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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远征史 第 90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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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忌日,念你平时厚待于我,到时候我孙某定当去大人坟头替你烧化几张纸钱——不过嘛,那时你早烧为灰烬,就算有坟头大概也是空坟!哈哈哈”

  木屋内火势冲天,灼得上校半边脸孔焦痛不已。木屋屋顶覆盖的积雪已经被火舌烤化,滴滴答答的融水雨点般滴落下来,再让熊熊火焰灼成雾蒙蒙的水汽。

  此刻的上校早把生命置之度外,他唯的念想就是受了重伤的小美女到底怎样了?恨只恨老子本领低微,不能冲出去抱住姓孙的王八蛋同归于尽!他其实有些隐隐的懊悔,恨自己平素守着苏三娘王大槐等干武林好手,为何不跟他们学几招绝学以图保身自救,倘若老子真有几把刷子,奶奶的狗屁油使者又怎能伤到小美女?

  木屋外,孙喜贵的狂笑声仿佛无止无休。小木屋已全然让大火吞噬,的烟气呛得上校几乎窒息。倏然间变故陡生,声沉闷而震撼的吼叫如平地滚动的记春雷,突然拦腰截断了孙喜贵的笑,姓孙的王八蛋随即发出声骇人肝胆的惊叫!

  莫名所以的上校擦了擦泪水从木缝往外看究竟,窄窄的视界赫然被件棕黑色的巨物填充得满满当当。刚才还牛皮得不可世的“油使者”孙喜贵,竟似让什么不可思议的食物震骇失魂落魄,惊叫声时断时续。上校感到阵地动山摇,似有万钧巨锤抡圆了擂击着山谷。那团棕黑色物体跳了开去,个看上去顶天立地的高大身形显露无遗——

  女野人!居然是困在洞岤中久久不见天日的女野人!

  女野人毛乎乎的双臂高高擎起,托举着孙喜贵就像猛犸象之于只小小的山羊。如此说来女野人成功获救了?她又是如何得知老子深陷险境,难道靠的是野生动物灵敏的本能?这些疑问上校未及细想,便被女野人接下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但见那巨人由闷吼渐变为高亢,待到高音处猛然两臂发力,竟将“油使者”孙喜贵活生生撕作了两片!

  孙喜贵名列神秘“七使者”中的第三位,身武艺罕逢敌手,岂知在女野人手里变成了小儿科的把戏,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甚至连临终前的最后声惨叫,也被那个庞然大物像对待他身体样撕为二。

  目击造孽伤了阿娇的孙喜贵落了个尸骨无全的可耻下场,上校拍手称快。他顾不得汹汹大火正在对自己进行的烧烤,扯足了嗓门朝女野人叫道:“好哇大家伙,不枉老子救你命!今天你投桃报李替老子报仇,老子就算做鬼也能闭眼啦!”

  那女野人听见上校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冲火团似的木屋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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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香消玉殒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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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是我已写章节中写得最困难的章,今天早晨三点起床,用冻僵的手指不停敲打键盘,我把自己写哭了不能再往下写了,再写我会发疯发狂!本书首发起看文学网,请大家念在咱老回如此认真的份上,多多支持下吧!

  山风悲号,烈焰熊熊。

  体形硕大的女野人闷吼着向小木屋冲来,巴掌便扇碎了拿木栅栏钉成的屋门。

  然而这时火势渐旺,整座木屋已经烧得即将通透,快要塌陷下来了!那女野人知恩图报,但毕竟属于尚未开化的山野动物,似是十分畏惧噼噼啪啪的炽烈火舌,只能围绕着烧作团火炬的小木屋悲吼着打转,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冲进火海中搭救李秀成

  而困于木屋里的上校业经烟熏火燎,早快变作具干尸标本了。女野人虽然掌击破了栅栏门,可破碎的木桩木块全都沾满了桐油,堆在门前足有两尺高矮,欢快地燃成了道其势冲天的火的屏障;纵然上校能够爬过漫地的跳动火苗挪到门口,这最后道要命的屏障也肯定无法翻跃了!

  绝望的上校同志只好龟缩在唯火势较轻的屋角,扒着木缝拼命喘息,以缓解将要进入真空的状态的心肺机能性变异。报应啊,老子不久前刚刚在思旺峰火烧连营,烧得数千清妖就连放出的屁都在沸点以上,结果转头就被“油使者”孙喜贵弄成了他娘的烧烤主料——可见因果循环,报应来得好快!

  数千清军的冤魂向老子索命来啦。向来不信邪的上校,这时却凛凛然生就了惊悚觳觫之意!

  大火还在不断蔓延,火窟内外片翻滚的黑红颜色,便似两条招魂报丧的灵幡。上校的衣襟裤腿屡次被烧着,又几次被他连滚带打地扑得熄灭;甚至就连让女野人撕裂甩向火里的孙喜贵的尸首,亦开始冒起蓝幽幽的小火苗,火舌犹若灵动的手指顷刻间便把他身穿的衣裤剥得净光

  上校自知此番绝无幸免的可能,反而放下人生在世的所有牵挂,只顾张大嘴巴呼吸空气里稀缺的氧气,睁大双眼抓紧时间饱览伟大祖国的碧空旷野。|乳|白色的山脊流淌着女性般阴柔的曲线,株傲然孤高的枯树茔立于坡下,仿佛是自然界不经意间暴露出的段遗骸;那道线条平滑的雪坡,宛似珠玉碾成的粉末直堆砌到苍天,白得全无瑕疵,白得圣洁而纯粹

  猛然间白雪起了小点变化,有朵微细的红色突然冒了出来,就好像少女光洁细腻的肌肤上被绣花针刺破,而突然冒出的那滴殷红的血花。

  上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又产生了幻觉!他把五官全部压扁,贴挤在已经发热发烫的木墙上——没错,雪坡之中确有朵寒梅般的红色在怒放着,甚至是在朝着坡顶逆行而上!

  小美女聂阿娇?莫非这乖乖小宝贝还活着?

  ——巨大的幸福感顷刻充溢了李秀成的胸腔!

  他已经对逃生不报任何指望,却真的真的很希望咽气毙命前,可以亲眼目睹和实证小丫头尚活在大清王朝,活在或许不那么美好但仍值得珍惜留恋的人间。

  只要能活着,只要能保留生命继续吸吮这天地的灵秀,饱览秀丽无匹的山川胜景,呼吸这醇得令人沉醉的鲜美空气那该是多么舒心爽意的事情啊。

  上校感动于上苍这恩典!

  微细的红颜色在上升着,犹如鲜艳的花朵慢慢成长着

  李秀成半短不长的头发已被烈火烤得焦糊卷曲,却坚持敷在原木缝隙里,用含着深情水分的目光,呵护托举着那天地之间唯的红色升腾到雪坡的顶端。

  他可以安然瞑目了。

  哪怕被烈火最终烧成团丑陋蜷缩的焦骨,他的心却平坦得如张熨帖的纸。

  小美女阿娇还活着,代表她生命迹象的那点微弱的红颜色还能移动,已经是对上校辞世前至大的慰藉!

  那红色消失了,从上校短暂的大清朝生活里,从他转世为人的生命中。

  上校揩了把眼泪,挥手默默向小美女告别

  可就在那瞬间,上校清楚地听到了阵隐约却又异常真切的歌声!

  是否 ,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 ,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 ,应验了我曾说过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

  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自己:

  我不在乎

  歌声婉转凄美,时断时续。

  是那首上校在深夜教阿娇学唱过的《是否》——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去不回头

  走上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歌声里,雪坡顶端重新又浮现那鲜亮的红颜色。

  伴随着忽强忽弱的飘渺歌声,从坡顶向下滚落了团不知为何的物事。只见那团东西借助山坡地势不停向下方滚动,越滚越快,越滚越大,到后来已经扩充成了个庞然大物,挟着风暴雷霆般的气势径直朝小木屋的火窟冲下来。

  雪球——聪明机灵的小美女从山上滚出了颗大雪球!

  雪球不断增大加速,滚落时产生了股天崩地裂似的声浪,而即使是深山幽谷间如此的强音,也遮盖不住那缕如丝如线的微弱歌声。转眼间大雪球已冲到近前,其后拖着道犁铧犁开土地似的深刻轨迹然而上校注目的焦点不在于雪球,而是在于它运行轨迹后面那星时隐时现的红色。红色追随大雪球翻滚着起伏着,浪花样澎湃飞溅着,像只优美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轰隆”声巨响,山崩地裂,雪沫纷扬。大雪球跟火窟般的小木屋轰然相撞,冰与火在刹那交汇成嗤嗤作响的雾气,如悸动的泪腺,如波动的泪帘

  歌声到此戛然而止。

  那刻,天地万物派死寂,仿佛是在回味歌者留下的余韵。

  李秀成死里逃生。

  从高坡顶端顺势滚下的大雪球足有半间小木屋大小,碰撞之后雪沫融水覆盖熄灭了部分火势,在木屋正面开垦出条辟火通道。女野人颇通人性,发现火情稍缓当即急冲上前,巨掌挥动几下,那些快烧作木炭的圆木便分崩离析。

  女野人掀去燃着火苗的屋顶,探出长臂把上校捞进其宽阔的臂弯,兴奋地大吼声退至远处。

  早就难堪重负的小木屋轰然塌落,时间恰到好处。倘若再提前几分钟发生坍塌,上校便要葬身火海之中了!

  但是上校顾不上庆幸,更顾不上跟女野人举行碰鼻礼仪。他疯狂地由女野人手臂里挣脱跳下地面,撒腿便沿着大雪球滚落时拖出的轨迹路上溯,走到半山坡就看见了那件半埋在积雪里的红衣。

  “阿娇!阿娇你怎样了呀?你他娘的可不能死啊——”上校扑过去嚎啕起来,两手狠命扒着银屑似的雪。

  小美女胸口还深深插着那柄锋利的短剑,伤口周围的雪沫全被鲜血染作红色。

  红色的雪,看上去有些滚烫。

  然而小美女娇小的身躯已渐冷。

  听到上校的呼唤,小美女费力地睁开眼皮,尽力想做出展颜微笑的样子。

  她没有成功。她没力气再微笑了。

  小美女拿眼神指示上校留意她的袖管,袖子里边鼓囊似塞着什么东西。上校会意地用手去掏,取出来个绣花布包,打开布包细看,里面包裹着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鞋子——上校曾交给赖文光当信物的旅游鞋。

  小美女断续说:“鞋子还,还给青春哥吧。我我原本,是,是要留下,做做个记念的,现现在怕是,怕是不需要了”

  小丫头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不可闻。她冲上校努力做出个唇形,似乎想说“三”字。

  ——她实现了自己许下的誓言,搭救了上校第三次。

  也是最后次。

  她那可爱的娇嫩的生命,便定格在这个简单的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数字上头。

  上校怀抱着阿娇的小脑瓜,不敢稍作移动。即便她永远睡去了,上校也想尽量让她的睡姿舒适点。

  他很平静,平静地接受了小丫头离开的事实。似乎先前那些焦虑跟祈祷,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能量。仅剩疲惫不堪的平静。

  阳光普照,山风怒号。

  许久许久之后,上校抱着小美女阿娇,沿着那只雪球滚出的轨迹缓慢往山坡上走。许多年许多年之后,上校依然抱着小美女行走着。他走得累极了。前方的路看不到尽头。

  同雪球轨迹平行方向,另有行小小的足迹,那是小美女中剑后挣扎上行,去滚雪球灭火救人的脚印。几乎每处小美女用脚步踩出的雪窝内外,都淋淋漓漓洒落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血迹洒落白雪上好似玫瑰花瓣。

  上校想不通阿娇那羸弱的身体里,为何会有这样多的鲜血?是何种神奇的力量,支撑着她胸前插着利剑攀爬了这样长的路程?

  这段用血的花瓣装点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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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南下北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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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大臣赛尚阿老脸阴沉,端坐于中军大营中间位置,怒目着两员不争气的败将。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向荣和乌兰泰两员将领手握十万重兵,对付群山民矿工出身的泥脚杆居然败多胜少,这让钦差大人十分恼火,他的如意算盘全被这两个无能的家伙打破了!

  赛尚阿纵横官场几十年,深得前后两代帝王道光及咸丰的信赖,自然有其独到的宦海浮沉本领。在先帝爷道光时代,赛尚阿以为人谨慎低调,为官清明廉洁著称,他于嘉庆年间中举,至道光中叶已官居内阁军机和理藩院品尚书之职;道光末年更出任协办大学士间九门提督,属于地地道道的“无冕宰相”。然而赛尚阿颇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仕途隆兴,跟他满蒙贵族的身世及老好人的品行不无关系,而且他最初是以文进仕,对于带兵打仗可谓窍不通。

  但架不住新皇上咸丰软硬兼施,赛尚阿无奈之下接了这份棘手的差事,暗自却已头大如斗!李星沅是少有的能臣,周天爵是著名的酷吏,向荣乌兰泰也均为统兵有方的名将,乌兰泰的黔兵战斗力略逊,向荣从湖南带来的楚军可向能征惯战,并非轻易便可打败的乌合之众以这样的阵容尚且弹压不住两广乱局,他赛尚阿又非张良再世,如何便能举扭转乾坤呢?

  所以赛尚阿接旨后即极力笼络像都统巴德清副都统达洪阿总兵官长瑞兄弟等干征战经验丰富的武将,也带齐了诸如军机章京丁守存按察使姚莹等善于谋划的智囊。

  然而事情从开始就有点荒腔走板!京中的皇亲族人宗社子弟里闲散困顿之辈,听说赛中堂出任钦差平叛,手握“遏必隆”宝刀先斩后奏,特旨军费白银百多万两以供军需,麾下强将如虎,高参如云,都纷纷走门路托关系想搭上“广西平逆”这班车。

  这帮纨绔子弟的心思,赛尚阿十分清楚——他们定然以为此行广西,会像当年八旗入关后跑马圈地那样容易,跟着他这位德高望重的中堂大人去南方游,回来时得胜还朝,人人都逃不了升官嘉奖!

  但这些草包废物可以乐观,心如明镜的赛尚阿辞圣却愁眉不展。万事已经齐备,钦差仪仗所备办的人物清单就放置案头:计有“小钦差”各级随行文武官员七十五人,京军护卫近三百名;京炮八十八尊,抬枪四十杆,铅砂万余斤,火药数千斤

  如此大张旗鼓,尚且不包括各省各地听调陆续向南汇集的几路大军!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大的声势和铺排,旦军事上调度失利的话赛尚阿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简直觉得不寒而栗!

  按照大清惯例,钦差陛辞离京后,除非办完了这趟差事,便不得再于京城逗留。因此赛尚阿出使的第个晚上,就是在北京城外的营帐中度过的。仰望高高的城墙,遥想高墙内满门子孙家眷,赛尚阿不由得辗转难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还京同家人团聚的那天?

  同僚兼知己武英殿大学士卓秉恬出城来为赛大人壮行,见赛尚阿容颜苍老,掼于说笑的人竟然抑郁无语,不禁大吃惊:“老大人圣眷正隆,钦赐宝刀,何故端颜憔悴?”

  “唉,言难尽,卓大人有所不知啊。”赛尚阿愁肠百结叹道,“皇上此次命老朽领命出征,其实是硬赶鸭子上架!外人只看到皇上连祖传的‘遏必隆’刀都交给我了,老朽风光时无两;但他们哪里猜得到,圣上赐刀的真正用意?卓大人以为这宝刀是给不服从调遣的百官预备的么?错啦,圣上这刀是专门替老朽准备的!”

  “怎么会如此?”卓秉恬惊愕问,“中堂已历三代帝王,耿耿忠心人神共鉴,皇上没缘由故意为难中堂啊。”

  “话不是这样讲,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不会故意扫老朽的脸面。”赛尚阿垂头丧气说,“可卓大人你想啊,朝廷这次差不多把压箱子的老底儿,都翻腾出来交给老朽了,各路奉调兵马参差不齐,指挥行兵打仗我又纯属门外汉,这万督剿不利。老朽岂不是罪责难逃,第个做‘遏必隆’的刀下之鬼?”

  “督剿不利?此话怎讲?”卓秉恬奇怪地追问,“莫非老大人没有必胜的把握?难道倾举国之力,还震慑不住几名犯上作乱的村夫刁民?”

  “村夫刁民?卓大人说得轻巧!”赛尚阿忧心忡忡道,“伙山汉草寇,何以将向荣能征惯战的楚军打得丢盔卸甲?何以让李星沅这样的能吏束手无策?依老朽愚见,如今两广之患根源不在军事,而在圣恩不畅吏治污浊。民心思变,再能打的军队也成了无本之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缺少举国上下同仇敌忾,老朽单单在军事上能有几多作为?”

  说到这里赛尚阿毫无征兆地冲卓秉恬长揖于地:“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事关赛府门老小的生死,望桌大人念在跟老朽同殿为臣的几分薄面,答应老朽的请求!”

  赛尚阿没料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几句话,竟会使他的家族能够在败落之后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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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南下北进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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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尚阿说:“犬子崇绮性情文弱,好诗书,想请卓大人收在门下指点二。将来若是老朽阖府被满门抄斩,亦请老弟替他周旋,保崇绮条性命,保吾赛家终留脉骨血!”

  卓秉恬大惊失色,连忙搀扶还礼道:“老大人何出此言?你我素来交好情同父子,中堂的提携眷顾卓某没齿难忘,既然中堂将令郎托付于我,卓某自当言传身教!然则中堂何以这么悲观,倒像是临别托孤般?”

  赛尚阿老泪闪烁道:“不是老朽悲观,而是时局难以乐观呐。老朽此番南去凶多吉少,然国家有难,皇上点名指派老朽分忧,老朽又怎能推诿责任?大不了将这把老骨头丢到战场,为大清和皇上捐躯殉难便罢!今日别,老朽只怕再难有跟卓大人相见的日子啦,咱二人以茶代酒,喝了这杯权当是为老朽饯行吧!”

  两人各端杯冷茶饮而尽。在赛尚阿看来与其说是饯行,倒不如说是替自家送终更恰当。

  ——后来广西战局崩溃,太平军突破紫荆山去攻占永安州,休整半年后转进湖南,朝廷的疥癣之疾终成心腹大患。结果果然被赛尚阿料中:他本人被革职究办,处斩监候死刑缓期执行,赛府满门被抄!

  而接下来的遭遇颇具戏剧性,赛尚阿的儿子崇绮在卓秉恬的教诲下,于同治四年高中乙丑科状元,打破了大清国“汉不选妃,满蒙不点元”的惯例;清同治十年,十六岁的同治皇帝大婚,所立皇后正是崇绮之女,也就是赛尚阿的嫡亲孙女赛府这支没落贵族,居然神奇般地重振旗鼓咸鱼翻生,不能不叫人佩服赛尚阿的英明远见!

  此皆后话,按下不提。

  正因为赛尚阿对广西乱局有这份清醒的判断与认识,所以他的钦差仪仗才故意走走停停,加之各路平逆军兵行动迟缓,通往南方的官道崎岖坎坷,竟使得赛中堂赴任的时间花费了两个月有余,如不是京城快马隔三差五递来朝廷的催促,只怕这行程还要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老谋深算的赛尚阿原本指望,即使他本人及各地援兵未能如期而至,目前官军对长毛匪逆的兵力对比仍占据优势,假如李星沅,向荣等班文臣武将用兵得法,等他的钦差队列浩浩荡荡开进广西,长毛发匪的嚣张气焰已经被及时扑灭了——他赛尚阿早已功成名就,宁愿多分些平逆的军功给下属,也不愿担负战事失利的首责。

  岂知向荣和乌兰泰两员将领昏聩无能,非但无法遏止颓势,甚至就连维持不胜不败的平衡也做不到,最后还是要他这位跟“之乎者也”打了辈子交道的老文臣,来出面收拾破败的烂摊子,这让赛尚阿如何不怒火中烧?

  乌兰泰立身回禀道:“老中堂明鉴:那长毛人多势众,有尚弟会妖论蛊惑人心,临阵顽抗蜂拥而上不惧死伤,掼用火药以助声威,非寻常山匪流寇可比,标下黔军死伤惨重,实不能鼓聚而歼之”

  “强词夺理!”赛尚阿用少有的冷峻口吻道,“拜上帝教的歪理邪说,怎及得过我大清的正溯圣治和千年脉的儒学精要?你说发匪擅使火药,难道我堂堂官军绿营就少了火药了吗?本差随行携带烈性火药数千斤,全都交予你们黔军使用,你乌兰泰都统能确保荡平匪患吗?”

  “这”乌兰泰语塞。

  “如今发匪猖獗,在座各位世受皇上恩典,理应步调致精诚协作!”赛尚阿冷冷哼道,“可你们这些人呢?文武相轻,将帅失和,彼此勾心斗角,指令发匪有隙可乘日益强大。你们如此玩忽懈怠,将置国家命运及皇上恩德于何地?难道真以为本差带来的‘遏必隆’宝刀是摆做样子的吗?周天爵罢官去职,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本差奉皇上之命亲临广西督导剿逆,从今往后三军务必同心同德骁勇用命,谁再敢怯敌畏缩,可就不是丢官议处这么简单了——休怪本差不讲情面,祭出‘遏必隆’宝刀先斩后奏,拿他的人头提振士气!”

  众将在赛中堂的严厉训诫下气不敢出。向荣乃军中名将,自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来,自然比旁人多了几丝胆气,因见场面极度压抑冷清,只好发狠般地出头道:“禀中堂!标下曾跟长毛大小十余战,具标下观察所悟,长毛虽则狡猾悍勇,却也有他们的弱点可赀利用——长毛人数虽众,能够驱使冲锋陷阵的壮勇仅万余人,其余仅是老弱妇孺之辈;另外长毛布阵过于依赖天险,疏忽侧翼防护,旦我们集合官军从正面寻求突破,再派遣干将率小股精锐由侧后方迂回包抄,则长毛拖家带口转移不便,势必会拼死固守,我们趁势前后夹击,当可将洪杨首逆鼓成擒!”

  “哦?此法甚妙。”赛尚阿双目放光,似是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但侧面奇袭需要得力的战将负责指挥,不知向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标下有员副巡检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可委以重任!”向荣回头朝帐外候着的几排军官唤道,“张国梁,张国梁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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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南下北进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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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梁应声而出。经过多日的调养,他腿上的枪伤已基本愈合,精神面貌业已不复被俘时的萎顿,整个人越发变得沉稳内敛。

  李秀成临去山人村的头天晚上有意安排了场戏,由张国梁的师侄刘永福,在几名联络到的天地会信徒及李家军特战队员的配合下,成功进行了次解救行动。其中的惊险曲折,倒也不必细表。张国梁得脱牢狱后,曾要求刘永福跟随他起投靠官军,人小鬼大的小福子想了想道:“师叔,我看我还是先回钦州老家去吧。我既有愧于师傅,又背叛了李秀成的栽培,不论投靠官府还是继续寄身李家军,我都觉得别扭,倒不如回家乡耕田习武。有朝日师叔在官军那边混出头,再唤小福子前去效命不迟。”

  张国梁勉强不过只好由刘永福自去,他本人则带着几名漏网的手下昼伏夜出,路又收拢了许多“思旺战役”侥幸活命的绿营军和团练,临时组建支约两三百人的小股武装,趁太长毛同乌兰泰正乱战的当口,居然成功逆袭了萧朝贵属下的个旅,配合险些命丧陈玉成之手的向荣,两路夹击打散了这支发匪武装。

  这也是向荣连日来唯可以炫耀的军事上的大胜,足以在钦差大人面前聊作交代,在众多先来后到的宿将面前得以抬头挺胸。向荣因此而对张国良愈加器重,已上书兵部保举张国梁为大清绿营军副将之职。至于思旺峰惨败的罪责,张国梁在向荣授意下股脑推给了不知所踪的李典元,导致兵部行文对其严加申斥,若非找不到李典元的下落,向荣定然会以广西提督府的名义治其“轻敌冒进,戕害同僚”的重罪。

  思旺混战中李典元以张国梁花芳菲的性命相要挟,早步摆脱了被俘受辱的下场。可当张国梁历尽波折返回官军,才发现李典元下落不明。这阴险变态的恶贼究竟去了哪里?是死于打扫战场时的乱兵冷枪?还是被李家军重新捉回去处斩?这在张国梁心里直成为个不解的谜团。花芳菲饱受摧残自己身受枪的仇恨,也因李典元的失踪而变得报仇无期

  直到日后蓑衣渡战役打响,李典元协助湘军骁将江忠源击毙了长毛重要首领冯云山,张国梁才知道李典元这家伙去了湖南,凭借蓑衣渡的战功借机投靠了礼部侍郎曾国藩!

  此乃后话。

  且说张国梁被向荣点将召唤到钦差大人赛尚阿座前,不谙官场规矩的他还是略显紧张局促。

  赛尚阿道:“本差听说你对长毛的战法积习颇有熟识,能不能例举二供各位战将参详?”

  张国梁定定神整理下思路道:“禀中堂:发匪的陋弊,适才向提督大人所论针见血。卑职所知他们的主力部队虽然声势不弱,但武器简陋规制杂驳,临敌上阵全赖股不怕死的蛮力;倒是另有股逆匪李秀成部的李家军不可轻忽,其部属数千人清色的西洋长短火器,且全然采取奇怪的军制及战法,战斗力相当强悍!此次卑职之所以协同李典元副将偷袭思旺墟铩羽而归,也是折在这伙长毛武装手上!”

  “呃,据你对战所知,这个什么‘李家军’可有明显的软肋命门可以利用?”本来就底气不足的赛尚阿,听张国梁将李家军描述得如此可怕,不由得更加气馁。

  “卑职以为,李家军棘手,而我大清各路援军初来乍到,尚未完成统协作演练,且军中士兵以北地人居多,掼于在平原地区纵横往驰,却不谙南方山丘河渠地势,所以目下最好不要正择其锋芒。具卑职观察,李匪这支武装跟洪杨的长毛主力似貌合神离,估计不会心意地协同迎战,所以卑职认为官军应暂且放过李部,专攻长毛双髻山防线,里应外合直捣武宣发匪老巢!”既然钦差大人不耻下问,张国梁索性将自己对战局的看法和盘托出。

  “好!张将军的想法切中要害!”赛尚阿脱口赞道。他苦无临敌调兵之策,觉得张国梁的方案颇有几分道理,当即如获至宝说:“本差欲遣派路精兵归你统领,绕行突入长毛敌后,配合大军强攻双髻山要隘,你可愿意受命前往?”

  张国梁偷觑向荣频频颌首,意在鼓励他接此重任,当即伏地爽快地回答:“卑职谢钦差大人栽培信赖,卑职愿意报效大人,纵力战殉国马革裹尸亦万死不辞!”

  “着哇,传令给李星沅,由他和向提督节制各路军兵,强行向长毛盘踞腹地推进,众将务须同心同德,若有玩忽职守者,本差立斩不赦!”赛尚阿忐忑之心略消,终于生出了些指挥千军万马的豪迈。

  张国梁陪同向荣步出钦差营帐,抬头环顾葱翠山峦,自感内心涌荡起澎湃之意,恨不能立即策马去冲锋拼杀。向荣吩咐传令兵飞报病卧前线的广西巡抚李星沅,传达钦差大人的口谕。

  大家都没料到即将到来的这战,竟使朝廷位堂堂巡抚大员喋血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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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南下北进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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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历1851年春寒料峭时节,旨在夺取长毛中枢之地武宣的双髻山凤门坳战役同时打响。

  前两江总督接任已故老臣林则徐担任剿匪钦差兼广西巡抚的李星沅,被四名健壮军士用滑竿扛着,抱病亲临前线指挥战斗。

  早在周天爵被朝廷纸谕令罢官之时,李星沅即预感到他自己的仕途,已经从辉煌开始陨落,及至圣上派中堂大人赛尚阿前来广西督战,李星沅更十分清楚:他的几十年宦海生涯走到了尽头!

  ——就像他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样。

  天气依然很凉,春天的暖意似乎让雾蒙蒙的湿气阻隔,仍显得遥遥无期。李星沅身穿厚厚的冬季棉袍,外罩皮制盔甲使他的身材看上去异常臃肿。而实际棉袍里面只剩下副皮包骨头的骨架。骨架的主人正是用这这副坚骨,同时更是用其对于大清朝廷的耿耿忠心,勉力支撑着已经干瘪不堪的身体。

  “乌兰泰的黔军部署就位了么?”冷风吹拂着李星沅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禀大人,乌将军所部已进入攻击出发地,随时准备发起强攻。”属下名随军参将边替李星沅膝头盖上床羊毛毡,边回答说。

  李星沅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很好。长瑞长寿兄弟的兵马呢?他们要求补充的盔甲及火药,我可是搜罗全军给他们凑齐了!”

  “两位将军各率几营精兵分列乌将军左右两翼,他们新带来的六十门火炮预先布置在阵地前沿,配合步军压制山上长毛火力;另外向提督的楚军作为后援预备部队,已进抵距前线八十里外的天狮坑”

  李星沅眉毛微动,鼻筋略略皱了起来:“怎么行军速度如此缓慢,他向荣不是向来号称是统驭常胜军的虎将的么?派人通知向大人,抓紧时间朝双髻山方向突进,务须在战役总攻前赶到乌鸦嘴,把援兵行程压缩到日之内!”

  讲了这许多话仿佛已耗光了李星沅的体力,他将枯干的身子缩进棉袍里不再言语,只是拿眼角余光向北面瞄了瞄,像是那个方向正有双眼睛在监视他的表现。

  北边数百里之外的省城桂林,新任钦差大人赛尚阿在静候这边的报捷。长瑞抵桂前是天津总兵,弟弟长寿任陕西总兵,兄弟俩为朝廷征战四方军功赫赫,属于旗人里少见的实力派武将。此次赛中堂肯将长氏弟兄及所属精兵统统派过来归李星沅指挥,毕其功于役的心思昭然若揭!

  虽然被赛尚阿那双无形眼睛监视的感觉十分不快,李星沅却还是非常感激老中堂能体察他的心情,又给了他次证明自身能力维护生良好官声的机会。李星沅怀里现在就揣着朝廷的纸谕令,命令他移交广西的切军政事务,回京述职候罪。既然周天爵解职没保住顶戴却保住了脑袋,李星沅

  估计他自己至多也就是罢官返籍的处分,绝无杀头之虞。

  但做为三代世受朝廷高官厚禄的汉臣,李星沅官至从品的地方大员,曾被皇上委以重任出任两江总督,替朝廷经管着江南近半的肥腴沃土,李星沅对浩荡皇恩感激涕零之余,亦时常怀着惶恐和笃定,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死志。

  中国历代文官可能缺乏金戈铁马的勇气及能力,却绝不缺少死以报圣恩的忠勇。从战国时期的屈原大夫开始,业已形成这特定文仕群体根深蒂固的传统,李星沅所受的教育及观念,促使他无法背弃这个传统。

  哪怕他已丢官解职,哪怕他已病入膏肓!

  冷风强劲,像是要把李星沅枯干羸小的身体抓出棉袍带走。那名随军参将俯身将羊毛毡裹紧,被李星沅按住手背制止。

  “大人?”参将不解其意。

  李星沅定定望着这位在他风烛残年悉心服侍的参将,眼神十分慈祥和复杂。他从袖管里掏出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参将说:“念你跟了我几年不辞辛苦,我本当亲自出面上奏保举你升迁,可惜老夫眼下是圣旨钦定的待罪之身,替你说项说不定会影响你的前程。这是老夫写给军机处何大人的荐书,日后你携此书投奔何大人,他自然会提拔你在身边做事”

  参将惶急问:“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您不想让小的服侍了吗?”

  李星沅苦笑道:“不需要啦,个死人还要人服侍作甚?你传我的令下去——中军大营直开进到双髻山脚,我要亲自到最前线督战,亲眼目睹朝廷大军将战旗插在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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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南下北进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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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门火炮同时吐出光焰发出怒吼。

  钦差大人赛尚阿由京师不远千里带来的这些火炮,并非西洋先进的滑膛速射炮,而是康乾时期铸造的过气的古董火器,炮弹落地后杀伤力不大,音响效果及声势却异常骇人,震得双髻山天塌地陷般。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整个双髻山主峰陷入片硝烟火海,参天大树被炸得分崩离析,气浪掀起的碎石甚至滚落到了山脚下。担任主攻的总兵官乌兰泰系蒙古族名将,性格本就争强好胜,无奈手下的贵州“双枪兵”胆小体弱,金田起义以来屡遭太平军蹂躏重创,差点便全军覆没。此时左右两端各有长氏兄弟名悍将助战,那亦是骄横时的对满族名帅,打起仗来刁钻凶狠的主儿,在此兄弟俩面前乌兰泰可丢不起脸,他不能让日渐羸弱的八旗子弟看蒙古人的笑话!

  所以他恳请李星沅批准他带伤出战,无论如何也要踏平发匪拱卫武宣老巢的这条坚固防线,为黔军正名,为他乌兰泰引以为荣的蒙古贵族血统争辉添彩。

  这仗,乌兰泰决心拼命了!

  炮声停,乌兰泰抽出腰刀,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用刀剑跑马划线高喊道:“弓弩手听令:此战包括本将在内,所有人都必须奋力向前,概有去无回——以这条线为界,无论何人擅自退到此线后面,律乱箭射杀!中军卫队随我打头阵,铲除长毛逆匪,扬我黔军军威,弟兄们跟我冲啊——”

  乌兰泰率先纵马向山上冲去

  太平军方面领兵据守的两位偏将是“二黄”——前军旅帅黄以镇和左军旅帅黄玉昆。守军共两个“旅”的兵力千多人,辅以约百来人的女子营战士。女营带队的女将论级别和资历,比二黄两位旅帅高出了许多,正是“天王”洪秀全的亲妹子前军主将兼右弼正军师的萧朝贵的新婚夫人,大美女洪宣娇。

  洪宣娇为什么抛下新婚燕尔的夫君跑来前线,二黄两位旅帅无权过问也不敢过问。尤其是黄以镇,身为前军名小小旅帅,正好归主将萧朝贵统辖,现在主将新婚夫人到来,他除了嘘寒问暖溜须拍马以外,就生怕军中出了名蛮霸的洪大美人有丝毫的闪失及不快。

  清妖密集炮火轰得人抬不起头,黄以镇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位主将夫人的安危。

  “队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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