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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琉皇朝5-皇帝镇魂歌 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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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的,但的确是在跳动着。
如释重负的瞬间,他立刻高声呐喊。「去备马车,动作快!」
你不许死,在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你不许死,飒亚!
然后……
尊贵无比的王,竟在众目睽睽下,抱起了身分最低贱的罪人,宛如那是弥足珍贵的重宝,离去。
整整三天。
徘徊在生死关头的罪人,据说是积劳成疾,加上股间的撕裂伤引起的高烧、失血,使得身体再也禁不起任
何折腾,随便轻举妄动都会要命。
回到别馆中,先让御医诊治完,司珐尔再命人找来工匠。当工匠打开那具被封死的铁面时。他简直难以相
信那是他所认识的飒亚。
面色苍白如灰。狼狈的毛发。嘴唇比枯叶还黄、还干。往昔的风采一丝一毫都找不到了。别说是耀眼的俊
容被糟踏到令人心寒的污秽,就连一双眼瞳下方也都满载疲惫的黑痕。
当他命那些女侍官替飒亚净身时,一名女官才露出一点恶心皱眉的表情,立刻就让司珐尔勃然大怒,驱出
行馆不说,往后也不许她在宫廷任职。此举让其余的女官吓得双后抖颤,戒慎恐惧。无奈其中一人在替飒亚清
理颜面时,一不慎又刮伤了他的下颚,留下刀痕,
「够了、够了,下去,你们这些笨拙的女人,全都给我下去!」
无法容忍的,司珐尔决定自己动手,在关闭起寝室的门扉后,他解开飒亚身上的衣袖,一处处不忍卒睹的
伤痕显现,青紫色的鞭痕与淡粉红色的瘀伤,或新获旧,横陈交织,体无完肤。
这些,道尽了这近一年来他所过的日子。
司珐尔取过犀布,擦拭着。
他还没有决定飒亚是有罪或无罪的,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他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只听了南
夷露露的话,就想为飒亚翻案。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前提是要让飒亚熬过这一关。
死了,就全完了,结束。
日与夜,过去。晨与昏,交替。
在司珐尔的寝室中,一名罪人挣扎在永睡与苏醒的缝隙间。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陷入,司珐尔除了当日曾亲自为飒亚净身外,其余的日子一步也不肯踏进屋内。他决心
要等到宓勒前来,将一切问清楚之后,再决定怎么发落飒亚。
每日,他只问负责看护的女官,飒亚是否清醒了。到第三天,总算有了音讯。女官禀报着:「罪人己经醒
来,不过只有一会儿,奴婢也请示过御医,御医表示清醒过来就是复原的迹象,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很好。告诉御医,用尽宫里所有最上等的药材也没关系,绝对要使他恢复健康。还有,去问问有什么补
品是他可以吃的,并替他准备。」
「是。奴婢遵命。」
很好。接下来,就只等着宓勒的……
司珐尔走到偏厅窗口,眺望着不断冒出灰烟的神山群。怎么搞的,最近的烟似乎比过去来得更浓、更烈?
前阵子也有过小爆炸,这应该不是象征新灾厄的降临吧?
怎么会如此风波不断呢?简直教人心力交瘁。
司珐尔有许多年的辅臣经验,打点国家大事可说是驾轻就熟的。可是这一年来,当他日理万机为天下而忙
碌时,却不再像过去替飒亚工作时那样热诚而且如鱼得水。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一国之王的?)
有时,深夜在寒冷无人的书房中审阅奏章时,他都不免要自问。
这个天下,没有自己在乎的人,没有需要传承王位的子嗣,也没有他信赖的朋友与可靠的臣子。
为了什么自己会想要这王者之位?就只为接受天下人的膜拜或敬畏那太可笑了。他是知道的,像他这样叛
变自己君主的人,是不可能真正赢得天下人心的。要说天下人此刻跪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畏惧他而
非尊敬他。
(我这是怎么了?伤春悲秋不适合我,多愁善感更是难看!)
司珐尔霍地转身,重回案前,翻开了奏折。
(一定是屋檐底下有那人的呼吸在,才使我的心骚动不安。我那坚定的信念到哪里去了?就算输给一个罪
人也没关系吗?振作一点,司珐尔,你要振作一点!)
竭力把奏折里的字一个个装进脑中。
转眼又过七日。
飒亚的身子己经逐渐硬朗,清醒的时间也变多了。在细心照顾与调养下,虽然不能算是完全恢复过往的神
采,但那双曾经黯淡的银灰瞳里,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那灰白的双颊有了血色,透明的肌肤不再贴骨,甚至
连鞭痕都淡化不少。
「你又起身了?那就披件衣裳吧! 要不你着了凉,被责骂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啊。」年纪大得足以当飒亚
老妇,是这几天才来的。
不知怎地,王上就是不满意那些年轻、手脚笨拙的女官,所以到最后才会派出最老资格、也最天不怕地不
怕的女官来服侍飒亚。
「来吧,披着。」
不像其它人不知拿飒亚如何是好,女官对待他既不是阿谀奉承,也不是鄙视他为罪人,仅仅是以照料着病
人、儿子般的体己态度对待他。
「我说你啊,不想讲话可以不必说,不过要是真有哪里不舒服,就算不愿开口,也一定要拉拉这个铃,召
唤我过来喔。还有,餐盘呢?噢,在这儿,嗯,都吃完了?那很好。想不想吃些什么甜点、糕饼呢?」
飒亚摇了摇头。
「不想啊?可惜,行馆的御厨所做的糕饼是天下一品呢。」老妇把餐盘递到外头去交给别人后,又回过身
「我来帮你梳梳头吧?看看这头发这么长,不梳个就髻,显得多懒散。」
安静的飒亚由着她把自己当成娃娃般打理,银发眸中不见一丝波动。
过了片刻。
「来,瞧瞧,可喜欢?」
一块方镜被塞到飒亚的手心。他可有可无地看了一眼,只见方镜中映照出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是谁呢?飒亚想了想,原来是一年不见的自己。真是奇妙的感觉,虽然是自己的脸,却因为太久没看,差点忘
了。
「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慢慢休息吧。」
门关上,代表自己依然是遭到囚禁的罪人。飒亚起初也不明白,应该死在坑道的自己,怎么会又活了回来
尤其是身在行馆这一点,始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原因,而他也不想开口说话,于是
就莫名地留宿在这栋奢华的寝室里。
柔软的床铺,美丽的纱幔,宜人的熏香。和过去所处的洞穴有着天壤之别,却一样是不得自由的牢笼。
双腿上仍然挂着铁链,而门外不用想也知道有人看守着。
(为什么?我不懂,司珐尔,你将我换一个牢笼的用意何在?这是新的折腾我的法子?让我在久别的舒适
中沉浸片刻,再把我仍回又脏又臭的洞穴中吗?)
唇色嘲讽地勾起,飒亚闭上双眼。随遇而安吧!他对生命己经没有什么期待了,什么都不需去思考了。
经过这段日子,司珐尔苦涩地吞下失败的滋味。他承认自己输了,站在这扇门的前面,自己竟有一丝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开启这扇门。自己都无法接受,为什么才七日而己,就忍不住地想跑来这儿,看看他。
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迟迟没有宓勒的消息,干脆直接来盘问飒亚不就得了?
(说谎,你比谁都清楚,如果飒亚肯说,他早就跟你说了。)
有太多、太多的机会,飒亚可以告诉他实情(假如有的话),在他们俩互不相让的决战之际;在他挥刀向
他之际;在他命人为飒亚封上铁罩之际……只要飒亚想,可以说的机会多得是,他却不曾说过任何话。
飒亚不会说的,没错。
(孤王要来看看一名罪人是否活着,何需任何理队,就当是来确定他有如女侍所言,身体日渐有起色,这
又有何不可?)
一咬牙,司珐尔命人为他开启了门。
屋内灯火黯淡,夜己深,人儿早也就寝。越过大半的屋子,司珐尔缓缓走向那座寝床,不发出任何声响地
靠近。淡粉色的纱幔为篱,区隔他和他,探索着那张熟睡中的脸庞,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
(的确,看来是好多了。脸色也变红润了,微微开启的唇就像是上等的丝绒、花瓣……)
司珐尔一惊,对浮现脑海的瑰丽言词感到羞耻。
(孤王怎会对一名罪人想着这种垂涎美色的话语,他是否无辜,还未有定论,就急着想要跳上这张床了吗
)
「喀啦!」在怔仲间,司珐尔没留意到脚边的铁链,一脚踩踏到。
赫然被惊醒的……
灰眸对上蓝瞳;错愕对上讪然。无话与无语间,尴尬挥舞着彩带扮丑。
司珐尔可以就这样转身离去,飒亚可以就这样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可是两人的眼眸离不开对方,就像是被
牢牢黏住的磁石,各有各的情,各有各的愁,不知该如何才能不看对方。
要是你没有背叛我……
如果我没有策反你……
一眼宛如沧海桑田;一眸有如日月星辰。一切都不该发生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又要如何挽回?
率先扯开视线的是飒亚,长睫遮掩起了银芒,也巧饰心慌。
这个举措,千不该万不该,诱惑又挑逗的,等同于在饥饿了许久的禽兽面前摆上香喷喷的猎物是一样的道
理,点燃火药的引信,一发不可收拾。司珐尔被一股盲目的欲望所吞噬……
(我不要再抗拒了。没错,我是恨地,我恨他很得入骨,我也恨他恨得要命,我恨无论何时何地他的银瞳
总是勾引着我,而我又像是最愚蠢的蝶扑火而去。但我是王,我现在拥有天下,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一个罪人!
嘲笑我、鄙视我、唾弃我是只低等的禽兽,轻易就被欲望所蒙蔽好了,我就是要他!)
不发一语的,司珐尔掀起了垂幔,打破那微薄得再也无法隔绝两人的纱,一膝移上床。
男人化成了一匹野兽。
以自己凶猛的角穿透着柔弱而无助的牲口。
强取。豪夺。
其实是没有力量抵抗的双手,在象征性的推了两下后,便放弃地瘫下。
野兽的牙,尖锐的啃食;舌,饥渴的舔舐。
颤抖得有如秋风落叶,身子犹存过去残酷的记忆,不能自己的瑟缩着。
可是野兽并未如预期的,残暴。
占有的手,抚摸过每一寸。深的、浅的,红痕随着嘴唇所到之处,绽放。在碰触到那尚未愈合的伤口时,
要是小心翼翼,施以最火热的疼惜,纾解开那迟迟不肯开放的秘境。
事到如今,除了堕落到忘我的呻吟,还有什么能做的?
摇晃。摆荡。
不同于以往的是那唇再也不肯呼唤野兽的名,那颗心始终把自己隔离于身子之外,而眼瞳是消极的闭紧,
倘流出眼角的泪,被汲取之后,仍不断地流着,停不了、止不住。
虽说情到深处无怨尤,但他是怨的,怨这野兽似的男人,不肯让他解脱。
结束之后,司珐尔并没有沉醉在那具身躯所带来的快感中,也没有以前定会赖在床上拥君入睡的意思,他
抬起掉落于地上的衣袖,迅速套上。
床上的人儿拉过了被褥,遮住羞耻。
「孤王决定好要怎么处置你了。」
背对着,司珐尔冷声诉说,不管他爱听或不听,回答或不回答。「现在我正在查清一件事,如果宓勒告诉
我,你就是支持这整桩叛变谋事的幕后黑手,那么……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相反地,如果事情并非如此,那么你
罪人的身分不变,也依然是我的囚犯,我会囚禁你的,在我的床上。以后,未来,直到我厌倦为止,你都会是
我的。」
顿了顿,司珐尔下定决心地回头说:「你不打算自己说出来吗?飒亚。是不是你派人……派宓勒解救我,并
给予我大笔资金好谋反?」
「……」
「哼,你果然不说。」耸肩,早料到这一点,司珐尔点头说:「反正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你说或是宓勒
说,都一样。」
走到寝室门边,司珐尔最后望着那背转过身的人儿,欲言又止。
(我能相信,你其实仍爱着我吗?飒亚。在刚刚分享过的一刻中,你的温暖,仿佛在告诉我这一点,即使
你不肯看我,但我希望这会是真的。)
(你能明白吗?我多么、多么希望这是真的。使我真的能「相信」,天底下还有一份爱是不会变的,我并
不全然孤独于这天下的!)
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司珐尔离开了。
飒亚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才缓慢地起身。他揪着心,默默地掉着泪。
(于万不要去问宓勒,司珐尔,你不必知道的。)
(尽管把我当成罪人就好,为什么要去问这种事,问了又能怎样,你打算怎么给我交代?你还要再教我更
痛苦吗?我要的并不是补偿与赎罪啊!)
(我己经接受了战败的事实,这就够了,不要再……)
现在他唯一能祈祷的,是宓勒会遵守当初和自己的约定,绝不会告诉司珐尔真相。
否则,他会无地自处,他会无法再苟活于世上的!
「王上,我把宓勒大人带到了。」毒牙在二十日内,将远离新西王国,跑到月之海上去钓鱼的男人给找到
可说是奇迹中的奇迹。
「那他人呢?」
终于,是揭开谜底的时候。
「他说在见你之前,不先去祭拜前皇帝陛下不行。所以现在人在西琉的皇陵,等一下就会来晋见。」
那笨蛋,去拜一个衣冠冢有何屁用!司珐尔昨了咋舌。「去帮孤王备马,我等不及,直接到皇陵去找他好
了。」
「是。」
短短的路程,在司珐尔的矫健爱马蹄下,须臾便抵达……
遥遥就可看到一名正在跪拜的白衣男子,而司珐尔大声的一吼,让那人惊讶地跳起。
三步并作两步的,司珐尔冲到宓勒面前,冷声问着:「你给我老实说,当初是谁给你机会把我放出大牢的
」
「王上,恕臣久未请安,不知您最近别……」宓勒眨眨褐眸,想拖延一点时间,好弄清楚状况。
「废话少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接受西琉飒亚的帮助,来让我脱困!?」急切地想获取答案的司珐尔
逼瞪着他。
宓勒吞咽下一口口水,虽说飒亚陛下己死,不过约束就是约束啊!
「你不要沉默不语,给我说!」
「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事呢?」先打哈哈再说吧!宓勒怀疑是谁对司珐尔嚼舌根的,照理说知
道此事的人就他、陛下,还有那个平满吧?
「不要想扯开话题,只要回答我,是谁援助你的。否则凭你一人,如何能顺利地逃离追捕,甚至进入警备
森严的大牢将我救出?你不会说这些事全是你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吧?」宓勒越是不说,司珐尔心中的怀疑也越
深,同时恐惧也越深。
他跟飒亚说大话,说他会给飒亚一个交代……
可是倘使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曾加诸在飒亚身上的种种酷刑,那些到底要如何偿还才能还得清?
「既然您都能预测到这里了,请不要让臣做个不守信用的小人吧!」在勒决心以敷衍替代正面回答。
轰!
司珐尔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飒亚怎会如此……
我来做你的阶梯吧!
踩着我,尽管踩着我,通往你想通往的任何地方。
那一夜,两人亲密的对话猛然回溯到眼前。司珐尔低喃道:「我想通往的地方?你所说的是……王位?」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阶梯,是指飒亚的爱,飒亚给予他的相信,却没有想到是飒亚的君主之位啊!他从来
就不想要君主之位!不,他会想过,只是他早放弃那个想法,而打算作飒亚最忠诚的……
「可怜的飒亚陛下。不过我想他己经成仁得仁,死得其所。只要王上您好好地治理天下,相信在九泉之下
的陛下也会欣慰。」
处于震撼中的司珐尔,懵懂地听过,也懵懂地回道:「他没有死。」
「是这样啊……啊啊!?」
司珐尔悔恨地以十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中,低咆着。「天杀的,我怎么会如此愚蠢,没有发现到他的想法,
竟一直都把他当成罪犯,让他在那种地方吃那些苦头,我究竟做了什么!?」
宓勒扣住了他的手臂嚷着:「您说的是真的吗?王上!」
「不要叫我王上,我不配。天啊,飒亚、飒亚,我对你做了什么?」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吊死。
「您先别急着自责啊!您是说真的吗?飒亚陛下真的还活着?」
司珐尔不耐地点头,指着身后几里外的行馆说:「在那儿,在我的别馆里,差一点就没了小命,可是现在
被救回来了。」
「噢,我的天啊,那么……我得马上去见他。」冲去牵回自己的马儿。
随即,司珐尔也跃上了马背,他不知要如何跟飒亚纤悔,但他会找到法子的。
喝啊!鞭子重重击上马臀之际,大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不是普通的小震动,而是剧烈到连马儿都站不
住的天摇地动。接着几声巨大的响声,天空转为一片黑暗,虽是白昼却宛如黑夜。
七神山中的央山,史无前例的大爆发。
第五章
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无数燃烧的石块,被火包围为颗颗巨大的殒石,四散、撞击、坠落。
哀嚎声此起彼落。
路不再平坦,森林成为火海,鸟兽纷纷逃窜。
驾驭不住缰绳,失去理性的马儿高高抬起前蹄,嘶鸣着,拒绝前进那危险的地带。马背上的人狠狠地摔落
到地面上,跌得七荤八素。宓勒还以为自己会被摔晕过去,可是当他从地面上爬起,看到司珐尔仍不放弃,靠
着双腿也要前进时,也不免要说:「放弃吧,王上,前面的路根本被这些灰尘遮掩住,看都看不到了,要如何
才能前进呢?」
司珐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劝告,逆着风,和那些供命逃亡的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在晃动的地表上,戮
力前行。
「王上!」
怎么会这样呢?宓勒边与呛鼻的灼热空气对抗,半爬半走地,跟随着前方那若隐若现的背影前进,脑海中
只是不断地疑问着: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阻止他们?若是上天的旨意,要灭亡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让这对异
命鸳鸯葬生于此,那么好歹也让他们死在一起吧!
原来陛下没有死。
原来当他沮丧地跑去海上钓鱼,放弃人生的时候,陛下和司珐尔仍在水深火热的折腾当中,无法自拔!
他怎么会如此愚蠢,竟然连确认都没有,便傻傻地接受了现实,不多降扎一下呢?
可是想这些又有何用?做着死亡前的纤悔,也改变不了什么嘛!
每前进一步,情况只有更加恶劣。
焦味弥漫,空气里不再有供给人呼吸的纯净,而是毒。刺痛双眼的除了大量的火山灰尘外,还有那股几乎
要把皮肤给掀开、穿透的热,仿佛下一秒,头发就会被它所引燃。
再也无法前进了!
宓勒挣扎地呐喊着。放弃吧!不管是谁,要是现在没有离开那儿,都再无力回天了!即使是过去,也不过
是去替他收尸,不,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吧!
然而,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宓勒绝望地看着那勇往直前的男人,义无反顾的身影,领悟到自己是跟不上去,也阻止不了了——倒下,
跪地。
「您就放弃吧!王上!」
这场惨绝人寰的上天试炼,以区区的肉身,能与之抗衡吗?
飒亚。飒亚。
一心急着这名字。
就算这副躯壳跟随着灰飞烟灭于此,也没有关系。
绝对要在一起。
踏在燃烧的土地上,心是无比的冰凉、恐惧,一想到不能再前进,就等于放弃生命中所有的所有时,那么
这双腿就还能走的。即使这双眼瞎了也无所谓,只要有腿能动,身能爬,手能匍匐,就要往前、再往前。
……飒亚,等着,我马上就赶到了。
紧盯着那座正在倾斜的屋宇,将它视为唯一的指针,迈进。
灿灿火红的岩浆像是条巨大的蟒蛇婉蜒过每一寸土地,坚硬的地面此刻脆弱得一击即破,无数条纵横交织
小小的细川融入了巨流,扩散再扩散。滚动的焰星浪祷,把天地万物都卷了进去,消灭。
山头流下的不再是霭霭白雪消融成的水,而是袅袅化为烟雾的生灵。
啾啾、啾啾啾。
鸟声唤醒了深陷于毫无知觉状态中整整半个月的男人。他张开了双眼,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愕然的,
想伸出自己的手查证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听使唤。
「您醒了,王上。」
直觉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
「您放心,现在看不到是暂时的,脚医说可能是直视刺眼的光太久,导致您目前的状态,但只要细心调养
很快的就会复原。」
这声音是……宓勒?
「真是的,咱们俩还真是命大啊!普通人大概不只死了一次或两次喽。」喀啦!椅子被拉开,声音就在附
近。「您还好吧?应该不会不记得我们是怎么逃出七神山区的吧?」
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您的心腹率了一小队人马,死拖活拖的,总算是把您拖离那儿,然后也顺便把倒在路上的我,从地府的
门口给拎了回来。据说那时候您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还害得他们费了好大一阵工夫呢!」
火红的东西,在眼前闪逝。
「所以啦,眼睛受了伤,手脚也都被烫伤了,您现在全身上下都被纱布捆博着,像根大麻绳,这样也好,
您总得安分地——唉啊啊,您在做什么?您不能起身啊!」
现在不是躺在这儿的时候!
「您要去哪里,别乱动啊,您看您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去哪里?您说,您到底是想……唉,好吧。我真
是输给您了,我知道了,我带您去就是了,不管您要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我猜得到,您想去的只有那儿吧?」
熔岩引发的熊熊大火,就在眼前,无情地毁灭一切。
「我去吩咐人准备马车,请您等一下。」
足足有七天七夜那么久,旺盛的火光就连数十里外的城镇,抬起头就能看见,而蔓延百里的烟灰飘散到了
许多地方。人们哀泣着、怨怼着,这都是动怒的天神,对于夺取天下的现任君主不义之行所采取的报复,或者
是来自历代西琉君主的诅咒。
直指向一切的最佳证据,就是那摧毁所有地表上的生物、动物与花草树木的火山熔岩,在漫流到西琉皇陵
的边缘时,居然奇迹的止住了。华丽的皇陵只是蒙上厚厚的灰土,并未被岩浆淹没,不过皇陵再过去的地方则
残存着浩劫后最怵目惊心的景象。
看不见大地,只有余烟、焦砾,及无法踏于其上,一踩就会身陷入泥沼的——
「我只能带您到这边了,前头的路己经不见,就算想过去也不可能,别看现在表面上是冷却了,但那些灰
灰青青的泥流仍蕴藏着高热,很危险。」宓勒搀扶着眼不能见、脚步还不稳的男人,来到皇陵一带。
司珐尔扯着眼上的白布,不亲眼看一看,无法死心。
「您疯了,现在拿下来,万一以后都再也不能看东西,该怎么办才好?」
不顾一切,就算失去双眼,要是不能亲眼求证,他就算活着、四肢健全硬朗,也不能再让他拥有生之喜悦
于是司珐尔透过朦胧昏暗的砚线,看见了——
满目苍痍的景象。
那是不可能会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的恶劣情况,别说是生存,仅是要「存在」都是天方夜谭,大地只是虚
无荒凉,从千年神木到路边杂草无一幸免。
推开宓勒扶持的手,司珐尔步履蹒跚地跨前一步。
「危险,那很烫的!」
吱……脚底生烟。可是这和心头的疼痛相较,是算不了什么的。他一想到自己迟了一步,而没能回到行馆
中,眼睁睁地看着火神肆虐,吞噬了心爱的人那一刻,他就恨不能……
为何我还活着?为何我还在喘息着?我、我——
跪在坚硬的泥流余烬上,司珐尔将十指戳入其中,捧起一把黑活的沥浆。「飒亚!飒亚!飒亚!!」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抛下我……
我不信!我无法相信!我还活着,那么你怎么可能是死的?你一定还活着,我非找到你不可。飒亚!
哪怕是要将七神山全挖开,和那把万年燃烧不息的恶火作战,我都会找到你的!
「把他还给我!你们把他还给我,那是我的!属于我的!你们不高兴我拿走你们的天下。好啊,我可以不
要,我把它拿来和他交换,所以把我的飒亚还给我啊!你们听见了没有!」
疯狂了似的,跪在烫人的热地上,男人高声嘶吼着。
那不像人所能发出的声音,恰似野兽的哀歌,是痛失一切而无法挽回所有的憾恨,也是不甘心于命运作弄
的愤怒。
宓勒都不忍心再看下去,可是他又非看着不可,自己的责任或许就是看尽这一切,并牢牢地记载于心中。
谁教他没有能抚慰这可怜男子的话语,也没有能说服他的善意谎言。
连现在,宓勒也还不是非常想相信,飒亚陛下被淹没在那火山灰岩下。假如有奇迹的话,那就好了。
「我觉得,不要说会比较好耶!」
「难道就这样装作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点残忍?」
「也许他并不想听到这消息啊!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和的日子,干么要节外生枝呢?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勉强地点头同意,叹息。「不过谁也没想到,那人还真是坚持啊,不顾众怒民怨,硬是要挖开
那座被熔岩给掩埋的山,别傻了,能找到什么?什么都被烧光,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也许他一点也不值得我同情,可是我还是得说……他的确是深爱着陛下的。」
「爱难道可以成为脱罪的借口?」
「或许不能吧。不过人生中,能得几回真爱?而且千千万万的人当中,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如此深爱自己
的人。应该说,会变到这种程度,简直可说是仕人匪夷所思了吧?」
这场花园的密谈,在没有察觉到己有访客来临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着。两名女子都同意这最终的结论,感
慨万千地沉默了片刻,话题回到原点。
「我说,他病重的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嘎?有必要放出这种风声吗?」
「也对。」点点头,苦笑。「到底是相识一场,知道他快死了,我突然有种于心不忍的感觉。再者,一想
到他竟丢了王上的头衔,和成群的工人在山中镇日挖掘,只为了寻找到一点点证据,就会让我更难过,不知该
说什么才好。这么聪明的人,也会做这么痴傻的事呢!」
「常言论: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他当初对陛下残忍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是陛下也不好啊。爽直点,不要做拐弯抹角的事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有陛下的尊严,就算是……就算是……好吧,我直说好了,就算陛下是他的「
伴」,但陛下终究是陛下,你不可能要陛下抛弃尊严,真的只做他的女人就好吧?」
「讲起男人的自尊,真是天底下最大而无当的东西了。哈!」扬起细眉,樱唇嘲讽地说。「我一辈子也无
法理解这些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在想什么。」
「殿下,您这句话太大声了,小心被人当成你在侮辱……」
「我是在侮辱啊,但不只侮辱陛下,我是在笑全天下的男人,个个都是为了自尊可以不要命的傻瓜。夫人
您说难道不是吗?」
「南夷露露殿下,你在说什么?快跟我皇兄道歉!」有人插进了这原本是闺房秘语的对话中。
露露与晴绍,两人慌张地跳起来,因为除了西琉禧沙外,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人。看来原本是打算到花
园中散步的他们,歪打正着地听到她们两人的窃窃私语。露露暗中吐舌,心想:这下可好,不知道他们听到了
多少,希望不会太多。
「那是真的吗?」
站在禧沙身后的一袭白衣的男子,哀伤地蹙着眉。
晴绍与露露对视一眼,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病重的消息,是真的吗?」
禧沙抢先拦阻说:「我们回房去吧,这儿风太凉,呐……」
甩开了禧沙的手,他摇着头,坚持地追问。「告诉我,司珐尔真的命在旦夕了吗?他不是获救了,为什么
会说他病重?我要知道。」
眼看是再也瞒不下去了,晴绍推推露露的手肘,露露只好说:「是的,收到的飞鸽传书是这么说的。不知
是真是假,但自从七神山爆发后,他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加上为寻找陛下「遗骸」,不吃不喝地,日夜在满是
灰土的泥泞中……倒下己有好几日了。」
白衣男子身躯一晃。
「您不要紧吧!」三个人全都上前去搀住他。
摇着头,他喃喃自语。「我……我得回去。」
「您在说什么?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逃出,怎么可以回去呢?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让。」禧沙死命抱住
他。「您就在这东蛮国和我一起住着,有智也大人的照顾,我们可以慢慢计划未来的!」
「就是啊!」晴绍也跟着劝阻。「您要让妾身的一片苦心付诸流水吗?要不是妾身及时派阿山去找您,现
在您早就己经……」
一想到当初绝望无助的时候,晴绍差点又掉下泪来。幸好,被遣送到港口,即将登船的那一刻,让自己想
到那号人物——阿山。前皇宫护卫长,于陛下失去双足的那日奉命送了封休书给她,然后承旨护卫晴绍回到北
狄,因为不愿在南夷露露手下工作,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此后一直留在晴绍身边,跟着晴绍由娘家嫁到新夫家
再成为夫君的得力助手。
在晴绍的恳求下,阿山仗着孔武有力的灵活身手,突破那群押解的士兵,独闯禁地,直捣……
「当时千钧一发的努力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要使您不再受人拘禁,不是吗?」
飒亚为难地看着众人。
这条命是大家救的,他知道,所以为难。
无奈这颗心己经远扬,飘到那名正在等待着、召唤着他的另一颗心上。
「请……你们要谅解我的任性。」银瞳盈泌水泽,闪烁着。「就算知道是死,我也非回去不可。我不是不
感激你们给了我这条命,可是这躯壳己不是我能左右,我把它交出去很久了,现在我若是不赶回去,我怕往后
的日子……你们看到的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深深地一躬身,那从出生至今未曾向谁低过的头,为了能获得重回男人身边的机会,在众人的面前垂下了
傲慢成了谦卑,谦卑却绝不是乞怜的。这让众人又怎么能不动容、不掉泪呢?
「您就那么样的深爱着他吗?」
觉悟,再一次地。禧沙晓得以前曾怀疑过、怨过,甚至是鄙视过这段畸恋的自己,在这一刻自己让步了。
够了。太够了。不是这样的一躬身教他动容而己,是映写在那双银瞳中的挚爱,比任何的言语都要能强而
有力地传达一切。
唯有爱,直教人生死相许。
又何必给什么答案呢? 白衣男子默默地转身,飘然离去。
搭上一艘回乡的船。
归心似箭。
落幕了。
西琉皇朝史上的一幕。
日后众人聊起,也许在言谈中不免遗憾,不免惋惜,却又带着钦羡的向往,只因那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体验
而少数人更是有幸曾经身为那样辉煌年代中的一员,曾与那传说中的帝王与君主,接触过。
于灯火阑珊处,也许,会有人在秉烛夜谈时聊到——
「虽然这是不能透露的秘密,天下人也以为陛下早就死在那场叛乱中,可是看到还活着的飒亚陛下回来的
时候,所有的人都吃惊得不能动弹呢!」
「对对,就是这样,大家都以为自己是白天见了鬼。」
「可是啊,陛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路地跑、往宫廷里面奔跑,所有的人都忘了要拦下他。可能谁去
拦下也没有用吧?毕竟当时陛下的神情,就像是……对,回家的人,陛下就像个回到自己所属之地,那样理所
当然,不许别人拦阻啊!」
「咦?接下来?这谁知道啊,陛下进了宫,一路走到以前他居住的寝室,然后就打开那道门啦。」
「门内发生了什么?哈哈,你这人还真好奇啊,我说,你认为谁能看得穿那道门,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吗?」
「别问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是早己过去的事,现在是新人新时代,咱们西琉有番新气象,就不要
提那些陈年往事。喝酒吧!」
一盏灯,熄灭。
急切的脚步声喀哒、喀哒地回响在晶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穿越过一道道华丽的拱门,眼中却只有一个目标
来到一扇门前,半敞的缝中可听见里面有人咆哮着。
「拿开,我不吃,全都给我滚出去!」
「王上,您再不吃点东西会撑不住的。您要保重啊!」
「我无所谓,孤王要你们去查证的,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据说在东蛮有人见到他,是真的吗?那是真的吗
」
「启禀王上,目前还没有……」
「那就不要来烦我,走开。就算是孤王的一条命要丢到水沟里,那也是我的事,不干你们的事,给我滚!
」
劝说无效的一群人,垂头丧气地鱼贯步出房门,而在看到伫立于门外的人儿瞬间,个个都诧异惊慌。
「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银瞳的主人竟有些顽皮地笑了笑。
众人脸上窜过心领神会的默契,彼此相视一眼,散去了。
被遗留下来的人儿,先在门前做几下深呼吸,颤抖的手紧紧交握住,似在祷告也似在寻找力量,最后挺了
挺笔直的背,抬起头,坚定无比地推开那扇门,并说:「慢着,你要丢掉的话,就给我吧!」
我回来了。
一步,两步,走了进去。
我回到你的身边了,司珐尔。
尾声
十年后
沙沙,蔚蓝的海水拍打在珍珠光泽的沙滩上,撞击出璀璨浪花后,又缓缓地退去,潮来、潮往。
一名年龄不详的长发男子,半身打着赤膊,腰系薄布,手拎着一枝银色镖枪,在洁白如云的沙滩上留下长
串足印,来到岸边——
远眺时,宛如晶冻般可口的绿波轻柔荡漾,其实底下流动着危险暗潮。不熟悉此海域的人,一不小心就会
被浓、乱、密的海草给掳获,成为水中鱼儿的饵食,但对于早把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