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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语江湖 第 1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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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谜语江湖1

  谜语江湖

  恨梅谷

  我叫莲苦。从小在恨梅谷长大。

  恨梅谷的岁月似乎只和冬天有关,年有八个月,冰雪封阻了进山的道路,我的世界里,只有雪姨和赵妈,还有开满整个山谷的恨梅。

  恨梅只开种红色,如雪姨终年不变的鲜红裙衫。如血如火,决绝漫长。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是种寂寞至深的颜色,比如恨,比如爱。

  我的剑是支箫。失语箫。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我的剑诀竟然是这样句美丽的诗。十几年来,我以剑为笔,在恨梅树下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地书写,从笨拙到纯熟,从有痕到无痕。

  雪姨说,它的每个字都包含了二十六种以上的变化,但是莲苦,你要学透它后彻底忘记它,“残荷听雨”最后只有剑,至寒至坚无迹可寻的剑。

  所以,十几年来,有半的时间我用来牢记,有半的时间用来遗忘。但有些东西始终在记忆里:那些轻轻飘落在箫孔上的柔弱花瓣;黄昏时冰面在夕阳的映照下,倏然折射出的温暖光芒;风雪中凝然不动的雪姨不断飘动的长发和红色衣袂;还有小时候摔在雪地上,赵妈心疼的泪水落在手背上的温热

  年有八个月,我的世界是沉默的。当我十岁能将剑诀倒背如流的时候,雪姨就不再给我指点。我练剑,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凝视,动不动。而赵妈,是个哑巴。

  因为珍惜所有的声音,我具备了狼般敏锐的听觉。我听得见雪的飘落,梅的颤动,几百米外雪兔在雪地上的轻窜。

  恨梅谷里有许多书籍。那些文字与我,是无数被封存下来的声音,静默却有着无限浩荡。虽然书中的世事和思虑,与恨梅谷中的我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书房里还有不少陈旧的箫谱,对它们我有天生的识别和感应。但是,我始终无法在失语箫里吹出个音符。

  我不知道,是什么会让支箫沉入喑哑。

  我是这样盼望五月,盼望离叔进山的马车。五月,恨梅落尽,会有稀薄的绿草生长,离叔的马车上不仅有食物衣裳烈酒书籍药草,还有冰姨。

  冰姨和雪姨是不同的。浅紫淡绿粉红鹅黄的冰姨,如五月柔软的芳草,有着甜美的声音和熏人欲醉的芳香。十岁之前,她会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哦,莲苦,快长成个男子汉吧。

  怎样才算长成男子汉呢,冰姨

  等你练成“残荷听雨”的时候。

  每当说起“残荷听雨”,冰姨就会变成和雪姨样,眼神遥远而悲伤。

  年之中,冰姨只来次,次七天。但四个月之内,离叔却是常客,来来回回给我们运来足够整个冬天的食物。他叫我少爷,教我豪饮,识别百草。是的,豪饮也是我的功课。“残荷听雨”是天下至寒之剑,习练者必须身居极寒之地百寒不侵,才能不为自己的剑气所伤,而烈酒有助于温暖我的血液。

  偶尔雪姨也会沉默地陪饮几杯,每当这个时候,她苍白的脸上会有红晕洇开,眼神格外清澈柔和。我喜欢那时候的雪姨,所以我喜欢酒。

  我亦喜欢药草苦涩温和的香。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对着药草说话,想象它们在阳光下曾经怎样舒展枝叶青翠生长,这让我非常着迷。

  十四岁的时候,离叔的酒量已不是我的对手。

  怎样才算长成男子汉呢,冰姨

  等你练成“残荷听雨”的时候。

  为此,我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在恨梅树下书写。

  十二岁,我出剑,漫天落红如雨。多年以后,每当有人倒在我的剑下,这场花雨都会在他喷薄的血中出现。死亡是件凛冽绝美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不是误会。

  十四岁,我出剑,恨梅纹丝不动,但三天后,它们相约着枯萎在枝头。

  十七岁,我出剑,恨梅没有异样,在八个月的花期内寂艳如常。但是十八岁的那个冬天,所有我剑气触及的恨梅树,都不再有花朵开放。恨梅是天下最不畏寒的植物,而我的剑寒,竟然冻结了它深植于冻土下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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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节:谜语江湖2

  在不再有生命的恨梅树下,我看到从来不哭的雪姨眼中的泪光。而赵妈,更是拭泪不止。

  我知道,我将要离开恨梅谷了。

  十八岁的我亦模糊知道,以雪姨冰姨还有离叔赵妈这般长久而坚韧的耐心,他们等待的,定不仅仅是要我成为个男子汉这样单纯的目的。

  赵妈没有过完那个冬天。

  有天夜里,她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埋葬赵妈的时候,我在她的身上脸上盖满了恨梅花瓣,层又层。

  我想她睡得暖和点,闻得到安详的花香。死亡是件祥和美丽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不是误会。

  她是第个离开我的亲人。表情宁静,没有任何告别。

  芍药村

  芍药村没有株芍药。

  只有风沙,瘦弱的庄稼,贫穷和脏乱。

  因为风沙,人们每天脸上都蒙着灰尘。所以,这里的人心情都不大好,为了瓢水,就可以棍棒相见。

  所以,我的耳朵里每天都充斥着各种争吵斗殴声。

  但是这沙漠中的村庄,每个月却会有次热闹的集市。

  紧挨着芍药村的赤焰山,不仅带来终年的炎热,它的土能烧制出罕见而美丽的陶,它的岩石还是盖房子的上好材料。

  每个月,进出的驼队掀起的漫天黄尘,总是要好几天才能平息。

  所以,我的耳朵里经常还充斥着采石声和买卖的市井声。

  而脏乱和炎热,正是我必须在此停留的原因。

  我和离叔。

  雪姨说,莲苦,你定要记得,世间万物,至坚必有至柔,至寒必有至热。真正的残荷听雨,当坚柔相济,寒热相融。人入火炉而剑如冰雪,身陷泥淖而心比水清。

  你或已可做到无坚不摧,但是莲苦,无情不摧才是残荷听雨的最高境界。

  世态的炎凉,人心的困顿和污浊,于你,亦是样不可避免。

  所以,我来到了芍药村。

  离叔是这里的郎中。

  整个村庄,只有处小小的泉眼。

  每天为了汲水,我都要和村子里的人起,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再排上几个时辰的队伍。

  漫长的等待,即便麻木也会有人失去耐心。因此每天我都可以看到推搡争夺取巧。

  在集市上,我看到人们怎样讨价还价,有次,来福为了抬高自家石料的价格,说长生家的不好。结果,两家打起来,谁也没卖出好价格。

  这有利于我辨别狰狞狡猾或者算计的繁复表情。

  很久以后,我在江湖上看到许多心想成就伟业的人,他们脸上常常流露的,和芍药村里的人们争碗水文钱时候的表情,实在并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水,我和离叔的长袍无法保持洁净。我们亦总是灰尘满面,和村子里的人并无不同。

  有时候,刻意的洁净说明心存傲慢。

  跟着离叔抓药,我仍然很少说话。但是喜欢倾听脉搏。它们在人们的身体里,像条暗藏的河流,有时微弱,有时舒缓,有时剧烈。充满倾诉。

  我亦渐渐习惯伤痛恶疮死亡。它们是每天都会发生的自然的事。

  习惯,直到漠视。

  莲苦,世间情感,无论善恶你都要尊重它,然后,漠视它。

  只是雪姨,为什么仍然会有些东西直在记忆里:隔壁刘婶送来鸡蛋时卑微的感激,饥饿的孩子接过离叔的饭团后突然绽放的脏脏的笑脸,还有,总在我剑中出现的风雪中你不断飘动的红色衣袂和赵妈的泪水

  年后,赤焰山炙热的深谷里,我刺出了那剑。

  无迹无痕,无喜无悲。寒凉沉寂。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原来,芍药村和恨梅谷,可以是同个地方。

  离开芍药村的那天,离叔说,很多年前的芍药村,是个绿树和湖水环绕的村庄,家家户户飘满芍药的香。少爷,有些事情我们要始终心存敬畏。

  芍药还有另个名字叫将离。

  离叔名叫将离。

  古道

  我要去的地方叫羌城。

  那是个边塞小城,最早是边关守卒的粮仓。出了羌城,就是关外。所以无论是出关客还是归人,都愿意在那里做短暂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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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谜语江湖3

  人多了,就有了城。

  少爷,你以后会明白,世间诸多看似完全相反的遭际,却往往深藏同样的触动。诸如去国和还乡,成功和潦倒,圆满和离散。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座让人想起将军白发征夫泪的城。

  我果然看到了将士。

  座砂石岗的残垣边。二十几个正在歇脚的押送粮草的将士。有人在吹羌笛。

  笛声中,好像有人因久别重逢而无限欢喜,又好像因这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而无比凄凉。

  戈壁落日断垣,古道将士残笛。

  这样的图景,可以徒生豪情,也可以枉断肝肠。我和离叔不由得都放慢了脚步。

  然后我就听到了短箭飞来的声音。二十六支短箭。二十六支后面还有更凌厉的八支短刀。与此同时,我听到有二十五个人已经拔出了兵刃。只有那个吹笛的人还动不动,他的白发在风中颤动,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笛声里。

  漫天花雨,喷薄的血。死亡是场华美的海市蜃楼。

  笛声止。

  因为吹笛人已经倒下。

  另外二十五个人,也已浑身寒战,跌坐在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难以置信,是因为甚至没有人看到我出手。

  “你本不应该用喂了剧毒的暗器,对付个尚不知来意的人。”我对吹笛人说。我对个已经倒在我剑下的人认真叙述我杀他的理由。我杀他,却放过其他二十五个,至少我欠他个理由。而我想他听见,所以让他息尚存。

  但是难以置信的是,我看到他在微笑。

  他说:“很好,你做得很好。现在我相信你所言不虚。”

  他对离叔说。

  我转过头,看见离叔已经热泪盈眶。

  他又说:“身处险境尤能明辨秋毫惩戒分明,能杀伐决断又还心存仁念。十八年了,我想我已可放心,很好,很”

  他的话没说完。我看见倒在地上那些伤者眼中的热泪,我看见离叔已经跪下:“恭送将军”

  我杀的第个人

  在离叔讲述的故事里,将军曾浴血保护过襁褓中的我,曾为护送我而千里迢迢。

  我想起他的笛声,好像有人因久别重逢而无限欢喜,又好像因这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而无比凄凉。

  我觉得这样荒凉。

  少爷,你不必愧疚。若非如此,你必定也已死在将军的暗箭之下,他的“穿杨箭”已是天下无双。他们虽无杀你之意,但确是使出全力,招招致命。因为将军以为,你若是连这关都过不了,那么到得江湖,你也马上会变成死人。

  少爷,这是将军的决定。他希望用生命让你从此牢记,有时候你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你认为最可信任的人。

  少爷,人这生终究难免错失,你以后注定还会杀错人。对已经发生的错误,若无法弥补,可以记得,但万不可沉溺。

  少爷,无情不摧才是残荷听雨的最高境界。

  可是离叔,如果可以选择,多么希望有更好的方式。

  离叔和我开始为受伤的人包扎,并让他们服下雪融丹。若不如此,寒气会纠结在五脏六腑,在每个雨雪天气,侵蚀他们的身体。

  和离叔样,他们叫我“少爷”。

  他们的身子发冷,但眼神温暖。像此刻漫天铺展的云霞。

  而我只是觉得心酸,因为知道这生命的些许慰藉和片刻宁静也只能是稍纵即逝。因为我已经听到了远处纷乱的马蹄声。

  八匹马。

  八个身佩长剑的人。

  为首的两个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华服锦带,眼神明亮而骄傲。也许是第次到江湖闯荡,他们的马蹄比其他几个年纪大的更急更快。

  杏衣少年的马上系着只受了剑伤的狼,沿路滴着鲜血。蓝衫少年的怀中有只受伤的野兔。

  看见我们,他们勒马停下。

  “师叔,有人受伤。”蓝衫少年喊道。

  个脸上有刀疤的长须中年人答应了声。他们下马走了过来。我低下头,继续专心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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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节:谜语江湖4

  “怎么回事”中年人问。

  “我们遭突袭了,也许是马贼。”有人虚弱回答。

  中年人蹲下来检视伤口,片刻,他的脸上露出奇怪至极的表情:“袭击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几个人,多大年纪”

  “太快了,看不清。好像有很多人,又好像只有个人。”

  “你说好像只有个人”

  “是。”

  “你们的粮草都在,不是马贼。而且,马贼不可能有这样的武功。”中年人断然道。他的话音未落,突然长剑在手,指向离叔:“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郎中,正好路过,给几个兵爷止止血。”

  这时,中年人左手两根手指已快如闪电地朝离叔脑门后的死岤点去。离叔似乎浑然不觉,我亦没有动。

  在我眼里,这个中年人已是死人。

  最后刻,他的手指似乎要触到离叔的最后那刻,突然硬生生地收回。我仍然没有动。

  “你不会武功,否则你定会有反应,看来确实是个郎中。”

  接着,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个药瓶:“这是泰山的金创药,止血极有功效,你给他们敷上吧。”

  他转身要走,招呼其他人上马:“大伙赶紧上路吧,前面不远就是羌城,这段路须得步步小心。”

  就在这时,蓝衫少年叫道:“等下。”

  他走到我面前,问:“你是药童你能给这只野兔包扎下吗,它被狼咬伤了。”

  我接过它手中的兔子,说:“兔子无大碍,但那只狼挺不过个时辰了。”

  他瞪大眼睛:“你说狼恶狼怎么能救”

  “狼咬兔子,人杀狼,岂非人更恶狼生为狼,是没有办法的事。狼要吃兔子才能存活,这岂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认真回答。我认真,是因为很少说话,我总是诚恳对待我要说的每句话。也因为很少说话,这样长的段话我说得十分笨拙。

  蓝衫少年呆在了那里。这时杏衣少年已十分不耐烦,大叫:“远墨,你看他说话的样子,你这是和个傻子在说话呢,快走吧。”

  蓝衫少年如梦初醒,接过包扎好的兔子,也认真地说:“谢谢你。但我想狼还是不该救,否则世上的恶人就没人管了。”

  看到我腰间的箫,他问:“你会吹箫”

  听到“箫”字,业已上马的中年人突然警觉,他说:“把那支箫给我看看。”

  失语箫在他手中显得暗淡陈旧,他把箫放在唇边,用尽力气也吹不出声音,他舒了口气:“原来是支破箫,我说怎么可能,他的箫音可是天下无双。”

  他把箫抛回来。箫落在了地上。蓝衫少年歉疚地捡起来,拂去上面的沙尘,递给我,说:“你喜欢吹箫下次若有幸相见,我定送你支好箫答谢。我叫张远墨。”

  我看着他们远去。我想起那个少年说:狼还是不该救的,否则世上的恶人就没人管了。

  远墨,我知道我们会再相见。

  半个时辰后,受伤的人均已能站起身来。

  士兵和粮草都是装扮,他们是将军的旧部,直跟随将军行走四方。

  离叔说:“少爷,前面就是羌城。你个人要小心。少爷,你只需记得我们都是你的仆人,若有需要,我们定会出现在你的身边。而现在你要做的事,我亦不能成为你的负累。”

  苍茫暮色中,我目送他们远去。

  从头到尾,满腹经纶教我诗书史学和医理的离叔,确实不会武功。

  他只是个郎中。

  人心即江湖。少爷,你要记得,无情不摧才是残荷听雨的最高境界。

  离叔,我希望我们能再相见。

  暖香楼

  我终于来到了羌城。

  这样座城,注定充满了流离和动荡,所以百户人家中倒有几十户是饭馆客栈酒肆和铁铺。

  门面最大,灯笼最亮,笑声最多的那座楼就是暖香楼。

  八月的夜晚,羌城萧索寒凉,但是这座楼还亮如白昼。虽然芍药村已让我熟稔了市井之音,但里面的喧哗笑语流淌出的人世的奢华,于我仍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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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谜语江湖5

  离叔说,你可以在暖香楼吃到文钱碗的白菜汤面,也可以要到上等的美酒佳肴;可以寻欢终日醉生梦死,也可以找到个简陋却干净的床铺睡个踏实的觉。所以,任何时候暖香楼都是宾客如云。

  酒暖离人泪,香融剑客寒。

  这么多的笑声,是因为世上的分离太多,还是剑客的心真的都寂寞

  我掀起布帘,突然就有了温暖的感觉。

  因为我闻到了熟悉的熏人欲醉的芳香,冰姨的芳香。

  冰姨是暖香楼的主人。

  身裙裾,如血如火。看到冰姨的那瞬我无限恍惚,我以为是雪姨。

  她把盏坐在桌客人中间,柔和却疏远的眼神在我身上掠而过,似已醉了。

  我要了碗牛肉面和壶“离人泪”,暖香楼最烈的酒。

  在这之前,我想专心地把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吃完。但是有人走了过来。

  华服锦带,蓝衫古剑。他的脸上有坦白的欢喜。张远墨。

  “原来你也到羌城”

  “是。”

  “你师傅呢”

  “他到别处去了。”

  “野兔已经能跑了,我把它放生了。多亏你。”

  我微笑。他突然又说:“其实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马上要来个恶人,会有场恶斗。”

  我说:“有杀戮岂不是就要有郎中”

  他愣住,片刻,诚恳答道:“但你不是江湖中人。不会武功,你会很危险。”

  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箫上:“我还欠你支好箫呢。啊,我明白了,你喜好音律,是来暖香楼听锦绣姑娘的琵琶的吧”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认识锦绣。”

  然后我听见有人回答:“可我却认识你。”

  轻柔得像五月第丝和风。个女人。

  个正从楼梯下来的女人。

  漆黑如夜的长发,身素白。在屋子里几个浅紫淡绿粉红鹅黄的女人中,她显得安静而美好。

  静得像恨梅谷落满白雪的清晨,像离叔口中烟雨迷蒙的江南村庄。

  她走过来。满屋的空气似乎也为之沉静了片刻。

  个粗豪的大汉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好啊,连锦绣姑娘都下楼来了,今夜老子要喝他个底朝天。”

  哄声如潮。她却似乎没有点感觉,她看着我,好像屋里只有我个人。

  她说:“我直都在等你。你来了,莲苦。”

  四周突然寂静如死,在她说出“莲苦”的时候。

  我看到张远墨瞬间惨白的脸。我看到远处那个中年人脸上的刀疤突然变得血红。

  我听到有三十个人把手放到了兵刃上,其中靠近我周围的十六个人的武器已经出鞘。我还听到杯盏轻轻碰翻在桌上的声音,那是冰姨,她仿佛真的醉了。

  我还听到靠门左首的地方有个人仍然在吃面。是个脚夫模样的老者,和我样,喝口酒,就口面。屋里的变化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沉浸在对食物全然的满足里。

  辛劳天,能有壶好酒碗热汤面,也许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愿望吧看起来这样简单又容易到达。

  我低下头,我的面已冷,但也还是很想把它吃完。

  我想他们会有足够的耐心等我把面吃完。人们在面临确知的却无法预测的危险时,往往会变得谨慎。这是我八岁时,在雪中与只饿狼静静对峙两个时辰后得出的经验。虽然事后证明,八岁的我对付这只狼已易如反掌。

  如果是很多人同时面对,他们往往还会互相观望。这是芍药村告诉我的经验。

  所以,我想我能把这碗面吃完。

  但是有人哑声说道:“原来你不是郎中。”

  张远墨

  “我是郎中。”

  “可是你是萧莲苦”

  “我是萧莲苦。”

  “你拔剑吧。”

  他的剑已出鞘。

  我终于没能把面吃完。

  他拔剑的那瞬间,至少有十六个人从不同方向朝我而来。

  漫天花雨,喷薄的血。

  十六个人浑身寒战地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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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节:谜语江湖6

  我还在座位上,我的手上还握着吃面的筷子。

  他们都还活着。我想死亡应该得到尊重,因我已确知它的无可挽回。

  只是我终免不了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伤口,这让我疲倦。

  唯没有受伤的是张远墨,他的剑落在脚下。

  他捡起剑,茫然看我。我突然想起初次见他,他的眼睛在暮色里,像颗星星,明亮而骄傲。

  脸上有疤的中年人在唤他:“远墨,你过来。”

  他说:“师叔,爹给我这把剑的时候,曾交代我剑在人在。”

  他的手腕翻转,刺向自己。

  惊呼声中,剑再次落在地上。

  打落他的剑的是两根筷子。

  根我的,根是那个脚夫的。

  剑气所及,夺人意志。或许“残荷听雨”真是招不祥之剑。

  没有人再妄动,满屋萧然。

  锦绣轻轻端起我的面碗:“面凉了,我让厨房再煮碗。”她的沉静如此不被惊扰,她只是捧着面碗小心离开,好像深知尘世间的细小温暖,于我有多么的可贵。

  我捡起地上的剑。

  我从没见过剑身这般暗沉,不见点锋芒的剑。只相对片刻,剑中就有无限怒意传来,让人心生凛然。

  我将剑郑重递与张远墨,叹道:“好剑如果没有猜错,此为泰山湛庐剑。只是剑本有心,却总被世人辜负。”

  “说得好”角落里突然有人击掌拍案,那个脚夫模样的人。他的运气比我好,面已吃完,正大口喝酒。

  “想当年大师欧冶子铸此剑,熔炉中锤炼了九九八十天,仍无法淬出其光芒。欧冶子悟出剑中戾气,唯有正气与热血同铸可解,遂投炉与剑相融。投炉前,取名湛庐,寓黑色之光,希望此剑能给苍生带来福泽,那是何等的壮烈。越王允常将此剑送给吴王,吴王阖闾暴虐无道,此剑自行出鞘离去,寻找有道之君楚昭王,那是何等的传奇;泰山派远祖张长风携此剑,于大漠之中,剑挑群魔,终将危害武林的魔教赶出中原。据传张长风每诛恶人,此剑都会耀出惊天光芒,那又是何等的英雄;不想泰山派竟凋零至此,让此剑落入这等无知小儿之手,点挫败就寻死觅活。代名剑,竟至蒙羞,可悲可叹”

  他的眼睛并不看任何人,只是自己且饮且叹,却听得张远墨汗水涔涔而下。

  有那么会儿,他握着剑痴痴端详,然后抬头,看着我,说:“你可有剑”

  我答:“我有箫。”

  他仿佛又痴了过去。然后他就走了出去。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必须用上全身的力气。

  门外是夜,他走出去,也许只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扇门。

  面,热气腾腾的面。我直喜欢吃面,赵妈做的面,柔韧绵长,味道醇厚,像切值得信任的东西。

  那么酒呢,酒又是什么另种恩赐

  声轻笑,冰姨她打量四周,似醒还醉,她问:“丁香,我这是在暖香楼吗,怎么这般安静”

  个鹅黄衫子的姑娘回答:“才刚有人打架呢,有人伤了,有人输了。”

  “咱们暖香楼里,哪天不打上几回架,哪天不死伤几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都这样,生意还做不做,人还活不活来,把酒给客人都重新摆上,咱们请客。”

  “说得好”脚夫模样的人拍桌再叹,“若无美酒,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酒上案,筵席再开,暖香楼里突然又是春意浓浓。是因为江湖上的生死本就太轻,人们才更容易掂出欢乐的重量

  喧闹中,有人在叫:“锦绣姑娘弹曲吧。”

  没有人回答,但片刻之后,楼上弦音已起。曲琵琶,听见金戈铁马,寂寞荣光,荒草斜阳。锦绣的琵琶。

  她端上面后便悄然退下,她的来与去,在我眼中都是自然。我深知这定是冰姨的安排,就像我十八年的岁月,始终被安排,为了个真相。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所有的人都早已被命运安排,并且,穷此生,无法触及它的真相。

  听到得意处,有人击节唱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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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节:谜语江湖7

  有人哭,有人笑,都这样好听。我听见冰姨又问:“丁香,今天初九了吧”

  丁香答:“是。”

  冰姨道:“离十五却也没有几天了。”

  八月十五。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八月十五夜,羌城剑枯台。万荷山庄少庄主萧莲苦拜上。

  我的信简,送给即将来羌城赴盟主大会的六大剑派。我不知道现在,除了六大剑派,江湖中还有多少人正在赴羌城的路上。

  剑枯台

  黎明。

  我总是在绝早的晨光中醒来,因为这个时候,即使是寂静如恨梅谷,你也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翦雪鸥在恨梅丛中觅食,采花鼠还在树洞里打着呼噜,长夜过后狼在远处放松踱步,而赵妈,已经在灶间轻手轻脚地生起了炊烟。

  现在,我能听到对面铺子正启下门板,水车轱辘咕噜地碾过石子路,老人在咳嗽,母亲给啼哭的孩子喂奶,谁家的婆婆这么早就开始斥责小媳妇。无论是羌城还是芍药村,世俗的声音,大抵相同,也样让我欢喜。

  门外有脚步声。

  打开房门,就看见锦绣。

  她安静地站在院子里。她说:“你醒了”

  她为我梳洗。

  她梳发的动作持久而耐心,然后挽髻,束巾。从头到尾,隆重端严,好像场诀别。

  暖香楼远大于我的想象,重叠院落,宽阔马场。现在已有客人在练习骑射。

  长街外,是绵延到天边的荒漠。

  我依照离叔所说,在荒漠中朝西半个时辰,就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石台,石台的角已经坍塌败落。

  剑枯台。

  剑枯台旁,片枯死的胡杨,树干直立,皮叶全无。周围沙包绵延,长着红柳和骆驼刺。清晨中的红柳灿若朝霞。

  台上有人,竟然。

  那个叫张远墨的少年。他的蓝衫被露水打湿,似乎已经站了夜。

  “我想你会来。”他说。

  他的手按上剑柄:“我的武功远不如你。”

  我无言。

  他又说:“但是你杀我程师伯,所以,只要有可能,我定要杀你替师伯报仇。”

  “你师伯不是我杀的。”

  “你撒谎,程师伯被残荷听雨所杀,人所共知。”

  我认真地说:“你师伯是被残荷听雨所杀,但不是我杀的。我并未撒谎。”

  “残荷听雨是万荷山庄的独门绝技,你说天下还有第二个会残荷听雨的人,谁会相信”

  我问:“你可曾读史书”

  他说:“当然。”

  我说:“那么你当知道,世间许多事与人们是否相信实在并无半点关联。”

  风四面八方地刮来,呜咽般。

  祭台旁棵胡杨,巨大的树干上有行剑痕:剑已枯,心已老。

  胡杨的枝上挂满各种颜色的布条,似是经常有人到此祈福。

  沉默半晌,张远墨道:“你是萧独活的后人二十年前,有着这样孤绝惨烈名字的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我答:“你错了。独活是种草药。”

  他怔住。

  我再答:“又称羌活长生草,生长于高寒山地,是祛风除湿散寒止痛的良药。万荷山庄以剑术和医术驰名天下,想必你不会不知。”

  他哑声问:“为何救我”

  我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但救你的还有另外根筷子,我筷子虽先到,他的剑意却已达。若没猜错,他正在第三棵胡杨树后,你可问他。”

  阵大笑,树后钻出个乱蓬蓬的脑袋。

  “小娃娃果然厉害,老酒鬼的醉死功都没能瞒过你的耳朵。”

  我微笑道:“我只是闻到女儿红七十年陈酿的香味。”

  他听,大喜:“想不到萧独活闻香识酒的本事你也学会了你方才说萧独活剑术和医术驰名天下,你可知他的酒量更是天下无敌。当年我与他在万荷山庄斗酒,斗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个胜负来。晃二十年,放眼天下,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陪老酒鬼痛快喝酒的人了。”

  言辞之中,竟是格外寂寞。

  我心中动:“前辈可是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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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谜语江湖8

  他大笑:“小娃娃竟然叫得出我的名字,有趣。除了老酒鬼你可还见过身上带着三个酒囊的人”

  我细看,果然腰间系着三个酒囊。

  在离叔给我的“江湖谱”上,他的名字鲜明在首页:无酒,少林俗家弟子,当今少林方丈无难的师兄。因贪杯而得此法号以示劝诫之意。据说他的少林醉拳和心意拳已臻化境,为百年来少林难得的武学奇才。他曾千里追踪,赤手空拳上昆仑,独闯称霸方的“齐天宫”,诛杀雪山派万马嘶万马鸣两大恶魔,为朝廷追回三百万两赈灾饷银,救了江淮两岸无数受灾百姓;昔年神龙教教主上官霆神功盖世,连武当名宿赵青峰五湖盟主段鹏程都先后死于他的“千山鸟绝功”下。无酒直捣“龙潭”,与其对决两天两夜,据传当时飞过“龙潭”的鸟儿都因其上空弥漫的杀气而纷纷折翼。人们发现上官霆尸身,不见无酒,以为两人已同归于尽,最后竟在“龙潭”的酒窖里找到烂醉如泥的他。

  无酒对着那棵胡杨叹道:“二十年前,这片胡杨林端的是古木参天,气势夺人,不承想现在已是片枯骨。这都是萧独活干的好事。萧独活那厮题字倒是很会选地方,都说胡杨三千年,生长不死千年,死后不倒千年,倒地不烂千年。人活世,于生死之轻重,实在并不如棵树啊。”

  张远墨脸上不觉露出愧意。

  无酒又道:“萧独活这两行破字写得很好么二十年来年年有人来参拜,让人想找个地方闭目养神都不得安宁。赶明儿老酒鬼也要在对面立块碑,看谁拜的人多。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听好了,到时候来拜,别忘了带上两坛好酒。”

  剑已枯,心已老。

  秘密,箴言还是玩笑而人们又为什么而来,真相信仰传奇

  我对张远墨说:“有人在找你。”

  他侧耳倾听,疑惑地摇头。半晌,呼叫声越来越近,万分焦灼:“远墨,远墨”

  他狐疑地看我眼,大声应道:“师兄,我在这里”

  远处的喊声已带哭音:“远墨,师叔不好了,掌门已到”

  张远墨跃而起。

  迷途

  天已大亮。

  长街上,打铁铺里炉火已烧得通红,发出叮当的声响。油腻的小饭铺里,炉火也旺着,有人在大口吃大饼油条。

  尘世的热闹与温暖,些许就已足够掩盖生的艰辛。

  只是死亡总是让人无计回避。

  暖香楼的间厢房里,曹浩然,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人,无疑已经是个死人。

  他的脸上似乎还有笑意,但是身子已冻僵。左胸上的道剑伤,我十分熟悉,那是“晚”字的剑。

  残荷听雨

  手法纯熟,只是落了痕迹,显然出剑的人并未能将剑招融合。

  他死在夜里寅时。

  “是你”进门,满屋指向我的剑。

  只有无酒居然还在喝酒。

  这些指着我的剑,和昨夜比突然力量倍增。像树木舒展出绿叶,像花朵无畏开放,那是我第次感受到信心的力量。

  他们的信心来自屋子里的三个人。

  为首的青衣男子,年纪不到五十,脸凝重。看他的第眼,我觉得他似乎还身患隐疾。张远墨刚进门就已悲喜交加地唤声:“爹”

  身旁两个,个年纪相仿,身穿酱紫色绸衫,神色倨傲,逼视于我。另个却是黄衫的布衣老者,眉宇忧戚。

  世间面目,这样纷乱不同。

  只不过他们的脸色都极为悲愤沉痛。

  人群议论纷纷。“泰山恒山华山三大掌门什么时候到的”“不知其他几大剑派掌门是否也快到了”

  我听到青衣人沉声道:“都先把剑撤了。”

  好会儿,青衣人取过张远墨手中长剑,端详良久,然后径直走到无酒面前,躬身行礼。其他两位的神色也变得十分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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