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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将悲伤流放 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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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多痛,他就有多痛。

  我们活在人世间,左边是璀璨的年华,右边是记忆的废墟,中间是奔腾逝去的青葱岁月和一去不返的滔滔流年。

  可总有一种悲伤,我们无法流放。唯有站在时空的彼岸,看月残灯尽,离合悲欢。

  活在纷纭世事中的众人,要有一颗怎样坚强的心,才能克服这种种的不如意,得以完成此生?

  飘云抱住寒城的肩膀,他的肩膀轻轻的抖动,接着越演越烈。除了流泪,现在还能做什么?尽管泪水也是没用的废物。

  飘云以为抱着他,陪着他,给予他力量和温暖,便是对一个慈爱的母亲最好的慰藉。

  可惜,她错了。如果她能见柳阿姨最后一面,她会对她说,飘云,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如果可以,请你救救寒城。如果救不了,请你小心他。

  六十四章 这个小畜牲。老子剁了他!

  飘云给龙天佑打了个电话,说明这里的情况。

  龙天佑沉默一下,说:“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飘云看了看走廊尽头沉默如雕的寒城,轻声说:“不用了,我晚点自己回去。你乖一点,自己睡觉。”这就是老师,习惯用管孩子的语气来表达她对你的关心。你可千万别不领情,你要是敢她扭,她会苦口婆心,长篇大论的跟你讲道理,直说的你千回百转,肝肠寸断,不让你心服口服,决不罢休。

  老师都很喜欢讲道理,其实讲得也都是有用的道理,可惜,听的人很少。否则,监狱里的犯人起码减少一半。

  “哦。”龙同学果然很乖,回了一个字。

  “厨房里有我早上熬的银耳莲子汤,熬了三个多小时,你睡觉前可千万不要忘了喝。”

  “嗯。”还是一个字。

  “不要一个人喝酒,不要跟宗泽他们出去喝酒,不要带女人回来。如果带回来,记得在我回来前处理掉。”飘云笑得很阴险。

  “……”龙同学彻底无语了。

  “早点睡觉,不要抽烟,如果真要抽,别忘了拿烟灰缸,它就放在……”

  “飘云……”电话那边的龙天佑终于打断了她,语气温柔,就是有点无赖;“早点回来,你不回来,我不睡觉,汤我也不喝,我会喝很多酒,抽很多烟。那个新换的床单,如果你不回来,我的香烟……”

  “你敢!”飘云急冲冲的说,“那可是我新买的,你敢烧坏试试,我跟你拼了。”

  龙天佑低低的笑:“那就快点回来,我等着你。”

  飘云看看寒城,叹了口气,点点头:“好,我尽量。”

  回到母子两个租住的小屋,平房没有暖气,靠煤炉供暖。北方的四月,天气依旧清冷。尤其是夜里。

  飘云要寒城去屋子里休息,她来生火做饭。

  寒城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飘云熟练的点燃煤炉,红色的火苗在炉膛里活泼的跳动,屋子里渐渐暖起来,驱走了寒冷,心情就好了很多。她翻了翻壁橱,除了一些不知道哪年哪月留下的落满了灰尘的挂面,什么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飘云很无奈。

  还是出去吃吧,飘云进去叫寒城,推开门,发现寒城已经睡着了。躺在柳阿姨的单人床上,蜷缩着身子,好像一个躲在母亲子宫里还未出世的孩子,维持着人类最原始的姿态。

  心就这样疼着,翻云覆雨的疼着。难道就这样疼下去?生老病死,苦海无边,这就是生存的意义?

  飘云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寒城的脸,长长的睫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以前就觉得他睡着比醒着好看。可惜,已经被泪水濡湿了。

  人类天生会做梦,梦中有最美好的东西相伴左右。穷人梦到钱,富人梦到爱情,饥饿的人梦到拿满汉全席当早餐。你梦到过什么?

  梦到的都是最喜欢的,可是,最喜欢的往往都不是自己的。

  可一个人要疼到什么地步?连做梦也会流泪?

  不忍再看下去,飘云想叫醒他。手放在他脸上,他就醒了,睡得不沉。

  没有开灯,屋子里很黑,银白的月光透过狭窄的十字窗棱,落在灰白的墙壁上,镂下一个黑色的十字。透过窗子,平房区的人看不到城市璀璨的霓虹,只有细碎的星光,仿佛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那是远去的魂灵向亲人深情的告别。

  寒城透过黑暗望着飘云的脸,脆弱的目光,期待的表情。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还能说什么?

  这个女人真的属于过他吗?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旖旎的梦幻,被现实的冷酷冰冻,她拿着小锤子亲手敲成了碎片。

  “寒城,你怎么样?”飘云摸摸寒城的额头,这是一个习惯动作。习惯真可怕,理所当然的做着某些事,连思维都不用了。

  寒城抓住她的手,飘云跌在他身上。寒城一翻身,人就被他压在下面。或许,这也是一个习惯。

  “寒城?”飘云慌乱的看着他,寒城的目光,死掉一样,让人心里发寒。

  “你在害怕?你竟然会怕我?为什么?你以为我会伤害你吗?我会强迫你吗?”寒城冷笑,冰冷的双手按在飘云的胸口上,“如果我对你说,我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对你,你会原谅我吗?你会像原谅他那样原谅我吗?”

  突然有些冷。

  龙天佑做了个噩梦,梦见飘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向他招手,仿佛是告别,一个转身,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他想跑过去拉住她,却怎么都动不了。然后,他被活着装进棺材里,推进了焚尸炉……

  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窗外被风吹得东摇西摆的树,像疯了的女人在摇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十二点一刻,飘云怎么还不回来?

  心跳的厉害,几乎在狂跳中窒息。人紧张的时候就会觉得口渴,龙天佑起身去厨房找水喝。飘云熬的银耳莲子汤还没喝呢。

  忽然发现,灯亮着,里面有人在走动,走近一看,一个纤细的背影在流理台前忙碌着,炉子上用文火炖着汤,咕咕冒着白气,香味浓郁。

  龙天佑从身后抱着她,亲了亲女人的头发:“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飘云没有回头,粉颈低垂,声音僵硬,好像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看你睡得香,没想吵醒你。”

  龙天佑觉得不对,把人转过来仔细一瞧。竟然看到一张几乎垂泪的脸。

  飘云的眼眶仿佛红透了委屈,漂亮的眼眸盈满了泪水。白色的对襟毛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不知去向。昨天一时兴起去美容院做得波浪卷,有几个已经散开了。

  难道……

  想到这里,龙天佑几乎疯了,怒吼道:“这个小畜牲。老子剁了他!”

  他转身就往外冲。

  飘云在后面死死的抱住他,男人想挣扎,又怕用力过猛伤着身后的女人,只有不甘的狂啸:“你别拦着我,你对他这么好,这小子恩将仇报,还是人吗?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飘云要晕了。

  “我说,龙少,你发什么疯啊,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此话一出,龙天佑消停了。迅速回头,直直的看着她,“你没事?我以为你被他……”

  话没说完,被飘云敲了一个爆栗:“想什么呢你,一脑袋黄色思想。”

  龙天佑揉了揉额头,疑惑的问:“那你哭什么?”

  “洋葱……”飘云指指菜板上面那堆白花花的尸体,“都是它的错,不过,你不用替我报仇,我已经将它碎尸万段了。”

  “你的衣扣是怎么回事?”龙天佑狐疑的盯着女人的衣服,对离家出走的纽扣耿耿于怀。

  飘云真是好气又好笑,指指龙天佑的爪子:“那是今天早上你自己扯掉的,怎么一转身就忘了?真是没记性。”

  龙天佑看看自己的手,回想早上的情景。飘云穿好衣服要去上班,他不让。把人拖过来摸摸搓搓,反正时间还早嘛。飘云笑着跟他闹,就是不让他亲,他扑过去扒她的衣服,然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呵呵,当时太高兴,玩得太疯,不记得了。

  飘云斜睨他一眼,这个胡思乱想又健忘的男人。

  六十五章

  晚餐几乎当早餐吃了,龙天佑还是吃的兴高采烈。响水大米饭,配上红烧牛肉,鲫鱼汤,呗香甜。飘云看了看,又给他添了一碗饭。

  龙天佑认真的吃饭,飘云饿过劲了,反而没什么胃口,边喝汤,边汇报刚才的情况。

  “他说,不需要我再帮他什么。葬礼他自己会想办法,我很担心,他能有什么办法?”飘云叹了口气,“那孩子脾气很倔,现在恐怕是恨透了我。”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谁的错。”龙天佑用力嚼着米饭和牛肉,口齿不清的说。

  飘云笑,拿起餐巾给他擦擦嘴巴:“那是谁的错?都是月亮惹得祸?”

  “大道理我说不出来,我只是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她的选择。他自己以前也对我说过,爱情不能急功近利,也不能利欲熏心。在一起就要开开心心,不在一起,也要希望对方幸福。就像我们,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也会笑着送你离开。不过,我会一辈子爱你就是了。反正,我这辈子是栽在你手里了。”

  飘云看着大嚼大咽的男人,疑惑的问:“天佑,你去找过寒城?”

  龙天佑顿了顿,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点点头:“嗯。”

  “你找他干什么?”

  男人低头扒饭,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当时你不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只有找他。没什么目的,只想近距离看看你喜欢的人,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看看自己,有没有希望成为让你喜欢的男人。”

  “所以,你就去找他?”

  “嗯,宗泽教的,解决问题要从根本入手。”

  飘云心里一阵感动,握住男人的手,扣在自己的脸上:“天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好的让我觉得,这样被你疼着爱着,简直是一种罪过。”

  龙天佑笑,捏捏女人的脸:“谁让我喜欢你,喜欢你当然要对你好。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飘云笑在心里,以前看他随便几脚就把人踹个半死,觉得这人真是又残忍又冷酷。一想到那次被他骗回家扒得光溜溜的,发现这男人不但又冷酷又残忍,还很黄很暴力。

  可现在才知道,剥开那层冷硬的盔甲,这男人其实单纯的可爱。就好像虎头,看着凶悍,骨子里却又可靠又老实又忠心,呵呵,还很结实耐用哩。

  想到这儿,就觉得很开心,可开心之余,心底却莫名的冒出一种悲伤的情绪。就好像一个人在笑得最幸福的时候,突然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幸福的笑了,于是,笑容就会凝固在脸上。

  很不安,干脆站起来,坐在龙天佑的大腿上,搂着人家的脖子蹭来蹭去。

  “天佑,抱抱我。”

  龙天佑笑着搂着她,轻轻摇晃着,像哄一个夜哭的孩子,用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的声音问:“怎么了?突然撒娇。”

  飘云把脸贴在男人的胸口上,幽幽的说:“我有些害怕。”

  龙天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低笑道:“傻丫头。怕什么?”

  “不知道,突然有些伤感。天佑,我们太幸福了,幸福得忘了形。我害怕自己会乐极生悲,害怕天会嫉妒,害怕会遭到报应……”

  “不许胡说!”男人堵住她的嘴,粗暴的很温柔,“好日子才刚开始,可不许这么咒自己。”

  光溜溜的躺在床上,飘云的指甲抓着龙天佑强壮的后背,突然说:“天佑,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男人点头,边听边继续。干这事的时候居然还能一心二用,这个本事是被身下的小女人逼出来的。

  她就喜欢办事的时候讲笑话逗他,笑话冷得能把人冻死。

  “从前有一只鸟,他每天都会经过一片玉米田,但是很不幸的,有一天那片玉米田发生了火灾,所有的玉米都变成了爆米花,小鸟飞过去以后,以为下雪,就冷死了。”

  “一天,豆沙包在马路上走着,突然出了车祸,肚皮被撞破了,临死前,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说,哦,原来我是豆沙包。”

  “很久以前,三只小猪为了躲避大灰狼的追赶,建造了三个小屋。大灰狼不费劲的吹毁了草屋,木屋,砖屋,三只小猪们拼命的跑,但是还是被大灰狼追上了。三只小猪绝望地说,你看着办吧,随你怎样。大灰狼淫笑着,留着口水说,那快告诉我小红帽在哪里。”

  诸如此类。飘云很是在行。往往是龙天佑还没笑,她自己就笑得花枝乱颤。龙天佑是又无奈又可气又好笑,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傻瓜一样。

  后来发现,这种激情中的交谈实在有趣。只要飘云一讲笑话,他们就会笑,身体的震颤传递到那个地方,带来一阵阵麻酥,奇特的感觉美妙的难以形容。

  而且,飘云的声音那么好听,随着他每一个动作低回辗转,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像轻吟,更似叹息,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熨帖帖的,跟洗了桑拿似的,舒坦极了。

  以至于,龙天佑现在已经习惯了边听故事边办事。

  可今天的故事委实有些伤感。

  “从前,有一个守候在佛祖前的精灵,他爱上了尘世间一个女子,于是向佛乞求,去尘世陪伴那个女子。佛对他说,陪伴,就是把你的生命永远地融进那个人的生命里。可你是精灵,她是人,她不过只有一百年的寿命,你却是永生的。你只有经历红尘,才能拥有跟她同样的寿命。精灵说:那么你把我放到红尘里吧。佛说:红尘甚苦。精灵说:可是,红尘有她。佛说:红尘有海,你不谙水性。精灵说:我会有自己的信念。佛看精灵如此坚决,于是给了他三样东西:一是英俊的容貌,二是财富,三是聪明。但是,三样他只能选其一。”

  龙天佑笑,亲了亲她:“他一定选了容貌,你们女人都爱这个。”

  飘云点头:“没错,第一次,精灵选了容貌,于是化成了一个英俊非凡的男人。可是除了美丽,他一无所有。女人是青楼中一个苦命的艺妓,每天坐在人前抚琴,脉脉凝视着男人美丽的眼睛。男人没有钱,他只能远远地坐着听女人扶琴。后来,女人被一个高官看中,纳为小妾。男人忧伤地看着她,将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心脏。”

  龙天佑停下来,看着她,低声说:“这不是笑话,不好听。”

  飘云摸摸他汗湿的松针似的头发,有点扎手。

  “乖,你要听我说完。”

  “哦。”龙天佑点点头,“那你说吧。”

  “男子重新变成了精灵。佛问他:第二次,你要什么?精灵说:我要财富。佛依然挥了挥衣袖。精灵于是变成了一个富豪的儿子,应有尽有,偏偏没有爱情。男子依然固执地爱着那个女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和她分享。可是他发现女人从来没爱过他。她挥霍着他的钱,也挥霍了他的感情。女人对男人说:你拥有太多的金钱,所以你注定无法失去,你也就无法拥有感情。于是,他又一次将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龙天佑静静的看着她,他知道,飘云有话对他说。她总是这样,讲道理的时候,请求他的时候,喜欢拿故事做引子,好像他是她顽劣的学生。不能空洞的说教,一定要谆谆教导,循序渐进。所以他不说话,安静的听她说。飘云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有道理的。她总是比他看得明白。

  于是,童老师搂着男人的肩膀,继续讲她的故事。龙同学趴在女人的胸脯上,听他的故事。

  “男子又变成了精灵。这一次,他对佛说:我要聪明。佛于是把他变成一个聪明万分的男人,重新在红尘里陪伴他爱的女人。男人太聪明了,所有的一切都用精确的方程式计算着,他用自己的聪明去接近那个女人,拥有那个女人,甚至计算着那个女人。可是男人发现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睛始终是结冰的,甚至有仇恨。男人哭着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实在太聪明了,我不过是你手中的一个数字,任凭你把我拉进随便一个方程式。你对我只有占有,没有感情。后来战争爆发,女人死在敌人的刀下,血流一地。悲伤欲绝的男人选择了以死相随。

  男子再次成为精灵。这次,佛没有开口,精灵就已经落泪。佛惊异地发现精灵有了感情。佛说:你已经无法脱离红尘,我只能给你最后一样东西了,你要什么?精灵闪动着泪光,对佛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她爱我,永远的爱我。佛不语,挥了挥衣袖。这一次男子看见那个心爱的女人把自己温柔的抱入怀里,温柔地吻了吻他带泪的眼睛,他变成了那个女人的儿子,被她疼爱一生一世。他如愿,将自己融进她的生命里,可是,她亦永远不能爱他。”

  果然是个很伤感的故事,月华黯淡,仿佛无声的叹息,这叹息绵延不绝,慨叹着男子的痴情深重,世事的反复无情。

  佛语有云,求不得苦,万丈红尘皆是空。

  那男子是大苦。

  情深不寿,情深不寿。既已情深,如何得寿?

  龙天佑抬起头,像个懵懂的孩子,望着飘云如水的眼睛:“他为什么会变成那女人的儿子?”

  飘云看着他,轻声说:“因为精灵懂得了感情,这是他命定的劫数。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爱到不离不弃的地步,那么来世就做她的孩子吧,让她一生一世疼爱你。”

  她顿了顿,贴在龙天佑脸上,有些悲伤的说:“天佑,有时我会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那个男子,我注定会让你历经尘劫之苦。所以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女人。如果做不了你的女人,我也要做你的女儿,或者你来做我的儿子。总之,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们都不能分开,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龙天佑笑起来,啃啃她的肩膀:“傻丫头,净说胡话。”

  飘云缩在男人的怀里,小鹌鹑似的怯怯发抖,小声嗫嚅着:“天佑,快点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我真的很害怕,每天都睡不好,总是梦到寒城流血的脸,摔得支离破碎。我都不敢告诉你。”

  龙天佑叹了口气,心疼的搂着她:“我早就知道了,你做梦总是喊他的名字。你不说,我也只有装做不知道。飘云,你再等等,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带你走。我们去丽江,去香格里拉,去玉龙雪山看日出。我都想好了,国内转够了。我们就出国,像你喜欢的那样,背着旅行包到世界各地流浪。直到你累了,倦了,我们就找一个宁静的小镇停下来,留在那里开间小店。我干活挣钱养活你,每天吃你做的饭。你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丫头也行,我们舒舒坦坦的过日子。你放心,我说了算的,我一定带你走……”

  飘云很用力的点头,他一边说,她一边不断的回应着:“好,天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着说着,就累了,很快就睡着了。飘云躺在男人的臂弯里,梦见了小时候在奶奶那里看到的佛经。明黄的本本,粗重的黑色繁体字,油墨和纸张的香味,印刷很粗糙。

  很久远的过去,久得已经忘记了奶奶的脸。蒙着岁月的金沙,记忆在风中蚀干,可当年看到的经文却历久弥新。

  地藏云: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谓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

  《涅槃经》亦云:无间有五,时无间,空无间,罪器无间,平等无间,生死无间。犯五逆境者,永堕此狱,受尽终极之无间……

  奶奶死的很早,奶奶生前喜欢念经。紧密的双目像南方的梯田,嶙峋的手指捻着一串开了光的紫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莎婆诃……”

  奶奶说这是往生咒,保佑故人早登极乐。

  可飘云听来听去,却只听到一句:人间,地狱。人间即是地狱。

  (以下由石桥整理收集)

  第六十五章

  四月的天空,比海深,湖水一样的清澈晴远。

  人间四月芳菲尽,那是四季如春,山青水绿的江南。而距离江南几千公里的中国的最北端,白雪渐渐隐去,河水不过刚刚开冰。

  这个城市的气候没那么凛冽,可是空气依旧清冷,还是寒意料峭的春天。

  早上醒来,阳光很明媚,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照过来,水银似的明晃晃,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温暖的阳光,诱惑人偷懒。

  飘云看了看床头的hello kity闹钟,鱼骨时针早就过了七点,还好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否则麻烦大了。

  龙天佑睡得正沉,他是个夜行动物,习惯了夜夜笙歌,所以一向晚睡晚起,每天都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会起来,屡教不改,真是坏小孩。

  飘云睡不着,又不想起来做早餐,于是懒在床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色女一样打量着躺在她身边的,这个光溜溜的男人。

  华丽的古典窗帘厚实密合,将阳光恪尽职守地遮挡在外面。

  早晨十点一刻,外面早已春色明媚,阳光灿烂,行人匆忙赶路。里面却是油画一样的从容黯淡。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黄晕,只有窗帘露出的一缕白光,好似另一个世界。光与影巧妙的交叠,好像关锦鹏的电影镜头,浓烈的色彩,精致的构图,充满诗意的颓废,无可救药的浪漫。

  在暗沉光线中,他的轮廓依旧清晰。□的上半身好像平放的大卫雕像,古铜色的身体肌肉虬结,帅得震撼又有力度。

  飘云歪着小脑袋看了半天,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男人的眉毛。笔直,修长,还特别的黑。据说有这样浓眉的男人最是重情重义。

  突然觉得不公平,这人,脸帅得一塌糊涂也就算了,怎么连身材都这么养眼?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公平啊,不公平啊。

  飘云从小就自认为很有正义感,是捡到一分钱也要交给警察叔叔的那种好孩子。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说,见到坏人坏事要勇于做斗争。所以她此时此刻,决定替天行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打定主意后,就趴在人家身上,对准男人的肩膀,正要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就是那么巧,我们伟大的,警觉性超强的龙同学,在千钧一发之际,睁开了他那双睿智明亮的眼睛。扣住女人的下巴,一个翻身,就把人死死压在下面。

  童老师的阴谋宣布破产,对着男人一个劲的傻笑。这个,怎么办?惹醒了一头东方雄狮。

  “小妖精,你折腾什么?”男人眯着眼睛问。

  “亲…。。”飘云指指嘴唇,很诚恳的说:“你别抓得我这么紧,亲亲而已。我没想咬你,真的。”

  很好,欲盖弥彰……

  男人哦了一声,尾音拖的长长的,表情可爱。拇指轻轻撬开飘云的嘴唇,露出人家洁白的小贝齿,很认真的问:“亲,需要用牙吗?”

  这是一个问句,语调竟然还有转音,就变成了否定句,龙少显然不相信。

  “哈哈,是啊。需要吗?”飘云干笑两声,怯怯的看着他。不用就不用嘛,干嘛一副人赃两获的表情?我就是想咬你,怎么着吧?

  飘云很有骨气的幻想着,然后满脸堆笑的装可爱:“想给你留个记号而已,万一以后走丢了,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一点都不疼的,我发誓。”唉,这就是现实,谁叫人家胳膊粗哩。

  龙天佑想了想,煞有介事的拍了一下额头:“的确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要么这样,我先给你留一个。你最爱迷路,比我需要。”

  飘云一阵寒战,楚楚可怜的看着不怀好意的龙同学。

  “你,不用这么客气。”

  “你自己说的,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还是留个记号比较好。你说,是左边好,还是右边好?”男人猎豹似的磨了磨牙齿,盯着人家雪白的小香肩,跃跃欲试。

  “不留行不行?”女人垂死挣扎。

  “不行!”男人断然拒绝。

  男人的眼神无比认真,男人的牙齿锋利无比。

  飘云颤颤巍巍的用细细白白的小手捂住眼睛,抖着声音说:“那你可要轻一点,我皮薄,不经咬。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要咬出血,不要咬到骨头,小说里面说那样很疼的。”

  龙天佑快笑翻了,用牙齿磨磨小女人的锁骨,很坏心的吓唬人家:“准备好了吗?我可要来了。”

  “呜呜,天佑,我错了。不咬成不成?以后每天早上都让你亲还不行吗?”

  “让我亲几下?”

  “十下。”

  “不行,二十下。”

  飘云咬牙:“龙天佑,你坐地起价。”

  男人坏笑:“那就不要谈了。干脆让我咬一口,省得你讨价还价。”

  “哦,好吧,二十就二十。”鉴于生死攸关的考量,飘云决定委屈一下,同意龙天佑这条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好女子要能屈能伸,等待机会,不动声色的回咬一口。

  可是,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哦。这男人怎么亲着亲着,手脚就开始不老实了呢

  “喂,龙少,你只说亲,没说干别的。”

  “嘘,别吵,顺便嘛。”男人着迷的吻着,而且越吻越向下,越吻越缠绵。眼看着星星之火就要燎原了。

  “等一下。”女人突然叫停。

  “怎么了?”龙天佑喘着粗气问。

  飘云摸摸肚子,肚子很争气的咕咕叫了几声,于是眼巴巴的望着龙天佑:“我好饿,想吃皮蛋瘦肉粥。”

  “哦,那我去卖。”

  龙天佑二话没说就爬起来穿裤子。

  啪!关门声,龙天佑走了。飘云在床上美滋滋的翻了个身。危机解除,老规矩,龙少穿好裤子出去买吃的,飘云躺在床上睡到太阳晒屁股。

  笑呵呵地抱着被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睡醒就有香喷喷的早餐,还有帅哥相陪。这样的日子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舒坦。

  本来嘛,男人就是这样用的。但前提是,这个男人要很爱很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心甘情愿的把你宠上了天,任你作威作福。

  正美着,手机响了。飘云找了半天,终于在龙天佑扔在沙发上的外套下面找到了它。

  掀开盖子一看,竟然是文惠。

  按下接听键,文惠略带兴奋的声音立刻传出来,震得人耳膜发痒:“飘云,死丫头,我光荣回归了。”

  几个月不见,文惠竟然发福了,尖下巴变成了圆下巴,手臂上多了不少“拜拜”肉。原来挺优雅的一个气质美女,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现在胸是屁股,腰是屁股,屁股还是屁股。

  简直就是灾难。

  飘云看得目瞪口呆:“姐姐,你在北京遭遇什么沉重打击了,不怕,跟妹妹说,我给你报仇去。”

  文惠一个纸团扔过去:“去你的,死丫头,你要笑就笑。”

  “呵呵,不敢,说实话,是不是有宝宝了?”飘云盯着文惠突起的小腹猛劲的瞧,心想,我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有点恐怖。

  文惠叹了口气,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要是有孩子就好了,在那边跟他努力了四个月,无果。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怎么样?”

  飘云摇头:“唉,一言难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文惠推掉了所有的预约。飘云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她。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冲着飘云竖起大拇指,十分佩服的说:

  “我说,你可够传奇的啊。把你的故事拾掇拾掇,能拍个长篇电视剧了,名字就叫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保准火。”

  “姐姐,你也幸灾乐祸的太明显了吧。”

  “哪有,我是替你高兴。终于找到一张踏实可靠的长期饭票。早就觉得你跟那个隋家少爷没戏,你见过猫和凤梨过一辈子吗?”

  飘云一口茶水喷出来,正好,座椅旁边有一株天竺葵,浇花了。

  “我说,你这是什么比喻。”飘云抽出纸巾擦擦嘴巴,“好歹也是个心理医生,请注意措辞,要符合你的专业素养。”

  “好,那我换个说法。你以前的男人,就是把你扒光了,□,却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瞧不明白,就是这么简单。”

  第二口茶又喷了出来。

  “行,您甭说了。”飘云又擦擦嘴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文惠捂着嘴笑:“话粗理不粗,你比我清楚,你们不合适。”

  飘云点点头:“这我知道,隋洋我倒不担心,没了我他或许活得更潇洒。只是寒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他。而且每次都血淋淋的,我真怕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文惠推了推眼镜,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只是,现在鼻子比以前肉厚了。

  “从理论上来说,梦是潜意识的欲望,由于睡眠时大脑的检查作用松懈,就趁机用伪装的方式绕过潜在抵抗,闯入意识而成梦。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什么意思?我天天梦到寒城跳楼,难道是我潜意识里想杀了他?”飘云打了一个冷战,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不在一起,也不用要人家命吧。

  文惠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刚好相反,你是因为太在意寒城,总是害怕他受到伤害。才会有这样的梦。你一直对他抱有一种深刻的内疚感,这种内疚像病毒一样折磨着你。你越幸福,内疚也就越深,被噩梦纠缠得就越久。幸福变成了噩梦滋生的温床,而它的可怕之处就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消失,反而是越演越烈。好像滴水穿石,一点点,腐心蚀骨。”

  文惠说得绘声绘色,飘云听得胆战心寒。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文惠疑惑的看着飘云,“这不是很奇怪吗?男女合则来,不合则去。这个道理大家谁都懂,没有必要这么为难自己。而且,你的内疚,似乎都给了柳寒城一个人。这也很奇怪。”

  飘云明白文惠的意思,她自己也为此疑惑过。说到底,隋洋才是正牌的男朋友。可是,她对寒城就是比对隋洋上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我们应该从根本出发。”文惠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什么根本?”飘云不明所以。

  “飘云,你最初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飘云想了想:“因为我有家庭暴力的阴影,还有就是,我是一个性心理缺失者,对□完全没有感觉。”

  “这就是了。我在北京,把你案例拿给我的导师看。她说,如果一种心理干预找不到答案,要么是方向不对,要么是方法不对。”

  “那我们是哪里出了问题?”飘云心急的插嘴。

  “或许,这两者都出了问题。”文惠推推眼镜说。

  飘云差点晕倒:“姐姐,不会吧。治疗了这么久,你告诉我弄错了方向。”

  飘云有种迷失旷野中的感觉。

  “我很抱歉。在北京被导师狠狠的骂了一顿,不过,你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如果你已经不再信任我,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导师,她对你的个案很感兴趣。”文惠诚恳的说。

  飘云摇头:“不,文惠,我不想追究责任。只想解决问题。请你帮助我,在这里,我可以信任的只有你。如果你放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相信谁。”

  文惠重重舒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飘云,我就对你实话实说了。我的导师说,在性上麻木不仁的女性,如果不是生理问题,也不是其他的心理影响,那大约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童年的时候遭受过不愉快的性经验,比如,暴力性侵犯。”

  飘云赶紧摆了摆手,反驳道:“这不可能,我对你说过,我跟隋洋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

  “我知道。”文惠打断了她,“可是,飘云,有这样一种情况,女人如果天生□狭窄,而遭受的侵犯又只有一次,那个东西,是可以愈合的。我有个朋友就是妇产科医生,我向她询问过。”

  飘云有点蒙了,说话也有些结巴,好像大脑跟不上嘴的节奏。

  “可是,我,我完全没有印象。文惠,你跟我一起梳理过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我对你没有任何的隐瞒,一点隐瞒都没有。难道我自己经历过什么,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文惠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会不会,你的记忆欺骗了你呢?”

  “什么意思?”

  “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生活有一个特别之处,假装的久了,就变成真的了。对于一个心理疾病的患者来说,这世上不止一个真相。一个是记忆中的真相,也叫情感真相。另一个则是客观存在的真相。有时,我们情感上的真实,跟事实的真实,并不同步。”

  飘云犹如雷亟,千万道闪电盘旋在头顶,天崩地裂,电闪雷鸣。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但欺骗了你,还欺骗了我自己。而我自己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太匪夷所思了。”飘云实在无法相信。

  文惠叹了口气,直直的看着飘云,笃定说:“作为一个心理医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我见过的不胜枚举。记忆可以自行分裂组合,让我们毫无愧意的篡改历史。这无可厚非,只能说明。那段历史实在惨痛,是我们如论如何都不愿去面对的。”

  飘云沉默了,既然是如此惨痛的经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既然连当年的自己都在下意识里选择忘记,那么事到如今,早已事过境迁,又何必掘地三尺追根究底?

  可是,真的能掩藏住吗?这种做法无疑于雪天里埋尸。看似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可是尸体好端端的,在白雪下面栩栩如生。在每一个梦回的午夜,变成跳蚤咬得你不得安生,留下无数噩梦的抓痕,这种积年累月的折磨,会让你长久遭殃,直至疯狂。

  飘云不想死,也不想疯,她要好好的活着,跟天佑一起好好的活着。

  而且,她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像一只顽劣的黑猫,抓挠着飘云那颗敏感脆弱的心脏。

  如果真的被人侵犯过,那么,这个侵犯她的人是谁?同学,邻居,强盗,劫匪?似乎都有可能,在那个社会治安不健全的年代,这种事情并不十分稀奇。

  她的母亲知不知道?或者知道,只是没有告诉过她?太惨痛,所以她选择独自承担?

  不得而知,母亲的骨灰被供奉在龙家的书房里,早晚三炷香。伊人已去,这是一个永久的秘密。

  还有,这一切又跟寒城有什么关系?她的这种深切的,折磨得她夜不能寐日不能食的愧疚感,到底从何而来?这更是一个迷。

  (以下由石桥整理收集)

  “文惠,我想知道,是不是我想起当年的一切,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大敌当前,飘云决定勇敢面对。既然逃避不了,索性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理论上是。但是,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心里探究是一把双刃剑,究竟会让人羽化成蝶,还是跟着不堪的真相腐烂发酵,没有人知道。全看当事人—你,是否能顿悟这一切。”

  飘云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文惠。文惠的表情很严肃,像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一般壮烈。好像即将面临心灵搏杀的人是她,而不是眼前这个弱质纤纤的小女人。

  “文惠,你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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