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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天 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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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旁边,就像一场戏在一片静谧的环境中开演了。先是臧富海轻轻地捅了捅那个女孩子,然后递上去了他的那张纸条。女孩的眉毛轻轻抽动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而是把它攥了攥放到了抽屉中了。沉默了一会儿,臧富海还是再接再厉地递上了第二张。递上去的时候,女孩子正好背对着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把纸条放到了窗台上。一阵微风吹来,纸条便悄悄旋转着向楼下的草丛落了下去。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可怜的太极先生,他心中可爱的女孩真的像太极一样的不可捉摸了。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连臧富海的脸上也是那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似的。整个屋子里似乎只有老师点名的声音。

  “八一班,八一班臧富海同学来了没有?来了没有?再不说话就记迟到了!”

  臧富海终于缓缓抬起了手:“有,老师。”

  我猛地有些恨那个旺懿,或许你应该看一看那张字条的,无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为的总是一份真情啊!干吗把自己设计得那么高不可攀呢?你看一下纸条,自己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对别人却是多么大的心理安慰啊!我心中愤愤不平。

  这就是我的记忆中关于那个场面的全部印象了。后来,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中直到下课,才随着人流挤出了教室。我慢慢地走着,大地已不再酷暑难耐,微风撩起头发时,似乎还能感觉到风的呼吸,我拿着书慢吞吞地走回了宿舍楼。走到了21o宿舍前,我止住了步,真不知如何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灵。

  “啊 ”的一声,我心里一惊,心想臧富海莫非精神失常了?又想我到底该不该进去。这时听见秦雁行说:“给我再拿一块,快一点。”

  完了,是我的饼干,臧富海到底找到了它。我猛然推门进去,一个饼干盒子,早已发完,空空如也放在桌上。他们看见我,却放声大笑!

  王一河(1)

  中午打饭回来以后,听见王一河小声地哼:“我们都有一个家……”

  见我进来,王一河停止了哼歌,伸过一双筷子,对我说:“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我把饭盒伸向前去,王一河夹了一块火腿过去,边吃边向床上爬。我叫道:“一河,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王一河疑惑地扭过头,说:“那你想让我夹你几片?”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我是说你什么时候请我吃一顿,要那种上档次的。”

  王一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一个闷闷的声音对我说:“等我有钱了吧。”

  我在床下哼了一声,拉开了自己的被子。午觉是很难醒的,一般不敢睡,怕耽误了上课,但今天下午没课,可以好好躺一躺。我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手去打一下外面的吊兰,看着它忽明忽暗地来回晃动,心思却总也静不下来。看着窗外绿油油的草地,心里却是恐惧有一天将会失去它。现在已经是大二学期末,虽然在上学之前就已有了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豪言,但却总未能付之行动。大学悠悠两年过去,同学们在一旁讨论出去能干什么时,却总说不出所以然来。脑力活,业务上拿不起来;体力活,每当我们看着或是多余的脂肪或是皮包的筋骨时,都忍不住叹气,此路不通。我拉起被子向上盖了盖,看了熟睡的王一河一眼。第一次干活儿倒是他拉着我们找到的,是替碧浪洗衣粉做宣传,免费赠送。王一河和程尚一起去发,一家家地敲门,送洗衣粉,非常累人,想到挣钱也很兴奋。但送到一座居民楼时出了麻烦,看门的大妈不让进。王一河个子小,背着箱子弯着腰进去了。在屋子里的大妈或许正在琢磨这个窗户外的箱子怎么自己能动时,王一河已经进去。但程尚个子高,而且大妈也已看出了箱子能动的秘密,戴上章大喊一声就从门里出来了,大声喝问程尚干什么的。之后,无论程尚怎样解释,大妈始终认为他在狡辩。无奈,程尚发出了最后的怒吼:“那前面进去的那个你们怎么不拦他?”

  这时,已经有几个老太太在旁听了,一位当官模样的大妈就不满地看了另一位大妈一眼,旁边的大妈赶忙说:“我拿扫把把他轰下去!”

  后来,王一河和程尚结伴回来了。在宿舍里,我大笑着听程尚讲他们的经历时,王一河在旁边眯着眼,向空中吐了一口烟圈,说:“你小子不够义气。”

  我和程尚笑得更高兴了。

  至今都能记起这件事。从那以后,我们都没有再出去找活儿干,只有王一河还孜孜不倦地忙着给别人搞家居装修,已经有我们专业的味道了。有时在深夜被王一河画画的响动惊醒,我总是对他说:“睡了吧!”

  王一河说:“那你明天给我饭吃!”

  我想想,当然不行,用被子盖上头,由他去画。有时睡得还清醒,我问他:“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王一河说:“那要看你接几笔活!”

  我说:“一笔活能挣多少钱?”

  王一河说:“那要看工程有多大!”

  我有些恼怒,对他说:“我又不借你的钱!你就不能给我说个实数?”

  王一河搓了搓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画的图,说:“本来就这么复杂,怎么说简单?”

  我扭过了脸,还是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不会很多吧!但什么时候有钱我是知道的,就是在他吃猪肘子的时候。王一河的脸色很白,他自己说是健美,但我感觉是贫血,因为吃点好东西他的脸就会红润起来。那时,我就会过去拍拍他的脸,问他:“吃什么呢?”

  王一河白起眼珠不理我,我大声对他说:“一河,我要借钱!”

  王一河火烫嘴似地抬起头,难过地问我:“真没钱了?”

  我说:“废话,有钱还能想当杨白劳?”

  王一河恨恨地低下头,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摸索一阵,拿出十块钱,对我说:“记着早点还我。”

  见我的手不向回缩,王一河别过头,目光已经有些幽怨了,“你什么时候能还?”十块钱放进我手里。

  我把钱放进口袋,戴上耳机,去听自己的音乐,看着王一河的眼睛。这时,他的眼神总不敢和我的相碰,即使偶尔一触,也要马上离开。等到他别扭地把肘子吃完,躺在床上吐烟圈时,我会笑着把钱扔给他,说:“还给你了,记着啊!”

  王一河也“嘿嘿”地笑了起来,脸色也不再苍白,恢复了原来的红润。

  这种游戏只玩过两次,因为第三次就不灵了。我至今记得,不知道王一河是否忘了,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他很可笑,但当时却对他的小气备感可恶。直到有一天,一位同学向我借生活费时,我习惯性地“没有”溜出了口,看着他垂头丧气地离去时,我忽地一捂嘴巴,我怎么也变成这样了,这个是不是叫做成长呢?

  真是奇怪。

  说起成长,王一河确实比我们要大,是我从履历表上看来的,照片上的他只穿了件汗衫,模样不好,一副愁眉苦脸相。尤其是他买了西服穿上之后,更显得前低后高,犹如锅盖。我笑得前仰后合,告诉他效果已不是不甚理想,而是甚不理想的时候,王一河挺起了胸脯:“我要出去工作了。”

  那神情仿佛有人告诉阿基米德,地球外有一个支点似的。但那以后,王一河确实工作去了,而且那身衣服,再也没换过,非但不换,而且不洗。有时到晚上十一二点,看他穿着肮脏的衣服回来坐在床上发愣,会对他说:“一河,还不睡?关灯睡吧!”

  王一河(2)

  王一河说:“今天画施工图,不睡了,明天客户要。”

  半夜里被程尚的磨牙声惊醒,我抬头看见王一河点在画板上的闪烁的小蜡烛,心头会一惊。那时我想,雾里看花花最美这句话一点不假。我曾经艳羡过那些带着手机四处乱跑的人,但我现在却打死也不愿成为王一河现在这个样子了。

  可是王一河终于坚持下来了,似乎还干得有声有色,因为他常吃肘子了。而且社交圈也似乎变广,因为有别的学校的人来找他要钱。当时王一河不在宿舍,我就让那人坐在床上等一会儿,然后继续弹我的吉他。那个人等了一会儿,搭讪对我说:“王一河在你们宿舍怎么样?”

  我愣了一愣,快嘴秦雁行说:“王一河呀!唉!他这个人不在床上就在床下,就给人这种感觉。”

  我笑了起来。后来,送走了那个人,我笑声越来越大,“不在床上就在床下”,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在床上就在床下的,但王一河就是给人这种感觉,似乎他一上了床,那床就会变成百慕大一样,瞬间他就无声无息,只有隐隐的鼾声证明那里确实存在着一个人。一下床,他就会左右蹿个不停。我大笑了起来,后来,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再后来,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呢?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床,上面的吉他静悄悄的,用手划去,如水般的声音顿时弥漫了整个宿舍。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百无聊赖,我终日在默默和沉思中度过。看着窗外的草地青黄交替,听着系办的老师苦口婆心地谈着大搞卫生的好处,端着饭盆守归守矩地去排队打饭,按时上课时,我感到了寂寞,觉察了寂寞在心中的生长,感到了自己的心正在不断地向下坠去,我却无能为力。终于,我感到了忍无可忍,知道了生命的老化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心灵,一段很老的话,却很真实。我当时把它记住只是因为高考,而如今,我却真正感到了它的含义。其实,不去尝一尝那些味道,你永远不会了解它,我该出去走走了吧!

  程尚(1)

  第一个在我们宿舍大声喧哗的人,就是臧富海了。

  我们刚开始来的时候,大家只是客气的冷漠,即使见了面也就远远地打个招呼过去了。晚上同睡一个房间,八个人也是冷淡,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将要在此相互挤拥地住上四年。

  一天晚上,臧富海轻声叫了叫我。我摘掉了耳机,听见他说:“明天咱们就要上课了。”明显的一句废话。但是我说:“是的。”

  “明天你想不想上课?”

  是啊,明天我想不想上课呢,我觉得我不想。从上小学起,老师就教我们立志去好大学读书;高考结束的那几个月中,心烦意乱,巴不得早一点能到学校报到;等真的报了到,拿着自己的铺盖卷儿向宿舍走的时候,心里又是莫名其妙的一种惆怅,短短的几十步路,每一步都迈得让人心惊胆战,总是怨恨为什么不多放几天假。那时我才明白,我希望的是上大学,而不是“去读书”。我对新事物总是有着一种恐惧感的,可是为什么呢?我这么年轻,按说正该是一个敢打敢拼的年龄,怎么会这样呢?

  “张舒涵!?”

  臧富海又在轻声叫我了。我把蚊帐掖了掖,告诉他说:“别管你想不想上,还不是一样得去上。”

  臧富海哼了一声,说:“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吗?”

  我说:“不是,我还有一个姐姐。”

  黑暗中我感觉到他笑了一笑,翻了一个身,说:“看都看得出来。”

  我默默无语,可能我的行为举止和这张脸显得娃娃气了吧。但你又怎么像大人了!我心中愤愤不平,带上了我的耳机,整个宿舍里顿时鸦雀无声,仿佛只有我一个人一般。借着墙外照进的灯光,凝视着上面床板的花纹,看着不知何时滴上的一滴水在上面荡开的波纹,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一个月后,我们大家都已经相互熟悉,睡在我上铺的衣冠整洁的小伙子叫做程尚,是江西省的,但是他和班上的几个江西女孩都不熟悉,几乎话也没说过几句。忙了一天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问他为什么不说话,程尚哼了半天,才说:“你们不了解情况,我们那地方,隔一条河说的话都不一样,根本就谈不上老乡。”

  大家都不相信,说他是死封建,上了大学还是这样,那么中学就可想而知了。只有我说:“程尚这话有道理,离得近不往来,那还不是和离得远一样?说得上是什么老乡?当年乾隆皇帝游览你们那块儿时,就说过了:‘穷乡僻壤,泼妇刁民’。”

  程尚在我的上铺恨恨地跺了两脚。我马上感到了烟雾迷茫如处仙境,恍惚中我看到一双脚从我的上铺伸下来。我大喝一声:“住脚!”

  程尚愕然,脚悬在半空,说道:“干吗?!”

  我不答话,猛地从下床的小梯子上抽下我的毛巾。这鬼学校纯粹捉弄人,把这个梯子放在枕头那一边,偏偏让人看着又是个绝好的放毛巾的所在。刚来的时候,我喜欢把毛巾放在小梯子上,睡觉起来的时候总有一种温馨的回家的感觉。我的床靠近窗口,毛巾脏得总比别人快,洗的时候也总能嗅出一股子异味。于是,我拼命地抱怨北京的尘多土脏,空气污浊,直到这天我看到程尚的脚踏在上面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怒火中烧,大声喝道:“程尚你敢踩我的擦脸毛巾!”

  程尚愣愣地站在上面,好一会儿才说:“擦脸用的?我还以为是擦脚巾呢!”

  我一声不吭,把毛巾扔到脸盆里去洗,可怎么洗也总觉得那毛巾不干净了,后来洗得厌了,我把它扔到床后,真的成了擦脚巾了。

  从这之后,我开始训练程尚从窗台蹦上去。只蹦了两次我就开始怀疑这块床板的质量了,烟雾环绕是小事,床板折了怎么办?他掉下来不正砸在我身上吗?算了,委曲求全,我折了一根小铁丝,从床板中穿过去,拉直,充当毛巾的寓所。程尚对此非常抱歉,对我说,他一定要练成一步迈两格,只要不穿牛仔裤,他保证不踩我的毛巾,不管是擦脸的还是擦脚的。我对他说:“我们一个宿舍的人就像八块有棱角的石头一样,在一块碰撞磨损,逐渐圆滑,等到我们真的圆滑了,也就是四年后的今天了。”

  程尚听了频频点头,他深信我对中国古代诗书画有一定造诣,我的话不含琴字,琴字是他加上去的,不过后来听我弹了一段吉他,他就不再相信我的琴艺了。

  一天晚上,我正朦胧入睡,他像只猴子一样蹿到我的床上来,居然没有半点声响,我正想说你可以去演孙悟空的时候,他却对我说:“张舒涵,我谈了一个女朋友。”

  我眨了一下眼还没说话,他又说不是,是他看上了一个女孩,把她当成女朋友了。我说:“这玩意儿怎么能随便当?她愿意不愿意你怎么会知道?你现在是百分之百的单相思。”程尚说他有预感他能成功,我说:“世界上太多的人相信预感而不相信实际,结果导致了他的失败。”

  我说这些的时候,程尚已有些恼火,问这话是谁说的。我想了想说:“是爱迪生。”程尚就咂巴着嘴不吭声了。我又说,“你喜欢你就去追吧,问我干什么?”程尚叹了一口气说,他不知从何下手,我说,“只要不让人说你是流氓出来揍你就行。”程尚于是说他想写信,想找点古典的素材,问我有没有?他是看见了我床头的四卷佛经。我有些着急,说,“这可是佛法,怎么能够拿去干这些?我给你背一首词吧!”

  程尚(2)

  程尚博士伦后面的眼睛缓缓射出了疑惑,隔了一会才说:“你会?”

  我的火又有点向上蹿,说:“你拿笔记着,我来背。”

  程尚拿出了纸笔,我仔细地想了想,说:“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种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程尚一点点地抄完了,又问了几个不懂的字,说:“这是谁写的?”

  我想了一会儿,说“你写上,易安居士作。那个,等一会儿……你写程尚为易安居士录旧作。”

  后来,两个人真的好上了。我心中始终惴惴,那首词实在不伦不类,不知程尚以后是否会看《围城》,是否能够知道“某某为某某录旧作”这句话是可以有两种解释的。有一天我从程尚抽屉拿笔,看到了我那首词正在那里躺着,我心里逐渐地放下了这块石头。不知程尚以后是否能够知道这些,也不知他知道后会做何感想,是当做生活的一个点缀?还是作为岁月的一块疤痕?

  不久,程尚和他的女友分手了。我又拿出一大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话来安慰他,使他相信我还是有些正经学问,快要安慰得他相信“色即是空”时,他俩又和好如初了,恰如过家家一般。我这时才感到了我的无聊和无用。后来,我偷偷地把我吟的词从程尚抽屉中拿了出来,悄悄地焚化了,然后我静静地走向宿舍。校园的小路格外的宁静,偶然吹过一丝两缕的风,也总是拼命向脖子里钻,弄得痒丝丝的。我抬起头,收了收领口,正好看见一个女孩子夹着一本书从我身边轻轻走过,静静地没有带起一点灰尘,犹如影子一样,猛地来到,又忽地远去。柳枝拼命摇晃着,向把大地染成红色的太阳招手,预约明天的相见。我猛地抬头,突然看见前面几个人在向我打招呼。我向他们笑了笑,转身又向画室走过去。我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或许,老师着急了吧!不管怎么说,我该做点正经学问了。我匆匆地走着,猛然心中一动,心中涌出一段话,特别想写出,拿出钢笔和纸,正要去写,发现纸的背面还有一段话:

  “人的一生,正好比吐丝做茧的蚕宝宝一样,半生吃叶,半生吐丝,最后却作茧自缚,难免蚕民的水锅一煮;而不吐丝,则被斥为无用的废物,因为丝代表了你的价值。左右为难,即使偶尔有漏网的蚕蛹,出来之后却一个个白拖着双翼,有飞的翅膀,无飞的本事,人的一生,大抵如此。

  ──张舒涵一九九七年八月于家中”

  一九九七年八月正是我高考完等通知的那段时间,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拿走通知书时毫不掩饰的高兴,而我的通知却像个鬼一样始终不肯露面,愤慨之中写下的。现在看着通往教室的大路,非常地奇怪那时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已那时是在一场游戏中,奇怪自己怎么那么投入。现在,那些事都像梦一般,不复存在了,我会把这段话记下来,等到将来我老得躺在藤椅上时,我会对自己说:“这段话说得太好了。”

  “这是谁说的?”

  “张舒涵。”

  “张舒涵是谁?”

  “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家。”

  “了不起。”

  “的确了不起!”

  我抬起头,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听见老师在里面嘀咕道:“张舒涵跑哪儿去了?这画才画了一半儿就没影儿了!”

  我想我并没有没影儿,只不过出去的时间长了些,俗语说大歇歇不少干活,说不定这张画我会画得更好呢!

  毕业那天 第四部分

  墙外的世界(1)

  接到了大学的通知书之后,父母便匆匆忙忙地为我计算出发的日期了。我则望着那片小小的通知书发呆,觉得自己的十年寒窗结束得很奇怪,总以为自己应该得到一点什么,但得到点什么呢,大学通知书我不是已经拿在手里了吗?可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像是一种遗憾吧,认为自己这十年不值得。我不敢把这种心情说出来,不然的话,别人会说我得了便宜卖乖。后来,母亲把车票递给了我的时候,对我说:“该走的地方都走一走,跟同学们去告别一下。”

  我捏了一下车票,把它放在抽屉里,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了。

  骑了车子到黄轩家里的时候,她正在家看电视,见我去了就用手拍了一拍她前面的沙发,说:“坐呀!”

  我坐在了沙发上,问黄轩她父母到哪儿去了。黄轩就对我说:“出去了,舒涵,我给你倒杯水,你倒是可以啊!通知书到了吧?”

  我说早就到了,不然现在我就该去领补习交费通知单了。黄轩就笑了起来,用手“啪”地换了一下频道,把脸孔对着我说:“到了大学别忘了高中这帮同学啊!咱们要常书信联系。”

  我说这是一定的。黄轩便关掉了电视,说:“舒涵,长艺的饭特别好吃,比长美的强多了,到那儿不挨饿。对了,长艺有座后山,后山可闹鬼啊!你千万别去,过年的时候还想和你见面呢!”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我说你这话太不吉利,我虽然不迷信但出门总得有句好话听吧!再说你看我像怕鬼的人吗?

  我把胳膊向前伸了伸,握紧了拳头。后来,真的到了长艺,跑来跑去把一切杂务整理好躺在床上的时候,火车震荡的残留感让我总觉得宿舍地面一上一下的,我就决定赶快整理好东西,出去散散步,顺便也看看我的美丽的校园。那时候天已傍晚,打饭的同学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窜了过去,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走到了一个大铁门前,门是关着的,门前是一条小路,小路后面有一座高高的山坡,上面全部都是绿的松树。我抬起手臂去推铁门,听到旁边有人喊:“干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儿,回过头来,看见是两个保安,就说:“我想去转一下。”

  两个人疑惑地看了看我,说:“学生?”

  我说是。两个保安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去,回去,这儿晚上不准出去,要走走前门。”

  “出去?”“前门?”我愣了一下,我原本以为这是长艺的后花园呢!我丧气地扭回头向宿舍走,拿了饭盆打饭。坐在窗前吃面的时候,看着后面静静的草地和山坡,觉得那里的景色真美,长艺没有把它划进来,吃大亏了。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跟同宿舍的同学们说了后面山坡干吗不划进来的话。臧富海,一个山东人,哼了两声对我说:“还敢划进来,那个,你是叫黄舒涵吧?”

  我说不是,是张舒涵。臧富海又哼了两声才说:“这里闹鬼。”

  我竖起了耳朵,想起了黄轩说的话。这时秦雁行,一个湖南人说:“你来过这儿?你怎么知道闹鬼?”

  臧富海说我是听别人说的。秦雁行就大度地笑了:“死一个人,他们也能说成死十个人,人的话,不能信,除非你自己亲眼看见。”

  程尚,睡在我上铺的,这时慢吞吞地说:“可我在江西也听说了。”

  宿舍里剩下的六个人一起大叫起来,问程尚:“哎呀,程尚,你是不是怕鬼?没一点男子汉气概。”

  程尚急得白着眼说 :“谁说我怕鬼?谁说我怕鬼了?”顿了一顿,“你们不怕鬼呀?”

  我们都笑着去掖自己的棉被了,一时宿舍里寂静下来,我便撑了撑手,让身子躺下。我的床位挨近窗户,躺下去的时候,看着窗外的绿草地,米黄|色的灯光照耀在上面,大片的绿地被染成了黄|色,很亲切,也让人舒适,只是那片松林却显得像一位成仙得道的人一样,叫人捉摸不定,透着神秘。

  第二天班里开班会,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瘦小身材的老师,很精干。说完了一些奋发图强的话之后,班主任看了看我们,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看着窗外迷茫的景色对我们说:“这些话重点对女生说,当然,男生也可以听一下。就是,叫我怎么说呢?就是,咱们学校后面那条路,女同学轻易不要去,男同学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去那儿——你们明白吗?”

  全班只有二十个人,大家愣了一会儿,然后班长说:“明白了,老师。”

  回到了宿舍,坐在床上的时候,臧富海大声问:“秦雁行,我说得没错吧!”

  秦雁行从上床伸出了脑袋,看着下床的臧富海说:“老师说的是杀人,杀女生,又没说闹鬼。”

  臧富海说:“女生死了自然变成鬼,女鬼才厉害,告诉你吧!后面肯定不安静。”

  我躺在床上盯着上床的一块水渍发愣,隔着蚊帐,还能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我闭上眼睛,说:“咱们不去后面不就行了吗!”

  程尚也说:“睡了吧!明天还得上课。”

  我们都躺在了床上。臧富海在床上打着呼噜,我则想着关于女鬼的话,想想看,电视里的鬼好像都是女子,男子只能变妖的,很丑陋的那种。我忍不住又向窗外看了一眼,一片祥和,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想着想着,自己也就睡着了。

  墙外的世界(2)

  然而后来我们都从那条路上走,因为那里距银行很近,取钱非常方便。有时用脚踹着树叶往前走时,还能看见迎面走来的女生,高高兴兴地打一个招呼就走过去了。这时再看草地,便觉得那个鬼的传说是那么荒诞不经,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会有鬼怪出没呢?

  大概一个月后,有一天,系里有一位老师突然来到我们班里,让我们全体到自教开会,工美系全部都要到,一定不要缺席。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惴惴不安地去了,看见系里一位管后勤的老师坐在那里,低头翻着花名册,等到学生们都到齐了,自己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地说:“系里出了一件事,这里给大家一个参考,我估计你们已经知道一些情况了,工美系的一个女同学在后面出了一些事,希望大家注意安全,我只说这么多了,散会吧!”

  这是我印象中开得最短的一次会,愣了一下,同学们都已经风起云涌般到了门口了。当时急着做作业,我就匆匆忙忙地跑回了教室,听见小不点儿姑娘在里面喊:“还鬼呢?!这作业留得鬼多鬼多,再不减一点儿,我就真的要变成鬼了。”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个出事的女孩子是谁,是否我们曾经见过面,我觉得应该见过的吧!长艺一千多人,平时都能碰得着,只不过彼此不曾留心罢了。那么真有一个女孩这样死去了吗?我总觉得怀疑,这时见到程尚正站在橱窗前面看报纸,我就走了过去。程尚从玻璃里见我过来,就用手护住了脑袋,扭头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你见过没有?怎么系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程尚低头去拿他的饭盆,用手掩着头说:“出了事还不让人家安静会儿,不是什么好事,她父母还能不管?”

  我点了点头。程尚就说:“走吧!打饭去,我正好不用回宿舍拿饭卡了。幸亏你来。”

  我们两个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文学老师

  教我们文学的女老师四十多岁的样子,似乎颇不得志,家中又极为富有,酷好老庄文学和给学生不及格。别的老师补考目的就是为了让学生过关,而这位老师的补考却是为了让学生再受一次磨难。她对我们说:“我这人没人情可讲!从来不!”

  这句话倒是真的,偶尔有学生请她在补考时放一马,老师的眼睛就会像探索飞碟一般无知地望着星空,侧着头笑着说:“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啦?”

  然后扭头就走,把秀发撒向空中,让清风撩起,不理会学生的尴尬。带东西上门的更倒霉。她家的门——据一个学生说,有人走近,老师会优雅地在里面唱歌,弹钢琴,不管学生的敲门。

  刚开这门课时很是恐怖,因为她确如传说中言。偶尔向一个大三的学生说起考试的难处,他笑着说:“我跟你说,这是学校经验,到那时候你考试不过关,我是说万一啊!一定要去她家,一定不要掂东西,不然门你都进不了,你只说是业余拜访就可以了。进门之后,她不会理你,你也别说话,坐在沙发上,她会弹一段钢琴,你要是显出她是专门为你弹的神情,那你就完了。一定要显得逐渐被吸引,这时她就高兴了,会讲一段人生哲学,什么内容?你不要管什么内容,肯定是老庄那一套,你只记住不要一直点头哈腰,要眉头紧锁做点头状,争取在她说完时眉头皱得最紧,轻摇一下头,做叹息状,说:‘老师,你如果在现实生活中这么做是很吃亏的。’这时老师就完全高兴了,说一些她吃了亏但不放在心上的事,有意思,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记住,这是我的话啊!你千万别乱说,反正这时候你就肯定能过关了。”

  我像背电脑程序一样把它背了下来,但排练时出了毛病,因为我发现面对如此情景时忍住笑比忍住哭更难。索性,我把心思花在了钻研文学上。

  后来考试很简单,我拿了不错的分数。同宿舍的一位同学却遭到了不及格的打击。看着他躺在床上日渐憔悴地说我没有了学位,心里还是不忍心教给他,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不笑就很残忍,干吗要教别人忍住笑呢?

  爱情的思索

  我曾经大声地问过程尚:“你觉得臧豪伐和乔颖合适吗?”

  程尚说:“再合适也没用,他们俩肯定好不到一块儿。”

  我问为什么,程尚瓮声瓮气地说:“他们两个肯定互相瞧不起。”

  乔颖是我们民族图案的专业课老师,为人极洒脱,只是上课爱睡觉。臧豪伐是专业图案的老师,就是话太多。两个人都是三十五六岁,都干工艺美术,肯定也都有些积蓄。我们私下里便说他们为什么不过到一块去,郑智珍故作高深地说:“正因为他们太合适了,才互相看着都不是心里的典型,这叫做人往高处走。”

  我说那彻底完了,照你这么说,婚姻介绍所不得全都关门了吗?

  郑智珍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这些话我是绝对不会向乔颖说的,虽然我和她的私交很好。有一次,我问乔颖她最早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乔颖说是那次我说你这幅画得最坏,可你说你就觉得这幅好的时候。我问她这样是好是坏时,乔颖鼓起腮帮说:“都有可能。”

  到底是和我们不一样年龄的人了。小不点儿当时看到我这幅画,大吃一惊,说:“完了完了,本来就差,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我当时因为这句话愤而熬夜改画,当时和我一起的还有王华,她总是把作业留到最后才做,每次都不得不熬夜。我熬到后半夜时,心里的怒火一点点地下去,秋天的凉意就一丝丝地泛了上来。实在困了就和王华闲扯,王华和我说:“你们男生哩,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就心里发毛,总想拿自己最完美的一面让人看。可人哪有完美的时候,今天觉得明天会更好,明天觉得后天会更好,每天都瞧着自己不顺眼,真正喜欢的人早让人家抢走了。以此类推,你们结婚的时候找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睁了睁眼睛,问王华:“那你们女生呢?”

  王华放下画笔,对着画左瞧右瞧,说:“都一样。”

  我曾经接过一个服装设计的活儿,因为自己不会,便让给了别人,后来告诉了乔颖,她没头没脑地在屋里窜来窜去,说:“傻,真傻,谁第一次就会了?没有第一次的不会哪来第二次的会呀!你现在要全面撒网,重点捕捞。”

  后来,有一个女孩对我表示好感,我婉拒了她。我把这件事也跟乔颖说了。乔颖说:“你怎么这么傻呀!先接触接触再看呀!”

  我说这样不好,如果第一印象不好还要接触,那不是对自己的感情太不负责了。

  乔颖不再说话。我总觉得她的话就是有点全面撒网,重点捕捞的意思,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问乔颖:“老师,你大学的时候什么样子?”

  乔颖看看我说:“就和你现在一样。”

  我的背上升起凉意,尽管我一厢情愿地以为结婚生子之类的事距离我非常地遥远,但它确实一天天地向我靠近。正如我们童年的游戏一般,小时候,都愿意自己当皇帝,但当上了之后却要重重说明自己是光棍皇帝,因为当时那三宫六院在我们看来是莫大的耻辱。现在谁也不玩儿这样的游戏了,女同学们也不再忌讳将来的结婚生子,已打定主意把家务活推给自己的那一半去干。或许我们将来真的会像小不点儿曾经给我说过的一样“嫌货才是买货人”,一个个大萝卜白菜样子地被人挑来挑去,最后和一个最嫌自己的人待在一起,又或者像乔颖老师一样,始终不向世俗低头,到头来接受甚至像我们这样的小辈的疑问,怀疑自己青春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地玩儿上一把?但好好地玩儿上一把之后呢?没有青春时的努力,自己是否就是一个更加掉价的白菜,不得不和一个更贱的人待在一起呢?那么,青春时候好好地玩上一把则需整个后半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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