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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之恋 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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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穿制服一边欣赏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的丰满红唇,我想起了曾经有人说我是小号的钟丽缇,我撅嘴给了自己一个飞吻。衬衣颜色太暗,浑黄混杂着深棕,裙子也太宽松,完全不能衬托我圆润的曲线,再套上坚挺的外衣,天,完全是一副军嫂模样,糟蹋了我的好身材。 “制服好难看啊!像男人!”我别上“trainee”(实习生)的胸牌,朝明明喊过去。我们要以“trainee”头衔飞三个月,才能转正。 “是啊!弄得我跟个铁娘子似的!”明明也直嚷嚷。 我于是离开镜子,去煮泡面了。放了些紫菜和鸡蛋进去,几分钟就熟了,明明的声音终于变得动听:“呀!亲爱的,好香啊!”我也呵呵笑起来,大声说:“快来吃吧,都已经盛好了。”我把碗筷拿到餐厅。 第一次穿着制服吃饭,有种亵渎神圣的感觉。吃着吃着,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口红:“呀,我太笨了!该先吃完再涂口红!”我拿了纸巾擦了起来。明明得意地说:“傻了吧,我先吃了。”说完就卷了一筷子面往嘴里塞,又接着说:“幸福啊!有人给我做早餐。” 这时小适来了,她端起锅便吃了起来,我们都笑她,她扭扭屁股说:“泡面真tmd好吃!”这时海子也来了,她已经吃过了,她总是那么井井有条。 我们一起乘坐班车到了机场。明明和海子去了她们的提问室,我和小适来到我们的。公司规定,所有空乘每次飞之前必须在提问室回答本航班乘务长的提问,包括机舱知识、服务知识、飞行安全知识和急救知识,答不上来的,有可能被遣送回去,重新接受培训。而每次同航的组员都是随机搭配的,所以每次飞都会碰到不同的同事和不同的乘务长。 第七篇 实习生=妓女?(2) 提问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气氛很紧张,大家都不说话,可能还没有完全清醒。乘务长(我们称大头)来了,一看就是印度人,我和小适把见习单给她,她就说我们俩今天不用做服务,只用看着就行了。我和小适会心一笑。 大头铁着脸逐个问问题,我和小适在一边听着,问题不算太难,只是大头黑着的脸,让人很不舒服,都快变成魔头了。我并不是民族歧视主义者,但公司关于印度人的传闻似乎总是负面的。听说公司大部分的印度人就是这样,喜欢虚张声势,给人下马威。要是有人反抗,他们便使出各种招数故意刁难,反正你告到公司去,他们也不会怕,公司是他们的老巢,一定会帮他们说话。所以,碰到印度大头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否则,会让自己很难过。 上了飞机,我和小适跟在其他人后面帮忙,这是去喀土穆的航班,当天来回。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很冷漠的样子,是因为这样的航班不赚钱又很累,所以就没有了热情?我后来才知道,不管航班累不累,卡航的工作氛围都很冷漠,因为同事来自多个国家,在每个人眼里,其他人都是世界另一端的人,而且每次飞碰到的人都不一样,根本没有保持友好亲近的条件。 苏丹乘客喜欢拖家带口,一对父母领着好几个孩子。苏丹小孩卷卷的头发,圆圆的眼睛,看起来调皮可爱,父亲一般身材高大魁梧,通常一个人要安排好一家人的座位,而母亲一般都拥有丰腴的身躯,穿着黑色或者其他颜色的长袍,手上戴一串金手镯,手指上画满棕色的图案,看上去有点脏,但在她们看来,那就是美丽和时尚。 “你看这些人,还停留在穿金戴银的年代。”小适小声鄙视道。 我说:“你还别说,这些应该都是苏丹的富人,一家六七口坐飞机,光机票都不少钱呢。” 起飞之后,我和小适到处给人打下手,那些资深的阿拉伯同事很会指使人,所有的跑腿活儿都让我和小适干,小孩餐和特殊餐都是需要一个一个送的,这个航班小孩多得可以开幼儿园,又有许多成人是素食者,所以我和小适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穿梭于厨房和机舱,端着餐盘跑来跑去。不过航班很短,一个来回大半天就过去了。 回来的航班上我实在困得不行,感觉很恶心,有点想吐,开始晕机。飞机降落的时候,我竟然坐在乘务员的座位上睡着了,坐在我对面的大头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腿,伴着一串女高音:“you are not allo the jump seat! (不准在座位上睡觉!)”我惊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睛,但头涨得要命,难受极了。我从座位上拿起一个方便袋,“哇”地把早上吃的泡面全吐出来了。在飞机降落的时候不能离开座位,所以小适只能焦急地看着我。大头满脸愠色地瞪着我,似乎在厌恶我这个包袱,可我已经管不了许多了。吐完后感觉好了点儿,我说:“不好意思,我晕机。”大头讽刺说:“是缺觉吧!”我不置可否,心想:经验丰富的冷血女魔头啊! 回来之后,我没有换衣服就给文晓电话,本来这个航班还算轻松,可我故意说得很严重,想多讨得几句鼓励与甜言蜜语。 “亲爱的,你知道吗?我今天跑来跑去干了很多活。我还在飞机上吐了!” 文晓果然很紧张,问我:“怎么了?” “就是很难受,晕机。”我的声音变得楚楚可怜。 文晓说了好多鼓励的话之后,我才满意地挂掉了电话。 就这样飞了吐,吐了飞,坚持了一个月,本来就消瘦的我又掉了几斤肉。于是我向文晓抱怨工作太辛苦,身体也不好,想回家,他就说:“你应该吃点苦,亲爱的,不要遇到困难就想放弃。我小时侯还帮着爸爸锯钢材呢,那么笨重的活儿,比你的工作辛苦多了。”他以为我真的要回去,不知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支持和鼓励罢了。而且,干吗把我和你比,男人与女人一样吗? 一番千锤百炼过后,我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实习生了,不久就能成为正式的空乘了。 终于要飞罗马了,一看到罗马这两个字我就兴奋不已。这个航班的大头是新加坡人阿斯马,我一听是新加坡人,就倍感亲切。那时,我还不知道新加坡人主要有三个种族组成,华人、马来人和印度人,我以为新加坡人都是华人呢。其实阿斯马是马来人,可我以为他是长得黑一点的华人,就自然生出了几分亲切感,踏着轻步上了飞机。 第七篇 实习生=妓女?(3) 乘客开始登机了。意大利男人完全符合我对男人的想象,棕黑的头发,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还有健美的身材。我借着职务之便,大胆地盯着他们看。意大利人看起来很热情,老往我的胸牌上看,大概想知道我的名字。 乘客逐一入座,一个带着孩子的意大利女人突然用命令的口吻大声叫道:“我孩子很饿,你快给他拿点吃的!”她可以没有礼貌,我不能。我微笑着说可以的,就去厨房找了点蛋糕给小孩,然后告诉她:“我们起飞之后就开始送餐,您别着急。”那个女人没有一丝表情地说:“好。” 开始送餐了,经济舱一般是四辆餐车,我负责右前侧机舱区服务。在航班上,我们有详细的分工,头等舱、商务舱和经济舱都有厨房管理员(一般比较资深)和机舱服务员,加上乘务长和经济舱小乘务长(小头)。厨房管理员主理餐车陪送和协助机舱服务员,机舱服务员负责机舱的一切服务,大头负责头等舱和商务舱以及整个航班的管理和协调,小头负责经济舱的管理和协调。 本次航班头等舱没有乘客,两个头等舱乘务员就来经济舱帮忙。大概因为我是新来的,她们都不认识我,只见她们径直向其他区负责人走去,帮别人去了。菲律宾小头也在帮右后机舱区的菲律宾人。无所谓,我一个人也能做好。 我始终带着微笑,为每一位乘客送餐,问他们要鸡肉还是牛肉,要鸡肉的,我就问要不要白葡萄酒,要牛肉的,我就问是否来杯红葡萄酒。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用意大利转折腔调的英文说:“为什么你是一个人,他们怎么不帮你?”我一听,正中要害。可我不能告诉他,我也正对此事不满。我应该维护公司形象,我洒脱地说:“不是他们不帮,是他们正在那边忙啊,我一个人可以的。”他没有说话,点点头。 后面有几个年轻的男乘客在偷笑着什么,不时往我这边看,然后一起低头私语,接着哄堂大笑。他们似乎在议论我。我推车到他们旁边的时候,发现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胸牌,我不解,其中一个男人用半生的英文说:“你的名字是‘trainee’?”其他人又都捂着嘴巴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就保持端庄而职业的笑容,边给他们餐盘边说:“trainee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职务。我叫兰。”他们又笑起来,那个男人接着说:“哦,原来是这样,trainee这个词在意大利语里有‘妓女’的意思。”他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哭笑不得,佯装生气地说:“那么,一会儿给你甜点是要收费的哦。”他们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远远看见阿斯马从经济舱后面朝这边走来,他是来帮我的吗?我心里猜测着。就在阿斯马离我的餐车只有1米的时候,耳畔一个声音嘶吼起来:“为什么你那么慢!”我吃惊地看了一眼,是起飞前问我要东西给孩子吃的那个女人。我还没缓过神来,她就喋喋不休地向阿斯马抱怨起来:“我上飞机的时候就告诉她了,我的孩子饿了!她说给他拿吃的,到现在还没送过来!”阿斯马立刻劈头盖脸骂过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慢!”我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阿斯马一边向那个女人道歉,一边给她餐盘,她终于闭嘴了。我强忍住满腹的委屈与泪水,继续微笑着问其他客人需要什么。 阿斯马也不说话,开始给人倒水。送餐结束,我和阿斯马一起将餐车推回厨房,我正想解释,阿斯马先声夺人:“你为什么答应了她,又不及时做?为什么反应那么慢?”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态度,应该先问我事情经过,怎能只听乘客一面之词,就这样骂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哽咽着说:“我……”话还没出口,他又凶神恶煞般大吼起来:“你哭什么?没有时间哭!快去干活!”我终于愤怒了,抽了一张餐巾纸,迅速擦掉眼泪,也不管机关枪般的英文他是否听得懂:“我已经给她的孩子拿过蛋糕了!我慢?我当然慢,所有人都是两个人一辆餐车,就我是一个人!连乘客都说,怎么没有人帮你?”我擦干断线珠般的眼泪,走向一旁,等待厨房管理员准备茶水车。 这时,前排的白发老人来到了厨房,大概听见了争吵,专门过来的。他跟阿斯马说:“她是实习生,你应该安排人帮助她。”我并不以为我是实习生就需要别人帮助,却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阿斯马立刻赔着笑脸跟他说:“谢谢,我知道了。”乘客走之后,阿斯马仍然板着脸不搭理我。我不明白,他对乘客可以笑脸相迎,对同事为何如此凶恶?是,我是他的下属,不,应该是下下属,可我也是个人,还是个成人,怎么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还以为他是新加坡人,会很亲切呢。 从那一刻开始,我没有一丝笑容,笑不起来了,最多在给乘客送餐时,恢复正常的脸,或者挤一下嘴角。送甜点的时候,我单独先给那个可恶的女人和小孩送过去,优先“照顾”他们,然后再从前排开始。当我把甜点放到她面前,并且假装诚恳地为刚才让她不高兴之事道歉的时候,她受宠若惊地笑了。 我僵硬地做完了该做的事,不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然而,奇怪的是,做完服务之后,其他同事也不和我说话,各自和自己国家的人聊着,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我的面前似乎有很多圈圈,我是圈外的一个点,不属于任何圈子。我孤独地坐在一旁,舔舐着一面之缘的人赐给我的莫名伤口。 我想起了“trainee”——“实习生”和“妓女”,竟是一个词。原来,这里的实习生和妓女一样地位低下,只是妓女可能单单被客人羞辱,而我不但被乘客责骂,还要被上司训斥,甚至被同事冷落。我的脸皮还和妓女一样厚,虽然内心伤痕累累,却还要强颜欢笑,继续撑下去。 第八篇 三分明月,七分螃蟹 转眼已是9月16日,农历的中秋节,还好,那天晚上飞新加坡。 新加坡航班华人很多,满眼的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他们看我似乎也很亲切,我推着餐车送餐的时候,有个年长的乘客接过我给他的餐盘,用广东话问是我哪里人,我不会说广东话,就用普通话说:“我是中国人。”他笑着点点头,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哦,我以为……那个……你、你是新加坡人呢。”我呵呵笑着说:“都是华人嘛。今天是中秋节,祝您节日快乐!”他笑着点点头。霎时间机舱里“节日快乐”此起彼伏。 突然,飞机开始抖动,东南亚多雨,应该是进入了气流区。我竭力站稳,免得杯子中的水洒出去。飞机突然一个强烈的颠簸,我的脚几乎悬空了1秒,机舱里一片尖叫。我慌张踩紧刹车,不让餐车摔倒。飞机继续颠簸着,我的心猛缩起来,站都站不稳了,这时广播响起来:“乘务员请在就近座位坐好,乘务员请在就近座位坐好。”我赶紧在乘客旁边的空座位上坐下来,朝身边惊慌的乘客笑了笑,一副有我在就不会出事的表情。这是乘务员的使命,不管自己有多怕,也不能增加乘客的惊慌。我在心里默默准备好疏散口令,暗自观察有多少乘客需要疏散。我不得不感叹,特殊职位、特殊状况真的能激发人的潜能,如果我没有做空乘,我想此刻,除了害怕之外,恐怕只会想如何自己逃命吧。 飞机渐渐稳定,两声“叮叮”提示铃之后,我们又开始送餐了。飞机再次颤动的时候,我开始恶心起来,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吐。有时候,你告诉自己要坚强,就真的能坚强。 就这样,一路颠簸过后,终于平安着陆了。 新加坡樟宜机场的广播居然有普通话,这让我倍感骄傲。忙了一个晚上,我疲惫得不能再疲惫,一坐上去酒店的班车,我就打起瞌睡来,完全无心观看窗外的风景。 到了酒店,我只想睡觉。可是这个酒店不像其他酒店那样,先分好房间,然后每个组员按分好的房间拿房卡。他们只是将所有的房卡给大头,又给她一张表格,让我们自己选房间,再把自己的名字和房间号写在表格单上,然后大头再给我们相应的房卡。我是这个航班上最新的人,自然不能跟其他人抢,当然,公司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但这是行规。我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所有人拿到房卡之后,我再去拿。轮到我的时候,仅有的几个king size、queen size全都被选完了,只剩单人床,我别无选择。 我迅速洗完澡,卸完妆,在我极度困乏的时候,还是没忘记敷上雅诗兰黛的免洗舒缓面膜,这是一个日本同事推荐的,真的有让肌肤放松的神奇功效,所以现在我不管飞哪里都随身带着。 昏睡醒来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6点。我从小小的单人床上翻起来——这可真是单人床,狭窄得就像给儿童定制的—— 一阵饥肠轱辘,准备出去找吃的。 酒店门口停了好多车,有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难道我住的是很高级的酒店?我回头看了一眼酒店的名字,holiday inn,五星级酒店。我摇摇头,感慨这里富人真多。记得海子推荐过“无招牌火锅”的大闸蟹,那就去试试吧。 门童帮我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华人。 “小姐,去哪里?” 我问他这里是不是有个“无招牌火锅”,他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说:“有。”就出发了。 新加坡的车是在马路左边行驶的,感觉十分别扭。路上,司机不停从镜子里看我,让我有点纳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问我:“小姐是哪里人啊?” “中国人。”在国外跟人讲汉语,无比自豪。 “你在这边做什么?” “第一次来新加坡,卡塔尔航空公司的,跟班来的。” 他笑了说:“哦。空姐好啊,收入高,到处玩。” 我就跟他哦哦几句。快到了,他突然跟我说:“小姐,下次一个人不要到这边来。” “为什么?” “这个地区是红灯区,尤其别人看到你是中国女孩,会有不好的想法。你上车的时候说来这里,我觉得你很勇敢。这里的警察经常会查身份证,所以他要是误会查你的话,会让你很难堪。” 我脑袋一懵,难道中国女孩在这边口碑很差?他说下车走500米就是饭馆,那里不能停车。我说了声谢谢,克服了左侧下车的不适,下了出租车。 路上行人不多,有几个瘦得像面条般的女孩悠闲地走着,看起来应该不是妓女。人们似乎都很平常,也没有人用特别的眼光看我,那位仁兄似乎多虑了。 “无招牌火锅”原来是个大排档,果然生意不错,人头攒动。我要了一份香辣蟹,味道真是鲜美极了,我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时旁边的空地上有人开始唱歌,唱的竟然是《明月千里寄相思》!接着有人操起了架子鼓,有乐队表演了。不知什么时候,许多母亲和小孩在地上点起了蜡烛,摆上了灯笼。歌声缭绕,烛光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祥和的光芒。这是我在中国的中秋节上不曾看到的。原来新加坡的华人还保持着中秋时节点灯夜游赏月的习俗。 我被家庭的气氛感染了,突然十分想念文晓和家人,我想给他们打电话。我看了看表,8∶05,中国和新加坡时差为1个小时,大家应该都在家。我赶紧吃完,打车回酒店。 我拨通了文晓家的电话,没人接,打他手机,传来自动语音:“the mobile you’re calling is power off;please redial later。”放下话筒,拨了家里电话,爸爸接的,那边很吵,原来一家人正在吃团圆饭,姐姐们都在,于是大家轮流跟我说话。我强忍住眼泪告诉他们,我刚吃了很好吃的香辣蟹。 挂上电话,我陷入无边的思念,文晓为什么关机了?大概跟朋友玩去了,手机没电了吧。他是没有中秋节概念的,再说,他自己一个人在北京,跟谁过“家庭节”呢?我叹口气,准备睡觉了。 半夜里突然醒来,觉得浑身发痒,我挠了挠,还痒。连头皮都痒,脖子也痒,鼻子也痒。我赶紧开灯,跑去卫生间看镜子,天哪!我的脸上都是大块大块的红疙瘩!脖子上也都布满了,我的美脖粗成大树!我撩起上衣,肚皮上也有成片的红斑! 过敏了,是螃蟹! 我赶紧给前台打电话,他们说现在没有医生。我知道不能耽搁,这样的过敏十分危险,因为我的食道、喉咙也一定在肿,如果不采取措施制止,会引起窒息。我问附近有没有药店,前台说牛车水的桥北路有。“请您现在帮我叫一辆出租车,我现在就去。”我嘱咐道。前台说:“好的,一定给你办好。” 已经有一辆出租车在门口等候,我钻了进去。我还没有说话,华人司机就问我:“是去药店,对不对?”我高兴地点了点头。看来酒店的人已经告诉他了。新加坡人办起事来,效率还是很高的。 我看看表,当地时间凌晨3∶14,中秋节已经过了。 第九篇 午夜妖姬(1) 10月是收获的季节,当然,不是说多哈,多哈四季如“夏”。刚刚结束了斋月的多哈也开始生机勃勃起来。斋月是穆斯林的盛大节日,为了体验饥饿的疾苦,提醒人们食物的来之不易,以及保持同情心和爱心,穆斯林会在每一年中的某一个月从日出到日落不吃不喝,白天的一日三餐都被挪到了晚上:日落之后第一餐;晚上11点左右第二餐;第二天日出前第三餐。 今年的斋月是9月,整整一个月,所有饭馆和娱乐场所统统关门,所有公共场所禁烟禁酒。还记得上个月的航班上好多阿拉伯乘客饿得嘴唇发紫,却还在飞机上跪地祷告,我对他们的虔诚产生由衷的敬仰。还有些阿拉伯同事也不吃不喝,最多只喝一点水,因为毕竟是在飞机上工作的人,还是要保持体力的,但他们绝对不会抱怨,还和其他人做一样的事情。 斋月让穆斯林升华了灵魂,也让我们这些无信仰人士小受了一点困扰,因为在多哈没有饭馆、没有娱乐,不能在公共场所吃东西,买菜都没几个地方能去,生活上极其不便。 这个月我们当然要高兴,第一,斋月的结束意味着我们的生活又有自由了,至少可以海吃海喝了;第二,我们终于结束“妓女”生涯,成为正式的五星级航空公司乘务员了;第三,这也是最重要的,我们终于盼到了飞回祖国的机组名单,本月的航班表上都有北京或上海航班。月底我有一个长北京,可以在北京待两整天,很快就能见到文晓了。 都是那个可恶的机组名单,害我们一直等到现在才能飞回去。我们属于外航服务公司的外派人员,海关那里有个机组名单,在名单上的人就是有正式身份的,否则就不能以空乘身份飞回去,而外航服务公司也是当时全国唯一能办机组名单的公司。当然,为了这个名单,我们已经向该公司交了两年的“服务费”,1万8千元人民币。可他们收了钱却不马上办事,你还不能跟他们急,谁让他们是垄断行业呢。不过,感谢上帝,我们终于等到了。 今天是国庆节,刚好大家都在,当然要庆祝。小适提议晚上去酒吧跳舞,海子说最近见到新来的一批中国空乘,还有两个男生,让他们也一起去。我举四肢赞成,太久没有见过中国男人了。 吃完饭我们便开始准备,听说这里的夜店其实很开放,于是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装扮成妖姬。我穿上睡衣样式的珍珠色丝质吊带裙,踏上红色的绒布皮鞋,涂了鲜红的嘴唇。明明化了金粉眼影,戴着巨大的耳环圈,穿着黑色晚装裙,露出雪白的大长腿。然后我们互相取笑,她说我是清纯的性感,我说她是大气的风骚。海子来了,牛仔裙,长筒靴,金属腰带,自然,野性,很难想象她以前是护士。她见了我们也禁不住笑起来。 这时,门铃响了,海子跑去开门,只见两个帅气的男生站在门口,海子把他们领了进来。走在前面的男孩让我们叫他阿信,高高的个子,穿着随意,但一定是精心搭配过的。阿信曾经在美国上过学,他的手机铃声总是最流行的hip…hop音乐,很运动的感觉。紧随其后的男孩叫费一男,我们后来经常喊他费先生。费先生举止幽雅,身着粉红色裤子,短袖修身衬衣,细长花领带,头发弄成火炬状,整个人俊秀得让人不好意思多看。这两个男生很快就像老友似的和我们聊开了,帅哥看见美女,或者美女见到帅哥,总会很兴奋的。 我们聊得正欢,客厅的门被推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都是谁啊,这么吵?”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团火红闪了进来,小适总是能让人惊艳,火红的露背蝙蝠衫,黑色超短裙,褐色高跟长靴,t台秀似的走了进来。她还把垂至腰际的直发卷了大花,在头顶别了一枚小皇冠,就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1秒钟的寂静之后大家开始尖叫:“哇!真美!”小适早已习惯别人的赞美,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出发吧。”小适还没坐下就带头往外走,把我们留在身后。她的美丽和大胆让我不禁心生嫉妒。 六个人坐了两辆出租车到了洲际酒店,那里有一个可以跳舞的酒吧“paloma”,我们叫它“破罗马”。穿过大厅的时候,我们就像一个小宇宙,散发出巨大的磁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估计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美丽的中国人同时出现吧。 第九篇 午夜妖姬(2) 我们坐在舞池旁边的大桌旁,一些阿拉伯男人毫不掩饰欲望,直勾勾上下打量着六个东方美人。我把阿信和费先生也包括在内,因为在阿拉伯男人眼里,中国男人和女人一样极具吸引力,因为与他们的浑身长毛和粗糙皮肤比起来,中国男人可称得上是娇嫩了,再说,我们这两个男生的确漂亮,漂亮得让人想起“粉面小生”。想起以前在航班上听见过一个关于阿拉伯人的笑话,说一个沙特阿拉伯人去美国大使馆: “ame?”签证官问。 “muhammad。”那人说。 “sex?” “sex? 6 times; 7 times; 8…” “no; i mean male or female。” “male; female; dog; horse…” “oh dear!” “deer? no! run too fast!” 原谅我不能翻译这个笑话,要不然就不好笑了。 “死老头真讨厌,老看我们。”明明貌似愠怒地说,眼里却闪着波浪。大家朝她说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胡子阿拉伯老头一直盯着这边看,带着挑衅的眼神和我们对视。 海子给了他一个白眼,说:“别理他。” 我说:“你也别看他,你越看他,他就越来劲。” 阿信大男人似的说:“别怕,有我们在。”说完看看费先生,费先生微微笑了一下。 小适对着阿信说:“你看那个家伙好像也看上你们俩了,咱们女的比男的多,还是我们保护你们吧。”大家哄笑起来,女生一致赞同,男生假装不好意思。 音乐渐渐强劲起来,舞池里还没有人,可是大家已经蠢蠢欲动。小适站起来,开始在桌子旁边扭动,一看就是久经舞场的高手。过了一会儿,其他人开始陆续走上舞池,音乐也更加强烈了。这时费先生说:“上场!”说完就站起来,豁出去了似的,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跳舞。阿信小跑着跟上了费先生,明明晃动着大白腿,走猫步似的上了场,海子还有点犹豫,我拉着她的手就走了过去。小适立刻加入大队伍,六个人开始围成一圈,伴着音乐舞动起来。旁边的阿拉伯男人和少数欧美男人开始在我们周围穿梭,想和我们一起跳,但我们极其不友好地用冷眼把他们吓跑了。我们六个人始终围成一圈,自娱自乐。 我想这就是中国人在对待陌生人时特有的共性,就像《丑陋的中国人》里面说的:中国人对陌生人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那些试图和我们跳舞的外国人在我们眼里是不怀好意的色狼,我们紧紧围成一圈,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有多亲密,只是我们需要莫名其妙地防卫,而且是一致对外地防卫着。当然,围成一圈还有个好处,就是不敢独舞的人,可以借势群魔乱舞,反正跳得再丑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于是我们尽情地跳着,笑着,全然不理会周围的一切。音乐让人升温,我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开始后悔穿这么淑女的裙子。在国内的时候我总是把自己包装成小家碧玉,温柔婉约,但是今天我只想尽情跳舞。我已经“碧玉”了25年,此时此刻,远离父母,远离亲人,远离中国,我就想撒点儿野。 终于散场了,我们的脸蛋都变成红扑扑的。小适皇冠歪了,明明头发乱了,海子腰带松了,阿信衣扣开了,费先生领带摘了,我的嘴唇不鲜红了。 剧烈运动之后很容易觉得饿,阿信说多哈医院那边有个卖鸡肉卷的店,每天都营业到很晚,于是六个人又打了两辆车去肉卷店。一进门,还是有很多人好奇地看着我们。那里吃东西的全是男的,没有女的,估计这里的女人夜里是不能出来的。 我们坐下来,每人点了一个鸡肉卷和一杯鲜榨果汁。明明用起伏的声调说:“你们知道吗,刚才跳舞的时候有个变态在我背后跟我说‘ho’t care hobsp;我们都睁大了眼睛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i am not that kind of person!(我不是那种人!)’” 天,原来有人把我们当妓女,这回是真的妓女。 后来我们才知道事出有因。原来20世纪90年代中期,多哈来了一批从迪拜过来的中国妓女,那时她们住在著名的ritz carlton酒店,在这片未开发的土地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地的男人每天在门口排起长队等着一亲芳泽。后来政府干涉此事,那些妓女才转为地下了。所以现在好多阿拉伯人一看到年轻的中国女人,就以为是妓女。 而今天明明在“妓女”问题上遇到的误解,跟我们以后所遭受的莫名侮辱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 我们正骂骂咧咧的时候,费先生假装一本正经地发话了:“大家文明一点,今天是祖国的生日。”我们哈哈大笑,小适说:“我们不是正在庆祝吗?我爱祖国啊,可是祖国爱我吗?为什么现在才给我们机组名单啊,为什么中国人回到中国还这么困难啊?”这个问题让大家有点沮丧。 我想起一些传闻,公司最近招了一批日本空乘,他们有专门的日语培训师,据说这是日本政府要求的,说是为了确保日本人更准确地掌握工作要求。日本人工作6个月就能升舱,就是从经济舱升职到头等舱或商务舱,升舱后工资会比在经济舱时多1千美金左右,据说这也是日本政府要求的,说他们有最低工资限制。“还有啊,我们每个月都向祖国的政府部门缴纳服务费,我们在做贡献啊。”海子打断了我的思路。 “别提这个了,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故意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样的话题只会让大家越来越沮丧。于是话题很快转到回去该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欢声笑语又回来了。 第十篇 两个人的北京(1) 等待的日子总是特别漫长,特别难熬,我掰着手指头总算等来了北京航班。文晓最近特别乖,天天睡觉前给我发短信:“等你回来。” 今天晚上飞北京,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北京航班是9个多小时的夜航,一般在这样的航班之前至少要睡五六个小时,才能保证工作时精力充沛。我一点都不想睡,而且不担心会在飞机上睡着。文晓早已发来短信说明天会去机场接我,想起来就美滋滋的。 我早早化好了妆,装好我在city center家乐福给文晓买的“蜘蛛侠”拖鞋——“蜘蛛侠”是文晓的偶像,他们还长得很像,从脸型到身材都像。我想文晓要是穿上“蜘蛛侠”的行头,完全可以扮演他了。 准备就绪,我安静等待接我的班车,这时明明给我列了一个清单,写满了我要从北京买回来的菜:木耳、香菇、大豆,甚至是白菜。这就是我们在多哈的生活,飞去别的国家买菜,然后回来一起做饭,因为多哈的菜实在太贵了。 上飞机了,我是航班上唯一的中国空乘,其他组员都对我非常友好,因为他们需要我这个免费的旅游指导。经济舱大部分是中国乘客,我用中文一一向他们问好,这是我飞行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我不曾想到有这么多中国人在多哈,就问一个乘客他们在这边做什么,他说大部分是从苏丹的喀土穆转机过来的,他们是建筑公司的。原来北非、中东有很多中国建筑公司,有很多中国劳工。 起飞之后开始送餐,中国乘客一如既往地喜欢啤酒,回家高兴,当然要喝。我在餐车上装了满满两抽屉啤酒,还是很快用完了。很多乘客不会说英文,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就只问我要,通常是一个人帮一排人要。其他同事反而省心了,如果他们听不懂乘客在说什么,就指指我,然后那个乘客就马上转过来问我要了。 有个乘客让我给他双份盒饭,我说大家都拿到之后有多余的肯定给他送过来。后来真的剩了十几份盒饭,我拿了一个餐盘把所有的盒饭从炉子里拿出来。小头看见了,我就说丢了也是浪费,他就没说什么。这个航班的小头是芬兰人加可,人看起来还不错。我把盒饭端了出去,给了那位乘客一份,然后问其他人还要不要盒饭。很快,十几份盒饭一抢而空。 我往厨房走的时候,一个乘客大声喊住我:“服务员,有没有大碗?我泡面!”我怔了一下,他怎么喊我服务员,心里隐隐产生一丝不快,我看起来像服务员吗?这里也不是饭馆啊。我拉下脸说:“我们这里没有大碗!”到了厨房我仔细想想,不喊我服务员,喊我什么呢?我就是飞机上的服务员啊,别人并无恶意,是我自己太敏感了。看来我还算不上合格的乘务员啊。 乘客吃完饭之后,加可把机舱的灯熄了一半,好让乘客睡觉。然后他推着免税品的车出去,问我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去,他需要我翻译,我欣然同行。很多乘客要香烟,555、中华很快被抢购光了。 回来的时候加可从化妆品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雅诗兰黛睫毛膏,说:“这个我要了,我喜欢这个。”我一看,有点吃惊,他喜欢睫毛膏?我没有说话,装作无意地瞟了一眼他的睫毛,原来他涂了睫毛膏,我这才看到他也画了眉毛。 原来他是同性恋。他一点都没有掩饰,只是我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而且是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看见男生涂睫毛膏,所以还是颇感意外,虽然他不应该被称为“男生”。有时候主流社会创造出来的词汇是不够用的,简单的男女性别之分会让很多人尴尬。谁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非男即女,非女即男?那么多其他的人算什么?统统冠以“同性恋”吗?他要是不恋呢? 加可看起来很友好,他的睫毛膏并没有让我不愉快。我跟他说他选的睫毛膏很好用,我同屋一直在用,我也试过。他就说是吗,甜甜地笑了,比女孩都可爱。 机舱的灯全熄灭了。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在睡觉,但是呼叫铃还是时不时地响。我走进机舱,看看按铃的乘客是否有需要,机舱里弥漫着浓烈的脚臭味,我感到难受极了。到了乘客那边,原来他在看电影,按错了键。我就跟他解释上面有个小人的是呼叫键,有需要就可以按,如果不小心按错了,可以按旁边画了斜杠的小人键恢复。他不停点着头说对不起。 第十篇 两个人的北京(2) 回到厨房的时候,我下意识皱了皱鼻子,加可问:“是不是机舱很臭?”他还真是个细心的人。我说是,他说:“北京航班经常会这样,虽然其他航班也会有臭味,但是北京航班总是很臭。”我有点羞愧,我的国人什么时候制造了这样的印象? 加可拿了几包咖啡粉,放到机舱的几个角落。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咖啡可以吸收气味,这样就不臭了。”我不知道咖啡还有这样的作用,他把食指竖在嘴边,调皮地说:“嘘,不要告诉别人。”我会意地笑了,真比女人还细心可爱呢。 “回北京是不是见家人?”他和我聊了起来。 “我的家人在南方,以前自己住在北京,但是我会去见男朋友。” “真幸福。”他由衷感叹。 航班非常顺利,乘客也很乖。马上要降落了,我坐在加可对面,高兴得合不拢嘴。加可看着我说:“很快会见到他吗?”我说:“是啊,他来机场接我。”他张大嘴巴:“哇!真好!”我呵呵笑起来。 着陆了,我跟着班组出关,心里迫不及待,真想一个人先跑。大老远就看见文晓了,朝他挥挥手,但他似乎没看见我,大概穿了制服戴了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