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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将悲伤流放 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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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记得,他们第一次去酒店开房的那个早晨,她在他缠绵的几近贪婪的热吻中醒过来,下半身还疼得厉害,床单上的血迹还鲜红的刺眼,就又陪着他做了一次。
那段时间遇到的都是不好的事情,唯一好的,就是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眼泪想要流出来的时候,就把它跟鲜香粘稠的米粒一起咽进肚子里。
她知道,最初的那段日子,他是有意报复她。那种怨恨隐隐的,被他掩藏在浮华的宠爱里,掩藏的天衣无缝,却并非无迹可寻。
因为她拒绝过他,隋洋是这样的人,他的人生太顺利,太高高在上。容不得别人的拒绝和忽视,特别是她这样渺小的女人。
轻而易举就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她凭什么敢拒绝他?
他现在一定又在恨她了,如果说最初的怨恨带点青涩少年不甘失败的莽撞。那么这一次,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被她抛弃的男人,他是彻头彻尾的恨透了她。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好的。”隋洋喂完了粥,为她擦了擦唇角。将空碗放在床头桌上。
飘云吃下去一碗,他很满意,至于她的泪水,那是其次。
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权力永远比真相重要,欲望永远比爱情重要。
于是,他心满意足的亲了亲她的额头,用宠溺的语气说:“亲爱的,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飘云恍惚的想,明天?又是一场噩梦吧。她未来的人生,除了噩梦……还剩什么?
(以下由石桥整理收集)
宗泽找到医院来的时候,隋洋刚刚走。
“嫂子,去龙哥那里找你,才知道你进医院了,怎么样,要不要紧?”宗泽满脸的疲倦,一身的风尘仆仆。
飘云摇摇头:“我没事。宗泽,他怎么样?”
宗泽笑了笑:“龙哥是什么人?那种地方我们来来去去就跟逛商场似的,嫂子,你放心,龙哥就当去度假了。等我们把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揪出来,他马上就能回家了。”
飘云的眼睛顿时一亮:“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我哪敢啊,让龙哥知道,他还不把我大卸八块?”宗泽嘿嘿的乐。
她却又黯淡下来,低声说:“别安慰我了,宗泽。这种案子,哪有那么容易出来。新闻上说证据确凿,我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
她跟隋洋怎么说也相处了一年,隋家做事的手法她是知道的。他们从来不给自己的敌人留活路,习惯了赶尽杀绝。他怎么会没事?
宗泽再也笑不出来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墙倒众人推。集团里面出了内鬼,龙哥这次是栽在自家兄弟手上了。有人买通了一切关系,铺下了天罗地网,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案子如果判了,会怎么定罪?”
宗泽看了看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死刑。”
飘云自嘲的笑了笑,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偏偏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才肯相信。
“嫂子,你也不要太绝望。兄弟们正在找陷害他的那个王八蛋,只要能找他出来,证明那些毒品不是龙哥的,龙哥就有救了。”
飘云的声音幽幽的:“如果,那个人已经死了呢?如果你们找到了他,可是他不愿意出来作证?如果他愿意作证,可是他们又找出新的证据来对付他?该怎么办?”
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隋家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斩草不除根,哪里是他们的作风?
他们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上呆得太久了,比谁都明白金钱和权势带来的荣耀和自由,更懂得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哪能自毁长城?
飘云明白,他们不会给自己的敌人留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一点都不会有!
“隋洋,这次做得太狠了。”宗泽喃喃自语。
飘云心里一紧,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斯文英俊,又亲切爱笑的男人,低声问:“宗泽,你说什么?”
宗泽脸色微变,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是猜测,这件事可能是隋洋做的,除了他们隋家,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这话说得没错,隋家的势力的确能封住龙天佑的生路。可是,却并非绝无仅有,龙天佑的仇人也并非只有一个。而他刚才说到隋洋,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意味着什么?
“宗泽,五百万,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飘云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可是对你来说,也算不得多。”
宗泽看着她,笑了笑,居然毫不掩饰:“不愧是跟过隋洋和龙天佑的女人,很懂得察言观色。你怀疑的没错。出卖他的那个内鬼……就是我。”
飘云震惊了!宗泽的笑脸让她天旋地转。是他!出卖天佑的人竟然是他!
是的,也只有他能做得到。天佑有多么信任他,她是知道的。他们的事,天佑从不避讳他。所以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从头到尾都在看着。
老天!原来,他们一直被人盯得死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你们的关系,隋洋早就知道。来龙去脉,每一个细节,他了如指掌。我提醒过龙哥,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可他就是不听,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我甚至用尽各种方法破坏你们……我教他回去给你做心理测试,我趁你们在酒吧的时候把消息透漏给柳寒城……听说他对你施暴,我以为一切都该结束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自寻死路的人,谁也救不了他。”
这太恐怖了!飘云怔怔的看着他,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那你又教他去找寒城?”
宗泽靠在窗台边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含笑看着她的无助:“我以为,他会一时激动做掉那小子。那么你们之间,就彻底的完蛋了。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他反而越陷越深,我没能赶在隋洋回来之前把他拉出来,这是他的命!”
“为什么?他一直拿你当兄弟,甚至想把自己的位置交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宗泽笑着摇头:“害他的人不是我,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他是什么?我们都不过是老爷子手里的棋子。我本来就是被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老爷子除了他儿子,他谁都不相信。除了他儿子,他谁都不在乎。你们把他儿子害得吃不下饭,居然想远走高飞?真是异想天开!你们怎么走得了?他怎么会让你们走!”
飘云用力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可是,她依然觉得呼吸困难。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的双眼模糊了,整个病房摇晃起来。
她失魂一样的喃喃低语:“你们为这么要这么对他?他是个孤儿,他有多么重视亲情,重视友谊。你们是知道的,你们比我清楚。为什么?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
“弱肉强食,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本来在这个领域里,没有人做得比他更好。可惜,他被你改造了。你教会他太多东西,善意,慈悲,信念,正义,爱情,还有平凡人的幸福。他的人生轨迹被你重新修正,可凡事都有两面。你对他来说,是药,也是毒。”
宗泽说完最后一个字,飘云几乎瘫倒在床上。隋洋说得没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这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可怜虫,害他失去了整片江山,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差点忘了。”宗泽走过去,站在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放在飘云的手上。
“这是他临走前要我交给你的,里面有他当初为你准备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要我告诉你,别为他做任何事,他只要你幸福,只要你比他幸福。”
飘云的眼泪刷刷的落下来,宗泽冷漠的看着,平静的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大哥。可惜,我已经把命卖给了隋家,我只能对一个人忠诚。”
该说的,都说完了。不该说的,也说完了。宗泽突然想起龙天佑跟他说的一个词,曲终人散。是的,他该离开了。
飘云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兄弟,让你和隋洋做的丑事大白天下!”
宗泽笑了笑,轻轻说了三个字:“谁信你?”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你真可怜,遇到的,都是惹不起的人。这是一场游戏,成王败寇,结局早就在那里,早就被人决定好了。而你,不过是件游戏的战利品,连参与游戏的资格都没有,你说,你能挽救什么?”
飘云摇摇欲坠,这么斯文的人,说出的话却比谁都无情。
宗泽想甩开她的手,飘云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他,苦苦的哀求他:“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他?求求你,告诉我。”
“救他?”宗泽轻笑,“他活了,我就该死了。那些毒品都是我放的,你这是与虎谋皮。”
飘云一愣,泪水和表情都僵在脸上。她已经无路可走,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是啊,求一个帮凶有什么意义?可是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宗泽停了一下,低声说:“去求隋洋吧,就像这样,声泪俱下的求他。他或许会答应你。只是,他不会无偿的帮你。隋家的价码向来开得很高,你要考虑好,你付不付得起。”
宗泽走出医院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风很大,满天的乌云遮住了月亮。
快要下雨了吧……
这家医院在市郊,举目望尽,呼啸的夜风中,是疯狂摇头的大树和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这景象让人毛骨悚然。
恐惧的时候,比鬼更可怕得永远是人。寒冷的时候,比绝望更寒冷的永远是贫穷。
宗泽裹紧外套,看了看无月的夜空,一个人走进无尽的长夜里,一眨眼,就被窒息的黑暗吞噬掉了。
明天还能不能看见天上的太阳?谁知道。命都不是自己的,关心那些做什么?
飘云躺在床上,茫然的看着手里的黑色卡片,心里像被钝重的刀子磨着,一阵急过一阵的疼。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寒城。今天还真是热闹。
“飘云,我在电视里看到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飘云侧躺在床上无力的问。
寒城叹了一口气:“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是我一时糊涂。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或许,我可以帮你。”
飘云笑了,凄凉的笑绽在唇角,可惜他看不到:“是啊,还有你,我怎么差点忘了。我不卖给隋洋,还能卖给你。或许,你给的价码比隋洋还要高。那么你想怎么做?你要我陪你多久?一晚?一个月?一年?一辈子恐怕不行,我担心我活不了那么久。”
寒城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飘云,公平点。当初,他就是用这种方法得到了你,现在不过是风水轮流转。我并不觉得他有多可怜。我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担心,你会在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我也是男人,所以我知道,隋洋以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你如果回到他身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我不想落井下石,可是…。。 毕竟我们同甘共苦过。我想,我不会比他让你更难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好好想一想,不过,不要想太久。你知道,这种案子判的很快。他等不了太久。”
挂断了寒城的电话,飘云侧躺在床上,看着那张黑色的信用卡。卡片很漂亮,长着黑色翅膀的天使,头上有一个美丽耀眼的光环,双手捧着象征幸福的四叶草走向光明的天堂。
飘云的眼泪从左眼流到右眼,最后落在枕巾上,枕下一片冰冷。
哭得太久了,眼泪都要流干了。恍惚中,她又回到那座林间小屋,他们的手脚缠绵在一起,天佑强壮的身体,疼惜的眼睛,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的砸在她微笑的脸上,砸在她流着鲜血的嘴角上,砸在她的心上。
还有那条没有尽头的路……
他一遍一遍的问,你会不会喜欢我?她一遍一遍的答,不会。
她真的不爱他吗?她爱了他多久,只有她自己知道。跟他在一起有多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天佑,我想救你。可是一无所有的我,拿什么救你?
除了我自己……
第七十章
第二天,隋洋来了,带着一束鲜花,精神不错,胜利者的姿态。
“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飘云,你想吃什么?”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肥牛火锅,去老锦记吧,我想吃他们家的油炸豆皮。”飘云脱下病服,换回自己的衣服。
隋洋停了一下,回头看到她□的后背,黑色的肩带映着雪白的皮肤,漂亮的蝴蝶骨,他记得她肩胛中间有颗小小的黑痣。以前亲热的时候,他每次从后面抱着她,就喜欢用舌尖添她那里,微微突起的一个小黑点,就成了他所有激情所在。没错,他忘不了。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隋洋走过去,将她纤细的身子抱在怀里,滚烫的嘴唇印在肩部那弧柔滑的曲线上。
从秀美的肩头,到纤细的颈项。那弯诱惑的弧,隐藏着一个女子的秘密。浅了,便是臃肿肥胖。深了,就是瘦骨嶙峋。飘云的那弘湖水,幽幽低回着,深浅得恰到好处。
“亲爱的,你真美。”隋洋深深的喟叹着。
飘云转身看着他迷乱的眼睛,笑了笑:“不是说出去吃饭吗?怎么不走?我都饿了。”
“嗯,马上就去。”隋洋宠溺的笑着,飘云以前就不经饿,他知道的。
这家火锅城的东西还是那么好吃,牛羊肉鲜嫩可口,豆皮酥脆,酱料地道,鱼丸弹性十足。只是,肉比以前贵了。
隋洋今天很高兴,叫了满满一桌子菜,还有飘云最喜欢的北京小吃“驴打滚”。
飘云低头吃菜,隋洋坐在她旁边。他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夹多少,她就吃多少。听话极了。
隋洋看得有点难受。这是他想要的结果,真正得到了。他又不知道,让她这个样子究竟好还是不好?
可转念一想,反正来日方长,她总不能消极抵抗他一辈子。这是他要用一生来爱着的女人,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对她好,疼她,爱她,珍惜她。滴水还能穿石,愚公还能移山,他就不相信,征服她比征服一座山还难。
“医生说,你的胃以前有过穿孔,怎么没听你说过?”隋洋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
飘云把虾放进嘴里,淡淡的说:“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喝醉了,被他打的。”
隋洋有些激动,手一伸,就把人搂进怀里:“亲爱的,以后我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飘云看着他西装上的纽扣,低声说:“隋洋,让我去看看他。”
隋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摘下了她手上的那枚钻戒,扔到地上:“那你要答应我,等我们结婚后,你不能再见他。”
隋洋漂亮的嘴唇吻上飘云的时候,给她带上了另一枚戒指,钻石的颗粒依旧很大,只是冰冷的触感,让人生绝望。
第二天的天气不错,飘云很早起来,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汤汁浓厚的京烧牛肉,皮酥肉香的红焖猪蹄,还有飘云最拿手的糖醋排骨,都是龙天佑的最爱。一样样的做好,装进漂亮的陶瓷餐盒里。
他从来都给她最好的东西,她也要给他最好的。
还记得以前做饭的时候,只要龙天佑在,他就喜欢围在她身边扯东扯西。他说,最喜欢看她系着围裙炒菜熬汤的样子,很温暖,让他有家的感觉。
飘云还笑着问他,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世事冷,冷不死爱。江湖大,大不过家。有家,何处是天涯?
他就抱着她,贴在她耳边温柔的说,你的心就是我的海角天涯。
一字一句,犹言在耳。物是人非,情何以堪?
他为她改变了他的世界,她却毁掉了他的世界。她是应该赔给他。既然她能为亲人出卖自己一次,为什么不能为她爱的男人出卖自己第二次?
是的,她应该这么做的,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结果。
想到天佑见到她的样子,见到她站在隋洋身边悲伤痛苦的表情,飘云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可是,她必须去见他。把她的决定告诉他,他们究竟是劳燕分飞,还是同归于尽,她该给他一个交代的。不是吗?
见面的地方并不陌生,是飘云来过无数次的那一间,只是……要见的人换了。
龙天佑出来的时候,手上带着手铐,脚上挂着脚镣。还是临走时那身黑衣,精神很好,冷如寒星的眼睛依旧漆黑明亮,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她。只是胡子两天没刮,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多了几分沧桑的感觉。
看到眼前的两个人,没什么震动,一声不响的坐下来,凌厉的双眼在锁链的摩擦声中,让人联想到被猎户套住的狼,稍有不慎,就会扑过来撕裂你的喉咙。
飘云坐在椅子上微笑,她不该担心他在这里过得不好,她应该相信,无论什么样的地方,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折损不了他凌人的气势。
就好比现在,衣冠楚楚的隋洋,在这间屋子里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摆设,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存在。有龙天佑的地方,他就是永远的配角。
飘云把餐盒放在桌上,一个一个打开,龙天佑二话没说,拿起来筷子就吃,吃得很香,大约真的饿坏了。
他的胃口是被飘云惯刁了,除了她做的饭菜,吃什么都不香。
隋洋有些紧张,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了面,却一句话都不说。
猪蹄很好吃,皮酥肉烂,入口即化。龙天佑干脆把筷子扔了,抓起一只旁若无人的啃起来,豪迈的吃相哪里像是在坐牢。
飘云始终端坐在对面凝目望着他,嘴角含笑,又哪里像是来告别的。
终于,龙天佑手上的那只丰满的猪蹄,变成了一堆琐碎的骨头。当他拿起第二只的时候,飘云开口了。
“是宗泽出卖了你,警察说证据确凿,你死定了。”每一个字都是晴天霹雳。
龙天佑没有反应,隋洋却瞪大了眼睛,飘云的语气太平淡了,仿佛她谈论是天气,是化妆品,而不是一个人的生死。不,天气还有好坏,化妆品还有优劣。可在她稀松平常的口吻里,仿佛生命只是一只杯子。
“不过,我可以救你。只要我肯嫁给隋洋,他就能帮我救你。你还会跟以前一样,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会有比以前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地盘。你怎么说?”
第二只猪蹄也被残忍的啃光了,龙天佑用袖子抹了一把嘴,阴鸷的目光冷冷钉住飘云的脸,看着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我死了之后,你要嫁给谁,我管不着。你要是在我活着之前嫁给别人,我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掐死你。”
说完,冷然一笑,铁石心肠的补充道;“我说到做到!”
隋洋沉不住气了,这种对话太直白血气,不可抑止的寒意从心底冒出来。他想,或许为了飘云的安全他该重新考虑。不让他死,也要关他一辈子。
飘云摇头,有些惋惜的说:“你太狠了,我可是为了救你,才牺牲我自己。”
龙天佑冷笑:“用不着,你少自以为是,我没让你为了我去做妓女。”
飘云笑了,被他骂了,却一点都不难过,耸耸肩,淡道:“所以,我根本没打算救你。”
隋洋是彻底的被震傻了。龙天佑陡然睁大眼睛。
飘云双手交叠在桌子上,含笑望着她的男人:“ 龙天佑,你听着。一字一句的听清楚。以后别再跟我说希望我比你幸福之类的废话,别再让我离开你,别再给我钱。我是你的女人,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现在想丢下我不管?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说过,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我就死给你看!”
“飘云,你说什么?”隋洋有些气急败坏。
龙天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亦看着他,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你生,我生。你死,我就陪你死。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这就是她的选择,不可理喻的选择。不是委曲求全,而是玉石俱焚。
龙天佑看着她,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她。今天见到飘云与以往任何的都不同。他见识过她的坚忍,体验过她的温柔,心疼她的柔弱,习惯了她的大智若愚。
可是只有今天,他才真正明白,这个女人也可以决绝刚烈到残忍的地步。
“你不后悔?”
飘云摇了摇头:“后悔也没用了,你给我的钱,我本想拿来救你。可是他们都比我有钱,也比我会砸钱。所以,我干脆捐给希望工程了。用你的名义,希望我们死后,那些孩子能记住你。或许这钱来得并不干净,可是,并不影响它发挥善意和爱心,它可以改变很多孩子的命运。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努力,只是希望他们比我们更幸福。”
龙天佑隔着桌子,用带着手铐的大手,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傻丫头,你想帮我积德?可是我这一生作孽太多了,就算把我所有的财产都捐出去,我一样要下地狱。”
飘云哭了,却又笑了,微笑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男人的虎口上:“没关系,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我们可以在地狱中举行婚礼。”
他也笑了,笑声豪迈爽朗,仿佛从没这样笑过,这样开心过,仿佛回到那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他们面对着凶残的狼群,她让他关键时刻一刀解决她,他也想这么做。与其把她留给一群恶狼撕裂分食,他宁肯亲手杀了她!
她是一块寒冰,被他溶化了。她变成一片汪洋,将他溺毙了。
他们就是这样浓烈的爱着,燃烧着,带着焚毁一切的绝望和张狂,火一样的炽热,火一样的残酷,火一样的美丽。
“好,上天入地,我带你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死也要在一起!”
就是,同生共死,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大笑着看着彼此的眼睛,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从来没有把彼此看得如此透彻明白。
我爱你,所以死也要缠着你。我爱你,所以死也要带着你。
“小妖精,你做的饭还是那么好吃。”
“天佑,你还是那么帅,帅得无法比喻了。”
龙天佑笑得流出眼泪来:“小傻瓜,你应该说,我帅得风中散乱,日月无光了。还是老师呢,怎么连修辞都不会了。”
飘云边哭边笑:“见到你太开心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飘云,我听说枪决都是打头,如果子弹炸壳,整个头盖骨都掀开了。如果我变成那样,你还认得我吗?”龙天佑笑着问她,语气是那样的轻松。
飘云抹抹眼泪:“没事,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隋洋叫来了四个狱警,终于用武力和警棍把两个人活生生的拉开。
飘云在隋洋怀里挣扎着,对带着手铐脚镣,被四个狱警拖着、架着,警棍打在身上、头上,还是不肯放手的男人说:“天佑,你记住。枪决的那一天,我会在附近的山上看着你,我马上就会去找你。所以,黄泉路上你一定要等我,你别丢下我,我们一起走。”
“好!我等着你!我一定……”话没完,被人从身后猛击一下,这个刚强勇厉的男人终于像座山一样倒了下去。
“天佑!天佑!”飘云疯了似的要扑过去,可是她做不到,她柔弱的身体被隋洋死死的拉着。他的指甲抓破了她的皮肤,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他不在乎她有多疼,她也不在乎。她撕心裂肺的嘶喊,只是想多看自己的男人一眼,或许,这是最后一眼了。再见面,就是在地狱的产业里。
他一定会等她的,她也一定会去见他。这是他们约定好了的,就是灾难和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离。谁也不行!
龙天佑被带走了,狱警们也走了,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只能听到隋洋狂躁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这辈子从没这么狼狈过。
啪!一声脆响,飘云被他一个耳光扇倒在地。隋洋上前一步,揪着她的衣领恶狠狠的说:“好样的,童飘云,你耍我!”
飘云擦干净嘴角的血,昂首看着眼前这个肌肉扭曲的男人,笑道:“我就是耍你。”
“你……”隋洋怒极反笑,“好,你们想死是不是?我偏偏不让你们死,我让他做一辈子牢,你有本事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等他一辈子!”
飘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这很好,谢谢。本以为刚才那一面之后,再见就是在黄泉路上。现在看来,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飘云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隋洋一把拉住她,急切的说:“飘云,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你爱他,不是吗?你忍心看着他被枪毙?看着他老死在监狱里?你不忍心的。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能为他牺牲一下?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能死得这么凄凉?你不为他想想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隋洋……”他没说完,她就打断了他,“我一直想问你,我们在一起这一年里,你怕不怕?”
她转过身看着他,眼泪旋转在眼眶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落下来。
“你把我妈妈放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每天抱着我,跟我□,你怕不怕?她死了之后,你有没有梦见过她?我们第一次,你在她女儿痛苦的隐忍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的妈妈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隋洋几乎跌倒在地上,他踉跄的后退一步,颓然的看着她含泪的眼睛,声音颤抖的问:“是他告诉你的?”
飘云凄凉的笑了笑:“看来,我猜对了。天佑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可我不是傻子。我可以用眼睛去看,可以用脑子去想,可以用心去感觉。我妈妈是无辜的,贪赃枉法的事她不会做,她没有那个胆子。你没有害她,可凭你们隋家的势力,你早就可以救她出来,你就是压着不放。你喜欢让我求你是不是?你喜欢控制一切,凌驾一切是不是?可是你想过没有,那是我妈妈,我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让她死在监狱里。这么残忍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隋洋跌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申辩,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无言以对。
飘云抹掉泪水,微笑着面对他,面对他们的前尘过往:“只因为我当初拒绝过你,折损了你的骄傲?可是,能还给你的,我都还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做?或许,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宽容和理解从来就不在你的字典里,是啊,一个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人,哪里有心情了解小人物的悲哀,还是一个被你捏在手心里的女人。”
该说的,都说尽了,她该离开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枉然,徒增心痛而已。
他们都明白,死亡是最大的界限,一旦超越,任谁也不能改变结局。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一直枯坐在椅子上的人突然说:“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做这一切,只是希望能留住你。”
飘云站定,回头看他期待的眼睛:“当你感觉自己做什么都只赢不输的时候,你怎么会有心呢?没有心,你又如何知道你爱我?”
那双秀长明亮的眼睛霎那间黯淡了,好像烟火熄灭的夜空,瞬间沉于死寂。
飘云把隋洋给的戒指放在桌子上,淡然道:“永别了,隋洋……”。
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们都不会再相见。所有的爱恨,随着生命的消逝,都会被岁月的风沙蚀干。
所以,永别了。如果有来世,也不要再相见。
飘云走了,隋洋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忽然笑了,原来无论他怎么努力,用尽何种手段,付出怎样的真心,他都无法在她心里取得一席之地。
童飘云,你好样的!
他摇摇晃晃的走出会客室,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开车,回家。走过自家的庭院,开门,迈进书房,看到满头白发的父亲还在一个人下棋。
“回来了,儿子,她怎么说?”
隋洋笑了笑,坐在父亲对面,纵观全局,然后拿起一个黑子,稳稳的落下。
老爷子点点头,赞道:“好棋,吃的漂亮。”
隋洋把被他封杀的白子一个一个的拿下来,云淡风轻的说:“爸爸,我想让她去死。”
老爷子抬头看他,微微赞赏的眼神:“儿子,你长大了。”
第七十一章
飘云没有回江边的别墅,她回到自己家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屋子里有一股干燥的灰尘味道。
其实,比起江边的别墅,她还是喜欢这里,狭小的空间,柔和的色调,让人安全而温暖。
她打开窗子,初夏的芬芳扑面而来,碎金子似的阳光落在翠绿的树叶上,首尾相接的白杨树已经潮水一般覆盖了整个城市。
人们争相传诵,没有哪一年的白杨长得这样好,高大的树干傲然挺立在白云黑土间,俊秀天成。
飘云想,或许他们隐藏了某些秘密,在这喧嚣街市,寂寞的城池,曾经上演过一段爱的传奇。只可惜,还未结局,就匆匆落幕了。
她收拾屋子,将这小小的空间打扫的一尘不染。这间公寓是母亲用辛劳的汗水留给她的,她不想带着遗憾走。
门锁转动的声音,飘云并不惊讶,跪在地上继续擦地板,该干什么干什么。
爱谁谁,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她豁出去了。
寒城拿着钥匙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认真擦地的飘云。在龙天佑的别墅没找到她,他想她可能回到这里。
他以为她会趴在床上哭,没想到她好好的在擦地。他以为她会需要他,没想到她谁都不需要。
“你来干什么?”飘云站起来看着他,这里的钥匙是她给他的,分开后一直忘记要回来。
“飘云……”寒城尽量保持微笑,“我去龙天佑的别墅没找到你,想到你可能回到这里来,就来看看。”
“现在看完了,你看到了,我很忙,请自便。”飘云在脸盆里洗了洗抹布,顺便下了逐客令。
寒城却没有走,一个人打量这间屋子。这里他很久没来了,曾经他所有温暖和幸福的所在。
这里的摆设一点没变。他们一起买的卡通水杯还放在厨房的柜子里,门口放着属于他的拖鞋,与她的是一对。之前无数次颠鸾倒凤的床上,还摆着那只熊宝宝抱枕,那是他第一次发工资时送给她的。
是的,什么都没变。只是,人变了。
“飘云,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谢谢关心,我现在很清醒。”
“我可以帮你,只要我父亲插手这件事,隋家就不能一手遮天。”
飘云抬头看他,微笑:“条件呢?”
“你跟我走,我们重新开始。”
飘云站起来,指指门口:“柳寒城,请你出去。”
寒城绝望的看着她:“飘云,你在争什么?有什么比人命还重要?”
“没什么比人命重要,除了自由、尊严、希望和爱情。看来我们话不投机,请你离开。”
寒城简直咬牙切齿:“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飘云微笑:“不能,所以我陪他一起。”
寒城一把抓住她的手,嘶喊道:“你疯了!我要是让你这么做,除非我死!”
飘云淡淡一笑,甩开他的手,拿起抹布转身去擦镜子,笃定的说:“要么你找人把我打得四肢瘫痪,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否则,你知道的,你管不了我!”
寒城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飘云已经将镜子擦得油光可鉴,白亮亮的阳光反射在上面,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狠狠的撂下话:“好!我们四个人,你,我,隋洋,龙天佑,我们看谁能撑到最后。我就不信!你真的这么铁石心肠。我更不相信!他真的愿意去死。”
寒城愤愤的走了,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期盼和侥幸。这是一场四个人的角力,比得是定力,意志,心脏的软硬程度和承受力,谁先动摇,谁就输了。
寒城了解她,自信的以为她爱龙天佑,就舍不得让他死,她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她一定会回头找他。比起隋洋,她还是喜欢跟他在一起。他坚信这一点。
飘云也不相信自己可以铁石心肠的坚持到底,可是……她真的做到了。
在那之后,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每天按时起床,按时上班,按时吃饭,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只是睡觉的时候身边少了一个人的体温,多少有点冷。
依旧认真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班级的成绩名列前茅,得到家长和学生的一致好评。
三模结束后,高考近在眼前。学生们个个摩拳擦掌,老师们个个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师生们辛苦鏖战了三年,成败在此一举。
飘云终于松了一口气,把这批学生送走,她的责任就完成了,再无牵挂,她可以让自己潇潇洒洒的走。
隋洋,寒城,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谁都没有,宛如晨露,消失在六月流火般的阳光里。
没有龙天佑的日子,时间就像白开水,没滋没味,井然有序的流淌着。
删去了□迭起的情节,人生也就成了一部无聊的电影,了无生趣。
小海天又长高了,以前送去的衣服都不够穿,飘云又给他买了很多换季的衣服。小家伙很懂事,把自己不能穿的都送给了年纪小的伙伴。听孤儿院的阿姨说,有一对北京来的夫妇愿意领养他。他很快就能离开这里,飘云很替他高兴。
奥运会快到了,奥运圣火传递在神州大地,世界瞩目。
油价又涨了,出租车要加一块钱燃油费,于是很多人开始锻炼身体,决定以后走路。肉价也在涨,糖醋排骨又比以前贵了。就是股价不涨,害苦了被深度套牢的中国股民,快淹死了。
美元还在贬值,布什快下台了,满头白发的老爷子跟一个黑小子争个你死我活,为的是入住白宫那块风水宝地。
四川还是余震不断,灾后重建进行的如火如荼。抗震救灾中的感人事迹不断在各大电视台轮番播出,发人深省,感人至深,死难者灵魂的芬芳涤荡着每一颗善感的心。
“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你一定要记得,妈妈爱你。”
飘云的眼泪滚滚的落下来,明明重复看过听过无数次了,可每次还是一样的痛,深入骨髓的痛。这是她在看守所之后,第一次流泪。
她把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里,轻轻抚摸母亲的脸,她还是笑得那么开心,比活着的哪一天都开心。原来,有些人死了是比活着幸福的。
“妈,对不起。你一直希望我能幸福,可是幸福对我来说太遥不可及了。不过没关系,我和你,还有他。我们一家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她忽然笑了,笑着流泪,泪水就一滴一滴的落在母亲的脸上,仿佛流泪的不是她,而是她。
“你女婿不错的,是个很棒的男人,你一定会喜欢他。所以,妈妈,你一定要走的慢一些,我们去找你。我们……很快就去找你。”
判决果然下来的很快,死刑,毫无悬念。新闻上说,公安机关破获了本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起毒品交易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