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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生命约会40周:孕妇周记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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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 你的身体是碎的(1)
第01周
在街边看到推车上是满满的葡萄,颗颗液体簇拥在一起,无声地尖叫着。它们是赤裸的,没有了的腹部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然而,谁能想到,这颗炸弹埋伏下去的时候,这么悄无声息。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女人以为自己度过了一个平常的日子。然而,那个约会却开始计时了。啊——这是第一天。之后,女人将会增加体重,将会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出去。不是交给男人,而是交给一个孩子,成为孩子的“殖民地”。那个孩子,他有一个名字——丁丁!
我的丁丁,生命多么神秘。生命真的发生了,那是因为它能够发生,所以,它不得不发生。
我的母亲,母亲的母亲,她们出生了,活着,并在给予了他人生命之后,死去。这些被赋予了生命的人没有机会选择不出生。千百万个人的情况都是如此。直到现在:我和你有了一个约会。这是那些生命轮回中平常而普通的一次。没有了我,就没有你。没有你,就没有你的孩子。丁丁,这个世界的道理有时候很难说得清,就让我们盲目地接受赐予吧。
再看那满满一车的葡萄,感觉每一颗红葡萄就像是一个女人的卵子。这是女人的水。只有在流动中才能成熟。只有在成熟后才能接受另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而在他来临之前,女人何其混沌,男人何其无知。
诗歌 我的另一个孩子
第02周
先于丁丁来到的,是我的另一个孩子:一本诗集——《午夜葡萄园》,收录了我的100首以葡萄为题的组诗。这是我用痛苦重建的乐园,我一个人的伊甸。
起初,我在网络上侍弄着这样一个园子。如今,我将它交了出去:白纸黑字——交给那些我看不见的眼睛。我不知道,那些眼睛是否黑白分明。看到这本诗集时,我已经提前品尝到了产妇的疲惫。
写。写诗。写童年墙角里的喘息和青春岁月里的伤痛。我看到自己越来越像只虫子,埋头向自己的内心深处钻去。一个人,必须是一个人。向内的行动没有随行者。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惧怕外面的世界。
外面永远是宏大的,不可预测和打量的。充满了奇怪的探寻和扭曲的笑容。你必须戴上厚厚的面具,说着那些和心灵不靠边的话,应付着来来往往的人。啊……人群。无端地猜测,漫长地咬噬,人在人群中相互挤压,变形。
向内的路是一条黑暗的路。夜深人静,我开始了自己的旅程。我没有可以选择的其它道路,只有闷着头,一门心思向前,更深。我探寻的是自己的脆弱,自己的惶惑。我必须先将自己的那片自留地翻个遍,看看里面有没有渣子,然后才能抬起头来,看外面的天空。
100首葡萄组诗是我内心的反抗。这是我一个人的战场。作战的人是我的青春,我的童年。打了这样一场一个人的战争之后,我只想躺下来,慢慢呼吸土地的隐秘味道。那些混合着阳光、青草和水的味道,比人类舌尖上流出的味道更美妙。
我们使用着语言,力图用语言建造一座自己的城堡。我奇怪我写诗的动机。首先是宣泄。是恐惧于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困难,最后退回到书桌前和自己恋爱。其次是寂寥。寂寥得像一条无人行走的大路。现在,我用语言铺展开自己,看到那么多脚在上面走来走去,他们的脚步让我心碎,也让我心安——是的,这个世界还有别人。虽然有时候,你以为你是那个最初的人,或者最后的人。我是个多么矛盾的抒写者!凝望自己时,我的嘴角翘起了自嘲。
《午夜葡萄园》。好像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要写这样一本书。一本小小的书。黑色的诗句印在白纸上。我的眼前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场景:长大后的丁丁在灯下翻阅着这些诗页。那个时候,也许我已经老眼昏花,也许我已经长埋地下,而我能留给孩子的,也许就是这些符咒一样的诗句。这些梦里梦外的词语,对于丁丁未来的生活能有多少帮助呢?也许,在他的枕边放上这样一本书,会让他在黑夜中不再感到孤单。
午夜葡萄园。《午夜葡萄园》。在黑暗中,一片喧哗的葡萄园不愿意睡去,而愿意醒着。葡萄们拥挤着,呓语着,和白天的一切毫无关系。
而天总要亮。我,不得不走出伊甸。
秘密 你降落在我的身体里(1)
第03周
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除了爱,还能有什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除了爱,还能有什么其它的秘密?你爱我吗?你爱她(他)吗?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爱她(他)?我们的一生如此盲目,像那些开在暗夜中的花朵,光明来临之时,也就是我们散场之时。而我们一直耿耿于怀的,难道不是这些关于爱与不爱的纠缠吗?
一位女友复述了这样一个让她难忘的场景:那一天,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她突然看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背影:破旧的牛仔裤,长头发,肩上斜挂着一个大包。是他——那个骗她到床上去的男人。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一直记得这个男人。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看到他的背影,像是一个梦发生在阳光底下。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不可理喻。她之所以还记得他,她之所以还耿耿于怀他的理由,已经和爱毫无关系。她感到在她和他的战争中,她失去的不是爱,而是尊严。她反复地说着她的感受:她那么爱他,而他却那么不经意。像对待一阵风似的,他一下子就消散了仅有的体温,马上变成了另外的陌生人。
她记得她去找他。在雪后的树林里。她让他跟她一起走。因为昨夜,他们的身体还纠缠在一起,那样不可分离。可是寒风吹来,他随着风一起消散而去,空地上只留下了冰凉的否定词。他有家,有孩子。而她,什么都没有。她一个人走出了那片雪白的林带。那是一个恋人漫步的好地方。但对于一个心碎的女人来说,这样的地方自然也很合适分手。那是新年的第一天。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那样亲密之后,依然比陌生人还陌生。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肉体。这是一具充满了谎言的器官。虽然它享受了快活,转头过来,和巨大的生活相比,那一秒钟显得多么溃不可击。而女人,却拼了命地想要得到那一秒钟。女人,像是一朵成熟的栀子花,开放的时候恬不知耻;而衰败的时候,却如大海退潮般无奈。
而后来,她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再去爱别人。爱是需要付出力气的。这样一场恋爱让她耗尽了力气。而她,如何能鼓起风帆再战?在她和男人的斗争中,她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躺卧在地,而那个男人,像一头骑士跨下的野马,总是昂着头。她总是感觉到自己处于被动地位。甚至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曾经受到过的伤害。
现在,她终于长成了一个成熟女人。懂得了一些迂回曲折和回旋应付。她慢慢地克服了自己的羞耻之心,认识了男人,并学会了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那个男人了。但是没有。她噙着泪看着我。她摇着头,咬着牙说,我竟然还是不能忘记……
我看到了自己。在聆听她诉说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的灰心。这些青春故事的版本,有多少惊人之处!青春是什么?是盲目。盲目地要去爱。盲目地为了爱。而今天,我们终于度过了那些充满了动荡因素的岁月,迎来了自己的成熟之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将“爱”这个词省略在日常生活中?因为,这样的时候,爱早已缩水。爱,早已成为别的情感的代名词。
而女人却依然渴望着爱。这个时候,爱成了一个人的心事。女人经常沉溺于对它的幻想,但却同时又逃避于它的游戏中。女人成了自己的玩偶,成了那个小女孩手上拿着的洋娃娃。时光仿佛倒流。女人看到自己的女儿,正无比天真地和洋娃娃说着话,突然两眼发酸,几乎要哭了出来。
告别了女友后,我回家。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购置下来的一个空间。我把自己安放在里面,随便地炸着头发,踢踏着拖鞋,穿着棉睡衣,晃动着一张没有上妆的脸。夜深了,我把自己放在了床上,听到卫生间里另一个人在刷牙洗脸,踢踏着拖鞋走到了我的床旁,无话,躺了下来。
这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我经常会突然感觉到软弱。害怕身旁这个男人的呼吸会陡然中断。相爱吗?我早已过了质问自己的年龄,只能倾听时间因流逝而散发出空洞的味道。我听到他翻来覆去。他有一双温和的眼睛。在各种场合和光线下,它们总是向我投来清淡的一瞥。就像他的口味。他喜欢的细水长流。
在以后的多少时日,我们将用怎样的方式来纪念这个日子?!啊——这个日子。我们是一对老夫老妻。彼此那样地熟悉,那么心领神会。我们像是一对兄妹,礼貌地安抚着对方。秋天在窗外,刮起了一阵阵凉风。虽然凉,但落在赤裸的皮肤上时,还算舒服。夜还不是很深。我们栖息在黑暗中,像两簇小小的火焰。
我们擦出了花。可我们还不知道呢。我们没有宏大的目标,更没有关于奋斗的计划。更多的时候,我们随波逐流,无所事事。像两片树上的叶子,等待着秋天之后的坠落。现在,秋天已经来临了。我们并没有发现我们擦出了火花。那是一朵小小的火花,突然就降落在了我的身体里面。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一个名叫丁丁的孩子。
后来,我经常想到“爱”。我们还需要“爱”吗?在这样粗糙生活的打磨之下,我们还要幻想这人世间有“爱”之存在吗?在我看来,更多的时候,爱早已经演变成了温情、习惯、宽容和思念。
爱他(她),是因着他(她)那里能够映照出自己的模样。而通过对方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成了爱的果核。爱,早已经脱离开青杏的艰涩,而拥有了荔枝粗糙的外皮。爱,不再只是挂在嘴唇间的词语,而成了一种默默无言的行动。
秘密 你降落在我的身体里(2)
我惊讶地发现,从那一刻起,我竟然开始“爱”了。重新让自己充盈起来,而不怕受伤。爱男人,需要勇气。爱孩子,需要本能。和爱男人相比,爱孩子的过程是再简单不过的一道算术题:他是你的,所以你要爱他。而男人,他总是属于很多个夜晚的不同瞬间,所以你对他的爱也就打了折扣。而对孩子的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没有一点一滴的怀疑。全部,一切,满满荡荡的,都属于他。
每一个母亲,都无法清晰地记得那一秒钟是哪一秒钟。但她一定会有感觉。在她的皮肤上一定会掠过阵阵颤抖。像是夏日里麦田上的云朵,一块连接着一块,在远方,远远的远方。一切,就定格在那凝视远方的一瞬间。那个定格就是一秒钟。那一秒钟,就是孩子出现的一秒钟。
以后的日子里,当我回首凝望那一秒钟时,我说:丁丁,你真的无懈可击。你在人群中选定了我,那样坚决地来到了我的身体里。我根本无法抗拒这个选择。简单。果断。甚至有些小小的戏谑。这就是你的风格。丁丁的风格。你是一个这样的孩子。甚至那么小,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个性。
你存在。虽然,你小得看不见,小得没有感觉。但你已经存在了。就是那个夜晚,在我还不知道你存在的时候,你已经存在了。作为一个生命,你降落在了地球,降落在了我家,降落在了我的身体里。你击中了我。
我不曾为其他事物恐惧与困惑过,因此我不相信上帝;然而回忆你的降临,却让我陷入一种无边的空虚之中。我无法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可怕的问题:谁说你不是上帝?你这样神秘地来到了人间,难道不是携带着什么神秘的使命!难道我能因为你诞生之时仅仅是一团勉强形成的细胞就说你不是生命,而只是生命的一种可能?可是,一旦有了这种可能,生命就开始蓬勃怒放,势不可挡了。
丁丁,你已经看出来了,你的生命就是始于这样一个瞬间。我不能说这是我们粗心的瞬间,但我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无法把握和计算的瞬间。所以我们无法把握和计算你。你是你自己的。你想来,你就来了。就在今夜。你作为一个生命的可能已经降临在了人世间。37周之后,你将用一声啼哭来宣告你的存在。然而现在,你只是安静地躺在我的身体里面。
许多妇女都这样责问自己:为什么要把一个孩子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充满了饥饿、寒冷、毁灭和耻辱的世界?这个由战争和疾病所组成的世界?也许她们是对的。人降生于尘世,是充满了痛苦的,否则,孩子们为什么会用一声啼哭来开始新生活呢!
然而我却坚信生命的诞生比生命的遗弃更为美好。并不是我多么需要你。仅仅是你自己选择了诞生。你通过了我的身体,完成了你的旅行。一旦出生,你将和我成为陌生人。然而现在,或者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将成为紧密相连的情人。
你的父亲在打着呼噜,一声声。秋天的夜里,他很快就熟睡了。像一个婴儿。那么乖。干净。柔软。他是个通透的人,脑子里没有爱与不爱的纠缠——他睡得那么香甜。这是他的床。床上有他的女人。他如何能不安心。可他身旁的女人却久久没有合眼。
这个秋天的夜晚和任何一个夜晚都没有不同。却又完全不同。生命降落的时候,无声。只有女人,只有女人啊,可以聆听得到他到来的脚步。
爱 我开始变得柔软(1)
第04周
不怕爱,怕的是爱之后。爱之后的荒凉,比战场上的横尸遍野更惨烈。那些为爱而煎熬的时刻,为爱而痛哭的时刻,为爱而残杀的时刻……全都会过去。爱,总会过去的。
这是以前,我对爱的理解。所以,我恐惧爱。甚至嘲笑爱。捎带地,我还不太喜欢读爱情诗。更不屑于写爱情诗。是的。但愿我不爱。但愿我爱你更少一点。这样,在离开你的时候,反而不会那么寂寞。而在清晨醒来的时候,也不会濡湿单薄的枕巾。那些飞扬在空中的柳絮,个个都不是你的名字。你是你,我是我。永远都不要说:你爱我。或者,你爱过我。
然而现在,我竟然要改变自己的固执,预备上演那“爱”的戏剧了。这种改变自然不是来自于世上的男人。而是来自于我内心深处,来自于我子宫深处——我希望腹中孕育的是一个男人。
我希望他一出生就占据强有力的生存位置,永远都不要抱着洋娃娃,而只热心于开汽车开飞机。永远都不要娇滴滴,说话只用肯定句。眼神干脆,动作果断,甚至,满腿上摔的都是青包。是的,孩子——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你自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娇弱的小女孩,要经历多少打磨锤炼,痛哭感伤,才能长大成人,让母亲放心。
成为母亲之前,我已将自己锻炼得刀枪不入。我已经穿上了铁制铠甲,手持双截棍,满嘴里呼呼哈哈。我已经尖锐得像块金属;再强壮的男人也不能改变我内心的拒绝。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么坚强下去——然而我错了。
一张只有三周胎儿的照片。当我看到它时,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柔软。那是你的样子吗?孩子。你看上去像一朵神秘的花,像一朵兰花那样晶莹。在花的顶端,我看到了那个最终会变成脑的、由两个隆状物构成的头部。头的下部是那个将长成嘴巴的孔洞。你才仅仅三周,就几乎清晰可见了。你正在发育,开始慢慢形成眼睛的轮廓,形成类似脊椎神经系统、肠胃、肝脏、肺叶那样的东西。你的心脏已经基本形成,它看上去显得很大,按其与身体的比例是我的十倍。从它形成的第十四天起,它便有规律地跳动,让血液在周身循环。
我怎么能够把你抛弃?忽然之间,我发现,我们的这个世界难道不是由于一种偶然,或者一种错误才开始形成的吗?太初之时,一无所有。只是之后发生了一次分裂。分裂连续不断地发生,没有预见,没有理智,它只是导向了一个永无目标的结局。在这个分裂的过程中,我也参与其中。我是分裂的结果。我又分裂了你。既便这个世界上细胞已经足够多,然而,我却依然要分裂出一个叫做丁丁的你来。
我感觉自己开始变得柔软起来。是你,那么点的小东西,让我变得柔软。身体似乎成了一条河流,一下子就躺了下去,幽微的光亮随着波涛起伏。我开始丧失了和男人的对抗心态,而改变了方向,成为了一条温柔的母亲河。
一生中,女人要遭遇多少男人?威严的父亲。刻板的老师。调皮的同桌。半夜的劫匪。窗外的追求者。厕所里的变态。书堆后的老花镜。交通车上的小偷。病床前的医生。酒店大堂里的迎宾……最后,她将遭遇她的儿子——也是一个男人——一个小男人。
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这个男人是她创造出来的。开始是一个孩子,后来就离开了她,成了一个独立的男人。但她却依然那样留恋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一开始,这个孩子表现得那么娇嫩,需要她,她的乳汁,她的爱。他不停地啼哭和撒娇,不停地示弱,来博得母亲的同情。他和母亲之间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情人关系,连父亲都被排斥在他们之外。他们相互需要着,爱怜着,共同营造了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个时候,母亲甚至认为,除了孩子,这世界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可以留恋。
然而,孩子总要长大。乖孩子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后,开始变得调皮捣蛋起来。他兴致盎然地开始追求一个黄毛丫头,令母亲伤透了心。母亲虽百般挑剔,却只能看着儿子被那女孩耍弄得团团打转俯首帖耳,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
我无法再设想下去。这就是男孩……嗯,转念一想,或者,我要生的是女儿。那样也好。也好。各有各的好处。谁说女子不如男。现在的家庭,哪个不是老婆说了算。嘿嘿,刚才被男孩弄糟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许多。
现在,我起床,拉开窗帘,让一缕阳光透了过来,照耀在我的脸上。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每一天,我醒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出门而去。我看着那半边空床,有一丝淡淡的寂寞。男人出门后,有一个世界等着他。而女人……女人的世界是等待男人回来的世界。
越来越感觉到:我们是不同的。男人和女人。我决定要写点什么。找来一叠方格稿纸,写了几行字后,发现许多汉字都被大脑遗忘了。像一个漏斗,那些细小的词语都从记忆库里消散而去。就这样老了吗?我有点感伤。一切还没有开始,竟然有了“老了”的感觉。我兀自放下笔,决定放弃。这个时候,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
女人太年轻了,是不需要孩子相陪的。虽然有多少女人无法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走在街上,或者给孩子哺乳、擦洗、教孩子说话……然而,又有多少女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到了什么时候,女人的身体里才会勃发出母性来呢?也许,就是在女人感到青春即将消逝的时候。
爱 我开始变得柔软(2)
爱,那么盲目,无需任何理由。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时,我发现我已经开始在爱他了。那个我腹中的小胚胎。我未来的孩子。我未曾谋面的亲人。
是的。他还那么小,那么小——我就要发着抖地去爱他了。我爱着男人的时候,那么残缺,那么伤痛;可是一想到孩子,我又变得丰盈起来。水一样可以承担起一切苦难。我这样不清醒地要去爱他。甚至,连他的样子还这样模糊之时。这盲目到极点的爱,才是发自骨缝里的爱呀。
懂得了爱,就不害怕丑。要准备做母亲了吗?先要有适应丑的心态。通往母亲的道路上,可容不得娇滴滴的小女人。我一边告诫着自己,一边看着窗外。一个妇女,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在阳光中。孩子的手中拽着一个长方形的黄色气球,飘得很高,似乎都能触到了我的睫毛上。我想:怎么气球还有长方形的呀?
这个时候,一个孩子正安睡在我的子宫深处。我将手轻轻地放在腹部。这里,平坦一片。和少女一般。可是没有多久,这里就将隆起一座高山。我无法设想那山的高度,山的壮观。但是在混沌之中,我看到自己一点点褪下虚荣的外表,而逐渐变成了一只蚕蛹。
胎梦 花朵与蛇(1)
第05周
梦到花朵要生女孩。梦到花朵枯萎要生男孩。梦到鲤鱼、鸡蛋、蝴蝶、鸽子、麻雀 草莓、苹果、番茄……要生女孩;梦到龙、蟒蛇、牛、猪、海龟、老虎、公鸡……要生男孩。
这就是胎梦。很多女人在怀孕之前或之后都做过胎梦。据说,胎梦可以自己做,也可以由身边的亲人代做。很多人都凭借着胎梦猜测胎儿的性别——据说很灵。但我却以为这只是一种心理暗示。有一个笑话是关于胎梦的,说一位妇女怀孕后,丈夫梦到妻子坐着飞船离开了宇宙。梦醒后,他怎样也想不明白,老婆大人,你到底是要生女孩还是男孩?
有本书在韩国引起过举国讨论,原因是该书中描述了韩国总统的母亲怀孕时做了一个胎梦:有一位白发仙人般的爷爷说,这条缰绳给你,你骑着拴在那木桩子上的白马走吧……母亲突然被那巨雷般的马蹄声吓醒,赶紧将梦说给丈夫听,丈夫听了后笑颜逐开地说,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伟人。果然……成了总统。
这种解释似乎太具“东方色彩”了——以为一切都是天注定的。而做母亲的,那么迷信,坚持胎梦的暗示具有通天效果。做母亲的拼了命想证实一个事实——自己的智力是有缺陷的,无法真正引导孩子走向成功。而冥冥中注定了的那个灵性的暗示,才能唤醒自己的孩子,让他独立成才。胎梦——多么美好的托词。我但愿自己不做这样的胎梦。也但愿自己的孩子不要成为总统。这样,做母亲的也不用煞费苦心地寻找理由。
但我却真的做了梦。胎梦。我的胎梦是属于我和丁丁的,和花、蛇、宇宙飞船……都没有关系,更没有什么白发老人出现。仔细想想,倒是多了几分童话色彩。我之所以将这个梦记得那么清楚,好像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梦,而是一种我头脑中幻想的倒影浮现了出来。我看着那倒影,努力想从里面分辨出真假来,可那毕竟是一个梦——
背景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天空,没有一颗星星。非常安静。有一个飘逸物在静静移动。那样子像一片巨大的羽毛。羽毛近了,近了,却是一张孩子的脸。身子很小,肩膀上架着两只左右展开的翅膀,薄薄的,蜻蜓一样。脑袋占据了身体的二分之一,四肢肉乎乎的,赤裸着,没有穿衣服,却看不清楚男女,只能看到他在微笑。在飞翔的时候微笑。他是在到处寻找。他看到了我,甚至看到了我的心里去。他知道我想要他——他倏地一下就飞了过来!靠近我,靠近我。一下子,他就钻进了我的身体里。而我,突然就变得丰盈了起来。仿佛一座小山包,鼓了起来,藏有了秘密。
我告诉丈夫,我梦到的不是小孩,而是小天使!他选中了我,我就成了他来到人世间的载体。也许,他的前世是朵花,是片叶,是滴雨。总之,也许他压根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而现在,我不过是一个甬道。他那样飞翔着,一定是在寻找那个人——那个可以把他带到人世间来的人。我低下头,感叹道,那个人……就是我。
虽然我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但却能感受到一种呼唤。那个时候,我几乎是在昏睡。甚至就是在这样昏睡的时候,我依然能听到那无声的呼唤——他需要我的呼唤。我看到自己张开了胳膊,袒露出怀抱。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方,将自己打开,做好了准备拥抱的姿态。
而事实上,我的脑袋依然贴在枕头上,做呼呼大睡状。近期以来,我一直都格外贪睡。而现在,我的嗜睡症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状态。睡着睡着,那小天使就飞了进来。我喃喃地说着,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后,我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似乎,一个并不属于我的宝贝就这样落在了我的怀中。我甚至被一种愧疚的情绪所纠缠,脑袋变得越来越大,脑袋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像液体,而幻觉也越来越丰富。我想,一个小家伙就要出现了吗?他将要陪伴我,一直到永远?哦,不,也许我们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只有十几年。之后,他要上大学,要出门远行,要结婚生子……但总之,我想:那将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现在的生活。是的,完全不同。
一个女友早在几年前就生了个小“乖乖”。她多次劝我生孩子的理由是:简直没有办法想象没有孩子的日子怎么过!在更早的几年前,我们是中学同学。她喜欢高谈阔论。召集男女同学到她家的大院子里彻夜狂欢。可后来,她按部就班地结了婚,生了孩子,开始过起了离不开“乖乖”的生活。她变了,那么絮叨,到处诉说着“乖乖”的趣事。她疼她的女儿,以至于舍不得起别的小名,只有叫“乖乖”才能安心。她说着“乖乖”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
女人和女人突然就有了区别——母亲和非母亲。当一些女人沉湎于时装、指甲油、追求者的玫瑰时,另一些女人已经开始了异变。她们的眼里是奶瓶、围嘴、摇篮、玩具……她们不害怕自己变丑,她们目光灼灼,喘息有力,大力地收拾家务,买菜做饭,洗洗涮涮,大声地呵斥着顽皮的孩子、偷懒的丈夫……是的,女人和女人有了区别,而这种区别和男人没有关系。
男人们睡觉、吃饭、出门工作、衣着简单、趣味统一。偶尔,他们聚会在酒吧、卡包或迪厅,谈论着女人和与女人有关的事情。他们是男人。像水或空气一样。他们到处存在。他们此起彼伏。他们强大威严,却总是像一个悲剧中的主角——这是我们的男人。我们不能指望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和母亲没有关系。一开始就对男人有所幻想的女人,是傻女人。而母亲却必须是清醒的。因为母亲所面对的,是真实无比的生活,是缩小了规模的战场。一不留神,她就会溃败得一塌糊涂。所以,有了孩子之后,女人必须选择坚强。
胎梦 花朵与蛇(2)
女人成了母亲,就走上了一条特立独行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自己喂饱自己,自己安抚自己,自己和自己说话——而不能指望男人。女人的需要是大海,而男人只不过是一尾小鱼。面对汹涌澎湃的海浪,小鱼只会摇动着尾巴悄悄溜走。大海看着小鱼逃跑,只能发出低低的吼叫,退潮而去,却并不与它纠缠抗争。
女人变成了母老虎。做爱时冷若冰霜,说话时指桑骂槐,行动举止暴虐无道。通过婚姻的渠道,女人知道了自己必须自食其力,独挑大梁才能将日子过下去后——她变了!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母亲——这是女人最惨烈最沉重的变化,其悲壮程度远远甚于新婚之夜。
女人洗净铅华,抛弃一切社交活动,深居简出,专心一意地开始养孩子。她成为了一个标准的母亲。失去了那曾经令人迷恋的青春之火,她甚至学会了吃醋和讨价还价。面对自己未来的婴儿,她虔诚地开始感到不安。她怀疑自己是否具备做个好母亲的资格。她越是想到未来的孩子,内心的痛苦就越深沉。而她的男人,对她如此巨大的变化却表现得一无所知。
嗜睡是早孕反应中最常态的表现。最初怀孕的女人像一头打了麻醉药的动物,昏沉沉,不能自拔,而只是一味地贪恋着躺进被窝。她们一直在做梦。在她们的梦中,很少出现男人。女人的成熟之路,就是和男人拉开距离的道路。
总是一个人。需要一个人。应该一个人。独自承担些什么。非常安静。非常寂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时候,我开始更像一个女人了。肚里揣着一个婴儿,却还是一个人,走上了做母亲的道路。
男人们在遥远的地方喝着酒。他们总是喜欢群居生活。而女人却不。一个人有了秘密之后,总喜欢躲开人群,独自行走。女人不再期盼男人的安抚,而开始了自我安抚。这个时候,我时常会有昏眩和呕吐的感觉。我知道那不是生病,但我却克制不了身体里产生出的倦怠。我有一种可靠的直觉,能知道那是婴儿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自己——他不喜欢母亲到处乱跑,那对他的生存很危险。所以,他让我躺在床上,开始睡觉,开始做梦。
胎梦是一个独特的谜语。是一个闪光。一个隐喻。是男人不能理解的一个地方。那地方虽然柔软,但却柔韧。看到睡眼惺忪的我终于打了个哈欠醒来,丈夫总是喜欢再三追问:你梦到了什么?我看着他微笑,却一言不发。我体验到了一种虐待狂似的快感。我知道,男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可有时候,有些事情,他永远都弄不明白。
这个时候,我甚至看见了男人眼中掠过的一丝羡慕。女人。多梦的女人。虽然睡在他的身旁,可她却总是像一个自己的君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