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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生命约会40周:孕妇周记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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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手摸肚子,好像是一块独立生长的小肉——和我根本没有关系。他到底怎么样了?前些时候,那“绒毛”作怪之时,虽然难受得万般不适,但却总感觉到一个坏家伙在活动。在争抢地盘。而现在,坏人改邪归正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书上说,首次怀孕者感知胎动常常比不止一次怀孕者来得晚些,因为她们不知道胎动应是何种感觉。其实,胎儿已经在子宫中忙碌了许久了,他们拳打脚踢,只不过还没有触动母亲的神经末梢。已经到了二十周了,我还不能说我感觉到孩子的活动。没有——我垂下脑袋,不敢看宋宋——真的没有。

  我担心得很。可宋宋说,傻瓜,他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的肚子就该痛了。可我还是坚持要去医院。水一旦深流,就不会发出声音。人的感情一旦深厚,也就会显得无言。对于丁丁,我所能做的,是要好好保护他。至少,当他在我的身体里时,我一定要尽我所能。我不想让自己后悔终生。哪怕是最细微的差错,最好都不要出现。宋宋皱眉头:你太紧张了……

  做的是常规检查——量血压,称体重,检查胎心音。我常常怀疑这些粗糙而简单的检查是否真的有效果。相同的程序。不到10分钟,花费10元。我不相信这套程序能查出什么疾病。但我却依然坚持要做。希望在这样一种过程中获得心理平衡。我需要安慰。需要人群围绕着我,关注我,我和我的肚子。借着他人的关注,我似乎可以告诉我的孩子:瞧,妈妈真的是很关心你噢……

  脱鞋。将背带裤解开。躺在床上。露出腹部。等待着,等待着。见一实习小女孩拿着一个仪器走了过来。是冰凉的物件。两头被一串弯曲的粗线连接着。她犹豫了一下,先将一头放在我的肚子上滑动起来,又将另一头举高,凑到耳朵边倾听。可以看出来,那举高的部分很像是一个扬声器。虽然像四方的拳头那么小,但却格外诡秘。仿佛可以打通一条道路。仿佛一种力量可以被释放出来。我和她都静止了下来。我们努力地倾听——听到里面释放出来一阵很响亮的磁磁拉拉声。显然——这种杂乱无章的声音不是心跳声。

  其实,从受孕的第16天起,虽然胎儿的心脏还不具备心脏的形状,但却已经可以引起跳动了。到怀孕第4周末,胎儿的心脏已初具规模,但此时的心脏还十分脆弱,接收不到胎心音。到了第12周,可以使用超声波听诊器听到胎心音了。第20周时,用普通听诊器就可以听到胎心音了。我现在做的,就是普通听诊器听胎心音。

  在孕妇的常规检查里,听胎心音是很重要的一项内容。一旦发现胎心音微弱,就可立即采取抢救措施,以防胎儿发生不测。可是,谁又能总是呆在医院做这种检查呢?一次胎心音检查,最多只能保证查后几小时的安全。在孕婴店里有卖一种仪器,是专门听胎心的,几百块钱。我觉得太贵,没买。感觉这种仪器更是一种心理负担,操作起来很复杂,每天听一次,每天都要受一次惊吓。真是花钱买罪受。

  我仰脸看着那个女孩。她的嘴角有个青春痘。一缕头发从白色的帽子中滑落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皱了皱眉头。手里的仪器滑动着,在我的腹部到处寻找——没有找到,没有。像一个盲人在寻找扶手,像一艘船在寻找岸。她找得那么艰难痛苦——还是没有找到,没有。那情绪很快就辐射到了我的腹部。我感到我赤裸而挺立的肚子开始变硬、发凉。被扔在盐碱滩上的一条鱼在翻着白肚皮。那就是我,无助的我。我几乎要丧失耐心。

  那滑动的仪器一直呆头呆脑,企鹅般挪步,终于在转了几大圈之后,停到了我的肚脐眼的左下方。停住。不动。听——有声音!一阵巨大的心跳声传来,是那种有回声的鼓声——咚咚、咚咚。再听,依然是咚咚、咚咚。女孩似乎喘了一口气,正要将仪器拿走。我却打了个激灵,感觉万分不对——一个那么小的胎儿,能有这么大的心跳声!我迷惑地对她轻声说——我怎么听着像我自己的心跳?

  她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看来,我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那么,我的丁丁的心跳声到底在哪里?我几乎要哭了出来。后悔自己没有早来医院检查。后悔自己只顾着吃吃睡睡,没有好好地关心小丁丁。我几乎想翻身坐起来,大喝一声,医生在哪里!我的脸憋得通红。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又拿起仪器,重新开始滑动。我听到她的呼吸很沉重。她一定和我一样,着急地想听到孩子的心跳。她一定是第一次独立操作,那么笨手笨脚。我对自己说——让我安静地、耐心地等待吧。我相信你,我的丁丁。你一定是最棒的孩子。你一定有从容而非凡的心跳。只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

  心跳 我听见了,听见了!(2)

  一直找,一直找。终于,在腹部左侧靠近大腿根的地方,仪器不动了。是真的吗?我和小护士都屏住了呼吸。我伸长了耳朵——我听见了,听见了!

  那巨大的嘈杂是一片黑夜,连绵不绝;从那最黑的里面跳出了一点光亮,是那种米粒大小的光亮,是轻而脆的一些声音组合。像极了马蹄声。而且是两声并作一声的那种——哒哒、哒哒。再听,确实,哒哒、哒哒。一直在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医生走了过来,听了听,点头说,没问题,就是这种声音。

  好神奇。就这样听到了他的胎心音。以为他一直昏睡不止,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地长呀长。只可惜,他的力量太微弱,有时候,粗心的我会疏忽过去。现在,听听,丁丁的心跳多么欢快。什么都看不见,却先听到了他的声音。彷佛那心跳就是一张小嘴,在不停不停地呼唤,妈妈,我在长个子!我在长个子!

  我长长地喘了口气。太孤独了。突然,我想对丁丁说,一个人在黑暗中成长,真是太孤独了。那是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我的孩子,你一个人上演的这一场戏剧多么艰辛。你会厌倦吗?像一粒沙子厌倦沙漠,一条鱼厌倦大海。然而你却不能。像沙子像鱼一样,你不能。这是你命定的旅程。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开始,就无法自行结束。

  出门后,看到宋宋站在走廊里,一脸焦急。埋怨他怎么不进来听丁丁的心跳。他说,咳,里面还有孕妇,我害怕看到别的大肚子。又问我,怎么样?没问题吧?我点头。他说,我早就知道没问题。

  晚上,听我形容那“哒哒、哒哒”的声音时,他羡慕死了。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趴在我的肚子上听一听。我仰卧在床,两腿伸直,看他认真地将耳朵放在腹壁上,仔细地倾听。过了一会,他满脸困惑地对我说:我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不过,他赶快安慰自己说,看来,丁丁是个乖孩子,晚上了,所以他不那么闹腾了……

  我笑得肚子一颤一颤的。傻爸爸。晚上或者白天,是对于我们这些大人来说的。丁丁哪里有什么晚上。再说,既便是晚上,他也一样会有心跳呀。傻爸爸的智商已经变低了。索性告诉他,如果拿一个木听筒的话,可以听到一种近似钟摆振动的“滴答、滴答”声——那就是胎心音。而且,医生说了,一般每分钟可听到胎心跳动120——160次。怀孕中期,胎心率可达每分钟160次以上。显然,胎儿的心跳比正常人要快。

  但宋宋仍然一头雾水:钟摆、滴答、马蹄、哒哒……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种心跳,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声音。我也无法向宋宋描述清楚那一刻的感受。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一直都惴惴不安,怀疑肚子里的丁丁是不是睡得太多,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是,当我亲耳听到那“哒哒、哒哒”的声音后,才确信:我的孩子,他不再是一个幻想,更不是一个错觉。他就那么真实地存在着。在我的身体里,回响着一个两重奏——一个,是我的心跳。另一个,是他的心跳。竟然都相安无事。各跳各的。

  有研究表明,胎儿在妈妈的肚子里最喜欢听的声音是男中音。最好是爸爸的男中音。我想——这是有道理的。那么漫长而寂寞的岁月,他一定很孤独,是需要一些新鲜和刺激的。而父亲的声音会让他感觉到安慰,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关爱。可惜——父亲永远只是父亲。只有当一个孩子出生之后,他才能完全享受到生命的神奇。而现在,他是一个旁观者,总是懊丧着,垂着头,并不能真正深入了解怀孕的女人和胎儿的亲密关系。

  我总是喜欢将手放在肚子上,慢慢地到处摸索。有时候摸得很入神,以至于将宋宋晾在一旁。甚至他说话我都没听见。他恼了,说你干吗呢?我说,我在摸他呢!我感觉这几天他应该有动静了。宋宋反驳说我像个巫婆,说的都是没有理性的预言。我不理他,说和丁丁有心灵感应。就在最近,他一定会动起来的!

  果然——心灵感应有效果——从医院回来后,我的肚子就像是一个鱼缸,时不时有冒泡泡的感觉。有时候,吃完饭没多久,感觉到肚子的下半部有东西在游动。但很轻微。像是敲门?或者是有人在轻轻地转动铅笔刀?总是,是一些小小的悸动。而且,一般都是连续动两下,就歇息一会。或者,是丁丁要起床吃饭了?我像个被绑架后蒙上了眼睛的人,只能靠在黑暗中的感觉与丁丁对话。

  我还总结了一些规律:晚饭后是丁丁最喜欢活动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将手放在腹部,可以摸到他轻微的心跳——是他的。而且很奇怪,总是在腹部的左边响动。右边的腹部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难道,他是个左撇子?我被自己毫无道理的联想搞得发笑。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原因。他就是喜欢这样躺。这样躺着舒服。

  和几位孕妇交流经验,各有各的体会。有人说,胎心音像是火车在铁轨上奔跑的声音(我听了大吃一惊!);有人说,是那种“碰碰碰”的敲门声(这还差不多!);还有人说,准妈妈每日都要保持愉快的心情,因为生气、激动、沮丧、突然快速的运动……小宝贝的心跳也会跟着变化。倘若超过五个月还未听到胎儿的心音,情况就很危险了。到了怀孕后期,胎儿有了力气,再听胎心音时,会像打鼓一样呢(我努力点头!)。

  心跳 我听见了,听见了!(3)

  生命太神奇了。我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凝结而成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母腹中如何度过那些寂寞岁月。我更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器官是怎样就形成了。可是,我们就得到了一个宝贝——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一个和我们像、又不像的小家伙。

  其实,我们干了些什么?只是等待。一天天,一天天地等待。那些成长的过程,谁也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的天赋来完成。而他,具备怎样惊人的能力,却是我们这些平庸的父母无法了解的。这就是生命。一个有着心跳的活脱脱的生命。还有什么,比这个东西更珍贵呢?我打破头也想不出来。

  孤独 我是一盆冬天的芦荟(1)

  第21周

  眼看着冬日里外面的世界那么迷离——天空中总是雾气飞腾,地下总是冰雪相交,晴天里也看不见半米阳光,鼻孔让废气污染成两条黑黑的管道——这就是乌鲁木齐的冬天。这就是我们要过的日子。这就是我和丁丁必须要面对的每一天。

  我越来越烦躁不安。外部的严酷环境让我变得格外易怒。独坐窗前,房屋漆黑,我能看到街灯闪烁着。一丝犹疑的亮光从我的眼前飞过。接着,是更大的黑暗。我是一盆芦荟,一盆冬天的芦荟,晾在窗台上无所事事。我看着芦荟,内心荒凉。

  这样的时候,时间似水,已快将我溺死。我所能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呼吸;我所能找到的,只是一个角落。我浑身都灰扑扑的,像蜘蛛,羞于见人,羞于将自己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在家里走来走去。地板上晃动的,是一滩神经质的影子,忽长忽短。

  这个时候,我的体形已经接近一个成熟的孕妇——腹壁更加坚韧,腹部也更加圆润,而不是仅仅厚了一点。已经过了孕中点了。已经怀孕二十一周了。是应该值得高兴的时候啊——然而,想想未来,还有这样一半的路程要走……真远呀。而且,我已经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企鹅。谁能有我笨重。谁能有我贪吃贪睡。我几乎是在掰着手指头过每一天。

  很少出门。也不敢出门。万不得已出门,坐公交车时需紧紧抓住车上的横杆。下车时总是小心翼翼踱步。肚子已经滚成了一个球,走在路上,是一个摇晃在白色沙滩的海狮。渴望身旁有个肩膀。渴望有双搀扶我的双手。然而,没有。一直都没有。父母在千里之外,老公忙着上班挣钱,朋友们各有各的事情,谁能像我这么无所事事。

  一个人独自摇晃。看见车,看见人,看见跑动的食物,心里就发慌——害怕那些移动的活物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会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伤害。哪怕是一条突然窜出来的小狗,都能令我尖叫一声。我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滑到。害怕自己心跳加速。害怕自己稍一疏忽,就连累了丁丁。

  丁丁是个那么敏感的孩子。他知道怎样表达他的情绪。当我情绪舒缓之时,我的腹部就是温热的,放松的。手摸在肚皮上,是一种圆润的玉的感觉。那个时候,他一定舒展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挺着自己的小圆肚子。他正在玩耍和享受呢。

  可是,当我听到尖锐的高音(特别是警报声,刹车声,鸣笛声……),或者是看到暴力镜头(在电视里,电影里,街道两边上演)时,我的心就会发慌——能明显地感觉到心跳加速。接下来,我的肚子就会变凉、发硬。像一个核桃。他——我的丁丁——会一动不动地蜷缩起来,用安静来保护自己。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在加速。但有的时候,他也会屏住呼吸——他比我更害怕这个世界。他比我更敏感于这些危险。他在一天天加固着自己的堡垒。他要努力让自己在变得强大之前更有力量一些。

  那些极度嗜睡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阶段。困倦被高度的警觉所代替。我成了一只不愿意睡觉的猎犬。我甚至发现自己变得格外不可理喻——譬如,喜欢听拧开水笼头时发出的流水声;讨厌冰箱一开一关时溜出的味道;一遍遍地给窗台上的植物浇水;拉开窗帘之后又关上,再拉开……

  他一直没有明显的胎动。其实——这——也许是让我一直惴惴不安的真实理由。我承认我害怕。我害怕极了。尤其是在黑暗中独自一人之时。一个人的孕妇。吓!真是一部恐怖片。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自己。我也不知道这种阴影将笼罩自己多久。

  常常将手放在腹部去摸他的心跳,以此来证明他是活的。活的——啊——孩子。这是一种怎样的悸动。每一次,当我的手轻轻探询他的心跳之时,我都被自己脆弱的神经打击得发狂。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件事情更可怕!

  孩子没有一丝动静——黑夜中的大海一样平静。我将手长久地停留在腹部。我屏住呼吸,希望能倾听到一些来自深处的秘密来。没有,一点也没有。孩子没有一丝动静——我不敢告诉孩子的父亲。我甚至不敢告诉我自己。我想起曾经看到的一本书,上面说,孕妇如果不喜欢腹中的胎儿,会散发出一种磁力,胎儿接受到后,会感到悒郁。有的敏感胎儿会采取自杀的行为来保护自己!胎儿……自杀……?我在黑暗中哆嗦的手指纠结在一起。

  这个时候,和怀孕几周时的心情完全不同。那个时候,在公开场合,我可以保守住自己的这个秘密,我可以含混地对付着那些好奇的询问,试图将孩子隐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不会有人打破那个宁静。可现在——已经二十一周了。那些敏感的母亲们早都能够感受到胎动了,可我的肚子却那么平静。有的生过孩子的孕妇,甚至在怀孕十六周之时,就能清晰地辨别出孩子的胎动。可是,我却一直没有什么感觉。我一脸困惑地对宋宋说:怎么办?但很快,我就发现,他比我还困惑——我怎么知道?!

  我们开始找原因。找来找去,找到了一个听起来很像样的理由——因为孕妇缺乏阳光的照耀,所以胎儿一直不愿意动弹。解决的办法是——让孕妇暴晒在阳光下一个月。为了丁丁,我们决定回家乡一趟。那里有明亮的、璀璨的、耀眼的——阳光!说干就干。很快,宋宋就申请到了去家乡出差的机会,我也收拾好一个小包,准备出门。

  孤独 我是一盆冬天的芦荟(2)

  离开家,坐上出租车,瞬间就驶向了一座高架桥。是直通到火车站的。上了桥后,发现这个时候桥上几乎没有车,更没有行人。我简直是下意识地朝后一望,却呆掉了——整个乌鲁木齐都被浮动的雾气笼罩着,只能看到一些楼房隐约的顶尖。那些低矮的土屋几乎完全被淹没在了高架桥下,和雾气凝结成灰乎乎的一片。这一条宛如横空出世的高架桥是骇人的。它蟒蛇般盘踞在半空,赤裸,凸起,无视一切细小耳微弱的生命。

  这个高傲之物在试图向一种孤独做告别演出吗?蹒跚绕过闹市之后,却见它更显苍凉。那些在它身体上爬来爬去的男男女女,在费力地寻找着情途终点。而落幕之后,又有几个人能忍受简单的安稳?现世的诱惑躲闪着,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清醒的表演者,能数出几个?突然,我的心里陡然产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或者,有人,看破了红尘,在万家灯火沸腾之时,从这桥身上纵然一跃……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末日的场景。没有灿烂无比的阳光,到处都是灰色的混沌,茫然而寒冷。这个城市仿佛坠落进一个好莱坞的巨型布景之中。天空不是天空,人间不是人间,只有一些隐约闪烁的影子。影子粘连着影子。一片片灰色就是这些影子在喘气。而统治这个世界的,是那些摸不着却又看得见的雾。雾是一个空洞的魔鬼。雾是一个不知羞耻的颓废之王。

  将头赶快转了过来,突然感觉到灵魂出壳——没有阳光,又没有孩子……我想,一个人,是会突然舍弃自己的。很多人都会为了爱情而选择死亡。他们说——那是不可自控的事情。可是孩子和爱情,是两回事情。对一个女人来说,为了爱情,可以舍弃自己的肉身;可是为了孩子,她能忍辱负重顽强地活着!

  生命用这样的轮回来挽救着我们,挽救着孕妇。如果没有孩子——我想——那恐怖的末日场景,那高居于人头的高大桥梁,那没有多少企盼的干枯未来——都会让脆弱之人被一种无言的蛊惑所引诱,飞身而下,粉碎成千万片……多么痛快,多么自私!

  宋宋伸出胳膊,将我的肩头揽进了他的臂弯。一股热力传导了过来。他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沉默,试图通过身体的温暖告诉我,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我们热烈企盼的阳光,很快就会泼洒下来。我们孩子,也一定会动起来。他是一个健康的好孩子。他怎么会不动弹呢?只不过,时候还没有到罢了。

  写作,过简单的生活,带着自己的孩子——这是我最终会选择的生活。我想给孩子的,是一种自制和坚定。和他一起看星星,或者树叶上的雨滴。我们之间会有很多温柔的游戏。想到这儿,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变软。打开来,我的身体就是一个橙色沙滩。我的孩子,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在里面——多么安全,多么温暖。

  胎动 动起来!动起来!(1)

  第22周

  脑筋急转弯——一个孕妇的肚子被人踢了一脚,结果什么事也没有。问,为什么?答:因为踢她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里的“踢”,其实就是胎动。胎儿最初的活动有吞咽、眯眼、咂拇指、握拳头……渐渐地,他能伸展四肢、转身以至翻身、翻筋斗。这些动作会引起孕妇的腹部轻轻震荡,浑身酥麻。直到怀孕二十二周之时,丁丁才在我的肚子里“动”起来。仿佛一首歌曲,只听见里面有这样一句——动起来!动起来!

  形容胎动时,一个母亲说:像香槟酒噗噗冒泡;另一个母亲说:像蝴蝶在扑打翅膀;还有一个母亲说,像手指在体内搔痒痒;又一个母亲叹息了一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几乎热泪盈眶。

  最初的感受是被“电”了一下,但很快,那种酥痒就消失了。那时,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隆起的腹部像一个膨胀的气球,突然,从内部传导出一阵气流,“噗哧”一下。我惊呆了——静静地等待——等待它的再次降临。然而……没有。一直没有。我关了电视,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我像一个乞求赐福的圣女。我要开始迎接上帝的降临了。我浑身打着哆嗦,双腿也不自觉地开始抖动,脊背上冒着凉气。

  几乎过去了一个小时,它还是没有再次来临。啊——是丁丁累了吗?我开始怀疑刚才的那种感觉是我自己的幻觉。是不是我太想感到丁丁的活动而臆想出来的?懊丧随之而来。我钻进了被窝,回忆着今天所做诸事,是否有善行。我希望能彻底忏悔自己的罪。啊,那冲击我心灵的波涛,是否可以让我迎来那生命本能的召唤?

  第二天一大早,它又一次来到。又是那么一下——“噗哧”!千真万确。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是他——我的孩子——在动。他把这个游戏演绎得那么不动声色。他天真而软弱。但他却具有强烈的魅力。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始和我说话了。他的悸动彷佛一缕花香,需细细体会,方能回味长久。

  以后,啊,以后的日子和现在多么不同。我们——我和一个“动起来”的他连在了一起。几乎每天的早和晚,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那种轻微的悸动——仿佛是一根手指在敲门,而且每次都是连续敲两下!但有时候,却是一记重重的击鼓声——“通”一下。缓了一分钟,接着,又“通”一下。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好像它从来没有来过。沙滩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湖泊里没有泛起一丝波纹。

  我一直都在等待着。现在的日子,是等待的日子。我无法向宋宋细述我的真切感受。我只是被一种欣喜与神奇所纠缠,简直被这来自身体内部的颤动给迷住了——什么都在我的眼中失去了颜色。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了腹部。把手轻轻地展开,然后放在那一片隆起的高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我不看自己的眼睛,但我能知道——那里面,正流淌着蜜。

  从那些不定时发生的胎动开始,才过了一个星期,这胎动就变成了可预见的、令人欢心跳跃的舞蹈。随着胎动一天天明显,我惊讶地发现——胎动,不仅仅是胎儿自发性的悸动,更多的时候,这些悸动是对母亲行为的反应,对外部环境的反应。

  我不时陷入恐惧,害怕恶劣的环境会让丁丁突然不动。他们——那些科学家们——长年累月地研究之后,说,母亲摄入数量不大的酒精,就能造成其孩子智力迟钝;酒精甚至会改变胎儿的面部特征;母亲接触到香烟,哪怕是被动吸烟,也会使胎儿体重下降。铅也一样,是对母体有所伤害的物质。也就是说,如果母亲接触的有毒物质破坏了卵子和精子中的dna;这样的突变就可能潜在地遗传下去。环境的伤害可能使胎儿遭受先天性缺损。

  那一天,很早,我看了看表,是7点钟。我昏睡着,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梦魇折磨着,不能自拔。可是,丁丁醒了——抬脚就踢,而且,格外有力。是一双小棒槌敲在羊皮鼓上。是一点细雨打在芭蕉叶上。震颤。波动。摇晃。甚至,是一个莽汉用肘关节重重地戳在了我的肋部……

  我从梦中惊醒,瞪着两眼,困惑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是一台机床。我是一株榆树。我是一盆清水。总之,这个时候,我的身体不太像是我自己的。我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观察着他——藏在我那隆起腹部的小et。终于,他停止了踢动。世界开始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开始检查自己的各个部位——膀胱里没有憋尿;肠胃里似乎还有食物;睡眠,也还算是昏昏沉沉……那么,丁丁,你这么早将我踢醒,到底想干什么?你哪里不爽?或者,你和我一样,做了一个梦,突然就被惊醒?

  我喃喃自语。一直保持一种等待状态。我期待他能再次活跃起来——或者,这是他想晨练的信号?然而,没有。他一直没有再次踢动。我陷入困惑,长达十分钟之久,又倒头睡去。这一次,他似乎真的安静了许多。这个回头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科学家总是很会吓人。他们说——胎儿也会做梦。他们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能测出人体大脑的八种主要情况,其中包括做梦。他们曾经做过这样的试验——当测试孕妇做梦的时候,她的心律和体内大部分活动均处于平衡状态,两个眼珠却不然,它们在不停地转动。有意思的时候,胎儿也是如此。透过一种仪器,能看见胎儿小小的眼珠——也在迅速地转动。可见——他也在梦境中!也就是说,孕妇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都能暗暗地传递给胎儿,使他受到牵连和熏陶。这说明,胎儿和妈妈血肉相连,心心相印。

  胎动 动起来!动起来!(2)

  但我却宁愿相信另一种解释——胎儿有他自己的思维。他无法说出自己的梦,但并不能说明他就没有梦。这是我们尚不能窥探的领域,但却不能武断地说不存在。

  洗澡是我们共同的游戏。通常是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会在我的腹中玩耍一会。我起身走进卫生间,准备淋浴的时候,能感觉到身体开始变得平静起来。当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时,丁丁似乎知道妈妈准备做一项奇怪的运动,他开始轻微地兴奋起来。我将手从腹部滑过,能感受到孩子在摇晃。好像——他也在洗澡!或者,他用这种方式表示有趣。

  尤其让他高兴的是——洗澡后擦橄榄油。我先将橄榄油预热在温水里,待洗澡结束后,往掌心里倒上两三滴,两手一搓,涂开,再轻轻将手掌放在肚皮上,开始左右旋转,上下涂抹起来。

  指尖携带着热量,轻轻地从腹壁滑过。羊水中的孩子得到了按摩,高兴起来,轻微地转动着小身子。胎动之时,孩子像是大人在跑步,心跳会加速。这个时候的丁丁,心跳是可以触摸到的。一点点小嘴在轻微地啄食——那是他激动的小心脏。他和我建立起了一种互动关系。我感受着他,同时,也被他感受着。我们成了一个小集体。

  涂完腹部后再涂乳房。这个时候的乳房比之未怀孕之前,体积至少增大了一倍。沉甸甸的,像秋天里压弯了枝头的红高梁。但乳头却不像孕前期那么敏感了——总之,乳房基本丧失了审美功能,而逐渐增强了实用功能。我的乳房……我叹息着,眼看着它们从一个观赏物蜕变成一个器皿。

  躺在床上,我喜欢左侧睡。但有时候也右侧,肚皮就抵在了床铺上。能感觉到孩子很不喜欢这种挤压——他用小手叩动着一个地方,使得肚子里像是有几条小蛇滑溜溜滚过。待我稍微躺平了身子后,那小蛇就停止了滑动。我在床上翻身,有时候,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也在翻身。肚子上鼓起了一片,再一拧,又平息了下来。有时候,我蜷缩着身子朝向宋宋,将肚皮贴在他的脊背上,丁丁抬脚就踢,甚至连宋宋都能感觉到那踢动的力量。

  宋宋为了讨好他,用手抚摸我的肚子,对着那块隆起的高地喃喃自语,说着一些赞美的话。说着说着,就拿耳朵对上去听。“扑通”一下,咳!丁丁一脚踢到了他的耳朵上,把这个大男人吓了一跳。他一脸困惑——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在孩子踢动的地方轻轻地按了两下,静静地等待着。果然,没过几十秒,丁丁回应着爸爸的呼唤——又用力地踢了几下。那一片小土地,成了他们的操场——他们正在练习接发球呢。这个时候,宋宋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但有的时候,丁丁会感到格外紧张。当我激动或者高声说话之时,我的血压升高了,他就纹丝不动,像一块玉石般宁静。而且我知道,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他都不会有什么新的动作。这个时候,通常是我所处的环境格外嘈杂、有烟味、正说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等等。总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肚子变硬了,变凉了。

  为了安抚他,我将手放在腹部,左右转动着,想缓解他内心的不安。我会低声和他说话——宝贝别害怕,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总之,我把他当成一个有知觉的人了——一个大孩子。而我自己,也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

  孩子是好动的,喜欢玩耍的。在肚子里呆得久了,其实很寂寞。我能感觉到他很喜欢听宋宋说话,而且喜欢和我们玩耍。甚至,他会自己找玩具,那就是他的那根生命线——脐带。通过超声波,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孩子醒来了,他打了几个哈欠后,眨眨眼,把脐带搂过来用脸蛋蹭蹭,然后把它拔拉开,转过身,又把它骑在裆中。最初,他接触这个脐带时只认为是他的邻居、小伙伴,几次接触,他就试探着把它当成自己的玩具了。

  那一天,我胸口发热,便自作主张吃起了一个蛋筒冰激凌。喉咙里被冰凉一激,确实显得有一些清爽;可是那些随着喉管滑下去的冰凉液体,却让丁丁很不舒服。他忍耐着,忍耐着,终于用手使劲地拽了拽脐带!我能看到自己的尴尬样子——手里拿着勺子,嘴里塞着东西,却突然被叫了“暂停”!一切都必须停止下来。否则,那往下坠落的感觉会让我感觉到分外紧张。我放下了勺子,嘴里喃喃地说——好丁丁,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吃这些凉东西了!

  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我喜欢抱着我心脏下的这个孩子,用血来喂养他。我的身体已经紧紧地包裹着他,就像牡蛎紧抱着一颗珍珠。

  这是一颗有生命的珍珠。我能感觉到他具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他一点点地将我的腹部撑大,为自己争取着最大的生存空间。虽然,一切都那么孤立无援,但他却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吃饭、排泄、玩耍、睡觉……他仿佛一个走在独木桥上的行人,没有任何一双手在背后帮助他。而母亲,只是他成长过程中的负载者。母亲那么混沌无助,无法亲历那些神奇的体验,一切只能由他独自完成。只有一件事情很明显——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东西的极小一部分。

  总有一天,他会从桥上走下来,成为另一个人。我们很早就为他起好了名字——丁丁。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总之,他已经开始摇摇摆摆地走在了一条道路的中央。听——他又一次动了起来,吹响了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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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方 街边卖梨的人教的(1)

  第23周

  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到了有阳光的地方,一切就都“灿烂”了。事实却恰恰相反——因为那些火车站内的嘈杂人群,因为那长途火车上污浊的空气,因为那我已很不适应的干冷凉气,回到家乡没两天,我就病倒了。

  我几乎被这场感冒搞得神经崩溃——因为我是孕妇,因为我已经怀孕23周了,因为我不能随便吃药……我成了一个无助到极点的人。我的身体被疾病裹挟着,像一片晃动在秋风中的枯叶,随时都会坠落。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人类对于药物已经如此依赖——以至于连最简单的感冒都不可抗拒。

  作家林语堂曾说,对疼痛和苦难忍受力的下降是人类退化的开始。我可没有想那么深远。我只是想,吃药会影响腹中的胎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药的。可感冒是一个恶魔,已经将它尖锐的五指伸向了我的喉咙……我痛苦极了,只能张开喉咙,开始咳嗽。

  这是一场海啸般的疾病。我能听到自己的咳嗽一声声从肺部、喉咙传递出来,携带着干燥的气流和嘶哑。一声、一声、又一声……我摇晃着,流着泪,浑身颤抖。但我却没有力量控制那咳嗽的爆发。它们是一群小小的地雷,一连串地爆炸在我的身体里。它们不管不顾。它们充满血腥。它们的目的就是毁灭。

  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些暴力最后都降落在了我的丁丁身上。每当咳嗽来临,我的肚子就开始发紧,变硬,成了一块路边的岩石。我不用手摸都能想象得到——每一次的剧烈咳嗽,丁丁都会紧张得蜷缩成一团。奇怪的是——他一直——那么安静。这让我反而充满了愧疚和疑惑。既便是小小的胎动,这个时候,也没有。

  每一次咳嗽,是从身体内部掀起的一阵翻江倒海的气流。突然,像是打开了闸口一样,噗哧——从喉咙中喷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激烈的时候,两眼不自控地滚下两行热泪,将面颊弄得像一块湿巾。

  心里越是愧疚,咳嗽越是不断。想忍住这庞大而粗暴的酷刑,简直是以卵击石。白天还能勉强抵抗,到了夜幕降临,躺在床上要睡觉之时,咳嗽,像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刽子手,携带着它巨大的脚印,一步步逼近了我,开始了它玩虐而粗暴的工作。

  先是用一根鸡毛挠在喉咙处,我开始轻轻地咳;后来,这鸡毛变成了一个带电的开关,一阵接着一阵,传导出高强度的压力,让我的身体发抖;它一点也不怜惜,更不喘息,只是加重着电荷,让气流更加猛烈,更加汹涌,如大海的波涛被万丈狂风推了起来,形成一个水墙,然后又哗然一下——瘫软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的形象是一条爬行的大虾:佝偻着身子,手里捏着纸巾,捂着嘴唇,试图让那咳嗽的程度变得轻一些。但那单薄的白色纸巾怎么能阻挡住发狂的咳嗽?纸巾只能被气流吹得呼哧呼哧直响。我完全丧失了睡意,一夜中只是盲目地从枕边摸索出纸巾,捂住嘴唇,一声接着一声咳嗽,简直要把自己的心、自己的肺全部咳出来才罢休。

  突然,黑暗中,我看到白色纸巾上有一点深色印记。心里一沉,摇醒了正在身旁打呼噜的宋宋,让他开灯。他迷糊着双眼,在陡然亮起的灯光下困惑地说,怎么还没睡?我低头一看,果然——痰里带着暗红的血迹。我伸手将那纸展示给他看。他不说话的样子更加困惑。他满脸都写着一个问号:怎么办?!

  是呀,怎么办?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的人竟然是——林黛玉。记得读研究生时写毕业论文,我在《红楼梦》里选择了她——这个动不动就能咳出血的女人。只因为她病,她娇,她才那么秀外慧中傲视群芳。而我写她的时候,是一个从来没有咳血经历的健康女子。甚至没有打过吊针。没有开过刀。我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她的。

  可是现在——在这一瞬间——我恍然明白:身体是这么脆弱!那些高大的东西,或者理想、或者爱情、或者名利……其实都依附在这么一具玻璃般的身躯上。一旦玻璃破碎,一切都将逝去。也许是在病榻上躺得太久,这个年轻女子早早就顿悟了生命脆弱的秘密。在她心碎之时,她的灵魂也就适时地带走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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