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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虎 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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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没有人能动那柄剑?”

  他的声音中带着种令人绝不能相信的慑人之力:“谁动谁就死?”

  凤娘道:“你……”

  这人说道:“我不是死人,也不是僵。”

  他声音里又露出尖锐的讥讽:“有很多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可惜我还没有死。”

  凤娘舒了口气,忍不住问道:“这地方是你的?”

  这人道:“你看这地方怎么样?”

  凤娘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她想了想,又道:“我也没有到皇宫去过,可是我相信这个地方一定是比皇宫更漂亮。”

  这人忽然冷笑道:“皇宫?皇宫算什么?”

  皇宫的华丽帝王的尊贵,在他眼里看来,竟算不了什么。

  凤娘忽然鼓起勇气,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诉我。”

  这人道:“你问。”

  凤娘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沈默着,慢慢的转过身,去看挂在棺材外面的一幅对联“安思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秘藏。”

  凤娘反覆看了几遍,苦笑道:“我看不懂。”

  这人道:“这是地藏十轮经上的两句经文,地藏菩萨因此而得名。”

  凤娘吃的看着他,道:“难道你就是地藏菩萨?”

  这人缓缓道:“这两句话虽然是佛经上的,但是也包含着剑法中的真义。”

  他的眼睛更亮:“普天之下,能懂得这其中真义的,只有我一个人。”

  凤娘还在等着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这人又道:“这里就是地藏的得道处,他虽然得道却决不成佛,而是常现身地狱中。”

  他的目光忽又黯淡:“这二十年来,我过的日子,又何尝不像是在地狱中。”

  凤娘道:“那么你……”

  这人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是菩萨,但是我的名字就叫地藏,其他的都不必知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凤娘不敢再问了。

  她已看出这人一定有段极悲惨的往事,他的身世来历一定是个很大的秘密。

  这人彷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彷佛忽然觉得很疲倦。

  凤娘正想问他:“是不是你要那瞎子送我来的?无忌的人在那里?”

  他却又躺入棺材,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摆在胸口,连动都不动了。

  凤娘不敢惊动他。

  别人需要休息睡眠的时候,她从没有因为任何原因去惊动过任何人。

  她坐下来,眼睛看着这屋里两扇挂着织锦帘帷的门。

  她很想出去外面看看,可是,这是别的人家。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随便走动过,不管是谁的家都一样。

  她当然也不能就像这么样坐在这里得一辈子。

  幸好瞎子又出现了。

  他掀起那织锦门帷走进来,只说了一个字:“请。”

  这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魔咒,让凤娘不能不跟着他走。

  门后是另一个梦境,除了同样华丽的布置外,还多了一张床。

  瞎子道:“从今天起,这间房就是你的,你累,可以睡在这里,你饿了,只要摇一摇放在床头的这个铃。随便你想吃什么,都立刻有人送给你。”

  他说的就像是神话。

  每个人都难免有好奇心,凤娘忍不住问:“随便我要吃什么?”

  她想到了逸华斋:“如果我想吃逸华的酱肘子呢?”

  瞎子用事实回答了她的话,他出去吩咐了一声,片刻后她要的东西就送来了。

  凤娘不能相信:“这真是从京城逸华买来的?”

  瞎子道:“逸华斋的酱肘子,已经不是真的,他们那个铁锅和原汁,已经被我用九千两银子买来了。”

  凤娘道:“荀不理的包子呢?”

  瞎子道:“在那里做包子的大师傅,多年前就已在我们的厨房里。”

  听起来这也像是神话,却绝对不是谎话,这至少解释很多本来无法解释的事。

  凤娘道:“我并不想知道荀不理的大师傅在那里,我只想知道无忌在那里?”

  瞎子道:“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凤娘没有再问。

  她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她知道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都要等待时机。

  如果时机未到,着急也没有用。

  但是她却可以问:“你为什么要花九千两银子去买个铁锅?”

  瞎子道:“我买的不是铁锅,是那一锅陈年的卤汁。”

  凤娘道:“我知道那锅汁很了不起,据说就算把一根木头放下去卤,吃起来也很有味道。”

  瞎子淡淡道:“我们卤的不是木头,是肉。”

  凤娘道:“你花了九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要买那锅汁来卤肉?”

  瞎子道:“是的。”

  如果是千千,她一定会问:“你们是不是想开家酱肉店,抢逸华斋的生意。”

  凤娘不是千千,所以她只问:“为什么”。

  瞎子道:“因为我的主人随时都可能想吃。”

  凤娘道:“你为什么不去买?”

  瞎子道:“因为就算是骑最快的马,昼夜不停的奔驰,也要二三十个时辰才能买得回来。”

  凤娘道:“你试过”

  瞎子道:“只试过一次。”

  凤娘道:“那一次你就连那锅卤汁也买回来了?”

  瞎子道:“是的。”

  凤娘道:“只要是你主人想吃的,你随时都有准备”

  瞎子道:“是的。”

  凤娘道:“如果他想吃……”

  瞎子冷冷道:“如果他想吃我的鼻子,我立刻就会割下来,送到他面前去。”

  凤娘说不出话了。

  瞎子道:“你还有什么事要问?”

  凤娘终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些事。”

  瞎子道:“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凤娘道:“你知道?”

  瞎子道:“你想问我,他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凤娘不能否认。

  她忽然发现瞎子虽然连眼珠都没有,却能看透她的心。

  瞎子道:“你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很温柔、很懂事,从来不会说让人讨厌的话,更不会做让人讨厌的事,为了别人你宁可委屈自己。”

  他居然也叹了口气,又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现在已经不太多了。”

  这本来是句恭维赞美的话,可是他的口气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惋惜。

  他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里,彷佛已看到了她本来的不幸。

  做。

  这瞎子第二次进来的时侯,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凤娘并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过了两天,这地方无疑是在山腹里,根本分不出昼夜。

  她只知道屋角那铜壶滴漏,已经漏出了二十几个时辰。

  她觉得很衰弱。

  因为她没有吃过一粒米一滴水。

  虽然她知道只要摇一摇床头的铃,就可以得到她所想要的任何饮食。

  可是她没有碰过那个铃,这屋里任何一样东西她都没有碰过。

  虽然门没有锁,她只要掀开那织锦的帷帘,就可以走出去。

  可是她宁可待在这里。

  因为她从来不愿做她明明知道做了也没有用的事。

  虽然她很温柔,很懂事,很能够委屈自己,可是她不愿做的事,也从来没有人能勉强她去瞎子彷佛又在“看”着她。可是这一次他也看不透她了。

  凤娘对他还是很温柔,很有礼,一看见他就站起来,道:“请坐。”

  瞎子没有坐,却掀起了门帷,道:“请。”

  凤娘并没有问他这次准备带她到那里去,对任何事她好像都已准备逆来顺受。

  她走出这扇门,就看见那个自称为“地藏”的白衣人已在厅里等着她。

  桌上摆满了丰富的酒菜,两个石像般伺候在桌旁的昆仑奴,手里托着个很大的金盘,堆满了颜色鲜、成熟、多汁的水果,有并洲的梨、莱阳的枣、哈密的瓜、北京的石榴、南丰的蜜橘、海南岛上的香蕉和菠萝蜜。

  他坐在饭桌旁,虽然没有站起来,态度却显得很和气,就连那双眼睛中利刃般闪动的光芒,都已变得温和起来。

  在这一刻间,他看来已不再是诡异的僵,而是个讲究饮食的主人。

  他对面还有张铺着银狐皮垫的椅子,虽然是夏日,在这阴寒潮湿的地底,还是很需要的。

  他说:“请坐。”

  凤娘坐下来。

  摆在她面前的晚餐是她生平从末见过的丰盛。

  白衣人凝视着她,缓缓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无论谁在你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不会像你这么样做的。”

  凤娘笑了笑,道:“其实我什么事都没有做。”

  白衣人道:“你也什么都没有吃。”

  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如果不想吃,谁都不能勉强他,也无法勉强他。”

  凤娘道:“我也是这么想。”

  白衣人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凤娘等着他说出来。

  白衣人道:“赵无忌并没有死,你迟早一定可以看见他的。”

  凤娘尽量在控制自己,在饭桌上显得太兴奋激动,是件很失礼的事。

  白衣人道:“我保证一定让你们相见,我一生中从末失信。”

  凤娘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什么话都没有再问。

  她举起了筷子。

  白衣人也像小雷一样,吃得非常少。

  凤娘吃得也不多。

  一个已经饿了两三天的人,骤然面对这么样一桌丰盛的酒菜,本不该有她这么样优雅和风度。

  她却是例外。

  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反抗别人,只有用她的意志。

  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尽量克制自己。

  白衣人看着她,目中带着赞赏之色,缓缓道:“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个很好吃的人,但是我却不能吃得太多,而且时时刻刻都需要休息。”

  他语声停顿,彷佛在等着凤娘问他原因。

  凤娘果然适时问道:“为什么?”

  白衣人道:“因为我中了毒。”

  凤娘动容道:“你几时中了毒?”

  白衣人道:“几乎已经快二十年。”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悲愤而沮丧:“那实在是种很可怕的毒,这二十年来,时时刻刻都在纠缠着,每年我都要去求一次解药,才能保住我的生命,只不过我还是不能太劳累,更不能妄动真力,否则毒性一发作,连那种解药也无能为力。”

  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现在居然对凤娘说出了他不幸的遭遇。

  这使得凤娘不但同情,而且感激,柔声道:“我想,这些年来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白衣人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过了半晌,忽又冷笑道:“那解药并不是我去求来的,而是凭我的本事去换来的,否则我宁死也不会去求他。”

  凤娘虽然不知道他和萧东楼之间的恩怨,却绝不怀疑他说的话。

  白衣人目中又射出精光,道:“昔年我一剑纵横,杀人无算,仇家遍布天下,就是跟我没有仇的人,也一心想要我的头颅,因为无论谁杀了我,立刻就可以用我的血,染红他的名字。”

  他又在冷笑,道:“只可惜我绝不会议们称心如愿的。”

  凤娘现在终于明白,他时时刻刻都像死人般的僵卧不动,并不是为了吓人,而是生怕毒性会忽然发作。

  他像死人般住在地下,以棺材为起居处,也并不是在故弄诡秘玄虚,而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而且很可怜。

  因为他虽然没有死,却已等于被活埋了。

  第五章 辣椒巷

  风娘的自由酒也有很多种。

  有一种颜色红得像血一样的,是波斯进贡的葡萄酒。

  盛在水晶夜光杯里更美。一种神秘而凄艳的美。

  白衣人浅浅啜了一,惨白的脸上彷佛也有了种神秘而凄艳的红晕。

  他慢慢的接着道:“我的行踪虽然很秘密,可是近年来好像也渐渐漏了出去,我昔年仇家的门人子弟,已有人到九华山来寻找我的下落。”

  他故意不看凤娘:“那天被雷仔除去的那一个人,就是我一个极厉害的仇家门下。”

  凤娘垂下头,尽量不去想那个奇怪的孩子,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

  她已看出了他和这白衣人间的关系。

  白衣人道:“我虽不怕他们,可是我的毒随时都可能发作,那时我就难免要死在他们的手里。”

  他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终于又转脸凝视凤娘,道:“只要我一旦死了,跟随我的人,也必死无疑,而且可能死得很惨。”

  凤娘没有开口。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本不该把这些事告诉她的。

  白衣人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只因为我……我想要你在这里陪着我。”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凤娘也吃了一惊。

  白衣人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寂寞,从来没有找到过一个合适的人能够陪我说说话的。”

  像凤娘这样的女人世上的确已不多。

  白衣人道:“可是我对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应该看得出我已是个废人。”

  他虽然也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可是一种谁也无法控制的痛苦和悲伤,已经从他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里露了出来。

  凤娘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忽然道:“我答应你。”

  白衣人彷佛也吃了一惊,道:“你……你答应我?”

  凤娘道:“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现在她还不能见到无忌,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相信千千和曲平都一定能照顾自己,绝不会为她伤心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这个又骄傲,又痛苦,又可怕,又可怜的人,过几天比较快乐的日子。

  白衣人脸上又泛起了那种红晕,道:“我并不勉强你。”

  凤娘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愿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我。”

  白衣人道:“可是你……”

  凤娘道:“我只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白衣人道:“你说。”

  凤娘道:“只要一有了无忌的消息,你就要让我走。”

  白衣人道:“你没有别的条件?”

  凤娘道:“如果你还要答应我别的条件,你……你就是在侮辱我。”

  白衣人看着她,惨白的脸上忽然发出了光,就像是一棵枯萎的树木忽然又有了生机。

  对某种人来说,“赐予”远比“夺取”更幸福快乐。

  凤娘无疑就是这种人。

  瞎子远远的站在一旁,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却又彷佛看到某种悲哀和不幸。

  到了这里之后,凤娘也没有中断她每天写日记的习惯。

  她是根据一个精确的“滴漏”来计算日期的,每个月相差不会在半个时辰以上。

  那时的历法,每年只有三百六十天。

  地底的生活,单纯而平淡,只要选出其中三天的记载,就可以明白她在那几个月之间的遭遇和经历了。

  这三天,当然是特别重要的三天,有很多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命运的事,就是在这三天中发生的事。

  这些享有的幸运,有的不幸。

  第一件不幸事,发生在九月二十三。

  九月二十三日,晴。

  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天气的阴晴,我却知道今天一定是晴天。

  因为那位瞎先生出去的时候,衣服穿得很单薄,回来时身上和脚底都是乾的。

  他出去,是为了去找小雷。

  小雷出走了。

  我在这里一直都没有看见过他,“地藏”好像在故意避免让我们相会。

  “地藏”实在是个怪人,小雷也实在是个奇怪的核子。

  其实他们的心地都很善良。

  尤其是小雷,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他那样对我,也许只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也许我长得像他母亲。

  在核子们心目中,母亲永远都是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出走呢?

  找想问“地藏”,他的脾气却忽然变得很暴躁,对我也比平常凶恶。

  我也不怪他,我知道他是在为小雷的出走而生气伤心。

  他对小雷的期望很高。

  他们在找小雷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这地方一共间隔成了十六间房,后面还有个石门,平时总是关着的,我猜那一定是“地藏”

  一个秘密的宝库。

  今天他们什么地方都去找过,却没有到那里去,难道他们认为小雷绝不会躲在那里,只是因为那地方任何人都去不得我忍不住偷偷的去问那位瞎先生,他听了我的话,竟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话也不说就走了。

  我从末见他这么害怕,他怕的是什么十一月十五日。

  算起来今天又应该是月圆的时候了,不知道今天外面是否有月亮?月亮是否还像以前那么圆?

  我已经在这里度过四个月圆之夜了。

  我常常想到无忌,天天都在想,时时刻刻都在想,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起过他。

  因为我知道说也没有用。

  无忌好像在一种很特别的情况下,我一定要等到某一个时候,才能见到他。

  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定要有耐心。

  而且我相信“地藏”,他绝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他对我也很好,从来没有对我“有别的意思”,这一点他就很守信。

  可是自从小雷出走了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奇怪,常常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整天整晚的不说话,我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这种日子自然并不太好过,可是我总算已度过来了。

  有人说我很软弱,也有人说我像瓷器一样,一碰就会碎。

  我从来没有反驳过。

  人身上最软的是头发,最硬的是牙齿,可是一个人身上最容易坏,最容易脱落的亦是牙齿,等到人死了之后,全身上下都腐烂了,头发却还是好好的。

  人身上最脆弱的就是眼睛,可是每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用眼睛,不停的在用,眼睛却不会累,如果你用嘴不停的说话,用手不停的动,用脚不停的走路,你早就累得要命。

  所以我想,“脆弱”和“坚硬”之间,也不是绝对可以分别得出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小雷出走,是为了我。

  原来他走的时侯,还留了封信,信上只有几句话。

  “我喜欢凤娘,你抢走了凤娘,我走,总有一天我会抢回来的。”

  小雷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每个月圆的时候,“地藏”就会变得特别暴躁不安。

  今天他脾气更坏,而且还喝了一点酒,所以才会把小雷这封信拿给我看。

  现在我才明白,那位瞎先生为什么会有那种眼色。

  他一定认为我来了之后,就会带来灾难和不幸,小雷的出走,只不过是个例子而已。

  我并没有为小雷担心,像他那样的孩子,无论走到那里,都不会吃亏的。

  我只希望他不会走入歧途,因为他太聪明,剑法又那么高,如果他走入歧途就要天下大乱了。

  我是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开始学剑的,到今天也有三个月了。

  我连一点剑术的根基都没有,除了小时候我从三叔那里学了一点内功吐纳的方法之外,我根本连一点武功都不懂。

  可是“地藏”偏偏说我可以学剑。

  他说我也很古怪,说不定可以练成一种江湖中绝传很久的“玉女剑法”,因为我的脾气性格很适合练这种剑法。

  我从来不知道练剑也要看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我练了三个月,也不知道究竟练到怎么样了。

  只不过“地藏”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也说他以前“一剑纵横,天下无敌”,好像并不是在吹嘘。

  他的剑法实在很惊人。

  有一次他说,他可以从我头上削断一根头发,只削断一根,然后再把这一根头发削断,随便我要他削成几段都行。

  他真的做到了。

  我故意把头发梳得很紧,只看见他手里的剑光一闪,我的头发就被他削掉了一根,等到这根头发落在地上时,已变成了十三段。

  他的剑光只一闪,我的头发就不多不少恰好被他削掉了一根,而且不多不少恰好断成了十三段。

  我虽然不懂剑法,可是我也看得出他的剑法一定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因为他出手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没法子相信。

  他说我已经把“玉女剑法”中的诀窍全郡学会了,只要以后能常常练,别人就算练过十年剑,也末必能比得上我。

  我相信他绝对是位明师,却不能相信我会是个这么好的徒弟。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一躺进棺材,我就会去找把剑来练。

  我当然不敢去碰他放在神龛的那把剑,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碰过。

  他常说,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配去用那把剑,因为那把剑从末败过,现在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无敌的剑客了。

  三月二十八日。

  不知不觉的,在这里已经过了快八个月了,今天已经到了无忌父亲的忌辰。

  去年的今天,也正是我要跟无忌成亲的日子,每个人都说那是个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唉!那是个什么样的黄道吉日那一天发生的惨案,不但害了老爷子的命,毁了无忌一家人,也毁了我的一生。

  如果老爷子没有死,今天我是个多么幸福,多么快乐的人,说不定我已有了无忌的孩子。

  可是今天……在“今天”这两个字下面,有很多潮湿的痕迹,彷佛是泪痕。

  难道今天发生的事,比去年的今天还要悲惨可怕?

  如果你能够看到她这些秘密的记载,看到这里,你当然一定会看下去。

  下面她的字迹,远此平常潦草得多。

  今天早上,“地藏”居然起来得比我还早,我起床时他已经在等着我,神情也好像跟平时不一样。

  他说在他这个洞府里,我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有去过,他要带我去看看。

  我当然很兴奋,因为我已猜到他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那秘密的宝库。

  我猜得不错。

  他果然叫人打开了后面那个石门,我跟着他走进去后,才知道我还是有一点猜错了。

  那地方非但不是个宝库,而且臭得要命,我一走进去,就觉得有股恶臭扑鼻而来,就好像是猪窝里那种臭气。

  我虽然被臭得发晕,想吐,可是心里却更好奇,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

  里面也是间大理石砌成的屋子,本来布置得好像也不错,现在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那些绣着金花的红幔,几乎已变成了乌黑的,痰盂,便桶,装着剩菜饭的锅碗,堆得到处都是。

  墙壁上,地上,到处都铺满了上面昼着人形的剑谱,每张剑谱都很破旧。

  一个披头散发,又脏又臭的人,就坐在里面,看着这些剑谱,有时彷佛已看得出神,有时忽然跳起来,此划几下,谁也猜不出他比的是什么招式。

  他的人已经瘦得不成丨人形,而且至少已有几个月没洗过澡,一张又脏又瘦的脸上长满了胡子,我简直连看都不敢看。

  他也好像完全不知道有人走了进去,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忽然抓起一张剑谱抱在怀里放声大笑,忽然又痛哭了起来。

  我看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

  “地藏”却说他并没有疯,只不过痴了,因为他已经被这些剑谱迷住,迷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澡也不洗,迷得什么都忘了。

  我也分不出“疯”和“痴”有什么分别。

  不管他是疯也好,是痴也好,我都不想再留在那种地方。

  “地藏”还在盯着他看,居然好像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我就悄悄的溜了出去,因为我实在忍不住想吐,却又不愿在他面前吐。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总是个人。

  我躲在屋里好好的吐了一场,喝了杯热茶,“地藏”就来了。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告诉我,现在又到了他每年一度要去求解药的时候,这一次路程不近,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他问我,是愿意跟他一起去?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我当然愿意跟他一起去,我已经在这里憋得太久了,当然想到外回去看看。

  到了外面,说不定就有了无忌的消息,何况我也想知道千千和曲平的情形。

  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倒是很相配的一对,千千的脾气不好,曲平一定会让着她,千千到处惹麻烦,曲平定会替她解决。

  只可惜千千对曲平总是冷冰冰的,从来也没有结过他好的脸色看。

  “地藏”听到我愿意跟他一起走,也很高兴,就倒了杯葡萄酒给我喝。

  我喝了那半杯酒,就睡着了。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他的地底洞府。

  我坐在一辆马车上,全身披麻戴孝,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抬着“地藏”那口古铜棺材,跟在马车后。

  我知道他一定在那棺材里,我这么样打扮,也是种掩护。

  晚上我们找到了家很偏僻的客栈落脚,而且包下了一整个跨院。

  客栈里的伙计,都以为我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对我照顾得特别周到。

  我一个人住在一大间房,一直都没有睡,因为我知道:“地藏”一定会来的。

  深夜时他果然来了,我陪他吃了一点清粥,他又在盯着我看,忽然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你真的不认得他了?”

  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懂,后来我看到他那种奇怪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了种又疯狂,又可怕的想法那个又脏又臭,我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人,难道就是我不惜牺牲,只想去看一眼的无忌?

  “地藏”已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就跟我说:“你没有想错,他就是无忌。”

  我简直快疯了。

  我想大哭,大叫,想把他活活扼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地藏”并没有失信,他遵守诺言,让我看到了无忌。

  他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他并不该死,该死的是我。

  我竟不认得无忌了。

  我日日夜夜的想见他,等我真的见到他时,竟不认得他了。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等我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之后,“地藏”才告诉我,无忌是找他学剑的,他也认为无忌是可造之材。

  但是,在他们之间,有一项约定,在无忌剑术还没有学成之前,绝不能会见任何人。

  无忌也答应遵守这约定,所以我要见无忌的时候,他总说还没有到时侯。

  “地藏”又说:“我们以一年为期,约定了今天我要去试他的剑,只要他能够击败我,我就让他走。”

  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并不简单。

  我很了解无忌。

  他知道:“地藏”一定不会传他剑术的,一定用了种很特别的法子,逼着“地藏”不能不答应把剑术传给他。

  所以“地藏”要他答应这条件的时候,他也不能不接受。

  可是他又怎么能击败“地藏”呢?他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地藏”显然又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冷冷的对我说:“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因为我的剑

  术也是从那些剑谱上学成的,我做事一向公平。“

  他又说:“可是我见到你之后,我的想法就变了,我生怕他的剑术真的练成把你从我身旁夺走,我想杀了他,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绝不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所以他心里也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所以他的脾气才会变得那么暴躁古怪。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个瞎子总认为我会为他们带来不幸。

  “地藏”又说:“但是,我也想不到他练剑会练得那么”痴“,竟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也许就因为他知道无忌已变了个人,所以才让我去见无忌。

  “地藏”盯着我,又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你想错了,我本来已下了决心,要让你回到无忌身边去,因为我已看出你对他的真情,你发觉我不让你们相见,一定会恨我一辈子,我不想你恨我一辈子”

  他又说:“可是,现在他既然已变成了那样子,你去见他,反而害了他,如果他剑术能够练成,等到那一天,你们再相见也不迟。”

  我没有开口,因为我已发觉他说的并不完全是真心话。

  我不怪他,每个人都难免有私心的,他毕竟也是个人。

  要等到那一天无忌的剑术才能练成?才能击败他?

  那一天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的。

  但是我可以等到他回去的时候,那时侯我就可以见到无忌了。

  不管无忌是疯了也好,是痴了也好,这一次,我再见到他,却不会离开他的了。

  凤娘是三月二十八离开九华山的。

  四月初一的晚上,梅檀僧院的和尚们晚课后,忽然发现有个又脏又臭,疲得已不成丨人形的怪人躺在大殿前的石级上,看着满天星光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星光一样,竟似已看痴了。

  试剑

  四月初二,天气晴朗。

  在天气特别好的日子里,廖八总是会觉得心情也特别好。

  尤其是今天。

  今天他一早起来,吃了顿很丰富的早点后,就去溜马。

  晚上也通常都要喝很多酒,有时甚至连午饭的时候郡喝,所以他一向很注重这顿早点。

  今天早上他吃的是一整只鸡,用酒烧的鸡,一条活鲤鱼,红烧的活鲤鱼,和一大盘用虾来炒的包心菜。

  除了可以大把花的钱,漂亮的女人,和好酒之外,鸡,鲤鱼,包心菜,很可能就是这位廖八爷最喜欢的三种东西。

  今天早上,他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围着城跑了一个来回。

  这是他最快的纪录。

  他当然不是用自己的两条腿跑的,他是骑着马跑的。

  他骑的当然是匹快马,就算不是天下最快的马,至少也是附近十八个城里最快的一匹。

  这匹马本来并不是他的。

  那天在“寿尔康”楼上,他眼看着无忌击毙了唐家三兄弟之后,他就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

  他也是江湖人,在江湖之间,这种仇恨是非报不可的。

  如果无忌来报仇,他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所以他一方面托人到各地去寻访高手来保护他,一方面也在暗中打听无忌的行踪。

  等到他听说无忌最后一次露面是在九华山下“太白居”,他就立刻带着人赶去,太白居的掌柜夫妇却已在一夕间暴毙。

  他只看见了一个叫小丁的伙计和这匹马,赵无忌的马。

  他和赵无忌之间的梁子既然已结定了,又何妨再多加一样。

  所以这匹马就变成了他的。

  这一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很太平,赵无忌在他心里的阴影早已淡了。

  现在他唯一的烦恼,就是他用重金请来,一直供养在这里的三位高手。

  他很想打发他们回去,却又生怕得罪了他们,尤其是那位胡跛子,他实在得罪不起。

  他决心要在这几天内解决这件事,就算要再多花一笔,他也认了。

  供养这三个人的花费,简直此养三个姨太太还贵,他已感到有点吃不消了。

  现在他才知道,世上最花钱的事并不是“快乐”,而是“仇恨”。为了这件事,他已花了三十多万两,再加上无忌嬴走了那一票,现在他表面看来虽然过得风光,其实已只剩下个空架子。

  幸好他的“场子”还在,过年前后又是旺季,所以他还可以撑得下去。

  用冷水冲了个澡后,连这个问题好像也娈得不是问题。

  他换了套乾净的衣服,还准备孢着他新娶的小姨太再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候,费老头忽然来了。

  费老头是他场子里的管事,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在赌这一行里,已经混了好几十年,什么样的花样他都懂,什么样的场面他都见过。

  可是今天他却显得有点惊惶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几乎被门槛绊得摔一跤。

  廖八笑骂道:“看你急成这样子,是不是你老婆又偷人了?”

  费老头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我老婆偷人不稀奇,今天这件事才稀奇。”

  廖八娥了娥眉,道:“难道今天场子里面又出了事?”

  费老头道:“出的事还不小。”

  做场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忽然凭空来了个手气特别好的大嬴家,就好像去年来的那个“行运豹子”一样。

  可是像“行运豹子”这种人,一辈子也难得碰到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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