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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远征史 第 91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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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伤亡太大,我的意思是先带我的前军四旅掩护洪宣娇撤往东边后山,再迟就来不及行动啦!再说万洪宣娇在阵地发生不幸,你我兄弟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黄以镇冒着炮声用大喊跟黄玉昆商议说。
“不可以!”黄玉昆口回绝道,“中军主将杨首领前军主将萧首领给咱们两个旅下达的作战任务,就是要确保牢牢坚守双髻山,不能让它被清妖攻占,从而失去武宣乡天军总部的天然屏障!守卫主峰的这千人马本来就人手短缺,你却想擅自分兵半退到后山,剩下我左军三旅几百人怎能执行军令?”
黄以镇副老于世故的精明相怪怨道:“玉昆兄你好糊涂!清妖的炮火这么大,队伍死伤无数,看这架势双髻山是怎么也守不住了——与其咱兄弟俩带着千把号军士白白等死,倒不如暂避敌人锋芒保存实力为妙!失去双髻山主峰,咱还可以请求援兵增援,再把山头从清妖手里夺回来;而旦萧主将夫人万不测,咱守住十座百座山头也免不了死罪!这轻重利害老兄怎地就分不清呢?”
“俺老黄只晓得执行天军军令,主将们命我固守山头,左军三旅就算战斗到最后人,也要坚持留在主峰之上!”黄玉昆依然态度强硬地说,“她洪宣娇又不是小孩子,局势危急她自然会设法寻求自保,老弟愿意带前军四旅后撤是你自己的主张,将来上边追究下来可别怪俺没提醒你。要走要留,老弟自己拿主意吧,反正我们左三旅誓与山头共存亡!”
黄以镇当然不敢违抗军令独自行动,急得不顾漫天横飞的爆炸碎片,冲向黄玉昆怒吼道:“蠢笨——你老兄蠢笨如牛!洪宣娇的性命是何等尊贵?倘若她在咱兄弟管辖的地头上罹难,这样重大的责任谁人承担得起?”
二人气哼哼在猛烈的炮火中对峙,忽闻身边响起个悦耳却又冷冰冰的声音:“我自己的命自然由我自己来做主,你们没来由的替我操什么闲心?”
二黄转头,便看见了用鲜红头巾包住头青丝浑身英气袭人的大美女洪宣娇。
二黄纳头便拜,黄以镇更是惊得面色惨白喊:“哎呀我的亲姑奶奶,你怎么跑到阵地最前沿来啦?清妖的大炮不长眼睛,伤了你姑奶奶的万金之躯,我可怎么对得起‘天兄附身’的萧主将啊。”
大美女洪宣娇边探身观察山下的敌况,边朝二黄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大敌当前,你们还跟我摆这虚套的礼数做什么?召集天军士兵准备迎敌才是正经!特别是你婆婆妈妈的黄以镇——打仗嘛,总会拿人命来换取胜利,死几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死了其他兄弟姐妹,或者死了我洪宣娇又有多大的分别?莫非我三哥是‘天王’,嫁了个丈夫是前军堂堂主将,我便死不得啦?看你大惊小怪的模样!”
黄以镇硬拉洪宣娇伏低了身子道:“旁人谁都可以去死,你姑奶奶可不成!”
“笑话!谁死不是条命?”大美女冷笑问,“再说活着又有什么好?有时候人活着所经的痛苦,还不如死百了,到九泉之下去寻求种解脱呢!”
洪宣娇望着迷漫的硝烟,失神地喃喃自语。
二黄面面相觑,不明白新婚燕尔的主将夫人,情绪何以这般落寞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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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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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妖在乌兰泰的督促带动下,几乎是以种决死般的信念冲了上来。
预先布置在阵地前沿的地雷,抛投出去的大量滚木和燃烧瓶,密如织雨般的枪弹换来的仅是清妖前仆后继的英勇,以及更加疯狂的嚎叫和攻击。
“杀——”黄玉昆口气打光了火枪子弹,拎着杆红缨枪跳出堑壕扑向敌群。
“给我冲啊!拿下双髻山,军士赏银五两,校尉官升级!”乌兰泰弃马步战,在近身侍卫肉盾似的掩护下朝山上步步紧逼。
攻守双方差不多从第次较量,便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肉搏战!
名天军女兵被几个粗壮的清妖扑倒在地,犹在奋力反抗,尖叫着用双腿踢蹬,用双手抓挠,个面有刀疤的清妖小头目狞笑着抡起了鬼头大刀
忽然间小头目的动作就静止下来,鬼头大刀“哗啷啷”落下,厚重的刀背砸得女兵胸口生疼。小头目套着铠甲的脊背标出股血箭,像浓稠的墨汁泼洒向半空,他缓缓栽倒时留下处空间的缺口,而线诡异灵动的寒芒就从缺口处突了进来,如电光火石般在其他清妖的咽喉心窝窜动——
清锋剑!大美女的清锋宝剑!
剑至血标。剑到人亡。
洪宣娇出手料理了那几名清妖,拉起倒地的女兵问:“没受伤吧?”
女兵拍打浑身上下:“没伤到筋骨。宣娇姐,要不是你来救我,这回我死定了!”
大美女捡起柄分量较轻的马刀递给女兵:“拿着防身。下次拼斗躲到爷儿们身后去,女孩子力亏,真刀真枪的较量让他们男人做,咱女兵在旁帮衬便是。”
“可宣娇姐你不也是女人吗?出手就干掉了三几个清狗,我若学得你这身本事就好啦。”女兵几乎崇拜地看着大美女羡慕地说。
洪宣娇微叹:“等打完了这仗,要是我不曾埋骨在这双髻山,我来教你搏杀是武艺。”
女兵没听懂大美女话中有话
第波攻击如潮水般漫上去,又如潮水般极快地退下来。
乌兰泰双眼赤红,半的发辫已经松散,乱糟糟垂在肩膀。他的肋部又添了处新的枪伤,整个人看似处于半疯癫状态。
“妈的,长瑞长寿那两兄弟搞什么鬼?出工不出力,他们那几营兵马多卖点力气,现在我已经将山顶阵地攻下来啦!”乌兰泰挥舞着斩马刀,刀刃上边有几道明显的缺口。
前任钦差李星沅缩在肥大的棉袍盔甲内,瘦小骨干的身子跟威武的铠甲相比显得极不对称。即使身处枪炮轰鸣的铁血战场,这位朝廷大员仍不失文臣的斯文气度,瞄着乌兰泰慢悠悠道:“各走各的门,各拜各的神。长氏兄弟既非我的门生,又非是你乌将军的从属,凭什么要为你拼命啊?赛中堂给咱们面子能派他们过来助战,已经算再好不过的结果了!讲句我们汉人民间流行的粗话——你还能指靠小姨子生儿子吗?”
乌兰泰忿忿道:“又不是朝堂内讧,党同伐异门派之争还要带到战场上来么?乌某是员武将,武将上了前线就该竭尽全力!像他们这般藏着掖着的算什么?”
李星沅拿玩味的眼神盯了乌兰泰好久,这才幽叹道:“将军爽直,不谙官场的欺诈与勾心斗角,这辈子只适于马背之上建功立业,可千万不要入朝做官——朝堂内的风波险恶,有时候比明刀真枪的战场还要惊心动魄!好啦,乌将军辛苦打了头阵,你下去歇息会儿,待老夫替你去指挥作战!”
“大人?你——你要亲自上阵?可可你毕竟是位文官呐!”乌兰泰大感差异,“再说你抱病在身,坐这个四人滑竿,如何能冲锋陷阵?”
“可也是呀,让老夫自己走上山顶是万万做不到的,乘这笨重的滑竿冲杀又太不成样子,”李星沅犯难地伸手摸着鼻梁骨,吩咐随军参将道,“来呀,叫军士将滑竿的抬杠横杆都去掉,变成两人抬的椅子,老夫就坐这把椅子上山!”
乌兰泰大急阻止道:“不成,大人是朝廷柱石栋梁,何必以身犯险呢?容标下重整军力,带着手下这几营兵马再冲杀几遭,大人只在山脚督战便罢!”
李星沅微微而笑摇头说:“别跟老夫争功啦。长毛负隅顽抗,双髻山绝非鼓可下,老夫领人先去耗耗他们的锐气,等将军养足了精神,会同向荣提督的援军接着冲杀,当能举奏凯!来呀,传令前线各营整队,跟随老夫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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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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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臣李星沅被人拿椅子抬着带头进攻的壮举感召下,向来羸弱的黔军爆发了出乎意料的能量,几乎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顶着弹雨流矢再度冲到山顶。
“杀,给老夫荡平发匪,杀他个鸡犬不留!”李星沅挥动着鸠皮枯骨酷似鸡爪的手指喊道,催动官军突破线壕坎防御向纵深。官军士兵及配属团丁依仗人多势众,搏斗时往往几个人合力围绕着长毛人恶斗长毛兵虽则彪悍勇猛,却经不住这种人海战术的消耗,不断有人在激斗中惨叫着倒下去,山顶战壕内外死伤累累,损失颇为惨重
太平军旅帅黄玉昆重伤,拖着条断腿仍指挥部下坚守不退。见阵地二线士气浮动,大美女洪宣娇清叱声挺身而出。她刚带领女营的上百女兵压住阵脚,就看到另名旅帅黄以镇,带着数百人狼狈地败退下来。
“站住!清狗的攻势这么紧,你们不想法子帮黄玉昆的忙,待要退到哪里去?”大美女冰寒着俏脸逼问。
颗炮弹在附近爆炸,吓得黄以镇猛缩了缩脖项:“哎呀我的亲姑奶奶,你怎么还不后撤?我的前军四旅都快要拼光啦,再不走大家谁也走不成了!”
“不许走,都给我站在原地,步也不许动!”洪宣教满面煞气跺着蛮靴道,“你们想过没有——再朝后边撤就是武宣!我三哥洪天王,正军师中军主将杨首领他们,可全在武宣指挥作战,身边已经没几个能打的侍卫了。咱这双髻山就是通往武宣的最后屏障!旦这里失守,武宣必然难保,到时候你让天王等干首领退向何方?成千上万的随军眷属又该何去何从?”
黄以镇紧张地回头观望,圣军的守御阵地已经大乱,士兵有的各自为战,有的抵敌不住清妖攻势而步步撤退。“姑奶奶你看清楚:并非我们四旅的人贪生怕死,实在是清妖攻得太猛烈,弟兄们挡不住啦!趁眼下还来得及,让我带这百把人逃条生路,将来武宣总部转移时也好多些战士保护”
“不行!你们这撤,会把天王在内的上万老弱妇孺拱手让给清狗屠杀!”大美女厉声娇叱说,“现在我以我丈夫右弼正军师兼前军主将萧朝贵的名义命令:所有人返回阵地固守,凡临阵胆怯丢失寸土者就地正法!”
洪宣教说着示威般地晃了晃手中那柄饮血无数的清锋宝剑。
数百人如同惊弓之鸟,进退失据。
几发流弹射来,又有数名天军士兵中弹软倒
黄以镇急了,顾不得大美女的身份回身煽动道:“弟兄们别听妇道人家的!洪宣教的老公是前军主将,她给人当老婆的可并非主将啊,我黄以镇才是四旅的最高官长!咱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武宣等咱活着回去,大家听我号令——后军掩护,前军抓紧时机撤出战斗,回援武宣保卫众首领和天军家属”
他话未讲完突然“哎呀”叫声,头颅斜斜地飞出数尺,空荡荡的项子血若涌泉。
大美女剑斩落了黄以镇的脑袋,清锋宝剑漓漓沥沥,令几百人肃然自危。她走了几步用剑尖挑起黄以镇的头,高声娇呼道:“我现在以太平圣军师帅的身份接管前军四旅指挥,转达洪天王杨军师和萧主将之命:死守双髻山,任何人不准后撤!谁敢违抗天王的圣命,下场便如这懦夫黄以镇样!全体天军将士们听着——保卫天王,捍卫圣教,大家跟我杀回去,把清妖的张狂气焰打下去!”
呼百应,众志成城。
重新鼓足必胜勇气的太平军士兵,跟着洪宣教又杀回了主战场。
已口头晋升为大清绿营军副将的张国梁,带领以原“天地会”成员为骨干组成的营精锐,早在战役开打之前便悄悄拔营出发,趁黑夜和深山密林的掩护星夜急行军,像只利刃深深山区腹地。
官军第声大炮发出轰鸣,这支精兵就举切断了长毛双髻山凤门坳两块阵地之间的呼应联络,使其顾此失彼,首尾无法相顾。
两处阵地中部那条崎岖蜿蜒的山路被官军卡死,长毛前线输送给养和援兵弹药的通道,等于完全被拦腰斩断,不但阻止了发匪的有效增援,也使得分头进攻双髻山的李星沅和负责凤门坳战事的德洪阿两位主官,少了分心旁骛的顾虑,可以放开手脚专注应对正面之敌。
完成预定任务后,张国梁指挥所部击溃了长毛的几次反击,见剩下的事情,仅是从旁协助左右官军主力扎牢篱笆缩小包围,他因惦念恩人向提督的进展情况,便留下名副手坐镇,自己白马赶回双髻山正面,打算助向荣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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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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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广西提督向荣所属的增援部队,尚距离双髻山正面阵地有约日的路程。前方打得炮火连天,总兵乌兰泰似久旱盼甘霖般盼望着获得有生力量,前任广西最高官员李星沅,甚至抱病被军士抬动着带头冲锋陷阵,而向荣的军队却走走停停,不到黄昏即安营扎寨,提督大人稳坐大帐好整以暇地修剪着指甲,帐中另有名来历不明的妖娆女子在为他唱“采茶调”。
别看向荣先前在湖南为官,可他的家乡确是在江西。乡情难却,乡音难忘,向荣无论办差有多忙碌,总会忙里偷闲聆听段宛转撩人的清唱
不了解提督大人习惯的张国梁,见状惊得瞠目结舌!
“向大人!前线战事吃紧,李星沅大人已经亲自带队冲锋去了,乌总兵望眼欲穿等着援兵呐!”向荣毕竟是张国梁仕途上的大恩公,所以张国梁虽然对前者见死不救麻木不仁的态度颇为不满,却并未出口指责埋怨,仅是如实转述了其所了解到的实际战况。
“国良回来啦?穿插还算顺利吧?本督就知道派你出马准行!”向荣笑呵呵同张国梁招呼着,仿佛没听清他所讲的紧急军务,“你往返奔波辛苦,来来来,先陪本督听完这曲家乡的‘采茶调’,再安排酒宴替你洗尘庆功!”
张国梁不为所动,很不识趣地婉拒道:“禀提督大人——军情如火,前线已成胶着状态,下官恳请大人派给我支兵马,即刻出发连夜驰援双髻山,协助李乌二位大人攻克发匪防线,直插长毛首脑中军!”
向荣挥退了那名唱曲的女子,却并不着恼,只是无奈地冲张国梁摇头说:“你呀,总是那么性急!本督承认打仗拼杀你是把好手,可国梁你不妨想想:本督素以战功卓著闻名,生平所打过的仗不比你少吧?打仗的能耐和经验也不比你逊色吧?你可能奇怪本督为何按兵不动,那我就来考考你——身为名朝廷的武将,最重要的本领应当是什么?”
张国梁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回答得有些犹疑:“武将以军功擢升,大概是战场所立下的战功罢?”
“差矣差矣,国梁差矣!”向荣故作高深摇头晃脑说,“军功固然必不可少,但身为朝廷命官,不论文臣武将首要的本事,是先须学会审时度势和察言观色,这可是等的为官之道!其次武将最好尽量少吃败仗,避免给馋臣以攻舆的口实,第三才是争取多打胜仗此系我戎马生涯半辈子总结出的结论,本督视你为亲信嫡系,这才好不藏私地坦言相授。”
张国梁默念着提督大人的八字箴言,好生困惑混沌:“武将不必求胜?大人可令标下费解啦。审时度势标下还能领悟二,可这察言观色嘛”
“罢罢罢,本督既然决定栽培你,今日就倾囊相授好啦!国梁你附耳过来——”向荣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审时度势是要让你把握正确的时机,察言观色是要你学会权衡各方利害关节!比方眼下这仗,谁最希望尽速夺取双髻山荡平匪患?当然是本督和李星沅乌兰泰三人。谁又最不希望这仗击制胜?自然是新到任的钦差大人赛中堂了!”
“可当今圣上委任赛中堂为钦差,职责不就是平匪剿逆大获全胜的吗?”张国梁大挠其头。
“国梁愚钝!”向荣含笑微讽道,“朝廷跟皇上当然渴望尽早平叛,但你略动脑筋深思下:新任钦差千里迢迢兴师动众,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好容易才捱到了广西,结果下车伊始,就被前任钦差抢去了风头获得大捷!那样的话,赛中堂亲临广西还有什么意义?不是白白地劳民伤财吗?回头再看李星沅乌兰泰和本督三人,朝廷已下旨罪责,本督及乌总兵是武将,只要长毛祸乱尚未止息,日后仍有机会在赛中堂手下戴罪立功,李大人可就不同啦——长毛势力坐大是在他的任上,因而就算他拼了老命能够取胜,皇上至多对他将功折罪,撤官罚俸在所难免!国梁你想凭能力襄助李星沅取胜,讨好前任钦差,无形中却得罪了现任钦差。前位已经时过境迁无职无权,后位却生杀在握如日中天,两人那个能得罪那个要巴结,难道还用我教你吗?你这不是愚钝又是什么?”
张国梁闻言霍地起身下拜说:“但是朝廷也同时责怪提督你征讨不利!我张国梁身为提督大人麾下的员战将,自然要替大人争气正名,拿下双髻山以反驳那些无聊军机们的不实之辞!”
向荣捻须说:“国梁稍安勿躁。双髻山是必定要攻下的,就连武宣也须鼓荡涤!可眼下时机不对,故此本督按兵不动。你想啊,眼下你出兵协助李星沅攻陷山顶要隘,主要功劳是他李大人身先士卒,既不能凸显你的战功,也无法改变朝廷军机们对我的歧见,更彰显不出赛尚阿中堂大人的识人之慧及运筹有方,你不是在自讨苦吃吗?”
张国梁急切问:“可李大人久病成疾,又是介文官,已经杀到前沿阵地去了,难道咱们就任由他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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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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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荣不耐地招手示意:“你起来!咱们武将不比那些酸腐文臣,动不动就搞跪请死谏那套把戏。我知道你正在暗里怪我,怪我冷血残酷,怪我袖手旁观可是国梁啊,难道你忘了方才本督告给你的为官第二要点?察言观色!定要仔细观察周全了才行动,这就好比是武林中人出手过招,最后占便宜的总归是后发制人的那方,官场上最最要不得‘先发制人’——你抢先动手招式已经用老,如果击未果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了,不就把自己陷于极端被动之中了吗?”
“那李星沅大人他”张国梁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促使他无法见死不救。
“李大人的前程朝堂已下了成议,最好的结局是解职归田,若有哪位冥顽不化的愚臣,上道奏折落井下石,他保不准便会被当今圣上下狱抄家!据本督所知,他的身子骨已经病入膏肓,回京请罪这路颠沛,有没有命熬到京城都是个问题;与其如此,他反倒不如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朝廷为了奖掖文武群臣卖命,非但不会再追究其生前的罪责,相反还会对他的家人厚加抚恤。你想想,李星沅大人以必死之身殉职疆场,换回合家的平安康乐,焉知这不是他临终前想要的最理想的结局?倘若他真是这念头,本督此时隔岸观火,焉知不是在成全他最后的心愿?”
张国梁听罢向荣的话悚然自惊,暗暗对官场的冷酷和复杂产生了几分戒惧——他原本以为朝廷武将威风八面,所取得的地位功绩全是刀枪在沙场拼杀出来的,这日听了向荣席真话,方知所谓的“战功”含有太多阴谋与算计——谋算得法,平衡了各方利益,吃败仗也可变成打胜仗;相反则自讨其苦,辛辛苦苦拼来的战果极有可能化作旁人晋升的阶梯,而付出最多的人到头来却无所获
坐视位耿耿忠义的老臣赴死,官场凉薄如此,激荡铁血的战场也该如此吗?
张国梁不知道他自己是否也会有这么天:望眼欲穿期盼着救兵增援,却招来群冷血的同僚聚在旁看猴戏?这也太叫人心凉了!
——直到九年后差不多也是春天这个时节,官至两江总督的张国梁驰援杭州不利,分兵后被太平军后军主将李秀成几路大军二度踏平江南大营,张国梁苦侯湘军援兵不至,这才深切体会到了当年李星沅的心境。
可惜,投错了阵营,悔恨已迟
后话。
双髻山的战斗已经进入到最后的决死关头。
数千清军和不足千人的长毛军,在并不十分开阔的山顶阵地展开拉锯战,每方都杀红了眼睛誓死不退。阻击阵地盘根错节,到处都在突破与坚守,到处都在反冲击和肉搏战,交战双方皆已耗尽了体力跟能量,仅凭着股莫名的仇恨支撑着不让自己垮掉,同时等待着对方先步倒下。
前任钦差李星沅大人病得已经无法站立行走,被副掀去了顶盖锯断了横梁的滑竿抬上了山顶,抬这架特殊座椅的两名健硕军士,就相当于这位从品大员的两条腿。而眼下腿断了,抬座椅的军士名被扎枪刺穿了肚腹,肠脏和血水冒出地;另外名叫发匪的劈风大刀削去了半边头骨,脑子里红白之物好像炮仗的碎屑崩得到处都是
李星沅扶着座椅木把颤微微立直了身体,四顾前后左右皆有人在以命相搏。血肉横飞,刀光剑影,浓重的鲜血残肢在黄昏的暗影里飞溅,如同国画技法中的泼墨写意——书写着彼此间的伤害,临摹着灵魂的呻吟及灭亡!
“杀孽呀,生灵涂炭的杀孽呀!苍天后土你们都看见了吗?”须发花白的老臣对周围的厮杀恍若未见,浑浊的眸子仰望硝烟缭绕的半空,仿佛在向遁形的神袛发出诘问。
名头裹红巾的长毛,挥动着寒剑朝李星沅奔来,李星沅吃力地伸出根手指点动着对方,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他索性什么话都没有讲,睁大双眼静候那柄闪着寒光的利剑。长毛挺剑迫近,红头巾下面目狞若厉鬼,包不住的散发黏住了半张脸孔
李星沅赫然发现如此凶悍的长毛士兵,居然是个本应在闺房习字绣花的女子!
——原来老夫最终命断个女流之手!李星沅悲哀的念头闪而过。
倏然里身前人影飘动,接着闻听声闷响和阵呻吟——几年来直照顾李星沅的随军参将,用身体替主子挡下了来势凌厉的剑,剑尖透胸而入由后背戳出,与此同时参将的护身短剑也割破了那名长毛女兵的喉咙。
参将的眼波渐渐凝结,怔怔盯着老泪纵横的前钦差大人。他以身代死,注定无法再晋升官职了,但那固化的眼神分明无怨无悔,甚至流露出丝淡淡的谢意!再看那名长毛女兵,被短剑割破的咽喉处藕断丝连,咝咝往外冒着气泡,她那女子特有的长长睫毛颤抖着,似乎下意识产生了对于死亡的畏惧。
李星沅浊浊地声叹息,不忍见女兵活受罪,便吃力地弯腰捡起短剑刺进她心口。
这是他这位花甲老臣生平头次杀人害命。他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名弱不禁风飞女子,手持利器出现在血火无情的战场上?又是什么原由令这年轻的女流,竟对他这位风烛残年的老者痛下杀手?而他自己——位学富五车的文仕,竟在生命的最后刻,亲手把利剑刺向名足以做他孙女的女孩!
李星沅呆呆伫立,分明感受到了命运的诡谲及神秘。他猜想不透,也没有时间用来再做猜想。
他早清楚自己将做为第位殒命“太平军”的朝廷高官,而永载历史史册,同时也清楚自己绝不会是唯的不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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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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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快入夏了,气温明显回升,大地万物葱绿。天际碧如洗,悠悠白云几乎慵懒地飘动着。云端下蹿出抹迅捷的灰色,像狂风劲吹下飘零翻飞的叶片,飞快掠过洼洼方正平展的稻田。稻田里洋溢着嫩绿的生机,汪着镜面似的水,灰影于水面投下暗斑,便使得勃然生机覆上了块稍纵即逝的阴影。
无人晓得那阴影带着死亡的讯息。
灰影自天边队零零散散的人群头顶掠过,那些人几乎个个衣衫褴褛,满身疲态和积尘。队伍中名二十多岁的汉子无意间抬头瞥见了那道灰影,兴奋地朝骑在马背上的中年人喊道:“鸽子!江统领快试试你的神箭,射下鸽子打牙祭下酒!”
喊话的人名叫刘长佑,湖南新宁人士,此时还仅仅是个识几个大字的布衣白丁,面透菜色,鬓染风尘,普通得简直无法再普通了。无人可以想象这样位毫不起眼的家伙,数年之后成了威名赫赫的湘军中的员虎将这时,他才刚刚上路。
被刘长佑呼唤的那位骑在马上的中年人,也是湖南新宁老乡,大名叫做江忠源。新宁地处桂湘交界汉瑶杂居的山区,地方上差不多年年闹动乱,动辄发生成千过万人的起义叛乱,是以民风尚武。江忠源虽然是举人出身的文仕,然而自幼习得身好功夫,开八十担硬弓百发百中,是位远近闻名的神射手。
江忠源听到刘长佑的提醒,自马背上微微而笑,十分潇洒地取下背上的硬弓,如电的目光追随天空那道灰影,张弓搭箭便要发射
与家道殷实的刘长佑不同,出身贫寒的江忠源,这时头上已经拥有了七品芝麻官的虚职。他曾跑到浙江省秀水县,做过短暂九个月的县令。
江忠源能够当上这么个小小的知县,其实还要感激位湖南大员的举荐——那个伯乐叫曾国藩。
大约六年前,江忠源进京赶考,仅中了二等举子,无缘进士,通过科考入仕的大门已经基本向他关闭。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京城盘桓那段日子,江忠源有幸认识了比他小轮的郭嵩焘,又通过郭嵩焘结交下大名鼎鼎的湘乡名臣曾国藩。
湖南人看重乡情,为人古道热肠急公好义的江忠源深得曾国藩的赏识。当时在京湖南籍朋友圈曾流传则美谈:遇到谁家办丧事,曾国藩必赠亲笔挽联,江忠源必送上好棺木1845年江忠源由京南归故里,没有像他跟曾侍郎夸口那般当个教书先生,反倒联络刘长佑等人兴办起了民间团练保境安民。可以说晚清时期的湖南,由群汉族书生舞枪弄棒东征西讨,为朝廷建立不世殊勋的传统,江忠源无疑是开先河的第人!
转眼到了道光末年,湖南广西带爆发了以瑶人雷浩李辉为首的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义军人数度多达两万余人。江忠源率领新宁团练兵数千人,配合朝廷正规军参与平叛,生擒匪首雷李二枭,押解长沙城斩首示众在曾国藩和湖南巡抚骆秉章的联合保举之下,江忠源因战功加七品候补衔,再赴浙江到吴文榕治下任秀水代理知县。
年前江忠源老父辞世,他告假返回原籍守孝,恰逢家乡带李沅发举事。江忠源顾不得有孝在身,组织团练奋战数月,终于平息了叛匪逆流。这年江忠源三十八岁,与他同庚的胡林翼刚补授贵州黎平知县,另位名气更大的同龄人左宗棠则自号“湘上农人”赋闲在家,湖南人把他们三个同为三十八岁的举人,并称作“潇湘三杰”。
广西洪杨太平军作乱的紫荆山地区,同江忠源所在的新宁仅有界之隔。江忠源组建的“楚勇”团练获悉局势恶化,当即抓紧时间厉兵秣马。朝廷委任中堂赛尚阿出任平逆钦差,在京做官的左宗棠的哥哥左宗植向赛尚阿推荐了江忠源。赛中堂的仪仗队伍于新帝元年六月底来到长沙,江忠源奉召晋见,深得老中堂看重激赏。
钦差行营进驻广西省会桂林后,江忠源的“楚勇”奉赛中堂之命,越过桂湘地界朝紫荆山开进,隶属于副都统乌兰泰辖制
双髻山战役激战正酣,隆隆炮声已清晰可辨。此刻江忠源马上张弓欲射的这只灰色鸽子,正是由双髻山后方飞过来的。
同乡刘长佑目视鸽子的灰影,等待着弓声响起,鸽子应声而落,可等了好久仍不见动静。刘长佑差异地回身仰看,见江忠源正缓缓收起弓箭,目送那灰鸽渐渐飞远。
“还是算啦,还没参战就射杀无辜生灵,不吉利。”江忠源说。
如果他射出那箭,就会发现鸽子的腿部绑缚着个更加不吉利的噩耗——他的湖南同乡,朝廷从品大员李星沅已于阵前呕血病故!
灰色的鸽子,带着系列重要军情,飞到远方去寻找它主人。
主人“上校”李秀成,其时已经失踪好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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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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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军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大敌当前,清军如黑云压城朝紫荆山区挤压过来,而太平军自双髻山溃败后主动放弃了老巢武宣,向思旺墟和落鹰峡带“桂中独立旅团”靠拢,进行粮草接济和兵员补充。
官军大兵压境,尤其是隶属于提督向荣的张国梁所部“花字营”,及副都统乌兰泰辖制的江忠源的“新楚军”两路劲旅,在攻占武宣乡之后左右,如同犀利的剪刀朝龟缩成团的天军和李家军剪来,他们背后是由皇命钦差中堂大人赛尚阿督阵的十几万各路官军。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于剿匪最前线病重暴亡,似乎增加了官军上下同仇敌忾的复仇信念与勇气,面对凶悍的起义军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畏首畏尾
关键时刻,李家军的旅团长“上校”李秀成不知所踪。是战,是走?大家谁都拿不定主意。
上校失踪前最后的逗留地点,是在山人村后面的深山老林中。当日新建的李家军山林支队官兵成功营救出了女野人,之后两个巨怪连同上校小美女聂阿娇油坊主孙喜贵等人便起不见了踪影。正副支队长童阿六赖文光心急火燎,撒开部队满山遍野找寻,结果在后山林地的大雪坡发现了两具卫士的尸体,另有幢已烧作黑炭的小木屋,木屋旁零星散落些被野兽啃得辨不清模样的骸骨。
那骸骨是谁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校跟小美女是死是活,假如活着又跑到哪里去了?
无人能够回答上述问题。深山中经年不化的积雪掩盖了事实真相。
滞留在山人村的前王菲劳益月六神无主,哀伤得几乎整日以泪洗面。上校精心物色的预备役谍报人员花芳菲无奈,只好陪同她这位异姓姐姐每天跑去山里搜寻,连日风吹日晒,姐妹俩的丽容都大见清减
“上校,你在哪里——”
“上校,你快回来吧——”
盲无目标的呼唤,除了在险峰群山间激起连绵不绝的回音,更像是种厢情愿式的祈求!
坟,树人。
坟是简易的石坟,草草用山石堆砌而成。坟的旁边生着棵孤独的杉树,树下站着个形销骨立的人。
坟里躺着曾经活着的人,如今已香消玉殒,缕芳魂渺渺;坟外站着仍然活着人,却比死人更缺乏生气,宛似行尸走肉。
上校李秀成呆驻于坟前,欲哭无泪。
泪已干,泪已断,再流的话便要流血了。实际上李秀成恨不能血液也不再流淌,就此凝固,把自己化作尊无生命的泥像——泥像不用思考,不必回忆,不会痛苦。
天气晴好,初夏的阳光温和均匀地洒满群山。只灰色的鸽子游弋着,精疲力尽挣扎着,终于因气力耗尽而头栽下了深谷上校不曾留意鸽子的去向,他不知道鸽子是来找他的;即使知道,他此刻也懒得理会。
他自己也是只鸽子,在陌生的时空岁月游弋着,不停地搜索寻觅着,飞的身心俱疲,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追求的目标和目的。
失去了小美女,切全都失去了意义!
他穿越万里空间,横跨150年的岁月阻隔,难道不是为了跟这位精灵般可爱的小东西相见么?既然造化安排他和她非同寻常的团聚,又何以匆匆把他们彼此分开?
他沉浸于麻木中,满脑子机械地回放着小美女阿娇的音容笑貌,她的俏皮,她的大度,她的火样的热情和她孩子气的拈酸吃醋
这切,而今都被埋葬在堆石头下面,沉甸甸压得难以梳理!
远方山峰巍峨,雪线之上派素白,犹若鹤发童颜的桢画像。初升朝阳涩晕似的红霞,替积雪平添了几丝融融暖意;春夏之交的山风妩媚多情,带有熟女的温和妖娆,抚弄着上校散乱不堪的发鬓。
李秀成丝毫没有觉察到夏天的临近。他身上所有对于温度的感知能力,都在早春的料峭尖利的寒风里,在原始森林漫漫的雪坡上突然停顿,那无垠的白雪,点点滴滴洒落行花瓣样的殷红血迹,延伸着,延伸着,仿佛永无尽头。
从那刻开始,他就坠入了近乎永远的雪的世界,通身冰寒无比,再也无法解冻
嗷呜——震撼的闷吼声传来,附近道山脊之上出现了两具庞大的身躯。是那对体形巨硕的野人夫妻。
野人在发声提醒催促上校离开。
上校置若罔闻,动也不动。这时的他除了身材方面的差异,其实也跟那双野人相差无几:蓬头垢面,长发披肩,茁壮的胡须漫过了嘴角唇际,浑身上下的五零式棉军服残破得絮花绽放,被泥垢灰土染成灰黑色,看上去十足像头面目憔悴狰狞皮毛肮脏凌乱的野兽!
那双野人见上校不为所动,又短促地急吼了数声,突然之间长臂同时上举,把件物体高高托在空中——
物体终于攫住了李秀成的视线!他见两个野人巨大手掌高高擎起,上面影影绰绰是团鲜亮的绿颜色,如若春天枝新芽挣动着活跃着。
老天!乖巧体贴的丫鬟王娴雅失踪那天,不就穿件绿色长裙吗?
莫非是千金大小姐娴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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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下北进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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