”

  我蓦然一惊,怎么会这么巧?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很难说的。有时候一个星期,有时候要好几个月,我们也说不准。”

  几个月?我担心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我找了一家客店休息,犹豫不定,究竟是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是回去碰碰运气?

  在这里滞留了两三天,从茶楼早晨开张,等到夜里打烊,始终没有等到他们的消息。父亲的电话却接二连三的打过来,要我立刻回北京做手术,否则他就派人把我抓回去。

  最后,我干脆关掉了手机。见不到她,我哪里都不去。

  又过了几天,我的眼睛越来越不清楚,经常耳鸣失聪,睡眠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我决定放弃没有止境的等待,回去赌赌运气。

  登上回程的飞机,心里期盼着时间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我乞求上苍,乞求天上所有的神灵,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让我清清楚楚的看看她的脸,亲耳听她说句话,让我可以亲口问她,你幸福吗?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

  飞机着落之后,我顾不得安放行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江边别墅,那是龙天佑曾经住过的地方。

  可是,当我按响门铃,开门的却是另外两张陌生的面孔。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又去了飘云的公寓,这栋旧楼的外墙,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拆迁”两个大字。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四周一片孤冷的萧索。只有公寓楼前的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默默如诉。只有当猎猎的季风掠过树梢的时候,树叶才沙沙作响。

  是啊,十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寒来暑往,春夏秋冬。

  什么都变了……

  我走上狭窄的楼梯,灰尘的味道熟悉而陌生。拾阶而上,四楼朝西那间一室一厅的套房,就是飘云的家。

  掏钥匙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这把钥匙我珍藏了十年,整整十年……此刻捏在指端,只觉得滑腻腻的把握不住,完全没有质感。

  我不知道这把钥匙还能不能打开这扇门,只是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记得从前飘云在夜总会跳舞,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等着她,不开电视,也不上网。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等着她。

  我熟悉她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她。关掉所有的灯,一进门就将她抱个满怀。她每次都吓得大叫,白着一张脸,一双大眼睛怔怔的望着我,受惊的样子是那么可爱。

  回不去了……

  我抹掉脸上的泪水,执着于手上的动作。

  可是,奇迹般的,锁孔竟在转动,门开了。

  我恍恍惚惚的走了进去,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时空,过去和现在交错,爱情和怨恨纠缠,欢笑和泪水消融。

  我闭上眼睛,听到一个声音在时光的彼岸,在记忆的深处轻轻的叫着,笑着。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呼唤,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

  “寒城……寒城……”

  我终于蹲下来,顾不得身架体面尊严,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痛哭,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似的。

  清醒后,我颤抖着身体看着这间屋子,霎那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脏狂跳。

  房间显然被人整理过,地板上的水还没有干,每一件家具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我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抑。飘云,她一定来过,或许,她还会回来……

  我像年少时那样,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的等着她。

  黄昏的暮色笼罩大地,喧嚣的街道渐渐变得静谧无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吃饭,休息,跟亲人聊天。

  只有我,坐在一片废墟里,执着的守候着我的信仰和爱情。

  混沌的大脑越来越不清晰,泪水流个不停。我想擦掉眼泪,不想她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天一下就黑了,地狱般的冰冷,唯有绝望。

  我慢慢蜷缩在地上,心里翻江倒海的疼着,痛哭不止。

  飘云,飘云,你在哪儿?让我见见你,这次之后,我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医生说,我痊愈的机会只有十分之一。

  只有十分之一……

  如果失败,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

  瞎子?聋子?还是不能动不能说的植物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我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颤抖不已,就在我濒临绝望之际,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抱住我。我狂喜的抓住那双手,喊道:“飘云,你终于回来了。”

  手的主人像筛子一样颤抖着:“寒城,你看不见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彻底的绝望了,苦笑道:“怎么是你?害我白高兴一场。”

  父亲声音哽咽:“儿子,别再等了。她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是吗?她已经走了,原来是这样……”我恍恍惚惚的笑着,嘴里的泪水又苦又咸。

  飞机上,我像个初出襁褓的孩子一样靠在父亲身上。

  起飞的时候,我对他说:“爸爸,如果不是三年前我知道自己有病,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父亲为我掖了掖毯子,轻声说:“我知道。”

  我又说:“爸爸,我们父子相认这么久,好像还没一起喝过酒。现在想想,挺遗憾的。”

  他摸摸我的头,宠溺的说:“等你病好了,爸爸陪你喝个够。”

  我笑了笑,眼里含着泪水:“爸爸,那我求您一件事。您可一定要答应我。”

  “说吧,儿子,一百件我都答应。”

  “这次,不管是生是死,不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答应我,不要让她知道,更不要去找她。”

  “儿子……”

  “爸爸,我求求你。她过去一直那么苦,现在的幸福来之不易。我只希望她快快乐乐的活着,我不能毁了她……”

  父亲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我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才终于承诺:“好,我答应你。无论你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告诉她,更不会去找她麻烦。我用你母亲的名义向你起誓。”

  我满意的笑了笑,轻轻的闭上眼睛。

  飞机飞上几万里高空的时候,我很安静的睡着了。梦中有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家乡的白山黑水。过去的一切好像在梦中,那些曾经鲜活的人们,妈妈,飘云,她们都是我梦里的样子。妈妈坐在床上慈爱的微笑,嘱咐我多穿件毛衣。飘云站在明亮的讲台上,跟大家谈笑风生。她的课还是那么生动,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风雨交加的夜晚,雷声阵阵,大地轰鸣。我们在那间小小的公寓,抛开世间的一切,紧紧缠绵在一起……

  这个梦我做了十年,现在,梦醒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我忽然想起飘云在小说里写的一句话:

  生命如此美丽,让我们珍惜每一个朝阳再起的明天。

  我在梦中偷偷的笑了笑,

  可以了,

  那么,

  就这样吧……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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