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福书网 > 肉文小说 > 益生堂最新章节 > 第5部分阅读
加入书架 错误举报
换源:

益生堂 第5部分阅读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忽然有人喊:“跑匪啦!跑匪啦!”两人惊悚地抬起头,见河对岸的缓坡上影影绰绰有一群人在追赶嘶叫。河面上两只秋子箭似的向他们射来。家义说声“快跑”,拽着梅秀玉在高低不平的鹅卵石上疾步奔跑如履平地。跑进城门,回头再看,河水在月色下平静地闪着碎银似的粼粼波光,人和秋子都无影无踪。家义两手扶着潮湿的城墙,看着梅秀玉在鼻子底下娇喘吁吁,冲动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像跟谁赌气似的狠命吻下去。梅秀玉的嘴唇好似芙蓉花瓣,带着一股清香和湿润。家义辗转缠绵地吻着,口齿不清地说道:“你是我的!谁也拿不走!”梅秀玉咿咿啊啊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两手紧抓着他的肩膀,说:“我是你的!你把我拿去!”

  家义觉得脑子一片轰鸣,身体里潮起一波一波热浪,亢奋地只想把梅秀玉碾压在墙上。心醉神迷地正要进一步动作时,忽又听旁边有人说话。“这不是益生堂老二吗?咋跟梅家二姑娘裹在一起了?”他慌得张眼四望,竟发现城门里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嘁嘁喳喳地看着他们。而梅秀玉好似浑然不觉,两只胳膊依然藤蔓一样缠在他颈上。家义悄声喊着:“松开!松开!”梅秀玉恍然惊醒,眨眼便像一阵轻烟消失不见。

  家义怔怔地呆站着,遏止不住的亢奋依旧鼓荡得如潮起潮落。可是周围人越聚越多,恍如闹市。月色淡去,天色渐明。家义撇开众人,循着街巷一路找到养兴谦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两只椒图门环静止不动。他上前拍打门环,屋里竟有一陌生人应道:“是谁?”这一问,将他从梦里问醒过来。床前一地水似的月光。没有梅秀玉,也听不见箫声。紧绷的身体依然留连在梦里,期待着欲望得以满足。他重又合上眼,恍恍惚惚中与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做完了与梅秀玉未能做成的事情。

  月光透过窗户,冷冷地触摸着枕头上两滴墨迹似的泪痕。

  8

  一九五五年春,一纸调令,家义从文教科调到茅山中学工作。

  茅山中学的前身是茅山书院。院中最醒目的建筑当数文庙。整个建筑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宫殿式外观。屋顶铺陈着青色琉璃瓦,瓦缝间长满瓦松。庙前有一丹陛,高近一丈。陛前镶嵌的青石板上刻有麒麟图案。殿内有一高台,过去曾立有孔子塑像。高台下面供奉着七十二贤人的牌位。右侧有一楼梯可以登临二楼。庙的正南边两侧,各建有五间平房,相互对应。大殿以东为东庑,以西为西庑。东西两庑便是三千弟子牌位的栖居地。两庑之间是一个青石场子。场子的南面建有三间瓦屋,与大殿对应,居中为大成门,左右两侧各有厢房,左为乡贤祠,右为名宦祠。大成门外,建有石拱桥一座,名状元桥。有二墩三孔。桥下一圆形水池名月宫池。直径约二十米,池深五米。池内养有红鲤鱼,水面上飘着绿色的水葫芦。池周及桥两侧都立有白玉石栏杆。状元桥南约三米处,立有高大的石柱牌坊,完全用青条石垒成。高约二十米,宽约三十米。牌坊正中上方,雕刻有“魁星门”三个大字。牌坊的四根立柱上雕有狮、象四个,工艺精细,形态逼真。

  益生堂 第一章(22)

  茅山人自己过着平静、恬淡的日子,却把最奢华的排场给了孔圣人。每年的八月间,他们都要在这里筹办“圣人会”,以纪念孔夫子。届时所有学生放假三天,与民同乐。学生们纷纷从家里将猪肉鸡肉和各色菜肴带到会上。家庭困难的也不必拘泥,可以一担柴聊表诚意。这一天,他们除了要向圣人牌位叩头外,还要一一向老师叩头谢恩。

  家义以老师的身份住进书院时,大殿里已经没有孔子的塑像了。七十二贤人的牌位也不知做了谁家灶里的柴火。空空的大殿里倒是比以前热闹了许多,常有些单位借用这里排练节目,配合各种运动进行宣传。

  家义报到那天,正遇见两个班的学生在举行课间篮球比赛。场地边儿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师坐在小板凳上,手舞足蹈地喊叫着,像是在作指导。他穿着长衫,皮鞋,外加呢帽,在一群衣着简朴的学生中间,好似一只丹顶鹤,显得气度不凡。

  家义好奇地问:“这是谁?打扮得咋这么洋气?”教导主任说:“他是冉老师,教语文的,早年在外面的高师学堂念过书。”他对家义神秘地笑笑,说道:“这是个怪人!听说年轻的时候跟一个富家女有过瓜葛,不知为啥分了手。别看他这会儿嘻嘻哈哈,上课严厉得很,连学生吐痰放屁都不准许。书倒是教得不坏。”

  家义远远瞅着,对冉老师整洁的衣着印象深刻,问道:“他总是这副打扮吗?”教导主任说:“总是,唱戏的都没他穿得整齐。”

  他带家义去办公室领回书本,说:“你刚来,时间长了就知道,这学校里怪人多得很。你看那边儿。”家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个男老师远远在树下站着,两个学生立在左右,像是在听他训话。教导主任说:“他姓樊,教物理的,湖南人,话难懂得很,从来不修边幅,时常能把衣服扣子扣得错上错下,前襟上弄不好还沾点汤汤水水啥的,连学生见了,都在私底下笑话他。”

  家义听了,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问道:“他结婚了吗?”教导主任笑起来,说:“你大概想到他这样的人不会有女人喜欢吧?你可想错了。就他这么个邋遢人,偏偏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瘦瘦巧巧的,穿得雅致整洁,要不是戴副眼镜儿,简直跟《 麻姑拜寿 》里的麻姑差不多。牵着两个儿子在街上走,别人总以为他们是姐弟仨。”

  学校给家义分了宿舍,正好住在冉老师隔壁。冉老师见他打扫屋子,过来问:“你教啥的?”家义说:“教政治和美术。”冉老师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把家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问:“你会画画?”家义谦虚地说:“画得不好。原来在宣传队画过墙报。”冉老师问:“你知道多少画派名家?”家义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得不多。最喜欢的是八大山人。”冉老师探头朝他屋里看看,随口说了句:“有空过来坐。”家义连说:“好,好,有空我一定过来。”

  冉老师是个戏迷,山二簧唱得有板有眼。下了班,时常有老师聚在他屋里谈笑。家义有时也过去凑凑热闹。冉老师说:“你说你会画画,恕我不敢恭维。我倒是欣赏你的口琴,吹得真好。往后我们唱戏,你就来伴奏吧。”家义很高兴自己能够和老师们融为一体,这种风雅自在的生活也正是他喜欢的。很快,他就成了冉老师他们周末聚会的常客。

  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些日子,支部书记老阚突然把家义找去谈话。阚书记是个老新四军,李先念中原突围时,他在茅山一带和队伍失散,不得已隐姓埋名在乡下种地,直到解放。吃了很多苦,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面相很老,还不到四十岁,脸上已有了不少皱纹,再加上表情沉稳,看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他把桌上一沓报纸摊开,指着上面的文章念给家义听:“《 坚决肃清胡风集团和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知识分子里面问题还是很多的。我们学校虽然没有胡风之流跳出来,但情况也很复杂。就说数学组的柳老师,解放前家里光丫环就养了几十个。他自己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数学公式啥都不认识。你说这样的人有没有问题?还有冉老师,樊老师,跟工农同学就一直很对立。没事儿你应该多学习,不要总是说说唱唱地浪费时间。”

  家义不知这话的来由和深浅,一时有些紧张。阚书记见他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口气突然一转,和蔼地说:“支部一直在观察你。你的材料我都看了。家庭出身虽然不好,但个人表现很不错。只要你能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组织上绝对信任和重用你。国家建设需要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年轻人,关键是看你们的态度。”

  家义感动得除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阚书记笑着问道:“还没成家吧?”家义摇头说:“还没有。”阚书记问了一句很专业的话:“有没有找到靶子?”

  梅秀玉的影子在眼前一闪,家义赶紧又摇头,说:“我还年轻,现在还不想考虑。”阚书记赞许地点点头。“很好,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远大抱负。个人的事情,到时候组织上可以替你考虑。”

  当晚,家义认认真真写了篇日记,把阚书记的话都回忆在纸上,并且分析道:“我自己的出身,两个姐姐婆家的出身,用新社会的标准衡量,都是有问题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的思想和行为。这层包裹着自己的灰色调子如果不消除,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我的立场和态度。国家一直在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我一定要通过改造脱胎换骨,成为像阚书记那样的人。”

  益生堂 第一章(23)

  谈话不几天,他从学校回益生堂,在大街上迎面遇见一群人喧闹着走过来。打头一个人举着两根青竹竿,竹梢头拴着一块红绸布,后面随着几个吹鼓手。旁边看热闹的人指着笑说:“快看那吹唢呐的,腮帮子鼓得像个猪尿脬。”家义正疑惑这是哪家娶亲,家瑛站在人群后叫他:“下学了?”家义应道:“下学了。”他随家瑛走到街边儿,看着迎面走来的队伍问道:“这是谁家娶媳妇?”家瑛说:“养兴谦二姑娘今天出阁。”

  家义一听这话,骤然觉得街两边儿的房子像被风吹了一样倾斜摇摆起来,喧闹的唢呐锣鼓声骤然停止,家瑛的脸在感觉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遮蔽了两侧的街景和过往的行人。他好像从未想过眼波流转的梅秀玉还会嫁给另一个男人。似乎他不上门迎娶,梅秀玉就会永远好端端地在那儿呆着,像一朵花,自开自谢。现在这朵本应该属于他园子里的花无法阻挡地被别人摘去了,他身上已经死去的那一部分东西突然绞痛起来。他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问:“婆家是谁?”家瑛说:“姓张,就在这上头住,老爷子原来在他们养兴谦当过伙计。屋里三个儿子,这个是最小的。”家瑛对街上男婚女嫁的事儿历来消息灵通,谁家的姑娘结婚前就已经破了身,是个敞口货,谁家的男人有心使不上力,是个银样枪头,她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家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便问:“那人是做啥的?”家瑛手里夹着烟,烟雾慢慢从两个鼻孔里冒出来。“他在城关镇政府做事,四季走路喜欢把手背到身后。”家义说:“我还是对不上。”家瑛说:“见面你就知道了,再也没谁比他长得好记。可惜梅家二姑娘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

  这话不知为什么让家义心里奇异地生出一丝快感。他强作欢颜地打趣道:“人家是不是牛屎你咋知道?”家瑛哼一声。“茅山城啥事儿我不知道。都是梅掌柜屋里串通媒婆子做的好事。”家义心神恍惚地问道:“我们住街坊,咋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家瑛说:“梅家如今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再难有过去那种排场了。”

  跟家瑛分手,家义一直有些恍惚。回到益生堂,只有家礼一个人在药房忙着。家义问:“嫂子跟孩子们呢?”家礼扒拉着算盘,说道:“去养兴谦看热闹了。”

  家义一听养兴谦三个字,不好再问,逃跑似的回到自己房里。他看看屋子,再看看自己的手,盈盈一握间,曾经留下过梅秀玉的体香,可她眼看着就要成为另一个男人屋檐下的女人。养兴谦藏在深闺的二千金,黯淡地开始了自己的婚姻。他问自己,梅秀玉这样屈尊嫁给一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人,是不是跟自己的放弃有着某种关联。

  正在胡思乱想着,屋外一阵动静,玉芝和孩子们回来了。听见玉芝站在堂屋跟家礼说:“没两样嫁妆,一口箱子,几把椅子,铺的盖的。听说梅家老掌柜留给二姑娘的陪嫁,临走还叫梅秀成女人给搜出来,硬是没准她带走。”又听见士云稚声稚气地喊:“我看见梅家二娘娘哭了。”玉芝说:“到后头把菜择择。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言。”家礼说:“你们女人就喜欢赶这种热闹。叫你不去的,你连饭都不做,还是跑去了。”玉芝说:“去看看咋啦?”家礼没好气地说:“梅秀成嫁妹子,连个喜帖都没给我送,你跑那儿去,叫人家撞见,脸面上咋下得来。”玉芝说:“这事儿不都怪老二把人得罪了……”声音到这儿突然没了,然后是杂沓的脚步声从天井往后院儿去了。

  做好了饭,玉芝叫士云:“去喊你二爹吃饭。”士云站在门口叫了几声不见反应,把门推开,屋里是空的。玉芝问家礼:“你不说回来了吗?咋不见人?”家礼也跑到门口看看,回来说:“许是听了你那句话,气走了。”玉芝不高兴地说:“我一句话他就气了,他自己说了多少怄人的话咋不想想。”

  家义回到学校,独自呆在宿舍里,默默无言地坐了很久。已经是晚秋了,学校里的紫桐树开始一片片地掉叶子,一地的枯叶,被风一吹,哗哗啦啦地像鬼在追着跑。他从抽屉里找出口琴幽幽地吹着,吹的是《 平沙落雁 》。舒缓的琴声飘出窗外,与大殿檐角的风铃声融合在一起,飘飘渺渺地在夜色里缭绕。那个阳光明媚的后花园,在他的记忆里永远失去了色彩,变成一部老旧的无声黑白电影。

  冉老师正在隔壁看书。听见琴声,在心里思忖:“汪老师今天真是怪了,口琴吹得这么至情至性。”

  没过多久,阚书记通知家义,组织上经过长期考察,认为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共产党员的资格,准备吸收他为预备党员。家义像站在一团红光里,感觉到一种奇妙的轻松,甚至有点儿晕眩。过去他一直认为阚书记是红光里的人,自己则始终被一团灰雾笼罩,现在他终于可以跟阚书记站在一起。他完成了脱胎换骨的涅。阚书记说:“大家对你的工作没有意见,只是觉得你跟家里的关系过于密切。你是不是时常回去?”家义老老实实回答:“家里有时捎信让我回去吃饭,逢年过节也回去看看。”阚书记说:“学校食堂也不错嘛,宿舍也给你分了,生活都挺方便的。”家义心里一沉,点头说:“我明白了。”阚书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一年多,我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不容易,要珍惜呀!”家义感动地使劲儿点头,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

  益生堂 第一章(24)

  当天他就回家搬铺盖。家礼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家义不想解释,只说:“往后我就在学校吃住,没事儿不再回来了。”家礼问:“为啥?”家义敷衍道:“学校最近太忙,一天到晚不是开会,就是学习,没时间回来。”家礼说:“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家义说:“学校有食堂,伙食不错。”

  家礼心里直犯嘀咕,怕家义是和自己记仇才出此下策,却又不好拿这话去问。心里虽然疑惑,却知道留也留不住,灰着脸说:“你说咋的就咋的吧,屋里藤条箱子还有,你拿两个去装衣服,装书。椅子也可以搬两把过去,来了同事,好有个地方安顿。”家义说:“桌椅学校都配的有。我也没有几件衣服,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放,用不着那么讲究。”家礼不明白,说道:“没有就算了,有现成的,为啥不拿?”家义被问得难以招架,干脆埋头收拾东西,啥话都不说了。

  家礼被冷在一边儿,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隐约觉得和家义之间已隔着一道天堑,心里不免怅惘。他从家义屋里出来,站在天井的檐下,想到父亲临终的一幕,竟忍不住落了泪。

  临出门时,家义说:“学校如今管得紧,你们往后少去,有事儿叫士云她们找我就行。”玉芝瞥一眼家礼,脸色有些不好看。家礼说:“你好好工作,我们不去麻烦你。”

  从益生堂拎着被子出来,家义没有回头。梅秀玉出嫁了,他把自己也从老屋里嫁了出来,从此割断与益生堂之间牵连着的那根脐带。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了,他将不再和那些麻烦纠缠在一起。他现在不再是一个普通教师,而是一个党员。他须得做出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玉芝到他屋里看了看,出来跟家礼说:“他就拿了两床被子,别的啥都没要。”家礼呼噜呼噜抽着水烟,半天才说:“他这叫净身出户。”玉芝说:“你没问问到底为啥。”家礼说:“我懒得问。问了,他也未必跟我说实话。”玉芝说:“外人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把他撵出去的。”家礼说:“如今还有谁跟你讲这些。你只记住,这个二弟再不是从前那个二弟了。”

  9

  日子平静了一段。阚书记对家义的举止显然很是欣赏,会上会下都不掩饰对他的赞许。就在家义完全放松的时候,家贞突然从天而降,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他正在屋里备课,门外有人喊:“汪老师,有人找。”他一边应着,一边出去,意外看见家贞戴着一顶破草帽站在台阶下面。帽檐压得很低。已是深秋,她却戴着草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带路的老师指着他对家贞说:“这就是汪老师。”转头又问家义:“这是你姐?”家义唔唔两声,赶紧把家贞让进屋。

  家贞的模样大变,一件衣服上缀了好几块补丁,裤子短得露出两只脚踝骨。破草帽取下来,两手握了贴在胸前。一双眼睛半抬不抬的,只盯着人的腿和脚看。她虽说比家慧小三四岁,个头却比她要大些,两人的五官长得很像,乍一看,不用挑明,就能知道是一母所生的亲姊妹。可再一细看,家贞脸上的哪个部位又都比家慧要略大些,家慧的鼻、眼、口偏是样样长得恰到好处,到她这儿一放,整个走了形。加上秉性脾气也比家慧要略逊一筹,真好比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陶器,仅仅差了那么一丁点儿火候,就弄得一个精致,一个粗糙。

  没等家贞坐下,家义慌乱地问:“你咋找到这儿来了?谁跟你说我住在这儿?”家贞贴墙站着,怯生生地答道:“我去过屋里,嫂子说你搬到学校来住了。”家义用自己的搪瓷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问道:“天又不热,你戴个草帽做啥?”家贞窘迫地捏着帽檐儿,说:“习惯了。”她把草帽往胳肢窝底下一夹,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一边用袖口擦嘴一边说:“走了这一路,可把我渴坏了。”

  家义接过杯子搁在桌上,问道:“你找我有事儿?”家贞这才看出家义的冷淡,脸上现出张皇失措的表情,说:“没啥大事儿,就是想来你这儿看看。”家义皱着眉头说:“我这儿有啥好看的。真没啥事儿,你就赶紧回去吧。”

  家贞像不相信似的盯着家义,嘴唇都哆嗦起来,问道:“姐到你这儿来,屁股还没挨凳子,你就撵姐走?”她的脸扭曲着,眼睛里一下子漾满了泪水。

  家义看看门外,惊慌地连连对她摆着手,用近乎央求的口气制止她:“你快别哭了。我哪儿是撵你走啊,你不知道学校管得有多紧,有啥事快说吧。”

  家贞扯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说道:“你姐夫屙血,再拖下去怕不行了,我想问你借两个钱。”家义心里松了口气,说:“就这事儿啊。你要多少?”家贞听他这一问,脸上的神情才略微有些舒展,试探地问:“两三块行吧?”

  家义忙说:“行,行,我给你五块钱。”手刚伸进兜里,眼睛的余光瞥见门外站着几个人,正探头探脑往屋里张望,其中就有时常在会上给他提意见的岳老师,一个比谁都正派,看谁都不顺眼的女人。他心里一个激灵,发热的脑子立时冷下来,准备掏钱的手,像被蛇咬住的老鼠,缩在兜里再也动弹不得。他问家贞:“你咋想到来找我借钱?”家贞把草帽在手里快捏成一个卷,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就你还没啥负担。”

  益生堂 第一章(25)

  家义痛苦地踌躇着,恨不得能有孙悟空那样的隐身术,可以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或是化成一只虫子,进到家贞的肚子里和她说话。这个时候,他不便关门,开着门,又不便给钱。深秋的天气,他的鼻子上竟然已经有了毛毛汗。他听见自己跟自己撒谎说:“我这个月还没开支,拿不出钱,你再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家贞的嘴唇像两片风中的叶子抖颤不已,目光里带着绝望和震惊,问道:“在你这儿都想不出办法,我还能去哪儿?”家义脑子里嗡嗡直响,硬着头皮说:“我实在是没有。张家咋样?他们那边不能帮你?”家贞摇摇头,撩起衣服的前襟把脸上的眼泪擦干,重新戴上草帽,说道:“我今儿来找你,对谁你也别说。”她的声音很冷,听得家义身上起了一阵寒颤。“五姐,你别怪我,我是真想不出办法。”

  家贞哭似的凄惨一笑,说道:“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的命不好。我忘了老话说的天干不望瓦片云,饿死不望娘家人。”走到门口又站住脚,背着身说:“从今往后,你就当我这个五姐已经死了。”出门时,她的左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体扑跌出去。家义在屋里一声惊呼没喊出来,家贞已经踉跄着冲下两步台阶,幸好在石头场子里站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家义默默地看着家贞在视线里消失,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站在屋里,一步都动弹不得。

  家贞低着头一口气走出学校,站在牌楼下面,四顾茫然,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出进的学生、老师都诧异地打量她,更使她无所适从。她把帽檐拉得盖住眼睛,想了想,决定去找益生堂原来的坐堂医生章达宣。

  茅山开药铺有三种经营方式,一种只卖药,不行医;一种卖药兼行医;还有一种自己不行医,但在前堂设一案桌,请医上门诊病。这种叫坐堂医生。请不请坐堂医生,要看药铺的实力。他们和药家构成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医术好,来看病的人多,药铺就能多卖药。药品好,货真价实,医生开出的方子才能保证疗效,上门求诊的人才会超出同行。坐堂医生一般家在乡下,平日在铺子里吃住,逢年节才能回一趟家。也有的医生家在县城,早上吃过饭,就到某间药铺坐着喝茶,聊天。来人看病就看,有人请出诊就出诊。到时间回自己家吃饭,饭后再来。章达宣就属于这后一种情况。他是汪耀宗舅母的内侄,原在茅山商家集资兴办的慈善机构众善堂当坐堂医生。众善堂解散,他遂进了益生堂。因为医术好,人称章大仙,本名倒几乎被人忘了。他有个不丢人的嗜好:爱喝酒。而且一喝必醉,诊病的几个钱都用来换了酒,茅山很多人背后都叫他“酒盅里的医生”。所幸找他看病的人多,钱去了总有来的,他倒没为钱窘迫过。只是手里没有存钱,挂牌行医难以办到。他的性情又是天马行空,不愿为世事所累,当个坐堂医生,不受羁绊又衣食无忧,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此人通经史,爱说笑,风趣幽默,为人耿介,又少循规蹈矩,高下人等都有交往,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茅山很多脍炙人口的打油诗都是他的创造。

  他右脚有点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也有人背地里称他章瘸子。茅山第一家照相馆开张那天,他第一个跑去照了相。照片洗出来,左看右看,横竖说不是自己,要求退钱。照相人知道他的脾气,嘻哈笑闹着,并不和他认真。他当下提笔就在照片背后写了一行小楷:是我非我,非我是我。是我何不理我?是我脚何不跛?写好了,揣在怀里,到处找朋友打趣。夫人说他:“你咋不怕丑?”他说:“丑的是他,与我何干。”

  五四年冬,章达宣离开益生堂,回到家里给人看病。但在感情上,他和益生堂依然有着很深的牵连。家礼晚上关了铺子,也会隔三差五地揣上点酒,敲开他的门,两人就着一点花生米或是酸萝卜对饮。他一直住在祖上留下来的房子里。祖业在他手里没有得到拓展,也没有被他糟蹋。

  家贞进门,他正在堂屋给人看病。家贞虽然戴着草帽,却被他一眼认出来。他右手三个指头放在病人腕上,微合双目,对家贞不易觉察地点点头。家贞把草帽拉得更低些,扣在眉头上,在墙角找个凳子坐下。听见章达宣对病人说:“你这是因气温下降,上焦燥化,导致久咳不愈。”遂开了方子,交待如何用药。病人连声称谢走了。章达宣示意家贞随他进厢房说话。

  进了屋,章达宣对着门外喊:“倒杯茶来。”他指指靠门口的一把椅子说:“坐呀。”自己则坐在桌前的一只凳子上。家贞把草帽取下来搁在腿上,在椅子上落下半边屁股。

  章达宣发现,几年不见,家贞变了许多。皮肤粗糙,干涩,唇色发暗,眼睛下面明显地带着两块阴影。这是长期精神抑郁、睡眠不足的征象。章达宣问:“屋里都还好吗?”家贞说:“多谢你费心,屋里都还好。”章达宣又问:“没回益生堂看看?”家贞说:“还没顾上。”

  章达宣的小女儿国平端着一杯茶进来。家贞接了,也顾不得水烫不烫,端起来就是一大口,到了嘴里吸溜两下赶紧咽下去,舌头还是被烫木了,从嗓子到胃里也是热辣辣地。

  章达宣问:“找我有事儿?”他猜测家贞是为病而来,否则不会不去益生堂而贸然登他的家门。家贞说:“我们当家的屙血,吃了好些药都不见好,求你救他一命。”章达宣说:“咋不领来看看?”家贞说:“他病得走不动,我们也怕给人添累赘。我们如今……从老屋里搬出来了。”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章达宣装做没听见,问道:“他是屙完屎后屙血,还是屙屎前?”家贞说:“是在后。”

  益生堂 第一章(26)

  章达宣点点头,微合双目想了一会儿,就从抽屉里找出纸开方子。开完了,递给家贞。方子上有生地、甘草、白芍、当归、黄芩,还有其他几味药。家贞接在手里,看过了,想说什么,又犹豫着不能开口,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章达宣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儿,笑着问:“咋的?啥药用得不对?”他知道家贞在家时,有时也帮着制药,对药名药理都粗通一些。家贞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章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我连半个子儿都拿不出。”她窘得满脸通红,在家义那儿受到的羞辱还在心里压着没有消失,现在又不得不在从小熟悉的长辈面前露怯。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杯子里的茶水,借以忍回快要冲出嗓子的哭声。

  章达宣立刻对着屋外喊:“倒水。”国平应声进来。章达宣把方子递给她,说道:“你去益生堂跑一趟,照这个方子抓五服药。就说是我要的,记上账,别的啥话不说,快去快回。”国平接了方子,二话不说就走了。

  不大会儿工夫,国平转回来,手里提着五服药。家贞一看,正是益生堂的药包子。方方正正,用麻线一摞扎着,不漏药,不散包。包药的纸拿回去,两折四层,用水浸湿了,扣在药罐口上,不大不小,代做盖子,煎煮时既能漏气,又不药水。她在家时,不知看过多少这样的药包子。万没料到有一天,她吃益生堂的药,会付不起钱。

  章达宣问国平:“谁给你抓的药?”国平瞟了家贞一眼,说道:“是汪大哥。”章达宣说:“他没问你啥?”国平说:“没有。我说是你要的,他啥也没问。”

  章达宣找出一张旧报纸,把药再包一层,这才递给家贞。“药拿回去按时吃,这五服药下去,他应该没事了。”

  家贞没想到柳暗花明,还能从章达宣这儿拿到救命的药,一时悲喜交加感激不尽。章达宣把她送到门口,说:“天凉了,你穿得太少。”家贞故作轻松地带泪一笑,说道:“春捂秋冻呗。”章达宣指指她脚下,叮嘱道:“有门槛,过细。”家贞的身影拐过街角不见了,章达宣突然一拍脑袋:“哎哟,看我这老糊涂!家贞大概还没吃饭呢。”

  家贞那边儿还没到家,这边儿学校已经沸沸扬扬传开她找家义的事情。话传到阚书记耳朵里,阚书记立刻把家义叫到自己办公室谈话。

  家义看见阚书记恨铁不成钢似的摇着头,脑袋嗡的一声,人就蒙了。

  阚书记摇了半天头,才言辞恳切地开口说道:“小汪老师,你真糊涂!我平常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打水漂了?”家义像学生似的坐着,不敢抬头,也不作辩解。阚书记说:“这样吧,我召集个会,你在会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这回能不能在群众面前过关,就看你自己的态度了。”

  会场设在文庙。阚书记讲完开场白,轮到家义自己起来做检查。中午从阚书记办公室出来,他脑袋一直蒙着还没清醒,又是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检讨错误,本来想好的词一下全忘了,憋了半天张不开口,一张口说的竟是:“我姐夫病了,我姐来找我是想借点钱……”

  他的话音还没落,岳老师就站起来,很干脆地打断他。“一个扫地出门的地主,你还叫他姐夫?说明你跟那个家庭还是藕断丝连嘛。”家义赶紧解释道:“口误,口误。”岳老师穷追不舍:“你真的没给她钱?亲姐姐上门要钱你会不给?”家义说:“对天发誓,我真的没给。我已经背叛了家庭,他们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有人就反驳:“没有关系你还让她进门?”家义辩解说:“进是进了,可我既没给钱,也没说别的,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让她进门的事儿不对,阚书记已经批评我了。我作检讨。”岳老师尖着嗓子问:“你是新社会的人民教师,暗地里还在和地主婆来往。你的屁股坐到哪去了?”

  家义平常最不喜欢和她接近,觉得她表面正经,内里轻佻,对她总是退避三舍。这时听见她话说得不中听,忍不住小声顶她一句:“你说我屁股坐到哪儿了?除了坐在该坐的地方,我没往别的地方坐过。”

  岳老师气得两道眉毛直竖起来,指着家义说:“你、你、你太不像话!简直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地主阶级的本性一点儿没改。”

  阚书记一看局面有些像骂街了,赶紧出来圆场说:“汪家义同志在这件事儿上是非常糊涂,但是他今天的态度很好,对自己犯的错误没有遮遮掩掩,而且据我了解,他确实没有给姐姐钱。这说明啥问题?说明他还是有一定的觉悟。当然喽,我们也希望他吸取教训,今后再不犯类似的错误。”

  旁边有人一看书记明显在替家义说话,忙站起来说:“岳老师有些地方也需要注意,比如前两天她骂一个工农学生是猪,就说明她对贫下中农缺乏感情。”会议的矛头戏剧性地转向岳老师,家义悄悄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家义在街上碰到玉芝。玉芝问他:“五姑娘上街,到屋里来问起你,我说你搬到学校去住了,她没去找你吧?”家义假装糊涂,说道:“没有啊,她啥时候回来的?”玉芝说:“有些日子了。问她有啥事儿没,她说没有。那天正好你大哥又不在屋里,我留她吃饭,她也不留。”家义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不留就不留吧,总不是屋里有事儿,急着回去。”玉芝说:“造孽哟。那天进门,喊我半天,我都没敢认。又瘦又黑,老苍苍的,哪像三四十的人?”家义窘迫地岔开话,问道:“你这是去哪儿?”玉芝说:“弄点豆腐渣,你大哥要吃合渣汤。你也回来吃吧。”家义连说:“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

  益生堂 第一章(27)

  10

  一九五六年的新年快要到了。一进腊月,人们都守着火盆不愿离开。腊月初八,玉芝凑齐了糯米、小米、黄豆、绿豆、红豆、花生、红枣、板栗、莲子等###样杂粮,煮了一大锅腊八粥。又去街上割了两斤肉,让士云去请家义回来吃饭。家义说学校有事,没有回来。转眼就到了二十三,过小年了。今年家家敬灶神都有些马虎。玉芝做了几样小菜,酌了一小壶酒,由家礼一个人侍奉灶王爷吃喝完毕,等着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士云吃过饭,说是有事,独自出去了。士霞和士兰围着玉芝打转,等着吃灶饼。玉芝跟士霞说:“今天过小年,你去学校叫二爹回来吃饭。”士霞说:“叫士兰去吧,她最小,跑得快。”灶饼还没有吃到嘴,她不愿意离开。士兰赶紧说:“我才不去呢。你不就是想等我走了,一个人吃灶饼。”玉芝叨唠说:“大懒使小懒,使得翻白眼。一个个就会吃,啥事儿都指望不上。士霞明后年就要去中学念书,还指着二爹照顾呢,叫你喊他吃个饭都不愿意。”

  家礼正从阁楼上往下搬东西。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过完小年,就要开始打扫厅堂准备过年了。雕花高背靠椅和雕花茶几平常都在楼上堆着,现在要搬下来,擦洗干净后在堂屋里摆放整齐。这套家具,是汪耀宗在世时置办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木,雕着寿桃、蝙蝠。蝙蝠嘴里叼有两枚铜钱,寓意福在眼前。家具很沉,搬动很是费力。过去都是家礼和家义两人做这件事,现在家义不回来,家礼只能找孩子打下手。正巧看见士云进门,就喊她过去帮忙。

  士云吃力地接过家礼从楼梯上递下来的椅子,不以为然地说:“这么重的东西,何苦要年年搬上搬下,不如放在楼下省事。”家礼说:“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传家宝,天天摆着,还不两下就被你们弄坏了。”士云蹭了一身灰,不高兴地说:“我咋看不出是啥好东西。”用手在茶几上一抹,把手翻过来亮给家礼看,说:“都是灰。”

  玉芝过来说:“士云,还是你去喊二爹,两个小的,一个都使不动。”士云说:“他不是说了学校有食堂嘛。”家礼说:“他不回来就算了,何必跑一趟又一趟的。”玉芝说:“今儿不是过小年吗?”

  士云去了不大会儿,一个人回来了。玉芝问:“咋的,还是不回来?”士云说:“屋里没人,门锁了。”玉芝说:“学校放假了,他能去哪儿?”家礼说:“人家现如今是国家干部,去哪儿不一定要叫你知道。不用等他,吃了饭还有好些事儿要做呢。”士霞、士兰早已对灶饼垂涎欲滴,听了这句话,飞快跑到灶屋里,一人抢了一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因为有灶饼,特别得到孩子们的喜爱。

  一家人正吃着饭,章达宣一瘸一拐地从外头进来,笑着说:“哟,都在吃灶王爷的好东西。”玉芝起身说:“章伯,你吃了没?快来烤火。”她搬了把椅子,放在火盆边,请章达宣坐。

  家礼问:“年货都办齐了吧?”章达宣在椅子上坐下,脸上泛着一层微醺的红晕,说道:“都是他们在弄,我一概不管。只要不少了我的酒喝就行。”他把手上的纸包递给玉芝。“这是块腊肉,留着过年给孩子们打牙祭。”

  玉芝客套道:“你留着自己吃呀,有啥好东西都想着我们。”章达宣说:“前一阵子,紫云乡来个男人看病,说是天一黑,眼睛就看不清东西,吃了不少方子都不见好,进城找我开了十几服药。前两天来,说是好了,非要送两块腊肉谢我。”

  家礼一拍腿,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这儿也有点好东西,一直?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