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1部分阅读

    　　第一节

　　哥我大三岁，父母离婚的时候我还不懂事，眼睁睁地看着他跟着爸上了火车。这一别就是五年。五年来妈一直没有再找人家，一个人拉扯着我，日子过得很拮据。可叹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所在的服装厂先是不发工资，吵吵闹闹之后就解体了，妈成了下岗工人。那段时间，妈在我眼里就象是个陌生人，我曾以她为耻。或许世界上任何一个子女看到自己的妈妈披头散发在众人围绕的办公室里哭闹，都会觉得是件丢人的事情吧。但后来，我理解了她。她下岗那天夜里，眼睛哭得肿着象桃子似的，也忘了给我煮饭。半夜的时候突然爬了起来，把家里最后那点儿米煮了，还做了盐水泡黄瓜，我们吃着吃着，妈抱住了我，说妞儿，咱们这日子该怎么过呢？是不是我要给你找个后爸？我也抱住了她，但我没哭，只是努力地说我不要后爸，不要。

　　然后，妈用下岗补贴的钱开了个小成衣铺，我大半的青春时光就在这里度过了。

　　哥回来的时候，我完全不认识他。他好象是偷着跑回来似的，身上穿得特别狼狈，蓝的卡裤子上还刮了个破洞。我躲在门后偷偷看他，象在防备一个小偷。我看见妈抱着他大哭了一场。那天晚饭特别丰盛，妈破例做了一道红烧肉，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香味，以后再也没吃到过那么香的肉了。不懂事的我把肉全都吃了，妈夹菜给哥吃我还生气，扫她的白眼。哥怯怯地吃着饭，后来还把红烧肉的油汤倒进我碗里。

　　从此以后，我就又有个哥了。他跟着爸走了以后，吃了不少苦头，爸很不争气，年初的时候因为跟人打架又被抓去劳动改造。哥跑回来就是想有口饱饭吃。但家里这样的情形怎么可能又负担起他呢？那一年他十六岁，长得比别的同龄的孩子矮一个头。但是妈妈说什么也不肯把哥送走了。

　　所以我没因为有了哥而感到开心，相反，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得搬出自己的小屋，把床让给他睡。我恨恨地想，等哪天妈不在家，我一定要把他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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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妈不在家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她的活计很忙，每天都在不停地踩缝纫机。而白天我上学，回来的时候要做作业，做完作业天就黑了。哥每天帮妈烫衣服，最开始不会烫，搞得满手都是水疱。那时候我幸灾乐祸地想，他受不了苦自己就走了，那才好呢。但是他进步很快，没两天就得到了妈的夸奖。最郁闷的是妈夸他的时候总会捎带着批评一下我。她说我象个假小子，平常大大咧咧的一点儿也不文静。我想文静有什么好？文静就会被人欺负。在我们这条巷子里，我才是孩子们的头头。谁被欺负了都找我去摆平。就这样我结拜了好几个铁哥们儿，每天跟他们踢球摔交，搞得灰头土脸的。我不许他们叫我妞儿，谁叫我就踢谁。他们说你哥是从哪儿来的？怎么看起来那么土气？我恨不得跟他们拼了。心里就更讨厌哥了。他们叫他妞儿的哥，他还笑呵呵地答应，真过分。

　　终于有一天，星期天，妈到省城里进货，那些布料和彩色的线之类的东西，只有我和哥在家。哥在烫一件西服，我蹲在地上看家里刚买的九英寸小黑白电视机。他挡住了我，我大发雷霆，结果就爆发了“世界大战”。最后我站在床上哭，骂他，说他不是我家的人，让他滚蛋，他哭了。我不知道他哭是因为我骂了他还是因为衣服被他烫糊了。他跑了出去，我抹干了眼泪继续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笑。

　　后来我想这样不行，如果妈回来了问怎么办呀？我就编好了理由，说他把衣服烫坏了怕妈打他，所以自己跑了。妈回来以后我就这样说的。结果那天妈找了他一晚上，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找到。那天晚上，我突然发现妈变老了，好象鬓角旁边都有白头发钻出来了似的。我开始害怕，怕妈一下子死去该怎么办。这样我也开始盼望哥能回来。盼呀盼，搞得周围的邻居都跟着出来找，后来我那几个铁哥们儿告诉我，他们看到我哥往镇子东边的大山方向走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妈，妈就往那边去。

　　第二天早晨，哥跟着妈回来了，他在东河边的桥底下蹲了一夜。但他回来以后没有说我坏话，什么都没说。我想哥还不算是个坏人。所以从那以后我不能欺负他了，要不然妈肯定会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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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哥十八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人，说是从省城那边过来的，专门来捎信叫哥过去，原来是爸出了事情。出了什么事情详细情况我不大清楚，因为当时我在上课。回来的时候看见哥在收拾行李，说是要去陪爸住。我没有仔细追问，因为一般问到爸的事情，妈都会不开心。大概是爸又跟人打架之类的，不过这次不是劳动改造，他被人打坏了，很坏的那种，不能自理了。我看见妈又哭了，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她根本不善于表达，要是我的话，很可能会象电视剧里那样表现得百转千回的。哥没哭，临出门时，突然给妈跪下了。按说我是个无情的人，但他那一跪，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就好酸。我赶紧把脸转了过去。后来手一热，哥握住了我的手，说，妞儿，好好照顾妈，我走了。

　　妈一直把哥送上车，我没去，我坐在门口的石台阶上发呆。我突然想，哥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我还能见到他吗？我看着屋子里，那张小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现在它属于我了，但我一点也不开心。然后巷子里最出名的“流氓”孙小朋扭着屁股走了过来，我最讨厌这种穿着花衬衣喇叭裤的男人，他对我吹口哨，说，小妞儿一个人发呆呢？闷不闷啊？哥带你玩玩儿去？

　　我正愁没事情抒发郁闷呢，他送上门来了。我操起煤炉上的火钳子就冲了出去，追着他打了半条街，一直追得他不见影儿了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回来后发现自己脸上都是灰，胳膊上也是煤渣子。这时候妈回来了，气得又是一顿骂，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我说我长大你就老了，你不怕老？

　　她说你什么时候能赶上你哥一半儿就好了，养你就算没白养。

　　我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什么要跟他比？我想，他走了才好呢，省得妈每天看我不顺眼，她喜欢哥就让她喜欢去，现在想看也看不着了，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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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

　　哥十八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人，说是从省城那边过来的，专门来捎信叫哥过去，原来是爸出了事情。出了什么事情详细情况我不大清楚，因为当时我在上课。回来的时候看见哥在收拾行李，说是要去陪爸住。我没有仔细追问，因为一般问到爸的事情，妈都会不开心。大概是爸又跟人打架之类的，不过这次不是劳动改造，他被人打坏了，很坏的那种，不能自理了。我看见妈又哭了，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她根本不善于表达，要是我的话，很可能会象电视剧里那样表现得百转千回的。哥没哭，临出门时，突然给妈跪下了。按说我是个无情的人，但他那一跪，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就好酸。我赶紧把脸转了过去。后来手一热，哥握住了我的手，说，妞儿，好好照顾妈，我走了。

　　妈一直把哥送上车，我没去，我坐在门口的石台阶上发呆。我突然想，哥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我还能见到他吗？我看着屋子里，那张小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现在它属于我了，但我一点也不开心。然后巷子里最出名的“流氓”孙小朋扭着屁股走了过来，我最讨厌这种穿着花衬衣喇叭裤的男人，他对我吹口哨，说，小妞儿一个人发呆呢？闷不闷啊？哥带你玩玩儿去？

　　我正愁没事情抒发郁闷呢，他送上门来了。我操起煤炉上的火钳子就冲了出去，追着他打了半条街，一直追得他不见影儿了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回来后发现自己脸上都是灰，胳膊上也是煤渣子。这时候妈回来了，气得又是一顿骂，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我说我长大你就老了，你不怕老？

　　她说你什么时候能赶上你哥一半儿就好了，养你就算没白养。

　　我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什么要跟他比？我想，他走了才好呢，省得妈每天看我不顺眼，她喜欢哥就让她喜欢去，现在想看也看不着了，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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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么会在嫂子面前害羞。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而事实上，我几乎一夜都没睡着。嫂子原来是个乡村诊所上的护士，因为哥要照顾病人，总与她接触，一来二去有了好感，就谈了恋爱。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外型上看起来很般配。嫂子说着，我脑海里就浮现着她穿护士服的样子，白白的护士服映衬着她素雅饱满的脸，她盘起头发的样子一定非常端庄非常好看。就这样想着，想得我头很疼。

　　嫂子的声音，很低很轻，就象我在学校宿舍里每晚收听的电台节目，那些午夜私语。她说她和哥相识的故事，说他们怎样表白怎样相约，但我听着，脑海里幻象的却是我，我背着爸去换药打针，我接过嫂子手里的纱布，眉宇之间传递着一些关怀一些暧昧心跳的信息。那一夜，我象躺在微澜摇曳的湖面上，枕着的是嫂子如兰花般幽香的话语气息，一时浮一时沉。湖水那么深，深到及至是绵软也坚硬的思念。初晨时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铺进来，嫂子蹑手蹑脚地起床了，我装成熟睡的样子偷偷看她。

　　这是个成熟而又青春的背影，她穿上衣服的刹那，我看到她肩膀上的一颗红色的痣，象绽放的梅蕊。她把头发束起，光影投在她的脸庞上，胸部曲线玲珑如神秘山峰。我脸红心跳，被子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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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默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听着王菲的《我愿意》，我闭上眼睛，好象有一只手握住了我的心，然后反复揉搓。这感觉有些酥麻也有些疼。或许，想起嫂子的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这首歌，这音乐。但也或许，这仅仅是个幻觉。歌曲有种倾城的力量，而我没有。那天夜里，我没有听过这歌曲，但我的脑海里，这歌曲的每一句歌词，都被反复默诵了一千遍。我如诵经般虔诚，也如罪犯般负疚惭愧。

　　嫂子来我们家的第一夜，睡在我的床上，我的身边。

　　那夜大家睡得很晚，特别是哥和妈，好象有说不完的话，后来我都有些呵欠连连了。妈说叫秀依和妞儿睡里屋，我们娘俩再说说话。我看到了哥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心里突然滋生出了极其强烈的怅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把床铺好，轻轻地拿着刷子扫上面的灰尘。我记得那床单是淡蓝色的，上面印了很多白色羽毛的图案。那些羽毛象在天空里飘，我的心也在漂浮不定。我说嫂子你睡里面还是外面。她说睡外面吧，我起床比较早，省得把你吵醒了。我就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先窜上了床，衣服也没脱就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嫂子不敢看她。然后听见她说我们先把灯关了吧。

　　黑暗中我感觉她在脱衣服，她问，你不脱吗？走了一天了衣服上都是灰土，该把被子弄脏了。

　　家里那时候没有洗澡间，洗澡很不方便，要到澡堂子里去洗。不过我很少去，都在家里用水自己擦洗了。但今天不成，有哥在很不方便。我想，我绝对不能脱衣服，要不身上会有汗的味道。被嫂子闻到了就不好了。

　　嫂子在我身边躺了下来，她的发丝撩到了我的耳朵，那种发香，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突然想把它捧起来，放在怀里，狠狠地狠狠地闻个够，这种想法象虫子一样啮咬着我的心，我在抗拒，抗拒得很苦。

　　嫂子说，我听你哥说过你好多回，说你小时候很调皮，但今天见了你很文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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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节

　　留头发的这段日子我想很多人都曾经经历过，因为我生性好动又不太注重形象，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煎熬。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想得是什么，总之我不管头发长了有多么参差不齐都舍不得剪掉。后来干脆戴了顶帽子。那正是最热的夏天，可想而知，每次我戴着帽子出现在操场或食堂上的时候，将多么的倍受瞩目。我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说什么假小子要扮淑女了，我气得想跟他们拼命，但转念一想，难道不是吗？只有嫂子才有这样的本领，让野马一般的我变得服服的。

　　哥和嫂子回去一走就是三个月，我们通过一回信。在信里哥说他住在嫂子家，自己家的老房子都卖了，一切处理得差不多，可能过不久就会回到镇子上买个小房子。那时候我们就能团圆了。还说嫂子家里人都反对这门亲事，因为我家里太穷，哥又没有正式工作，离开土地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妻子。但是我相信哥是能做到的，他是远近乡邻有口皆碑的孝子，他的品质深深地打动了嫂子的心，困难只是暂时的。哥还说，嫂子跟妈一样手也很巧，她在家里辞去了护士的工作，在学手艺准备将来跟妈一起做成衣的活儿。我很高兴，好象看到了嫂子在店子里忙来忙去的样子。

　　嫂子的处女作就是一件白底蓝色碎花的连衣裙，那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式样很简单，但却很合体。我说的是很合我的体形。她的第一件作品竟然是给我做的。我穿上它的时候正是她们办理登记手续的那一天，当时我的头发已经过了耳垂，正成万马奔腾状。九月的阳光非常清澈，嫂子把我的头发打湿然后全部梳到耳后，刘海儿斜斜地抹过前额，然后变魔术般地掏出一只小发卡来，夹在我的脑门上。她说，贺冰你快看看，你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啊。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穿裙子，妈的手艺很好，没少个我做裙子，但我到了学校就把它脱下来塞到柜子里去了，平常只喜欢穿牛仔裤。但嫂子给我的精心装扮使我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楚楚动人，我这么说自己都脸红。不过镜子里的我，一个青春的、饱满的、一个不饰妆容的甚至有点点儿羞涩的我，让我有如获新生的感觉。

　　我倚在门口看他们手牵手出了门，他们将领会属于自己的通行证，那时候嫂子就是我们家里的一员，我兴奋着，幻想着他们的婚礼多么热闹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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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节

　　星期天我要返回学校去上课，心里恋恋不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嫂子。我就问妈，哥他们回来是看看就走，还是准备留下来。妈说不知道。我心里是希望他们能够留下来的，不仅是因为妈年龄越来越老，他们留下来可以照顾一下，还能分担些生活，更因为这样我就能见到嫂子了。我的想法自然没透露出来。我也没有直接去问哥。

　　下午的时候，我在收拾东西，嫂子在我的饭盒里装满了她包的饺子。她说晚上回去热一下吃。坐在回城的车里，我把饭盒放在腿上，还能感觉到上面暖暖的温度，恍惚地错觉，那是嫂子的体温。我就想，嫂子一定会到城里来看我的，因为他是跟着哥从乡下过来的，肯定会到城里来看看。

　　果不其然，星期二下午，我刚从寝室出来准备去上课，远远地就看见哥和嫂子站在校门口，他们正在和门卫说什么。我三步两步地跑了过去，很高兴。嫂子咯咯地笑我，说，贺冰，你跑起来真象个假小子。我也不介意，把他们手里的包抢过来带着他们往宿舍走。一边走哥一边说，本来我们买点儿东西就回去的，秀依说一定要来看看你才走。

　　我愣了一下，问，你们是要回乡下吗？不住镇子里陪妈吗？

　　哥说要回去处理老家的一些事情。嫂子补充说，去去就回来。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我偷偷地打量着他们两个，哥干净清爽，嫂子娟秀利落，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我深深地替他们幸福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陶醉的幸福中还有些酸。

　　我对嫂子的感觉，是一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秘密。人都说姑嫂之间的关系很难相处，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排斥她，却总想亲近她。这一下午我没有去上课，陪着他们坐在宿舍里聊天。而嫂子一进门就开始帮我洗衣服，其实我们下午碰面的时间大概只有三个小时左右，嫂子却洗了两个小时的衣服。把床单被罩都洗了。我突然感觉，嫂子是世界上很难找到的好嫂子，她是微笑那样真实，从心里流出来的一样。

　　哥躺在我床上稍稍睡了一下，嫂子就替我梳理头发。她靠我那么近，我感觉她的胸撞在我的肩膀上了，软软的却很有弹性。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嫂子却浑然不觉。她说，女孩子还是留长发好看些，就是难打理。我说我从小就是短发，都不敢想长发是什么样子。嫂子说那等你留长了，我就给你编辫子。然后她拿梳子在我头上比划着，那样子象我的头发真的长长了似的。我在镜子中看到了她的手，手指又细又长，微微翘起就象兰花瓣儿。难怪人们总说女人有兰花指。我想，我一定要留满头长发。

　　趁着哥在睡觉，嫂子打开她的包，从里面掏出她给我带的小礼物来。一只印着小兔子图案的铅笔盒，她还把我当孩子呢，一本毛衣编织的册子，她是想把我培养得更象淑女，然后，还有一包卫生巾。她着细心，对我就象我妈一样体贴。于是我又古怪地想，她如果不是我嫂子就好了。可如果不是我嫂子又将是谁呢？唉，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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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节

　　就这样，原本该进入洞房的嫂子却在国庆节那天进了病房。那几天我惶惶不可终日，心里愧疚得如同犯下了滔天罪恶。哥和嫂子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被我一脚绊没了吗？我才明白生命有时候会非常脆弱。嫂子醒了过来，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她对我说没事儿的，已经好了，很快就恢复了，我抓着她的手，不争气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那天阳光特别好，每颗泪珠都闪烁着太阳的光泽。嫂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象在安抚一个孩子。

　　那个闯了祸的孙小朋当夜就逃了，他父亲到医院里探望了一次嫂子。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嫂子生气，她坐了起来，泼辣地把老头带来的水果推到一边，说你看我有什么用？你快个贺冰道歉去！还有好好管教你儿子，别叫他再出来害人！

　　没想到嫂子还这么厉害。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妈，想起妈在下岗之前到办公室里哭闹的情景。当时我是那么憎恶妈的非常之举，现在我从心里向她道歉。

　　不过那老头儿也挺可怜的，他儿子的事又与他无关。他走出门的时候，嫂子对我说，贺冰还是送送他吧，那么大岁数了下楼也不方便。

　　我恨恨地把老头儿送到了医院大门口。

　　婚礼没顺利进行，嫂子却落得个罪名。那时候街坊邻居都还很保守，把嫂子提前怀孕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不守妇道。我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肺都要气炸了。这些无知的人，知道什么叫结婚登记吗？人家有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了，什么时候怀孩子关你们屁事儿！但嫂子却在他们眼中成了个“风流人物”，这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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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节

　　留头发的这段日子我想很多人都曾经经历过，因为我生性好动又不太注重形象，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煎熬。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想得是什么，总之我不管头发长了有多么参差不齐都舍不得剪掉。后来干脆戴了顶帽子。那正是最热的夏天，可想而知，每次我戴着帽子出现在操场或食堂上的时候，将多么的倍受瞩目。我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说什么假小子要扮淑女了，我气得想跟他们拼命，但转念一想，难道不是吗？只有嫂子才有这样的本领，让野马一般的我变得服服的。

　　哥和嫂子回去一走就是三个月，我们通过一回信。在信里哥说他住在嫂子家，自己家的老房子都卖了，一切处理得差不多，可能过不久就会回到镇子上买个小房子。那时候我们就能团圆了。还说嫂子家里人都反对这门亲事，因为我家里太穷，哥又没有正式工作，离开土地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妻子。但是我相信哥是能做到的，他是远近乡邻有口皆碑的孝子，他的品质深深地打动了嫂子的心，困难只是暂时的。哥还说，嫂子跟妈一样手也很巧，她在家里辞去了护士的工作，在学手艺准备将来跟妈一起做成衣的活儿。我很高兴，好象看到了嫂子在店子里忙来忙去的样子。

　　嫂子的处女作就是一件白底蓝色碎花的连衣裙，那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式样很简单，但却很合体。我说的是很合我的体形。她的第一件作品竟然是给我做的。我穿上它的时候正是她们办理登记手续的那一天，当时我的头发已经过了耳垂，正成万马奔腾状。九月的阳光非常清澈，嫂子把我的头发打湿然后全部梳到耳后，刘海儿斜斜地抹过前额，然后变魔术般地掏出一只小发卡来，夹在我的脑门上。她说，贺冰你快看看，你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啊。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穿裙子，妈的手艺很好，没少个我做裙子，但我到了学校就把它脱下来塞到柜子里去了，平常只喜欢穿牛仔裤。但嫂子给我的精心装扮使我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楚楚动人，我这么说自己都脸红。不过镜子里的我，一个青春的、饱满的、一个不饰妆容的甚至有点点儿羞涩的我，让我有如获新生的感觉。

　　我倚在门口看他们手牵手出了门，他们将领会属于自己的通行证，那时候嫂子就是我们家里的一员，我兴奋着，幻想着他们的婚礼多么热闹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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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节

　　元旦很快就要到了，我心里就象长了草，坐着站着都慌慌的。因为哥和嫂子的婚礼定在了元旦节那天举行。这是个迟来的婚礼，也是我和妈盼望了好久的婚礼。当然，邻居们也都很盼望，因为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喜欢上了这个温和贤淑的女子。十二月三十一日，学校里举行了盛大的联欢晚会，大家玩得非常尽兴，而围在圣诞树和彩色灯光旁边，我的心早就飞了，飞到了嫂子身边，想象着她做新娘和哥喝交杯酒的样子。我想，现在天气冷了，婚纱也不能穿了，真是遗憾啊。结果那天晚上我竟做了个梦，梦见嫂子穿着婚纱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笑着，我开心得叫着，一下子就醒了。

　　回去的路上开始下雪，那天雪很大，我原本应该昨天晚上就赶回去的，但因为往镇子上的路被雪堵了不通车，所以急死了。现在又下起雪来，我真担心路又被堵上。还好汽车以蜗牛般的速度往前爬着，车厢里很冷，我一边跺脚一边往手心里呵气。渐渐的快到了，透过车窗玻璃上的霜花，我看到外面漫天飞雪，心情也一下子旖旎起来。

　　下了车我一路狂奔，那些乘客们看得莫名其妙的，我也不管了。我疯狂地跑着，往家那面的方向。脚下的路很滑，耳边都是风，雪打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远远地我看到我家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门口还有人放鞭炮。那真是终身难忘的情景啊，鲜红和雪白强烈对比着，照得人好象是在做梦。我看见有一群人簇拥着嫂子走过来了，嫂子穿了件红色的缎子夹袄，头上还戴着一朵红花，真漂亮！我叫着嫂子嫂子我来啦！一头扑了过去，把嫂子给抱住了。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说你看这个冒失的小姑子，怎么跟个愣小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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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节

　　回到家里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按我们当地的风俗，新娘子出门子第一天晚上不能和新郎碰面，所以嫂子住到了邻居家里。我还是忍不住跑过去看她。嫂子换了一套红色的内衣内裤坐在床上，听那些姑姑婶婶们在絮叨着什么规矩。她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笑着，颌着头，下巴托在手上。当时并没有点蜡烛，我却感觉她的周围好象闪烁着烛光，嫂子的美丽象画中画的古典仕女，喜庆的红色把她映衬得更加纯净。他们说要赶在明晨四点钟到一家发廊里化新娘妆、做头发，那家发廊还有婚纱出租。但嫂子没有选择婚纱，她选择了古典的旗袍。在我心里一直想，嫂子穿上婚纱会更漂亮，那种雪白雪白的，带面纱的，薄如蝉翼，轻似浮云，可女人能穿婚纱的机会并不多。我想他们肯定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嫂子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了，真有些替她遗憾。午夜了他们把我吵了回去，说明天早晨再来。我打着手电筒沿着小巷子往回走。

　　走到巷子口的地方，路灯坏了两盏，我在手电筒的光圈里看到一个人影一闪，一下子蹿到的面前。我看清楚了是巷子里最出名的“流氓”孙小朋，以前我曾拿着火钳子追着他打来的。这几年他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他横在我面前，仍旧是流里流气的腔调，说哟妞儿，几年不见你大变样儿了，啥时候穿裙子了？我说不用你管你让开。他说让哥瞧瞧你裙子是啥材料的？说着就往上扑。我大叫着用手电筒去砸他的头，结果手电筒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丢得远远的，他扭着我的手把我压到墙边上，另一只手胡乱摸。

　　我拼命反抗，叫声很大，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和喊声过来了，好象是有人跑过来救我。然后孙小朋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娘，松开了我往相反的方向跑。我惊魂未定地爬了起来，这时候嫂子跑过来了，竟然连衣服也没穿，气喘吁吁地，黑漆漆地也没看到我，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撞得趔趄了几下狠摔在地。我去扶她，黑暗中她也感觉到是我，忙问，贺冰，你怎么啦？你没事儿吧？！

　　我说没事儿，碰到一个小流氓，已经吓跑了。

　　嫂子还坐在地上，看样子摔得不轻。我一边拉她一边说，你跑过来干啥，摔坏了没？

　　嫂子说我听着外面就是你的叫声，心里着急。

　　后面的人也上来了，打着手电筒。大家围着嫂子问怎么了。

　　嫂子说我摔了一交，没事，有块石头咯我肚子一下，岔气儿了，谁也别碰我，我坐一下，就好。

　　我看见，嫂子连鞋都没穿，心里疼极了。忙蹲下去，想把她抱起来。可是手一伸摸到了她的大腿，突然感觉手上粘粘的热忽忽的，竟摸了满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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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节

　　我们都没想到哥会跟他打起来。那天回来，哥的脸破了一块，象是被抓的，妈追着问是怎么回事哥才说是对方的老婆给抓的。原来他们谈得不愉快，对方翻了脸，还骂我家是满门忠烈寡妇村，说什么我妈是寡妇，嫂子是没人要的婊子货，于是动起手来，哥不打女人的，对方的女人就连抓带咬把人伤了。幸好并不严重，嫂子一边给哥擦药一边劝他，你不要跟那样的人一般见识，没素质也不讲道理，说不下去就不说了。哥说他们太过分了，竟侮辱你们。嫂子说，闲言碎语总是有的，理那些就没法过日子，我们把日子过得好起来他们的闲话自然就没有了。

　　我心里气不过，想嫂子真是懦弱。那天晚上我早早吃过了饭，趁大家不注意溜了出去。

　　我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剪刀，一路怒气冲冲地往那人家走，心想不把他家闹得底朝天我就不姓贺！

　　快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嫂子在后面追上了我，拉住我。

　　她急得眼睛都红了，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

　　我说嫂子你松手，今天这事情没完。

　　嫂子说，妞儿，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你这样闹是不行的。

　　这是嫂子第一次叫我乳名，她这样一叫，我的心就软了。袖子里的剪刀掉了出来。嫂子捡了起来死死握着，拉着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他们这家人家，本来就是蛮不讲理的，在这里出了名，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如果我们不想自己过好了，就跟他们拼，但不是这样的，你说对不对？嫂子有办法让他们服服地来赔礼道歉，你信吗？不信咱俩就打赌？

　　我说打赌就打赌。

　　她说，那咱们就先回家去，你说赌什么呢？

　　我说，要赌就赌一个星期不许陪哥睡，只许陪我。

　　她笑着，刮我的鼻子，说行行，只陪你，永远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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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节

　　经过这样一折腾，哥说可能这段时间不适合举行婚礼，于是婚礼的事情就往后推了。我总觉得这是我的过错，偷偷地写了不少日记，上面都是对嫂子道歉的话。后来某一天，我看自己的日记，惊奇地发现上面的话，就好象是写给一个情人的。我的日记都是用第二人称写的，就象对一个人的喃喃倾诉。或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我才可以直接地跟嫂子说话。我关心嫂子，甚至对她的每一句话、每个神情都深留在心里。每次周末我回去，都能看到嫂子，忙前忙后地在做事情，有了她，妈就轻松多了。说来也奇怪，嫂子开始做成衣的活计之后，家里的生意竟好了很多。原来嫂子会的衣服样式比妈的要多很多，而且都还挺新潮的，所以客人也愿意来。那都是她跟着电视里的样子自己学的，有时候深更半夜还在琢磨。

　　城里开了家服装培训学校，我接到了广告单之后第一时间就跑去告诉嫂子，叫她过来学。这件事情经过了哥和妈的讨论最后确定了下来。这个裁剪班课程大概三个星期左右，嫂子不可能来回奔波，所以决定在我的宿舍住下。这可真是……我兴奋得象什么似的，早早地就把床单被子拆洗了一遍，还偷偷地往枕头里撒花露水。

　　嫂子来了，立即成了我们全宿舍的大姐。她还给每个人都带了小礼物，那些小丫头们更是围着她问东问西的。入夜，她们也舍不得睡，非得吵着让嫂子给她们讲故事。

　　嫂子就半靠着床头坐下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慢声慢语地讲起了故事。

　　她讲的是一个青年画家和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但这个故事我听过，实际上是一个电视剧里的内容。但我好象第一次听那样瞪着眼睛听着，其实我是在迷她的声音。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夜晚有些凉，但嫂子躺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世界是暖暖的。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朦胧中感觉嫂子在给我掖被角儿。

　　我就装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顺势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其实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扑通扑通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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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节

　　我拉着哥和嫂子一溜小跑地往回走，哥说慢点我好累，都挪不动腿了。我就先跑回去报信去了，妈也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一会嫂子搀着哥哥回来了，一进门哥就躺在了床上。嫂子用温水泡了毛巾给他擦脸，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后才发觉哥额头上有一块淤青。我正要大呼小叫地问是怎么了，嫂子嘘了一下，说别让妈听见了。这时候我才看到哥的嘴角好象也有血迹，就问到底怎么了？

　　嫂子说让你哥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说。

　　刚才我先跑回来的，哥一定和嫂子说了什么，达成一致了，我想。

　　我把饭菜端到里面，嫂子就象喂婴儿似地喂给哥吃，看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啧啧地说，你们真肉麻，我受不了啦。我出去了，但忍不住还是从门缝里偷看他们。从这个角度望去，嫂子的侧影真的太美了，好象是油画里安详又充满温情的圣女。她轻轻地舀起一小勺稀饭，放在嘴边慢慢地吹着，还用舌尖试一下温度，然后喂到哥的嘴里，然后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悄悄地说着什么。我猛地萌发出一股嫉妒来，哼地一下抽身走开了。

　　妈问，你哥吃饭了吗？

　　我说正吃着呢，哼。

　　她说看你这丫头，驴脾气又上来了，谁惹着你了？

　　我说没有谁，你看我哥啊，只有嫂子担心他是吗？你和我都急得要死，他倒好，回来一头就进他自己屋子里去了，连招呼都不跟我们打一声。

　　妈说你别挑理了，你哥他累了，你过来吃饭吧。

　　我三口两口吃完饭，放下碗筷又忍不住把门推了个缝隙往里面看。哥和嫂子已经吃完东西了，然后嫂子坐在哥身边，对着镜子梳头发，哥半闭着眼睛，好象是睡着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有泪水，的确是泪水，清澈的泪水把整个脸都打湿了。我想他们为什么哭了？可能是日子过得太苦了所以委屈了吧。我毫无办法，只有叹息了一下。

　　哥睡着了，嫂子收拾着碗筷出来，在厨房里洗碗。妈说今天回来得这么晚，肯定累坏了，白天就别让他去公司了。嫂子说是的，不用去了。

　　我看嫂子有些心事重重的，洗着洗着碗，突然无声地哭了出来，她把头埋得很深，躲藏着不想被我们发现，眼泪却滴答滴答地掉到了洗碗盆子里。我过去一把把嫂子手里的碗抢过来，没好气地甩着洗着，说，嫂子你干吗呀？你到底是怎么了，哭什么呀？

　　妈就把嫂子拉了过来，膝盖顶着膝盖坐下，说秀依啊，别哭，会好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嫂子说，妈，我不是嫌苦，贺鹏他也不会，但是……不能去公司了，他被人给开除了……

　　什么？！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怎么被开除啦？被发现啦？

　　嫂子说恩，昨天的路特别不好走，他有几次差点都栽到路沟里去，结果就回来晚了。卸木头的时候又有一个工人伤了手，耽误了一段时间，把车送回去的时候公司大门都开了。他刚停车入库，他们经理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