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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姆纪(1-2卷15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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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应该是能让人觉得有些凉意的。可现场的每一个人——除了那几个厨子和跑堂,都是满头大汗,神经绷紧到极点。既然莫顿不在,能改变局面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迟迟没有现身的海娅——她今天迟到得有些过分了。
最终,还是汉娜一边的人没能沉住气。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目前绝对是自己这边有优势,身边的手下足够摆平对面的赛门和一群女人。而右边的那些墙头草终究是靠不住的,一旦海娅到场,他们很有可能会立刻倒向赛门那边。那个先前在娼馆里用鞭子蹂躏汉娜手下的女人,后来又强奸了汉娜的人率先发难,只不过不是针对赛门。他转身一把卡住汉娜细嫩的脖子,把汉娜的脚几乎抬离了地面,然后恶狠狠地逼问:“臭婊子,敢耍我?海娅到底在哪儿?还有那些金子,我现在就要。”一只属于另一个人的左手从汉娜的左肋下伸出,揪住了汉娜的乳头部位。他的右手握着一支匕首,把刀刃放在被揪起的乳头根部。他一边舔着汉娜的耳垂,一边阴阳怪气地威胁着这个女人:“劝你别耍什么花样,汉娜,要不然你可就不会像今天上午那样不尽兴了。”这是那个用烙铁在女人身上取乐的变态。上午,在那个乱交派对所在的娼馆中,这两个人后来一直在拷问汉娜关于那些金子的下落。汉娜曾向那个娼馆里的所有人许诺,只要他们搞定海娅,就能得到一大笔金子。这两人对汉娜用尽手段也没能逼问出什么东西,眼见集会的时间将近,这才带着手下押着汉娜来到会场。因为他们俩打从开始就没相信过汉娜。
就在一刹那间,赛门发现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并果断地利用了它,速度快到让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赛门向前一步,手指前方,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义正言辞地高喊:“畜生,混账,放开汉娜姐姐。”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赛门的身上,然后顺着赛门手指的方向,他们又看到了汉娜被胁迫的惨状。琳花和她的手下最先反应过来,蜜儿的反应最快,她甚至主动地配合赛门唱起了双簧:“别冲动,只要你们放了汉娜姐姐,什么都好商量。”这个叫蜜儿的女孩儿已经对赛门这个既勇敢又聪明又英俊的大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他有些好色),此刻的她和赛门在周围那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眼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天真无邪的孩子,正在勇敢地和一群绑架了她们亲人的恶棍做着斗争一般。
西边的人群爆发了。两种立场相同却又不太相同的人们居然不约而同地开始一致声援赛门。说他们立场相同,是因为他们此时都很自觉地保持着“中立”。说他们立场不同,是因为他们中有的人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有的则是接受了汉娜的“款待”和许诺而特地赶到现场的人。第一种人支持赛门的理由纯粹是出于义愤,外加宣泄此时的不满。第二种人的心情则复杂一些。简单点说,那就是他们有些害怕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敢于接受汉娜疯狂的计划,去挑战海娅的权威的。那些为欲望所引诱而被汉娜逼上了绝路的人们,此刻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能够回头的机会。他们怎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退路呢?
汉娜周围的人们有种完全被耍了的感觉。海娅还没来,现场的风向就已经朝着赛门一边倒。等到海娅出现,那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要动手就只能趁现在。
两个带头的大哥相互使了个眼色,心一横,朝身边的部下们下达了命令:“把这个女人看紧,回头再找她算账。”“弟兄们,动手。先拿住赛门,要活的。回头要是海娅不肯投降,就当着她的面把这小子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下来。”原贫民窟老大被做掉后,因为商会的介入而不得不容忍一个小妞儿来当家。这口怨气他们已经憋了快七年,是时候算账了,到时候一定要让海娅和汉娜这两个贱人生不如死。这样的念头,让他们恶从胆边生,狠下心来和赛门撕破脸。而他们明白,从与赛门开战的一刹那开始,就是同海娅决裂之时。换言之,他们自己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将一切都赌在了武力上。
在这一瞬间,心情最复杂的人其实是汉娜。从上午开始,她就被那两个畜生一直折磨,到了傍晚才结束。从如同行尸走肉的自己被他们押进这个院子里开始,汉娜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她安排好了之后的一切,所以无论自己被弄成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也不用想,就连背后的那个虐待狂把刀子放在自己乳头上的时候,第一个闪过她脑海的念头也只不过是:这下子,两边就要对称了呢。而就在一切即将走向终末的时候,汉娜听到了赛门的呼喊,她一下子从毁灭的狂想中清醒了许多,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很舒服,很温暖,很安心,很快乐。汉娜的思绪不禁涌起。“还真的是久违了呢,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三年?还是五年?”“啊,想起来了。好像是六年前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时的那种感觉,好怀念啊。”“可惜,是我瞎了眼。那个男人是个人渣——”“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所有的男人都是人渣。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好男人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其实女人们也是,她们比男人还要坏。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孤身一人?总觉得好孤单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呢?”“说起来,在城里的那段日子,自己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现在的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可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么难受呢?”“对了——,赛门他也——也是人渣吗?”“对,没错,他也是个让人恶心的男人,他一定是,必须是。他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大骗子。他刚才说的话也是骗人的,绝对不是他真心想要拯救我,绝对不是。”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我早就决定了,要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因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恶心,讨厌的海娅,叫人嫉妒的琳花,让人作呕的男人们,我甚至恨这个早就脏透了的自己。可我为什么就是没法去恨赛门这个小坏蛋呢?”汉娜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奔涌不息的情感洪流,可泪水就是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惊奇地发现,钱也好,海娅也好,复仇也好,此刻都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咦?这是——眼泪?我居然在哭?从那个时候起,不是跟自己说好了不再哭的吗?”“啊啊啊——好烫啊,离我远点,赛门,求你别再过来了。”
“那个晚上,只有他一个人给自己求情,帮伤痕累累的自己上药,然后送自己回家,送到家后居然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了——真是个傻瓜。”“好耀眼啊,赛门,其实我从来都不敢直视你的,我甚至不敢和你好好地说话,只有在骗你的时候,我才能舒心一些。”“对不起,我太脏了,但我真的好不甘心。”
“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么我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我想要你和我说话,我想要你对我笑,我想要你碰我啊。”“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谢谢你。”
一切的迷惘都被冲刷殆尽,此时的汉娜,心中只剩下了悔恨与不甘。终于,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折磨,像个最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嚎啕大哭。“对不起,赛门。请你再救我一次吧,求求你。”汉娜也不清楚刚才的那句话是自己心里想的,还是已经说出了口。不过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现场鼎沸的人声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倒自己有气无力的低语。说不定,赛门已经永远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谢谢你,赛门。对不起。”这次,汉娜能够确定,这确实是自己的呢喃。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汉娜已然舍弃了一切的希望,直到——她看见赛门的嘴唇动了一下。
从汉娜呼救到赛门答复,几秒钟的功夫在汉娜眼中就如同她那二十三年的不幸人生一样漫长,一样煎熬。汉娜已经没有力气发出正常的声音了。她以为那句呼救声,早已被湮没在了现场群情激奋的嘈杂中,或是自己根本就没说出口——其实,她真的没说出口。但是汉娜看到了。赛门的嘴唇朝着自己动了一下。赛门的眼神就好像是自己在那天晚上欺骗他时一样,饱含着怜悯与宽慰。只是,赛门流露出的情感,更加真实,更加诚挚,更加耀眼。虽然听不清赛门的声音,但是汉娜能从嘴唇依稀辨认出那句简短却能说明一切的话语。汉娜笑了。
“喂,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她又开始笑了。”“是咱们下手太重了吧?”“她在说什么?”“听不太清,好像是——对不起?妈的,我看是真疯了,当初真不该信她的。”这两个平日里残忍冷血的恶棍,此刻也有点心里没底。尤其是汉娜的那抹笑容,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无论是今早,还是此时此刻。
赛门的心里也是十分的纠结。扪心自问,他对海娅,对汉娜的感觉,比起以前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这短短的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
琳花,一个总是站在海娅身边偷偷给自己塞点心的大姐姐,如今成为了一个能够和自己一享床笫之欢的女人。赛门立下了誓言,即使这一切结束,他也会一辈子不再让任何人欺负她。海娅,自他被那个大自己两岁的女孩从贫民区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刻起,他就一直把海娅当作是自己的女神。从崇敬,再到憧憬,然后是爱。从家人之爱,再到男孩女孩之间的纯情懵懂。可惜,最后还是止步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热恋。那个光辉闪耀的存在,在琳花和汉娜的口中,成为了一个更甚于魔鬼的阴影。最不可思议的是汉娜。赛门对汉娜怀有的感情是最复杂的,直到此刻他也无法完全确认自己的心境。我恨汉娜吗?那个为了报复海娅而将一切拖入自己漫无边际的复仇漩涡中的疯女人。当然恨了,可是更多的是怜悯。如果在当初,那个把刚从地狱里逃出的汉娜复又推入深渊的人是一个自己素不相识的女人,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站到汉娜一边。可那个人是海娅啊。这样的话,我该做的事就只能有一件:拯救所有人,包括汉娜。所以,这个少年对着汉娜许下了自己一生中的第三个承诺:“我会救你,等我。”
顺便一提。唯一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的,就是那群以厨子为首的工作人员们。他们停止了彼此间的闲聊,全体背靠墙壁,贴着院子的南墙站成一排。
赛门掏出两把匕首,左手正持,右手反持,双膝微曲,放低身体。这是赛门特有的战斗姿态,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必须全力以赴。琳花将短剑横在胸前,背在身后的左手中握着三支从衣袖里偷偷夹出的飞镖。琳花先前受的只是一些皮肉伤,对身体没有大碍。身后的女孩们亮出了各自的兵器,她们也没有丝毫退让。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壮汉,他们是贫民窟中有名的恶棍,打手,流氓。实力对比十分悬殊。
高大的男人冷笑一声,将一把双手大斧抗在肩上,向前重重地踏出一大步。然后又是一大步。后面还有更多的人跟随着他的脚步向赛门靠近。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重兵刃,有手斧,连枷,砍刀,铁链。“投降吧,赛门,你根本不是对手。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投降,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就可以从这个门走出去,我绝不拦你。”他说完又对着赛门身后的女人们舔了舔舌头,淫邪之意昭然若揭。他当然不会放过琳花和她手下的女人们。就连事后怎么处理这些女人,他也都已经想好了。他会把海娅、琳花、汉娜和她们手下的其他女人都拿来当作笼络人心的筹码,或是用她们来赚钱,反正贫民窟外的好买主多的是。还有,他也绝不可能放过赛门。此刻,他有更多的手下正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用弓弩对准了院子唯一的进出口。只要赛门真的走出院门一步,就立刻会被射成筛子。
赛门和琳花相视一笑,他们之间已无需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就足以表达一切。——这让蜜儿有点羡慕。
持有巨斧的男人,将双手都放在斧柄上,他打算一击砍掉赛门的脑袋。在他身后不远,另一个汉娜请来的强盗头目,从腰间抽出两支细长的碎冰锥,瞄准了琳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琳花的双乳。其他人也蓄势待发,只等老大一声令下。
赛门把身体的位置放得更低,他的目标是面前此人的双膝和下体要害处。一旦得手,赛门就可以踩着他的肩头跳到他们的后面去解放汉娜,再和琳花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不过这也得要躲过那把巨斧的第一击才行,如果失手,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计划奏效,能够和琳花前后包夹这些人,自己一方的胜算也不会很高,毕竟两边的实力相差太多。希望能撑到海娅回来。
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西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要出人命啦,快逃啊!!!我还不想死啊!!!”然后就带头向着东侧的院门夺路狂奔。他迅速地从那个走在队伍最前端扛着大斧的男人背后穿过,冲出了院子。几乎是瞬间,如同开闸泄洪一般。海量的人群跟在他的身后,朝着院子的东侧没命似的逃跑。看来莫顿的手下是早有先见之明,早就贴墙而立的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奔涌的人群。人流穿过马厩和酒楼之间并不宽敞的窄口,又通过赛门和他对面那群人之间的空隙,朝着院子东侧的出口涌去。——把赛门和一群全副武装的打手几乎完美地分隔在南北两边。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在人群的南端,除了赛门和十来个女人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高大的,扛着一把足有赛门身长的大斧的,不知所措的倒霉蛋。
人流移动的速度十分湍急,被隔在后面的手下完全无法通过,过于巨大的斧头在这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也完全无法施展开。事实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就在人群穿过自己身后的不久,被他扛在身后的斧子早就不翼而飞了——天知道是被什么人给碰到哪里去了。手无寸铁的他面前是一群手持利刃的青年男女,于是他本能地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决定。“赛门,有话好说,我们能商量商量吗?”
赛门和琳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从觉得不可思议,到动手,再到完事,他们仅仅只花了不到10秒钟。
紧接着,事情再度发生了变数。人群对面传出一个听上去十分阴冷的声音:“杀!只要是挡路的,全都不要放过。”这个人稍顿了一下,又更加大声地喊:“外面的弟兄,给我射,谁要是想逃出去,统统给我射死。”此时,冲出院子的人超过了一半,院子的西边已经没剩几个人了。莫顿的几个手下趁机溜到了那边的空地,居然像变戏法一样地取出了几块黄油和肉干,然后熟练地就地生火,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和他们完全没半点关系。院子外,随着几声弦响,再加上几声惨叫,已经逃到外面的人又开始往回涌入。而被封在院子围墙和马厩之间的一群人得到了命令开始无差别的攻击,试图杀出一条路来找到赛门他们。这愈发导致了滞留在院子里想要逃出去的大批帮众和试图逃回院子里的人结结实实地堵在了院门附近,寸步难移。
赛门朝着倒地之人的后脑给了重重的一击,然后带着一群女人撤到了院子西侧和莫顿的手下汇合。赛门看着这群不知所谓的人,气打不过一处来:“喂,你们是莫顿派来的人吧,做点什么!”这些人看到赛门一行气冲冲地过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几个人维持着火堆,控制着火焰的大小。一个人把肉干平铺在自己的掌心,然后用锋利的菜刀把它们切成了等宽的肉条,完全没有伤到手。另一个人端着平底锅,把切好的肉和黄油一起丢下锅,开始烹调,手法十分专业。不一会儿,锅中飘出了诱人的肉香。正在颠锅的那个厨子样的男人盯着锅里的肉,头也不抬地对赛门说:“莫顿大哥交待过,你和琳花一定没时间吃饭,他叫我们照顾好你们俩。”赛门和琳花竟一时无言以对。略经考虑,赛门用手抓起锅中的肉用最快的速度塞到嘴里。他为了寻找帮手,奔走了一天没吃东西,确实饿了。一个不停地从怀中掏出小树枝并投入火堆的男人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取出一双被布包好的筷子递到琳花的手中说:“这是大哥给琳花小姐准备的。”随后,他又转向其余的几位姑娘们:“我这里还有些糖果和点心,可以给你们补充体力。”他的态度无比的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第十六章躁动的贫民窟(下)
从这边透过马厩可以清楚地看到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的一行人。他们此刻正努力地尝试着稳住阵势,可他们越是疯狂地挥舞手中的凶器,人群就越是慌乱。带领他们的两个老大先前已经被赛门解决了一位,此时剩下的另一人正徒劳地维持着队伍的秩序。就在这时,赛门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看着正在进餐的赛门和琳花一行,这个一脸阴险的男人似笑非笑地拉住一个手下,在他的耳边交待了什么。琳花几乎是立刻理解了他们的意图,将手中暗藏的三支飞镖一口气丢了出去。三支飞镖精准地穿过了马厩东西两面的窗口,打在了三个试图搭人梯翻越马厩的男人胸前。
堵在门口的人群中又爆发出一声高喊:“这些混蛋是要赶尽杀绝啊!外面被包围了,先退回去,抓住他们的头儿才有活路,就是那个拿着两把锥子的。”腹背受敌的人群早已怨气冲天,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挑唆,陆续退回院内的众人把视线齐刷刷地投在此刻正站在马厩顶棚的人身上。
这个人孤身站立在马厩的正上方,双手握着两把细长的冰锥。因为人群的追堵,他身后的弟兄淹没在了人海中。面对愤怒的人群,他们争先恐后地试图登上马厩,互相扯着后腿,根本无法实现需要两人搭人梯才能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哪怕那不过是他们平日里做惯了的。在拥挤的人潮中,看起来骇人的阔刃砍刀和粗大的铁链都成了无用的累赘。全副武装的男人们被冲散,分割,包围。看着院子里的惨象,马厩上的男子头痛万分。偌大的院落中尘土飞扬,他和另外一个头领带来的那些手下正一个接一个地被拖到各个角落,撂倒在地,惨遭围殴。平均每个人身边都有超过五个人在对着他们拳打脚踢,而更多的手下不是失踪,就是早已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随着最后一人撤回了院子,并闩住大门,这场极不公平的群殴终于告一段落。
虽说,如果此时从马厩上朝北跳下墙头就可以轻松地离开这个修罗场。但那样的话,自己今后恐怕就没法在贫民窟混下去了。所以,这个看起来很无助的男人硬是强迫自己留在现场。周围的人们怒不可遏地想要爬上去揪他下来,却碍于他手里的两支尖锥而不敢上前。计无可施、进退两难的男人在情急之中想出了一个昏招。他用大家都能看得清的姿势把一支尖锥直指向赛门,叫喊道:“赛门,有种的话就上来和我较量一下,一对一。”
蜜儿第一个表示反对,她冲上前拉住赛门的肩:“赛门哥哥,不要受他的挑衅!我们一起上对付他。”琳花也将手放在赛门的另一边肩上,提醒着赛门:“院子外全是弓手,别上去。”琳花的经验更老道些,她看出了这场“一对一决斗”的不公平之处。赛门没作声,他正在权衡这场决斗的“价值”。输了的后果可想而知,可即便是赢了,又能如何,那样汉娜就能彻底和这一切撇清吗?
人群中也发出阵阵不满:“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比赛门大多少岁?你的年纪都能当他爸爸了!”一个娘娘腔带头声援赛门。“少廉寡齿的东西,大家看啊,这个人居然想要欺负孩子!”一个贩私货的大叔更是义愤填膺。“大家听我的,咱们一起动手,拆了这马厩,他有本事就站着别动。”这句话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人们纷纷卷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马厩上的男人脸上一片死灰,叫苦不迭。下去打那纯粹是找死。拆掉马厩听上去有些不靠谱,但这群人也不是做不出来。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逃了,可那将会是自己一生的耻辱啊。他几乎能猜到日后大家会怎么提起今天的事,一个帮派头目背对着一个十五岁的男孩逃走,那意味着自己作为流氓集团头目的地位铁定是保不住了。他暗暗后悔自己犯下的两个错误。第一,是不该下令攻击仓皇逃窜的无关人士。第二,是没有趁着混乱时立刻跳下墙头逃走,反而要求和赛门单挑。以至于搞成像现在这样走投无路的境地。心烦意乱的他,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不能算是转机的转机。于是,慌不择路的他又作出了第三个错误透顶的判断。他朝着自己对面,院子的另一边抬手一指,喊道:“赛门,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叫他们杀了汉娜。”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就在院子的一角,原先赛门一行占领的位置,竟然还残存着两个他的手下——天知道是怎么混过去的。他们俩从一开始就没有加入战团,而是一直兢兢业业地服从老大的命令:看住汉娜。此时他们正把刀架在汉娜的脖子上,一边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一边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被人发现。可谁知这个病急乱投医的老大毁灭了他们的幻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们俩的身上。
“喂喂,这该不会是?”“虽说我是有听过这种事啦,但还真没想到能亲身遇上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拿女人要挟孩子吗!!!!!”众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至最高潮。
用女人来要挟别人。或是要挟一个孩子。无论哪一样都是卑鄙至极,令人不齿的手段。更何况是两样一起来。虽然这对平日里以绑架,恐吓,要挟为生的人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在场的人中,有大部分只是负责帮派日常事务的一般帮众。在海娅的悉心呵护下,贫民窟中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一个相对“正常”的世界中,远离了贫民窟外寻常可见的欺压、暴力与不公,这才是海娅成为大多数人心目中真正老大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海娅抱有感激之情。相对的,那些不得有人来做的“脏活”就由极少数人来包办,甚至包括海娅自己。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趋于平静。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三声一停,听不出有任何慌张的迹象。外面可是被大批的弓手团团包围住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好整以暇地来敲门?咚,咚,咚。又是三声。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去应门。
站在马厩上的人也颇有同样的疑惑,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门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院外的情况,看看他和另一个头目事先安排的近五十名部下此刻都在干什么,是怎么会让一个人摸到院子门口都没发现的。只看了一眼,他就动摇了。之前的愚蠢发言已经让他后悔不已,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人觉得恐怖之极。
那些人,那些手下,那些全副武装的,近五十名手下,全部都倒下了。更加精确地说,是他们正在倒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挨个倒下,左边的人倒向右边,又压倒了右边的人。转眼之间,院子门口不远处的最后一人也如此倒下了,躺倒在地的人体如同被推倒的骨牌,摆成了一个半包围着院子东门的半弧。很显然,他们是被什么人或者团体所击倒的。只不过动手之人的手法实在是太快、太怪,以至于他们被解决后的一段时间内,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队形,直到失去意识的他们接踵倒下。这应该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吧?可如果是一伙人来做这样的事,又怎会让这些人倒下得如此整齐呢?倘若这真的是某个人一人所为,这个人未免也太——这他妈的简直就是怪物啊,贫民窟里难道还有这号人物吗?
和赛门决斗的事已经被他抛在脑后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就算能赢得了赛门又如何?这个人一直很自负,毕竟他曾经是(巴伦斯堡)正规军的人,怎么能是这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过于丰富的战场经验此刻却反而夺走了他的最后一点信心,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正在敲门的,不知道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只有可能是海娅,或者是海娅的豢养的什么类似于王牌一样的杀手锏。不,那绝不可能是海娅,应该是后面一种可能。自己,还有今天拉来的整队人马,哪怕是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的战斗力,对那个正在敲门的家伙来说恐怕都像是笑话一样吧。
此刻站在马厩周围的人,如果把目光投向马厩上方而不是大门的话,就可以看到一件很有趣的事——那个杀人如麻的恶棍头目居然在发抖。
“不好意思啊,海娅老大,我不小心睡过啦,请哪位行行好开开门啊!”第三轮敲门声过后,敲门的人发出了非常不合时宜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在场的诸位都十分耳熟。这个人大概是来晚了,毕竟按照平常的时间来算,这会儿都快要散会了。今天,有两个人迟到得实在是太过分了。而刚才的声音明显来自于一个男人,既然不是海娅,那就只能是——
“神明在上啊!!!快让他进来!!!”“这个白痴,居然现在才到。”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起门闩,把外面的人像大救星一样地请了进来。
“真不知道是该夸他聪明还是笨拙,他刚刚好错过了最热闹的时候。”院子正中马厩附近,一个高瘦的而又面目清秀的人松了口气,向后一倒,倚靠在马厩的墙上。“他是个笨蛋,老大,那可是莫顿啊。还有,大哥啊,能挪一下么,你的刀又顶到我的蛋蛋了。”一个虽然身体高大壮硕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手下,面露痛苦的表情,捂住裆部,向他旁边的年轻头目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意见。“莫顿真的很笨么?今后我可能要多加留意了。不好意思,请问这次是刀刃还是刀背呀?”这个因为有些脱力而放松身体的头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一把细长的单刃长刀。此刻刀身正斜插在一旁小弟的裤裆里,从裆部的后面又穿了出来,把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裤子又扎出一个新的洞。“唔,是刀背。”“嗯,那就忍忍吧,应该不会有事的。”这位好像是累坏了的年轻帮派干部,用很轻松的口气说道。“是,属下全力忍耐。”
莫顿几乎是被众人给押了进来,一路推送到马厩的边缘。衣衫不整的莫顿抬头看了看正站在马厩上的人,众人也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那个此刻正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的人。莫顿挠了挠脑袋,沿着马厩走到了院子正中,马厩与南墙之间的某个地方,众人也跟在莫顿的身后,移动到了附近的地方。“唔,发生了什么事?海娅在哪里?”半晌没吱声的莫顿,说出了一句大失水准的话。众人捶胸顿足,争先恐后地要上前解释,七嘴八舌的场面让莫顿直皱眉头。“停,大家请静一静。喏,不如就请这边的小——嗯?”莫顿略顿了一下,他的头部前倾,仔细观察着面前的人,直到看清了那人的脸后他又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