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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螺旋(耽美)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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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每个班代都知道的事情。
然而——
“别担心别担心。你看,那个樱坂还不是对筱宫言听计从?”
“也~对。比起樱坂,葛城只能算可爱的黄金鼠吧?”
听到这儿,尚人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结论到底是从哪儿推断出来的啊……尚人不懂。包括同班同学在内,看样子周围全认为能在野地猛虎脖子上挂“铃铛”的人,非尚人莫属。
大家都太高估他了。
不。
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没有根据的谣言传得特别快呢……。尚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相信谁都知道,樱坂并非省油的灯。到处散播这种空穴来风的传言,究竟有什么好玩?——尚人实在不明白。
尽管如此。
在得知传言出处竟是代表委员会那件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口耳相传之后,居然会夸大到那种程度。
(…唉唉唉……我根本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难道……是广濑他们在搞鬼——应该不会吧?)
尚人下意识弯腰,伫在原地抱着头。
说真的。
其实尚人和樱坂并不如旁人想象中那么好。
——或者该说,撇开尚人不论,樱坂根本连个可以在午休时间打打闹闹的朋友都没有。
樱坂原本就是孤傲的一匹狼,比起无法和同班同学沟通的“外星人”,反倒更像将一切默默看在眼里的“首领”。
二年七班的班代——倘若没有这头衔,尚人大概也会是敬樱坂而远之的大多数人之一吧。
说得极端一点,若非同为班代表,有些公务必须一同执行,否则不论在学或私人时间,尚人和樱坂应该会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吧。
不仅如此。
坦白说,更基本的问题是,尚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和樱坂相处。
挺拔的体格,还有冷漠淡然气质,怎么看都带有哥哥雅纪的影子。
其实不只是樱坂。自从被雅纪侵犯,有阵子尚人一看到个子高挑、体格精实的男人,便会莫名地吓到腿软。
那已是属于潜意识层面,只有尚人自己才能体会的恐惧感。
如今,情况虽然有所改善,但尚人还是害怕人多拥挤的地方。而且,只要樱坂突然站在背后,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这种下意识抗拒的心情,平时尚人都能隐藏得宜,但有时一不小心……还是会在脸上泄露了心事。
证据就是,每次都是尚人主动找樱坂说话,而对方的回答也相当简单明了。至于樱坂指名要尚人前来谈事情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会变成“在樱坂脖子挂铃铛的最佳人选”——呢?尚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樱坂大概从没想到,自己会被传成那个样子吧……不对,搞不好这传言根本不曾传入樱坂耳中。想到这儿,尚人的心情不禁有点复杂。
要是猜得没错,这表示樱坂根本没兴趣理睬别人的闲事。
这是因为两人的价值观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还是他纯粹觉得和他人交往很麻烦?
抑或是,同年纪的尚人等人太过幼稚,根本不够格当他的商量对象?
若说樱坂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拉开自己和别人的距离,那么尚人正好相反,他是故意在自己和人群间拉开一条界线的。
“那世界”和“这世界”——中间有一条分明的线。
对尚人而言,那条界线便是翔南高校的校园生活。
因此。
他关上不希望有任何人踏入的“禁区”门扉,上了锁。这样子就没有人能够进来了。并且,确认那道门已经牢牢锁上后,尚人才能回到“那世界”,戴上面具继续扮演普通的高中生。
交往也是点到为止……。包含家庭状况在内,他不希望任何人碰触他的内心。
所以,尚人虽然和谁都处得来,却没有在下课后一同消磨时间的挚友。这一点,樱坂当然也一样。
话虽如此——
在班上,尚人之所以能幸免于被孤立或埋没,原因在于彬彬有礼的言行举止。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性格竟会和樱坂如此契合。诚如同班同学所说,光是尚人的存在,便能中和樱坂给人的压迫感。因此,大家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两人搭在一起。
基本上,尚人对人并无好恶之心。
更何况,他那不带一丝强迫的亲切语调,任谁听了都很舒服。
“山下,你说樱坂只肯听我的意见……。其实,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喔。”
“耶…?是吗?”
“樱坂的耳朵一听到不喜欢听的事情,就会变成左耳进右耳出。”
光凭淡然的打趣口吻,便能让大家折服。
“居然妄想调教我们班的可鲁贝洛斯,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瞬间,山下仿佛吃了一拳似地张大嘴巴,中野则是噗地笑了出来。
接着,中野不断抖动肩膀大笑。
“好……非常好,筱宫。你居然能一本正经地开那种玩笑……还真是有一套哪。”
豪爽地猛拍尚人背脊。
“等一下,中野……会痛耶。”
尚人明显地皱起眉头。
似乎错失发笑良机的山下,斜眼瞅着两人打打闹闹。然后没好气地说:
“能够正经八百开这种玩笑的人,大概也只有筱宫一个了。”
另一方面,好像笑穴被踩到的中野,则是得寸进尺地大爆妄想。
“调教樱坂啊……可恶,我也好像尝试一次看看说。”
不过,山下完全无法融入他们的笑谈–
“说真的,不开玩笑。我觉得若是筱宫出面的话,葛城应该会听吧……”
坚持自己的立场到底。
“算了,希望在下次会议之前,他们的脑袋可以冷静下来。”
对于中野中肯的发言,尚人和山下深深地点头。之后,他们各自打开脚踏车的锁,离开了西门。
此时——
“那个……请问一下。”
冷不防有人出声叫住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筱宫……尚人。——就是你吧?”
一名没见过的少女,指名道姓要找尚人。
(咦…?——找我的?)
无法掩饰心中讶异的尚人,张大了眼睛。
中野用手肘撞撞尚人腰侧,悄声问道:
“喂、筱宫,她是谁啊?”
但是,“她是谁?”——问他也是白问。尚人不记得自己曾看过这女孩。
“不……我也不知道……”
尚人吞吞吐吐地说。
“那身制服……我记得是岭仓的紫女中吧?”
山下语中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顿时,连中野也挺出了身子。
“咦?真的吗?”
然而——
“紫……女中?”
尚人对那方面毫无研究,就算听到“岭仓的紫女中”,心里还是没半点头绪。
以国中·高中·短大一贯教育驰名的紫女学院,是私立女子高中的第一志愿名校。近百分之百的学生都是从国中部直升上来的,从校外招考的学生不过三十几人,只够编成一班,是升学窄门中的窄门。
“咦咦咦,筱宫,你不知道吗?紫女中就是这一带最有名的贵族女中啊。”
“没错。听说不管成绩再怎么优秀,如果长得其貌不扬,面试还是会被毫不留情地刷下来。”
因此,紫女中也是部分男高中生的联谊首选对象。
(等一下……你们的态度未免也太那个了吧?)
尚人一边在心里打量,一边重新将少女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依一般标准来说,那女孩的确长得满可爱的……大概吧。不过尚人从懂事以来,眼睛早已看惯雅纪或沙也加那种华丽的美貌,因此心中并不像山下或中野那样有所悸动。
反倒是,为什么一个没见过的别校女生,会知道自己的全名——这疑问更让他在意。
“你找我……有事吗?”
尚人不自觉地投以怀疑的视线。
于是,那女孩眨也不眨眼睛,目光强硬地回视尚人。说道:
“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之后,那女孩有所指地瞄了瞄兴致勃勃的山下和中野,又再加强自己的语气。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你……单独谈谈。”
中野和山下——被人拐个弯说是电灯泡。他校女生特意来校门等人,而且还指名道姓专找某人,由此可见,她一定是来告白的。因此,两人当然要装出好哥哥的模样,不仅如此——
“啊……对喔。说的也是……。那、筱宫,我们先回去了。”
甚至还一把抓住尚人肩头,在他耳边快速说道:
“加油,祝你把妹成功。”
“……啊?”
加什么油?把什么妹啊——尚人愣在原地,脸上浮现困惑的神情。
“紫女中的马子,可是最带得出场的女生喔?”
嘿嘿*笑后,中野便和山下一齐骑着脚踏车扬尘而去。
咦……?
(咦咦咦咦咦………)
想都没想过会遇上这种情况的尚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然后——
尴尬的沉默笼罩着被留下的尚人和女孩。
(中野……都是你,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
真悲哀啊。截至目前为止,尚人还无缘遇到这种场面。
国小也好,国中也罢。筱宫家因父亲外遇而引发的一连串家丑,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可能和家中兄妹长得十分出色、太过引人注目也有关吧。自从家里出事后,从前的羡慕眼光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欲一扫之前的自卑感似地,各种类似“别人的不行就是我的快乐”的流言、中伤,暗地里从未消失过。而传入尚人耳中的流言流语,不过是冰山的一角罢了。
还有,旁人似乎也觉得不着边际的同情反而会加深伤口,因此某些人在表面上,总是将筱宫一家人当成肿瘤看待,能不碰触最好不要碰触。
当然,对尚人而言,初恋是什么滋味……他根本无暇也无心力去关心那种青春梦想。
尽管如此。
尚人不受家庭环境影响的上进心,还是引起不少女同学爱慕。然而考虑到各种情况,当时实在没有人有勇气告白。
(…所以……果然,是那样……吗?对,可是、那种事……应该不会吧?不过——伤脑筋耶。怎么办……讨厌,都怪中野多嘴说了那些话……)
原本便半信半疑的尚人,因为这一迟疑,心跳又迸得更快速了。
此时,后方传出了刚结束社团活动女学生们开朗的笑声。尚人心中更是小鹿乱撞。
“呃…、那个……这里、不太方便……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无论如何,一直呆呆杵在原地也不是办法。
于是,那女孩似乎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身穿紫女学院制服的女孩,略微拉开一点距离,跟在推着脚踏车前进的尚人后头。
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反而更加引人侧目。证据就是经过两人身旁的翔南女学生,不时兴致勃勃地回头猛瞧,而且不知在讨论些什么似地窃窃私语。
不过,尚人完全视若无睹。甚至还觉得——
(真麻烦。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怎么处理啊……)
千头万绪之际,尚人赫然惊觉,对方又不一定是来告白的,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啊。
(我是不是笨蛋啊……)
尚人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差不多步行了五分钟,两人来到寂静无声的小公园。尚人停妥脚踏车,回过头。
可是,该说什么当开场白呢……正当尚人踌躇不前的时候,率先打破僵局的人,果然是那女孩。
“我、那个……我叫真山瑞希。”
太过紧张……其实还更像下定决心,总之女孩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真山?”
“对。”
女孩的语气,就像千斤版沉重。
不知何故,尚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个……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唔……瑞希紧咬着唇,抬起眼帘睨视尚人。
“我是真山千里的妹妹。”
“……啊?”
果然没错,瑞希并不是来向自己告白的。
不过,他对“真山”这姓氏一点印象也没有,虽然排除了被告白的可能性,但却催生出别的疑问。
然而,瑞希却仿佛认定般地出声责备尚人。
“你是明知故问吧,拜托你别装出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那样未免太……卑鄙了。”
(搞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尚人完全猜不透瑞希的用意。他愈来愈困惑了。
“我……希望姐姐能够得到幸福。”
尚人瞪大了眼睛。
霎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雅纪的脸。
(难道……)
难道,是因为雅纪在外头的风流帐……?
于是,之前的困惑又立刻转换成别种情绪。
(为什么,要特地……找我说这种事情呢?)
而且还在校门口埋伏——想到这儿,尚人干涩的喉咙流窜过一种类似痉挛的不快感。
雅纪要和“哪里的谁”做“怎样的交往”,那是雅纪个人的意愿,和尚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尚人却往往会被台风尾扫到,被迫卷入不相干的麻烦中。
因为——他是雅纪的弟弟。
罹患视野狭窄症的女性们只顾扯开嗓子张扬自己的主张,至于会不会带给尚人困扰,根本没人在意。
不过,连妹妹都派出来当说客的,尚人还是第一次碰到。
老实说。
对于替姐姐抱不平的妹妹……比起厌烦,尚人更觉得不快。
雅纪的存在,已是尚人心中的“鬼门”。如今,就连唯一一块与雅纪无关的净土,也就是学校生活,也因为他的缘故,再也无法维持清静。这就像突然有人穿着鞋,大摇大摆地闯入家门,只会让人觉得不快至极。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都是姐姐抚养我长大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姐姐能幸福。”
所以——那又怎样?
连家庭背景都搬出来的作法,只是让尚人更觉不耐烦。
感情的问题只能由当事者来解决,旁人实在没有插手的余地。
因此——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我希望你能承认他们。”
瑞希的语气愈是热烈,尚人的心情便愈是冰冷。
因为尚人知道,从来没有人可以束缚雅纪……。
可是——
“我知道你们不想承认母亲以外的人,可是,我姐姐也不想当你们的妈妈啊。再说,你们已经分居四年了,所以,应该……够了吧?”
瑞希的发言似乎和尚人的猜想有所出入,突然间……尚人意识到自己错了。
(等一下……)
当你们的妈妈——什么意思?
分居四年……。
(不是……小雅?)
那么——是谁?
真山千里,到底……和谁在相爱?
想到这里,尚人的心跳逐渐不规律地加快。
于是——
“你们的父亲……可以把筱宫先生还给我们吗?”
当瑞希以明确的语气如此诉说时,尚人仿佛迎面中了一击似地——哑口无言。
(爸…爸……?)
就某种层面来说,相对于雅纪可能成为别人的男人,完全超乎想象的事态发展,同样也带来不小震撼。
尚人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不堪。
(为…什么……)
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还得被迫面对抛家弃子不管的父亲不可?
瑞希似乎早已猜到自己的发言会给尚人带来某种程度的冲击。不过,倘若在此打退堂鼓,那么特地来到翔南拦截尚人的举动似乎就失去意义了。
“筱宫先生和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瑞希再一次强调。
接着,仿佛自我激励似地高高吊起眉梢,咄咄逼人地说:
“我能够考上紫女学院,都是托筱宫先生的福。我非常感谢他。可是,筱宫先生到现在还没办法和姐姐结婚,这样未免太奇怪了吧?虽然姐姐说,就算没入籍,自己也一样很幸福……。可是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和喜欢的人结婚,为他生孩子……。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啊。”
尚人则是……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好像有哪里坏掉了。
“真山千里”。
对于这个第一次听到的名字,尚人是何等地憎恶啊。
温柔的母亲,可亲的父亲。
引以为傲的哥哥,好胜又美丽的姐姐。
虽然调皮却不惹人讨厌的弟弟。
那种随处可见的小小幸福,今天、明天,还有后天……尚人原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父亲丢下一切,随着情妇远走高飞。
夺去筱宫家一切幸福的——女人。
将家族牵绊全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元凶——父亲的情妇。
尚人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女人的名字叫“真山千里”。
打从父亲离家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便成了家中的禁忌。
然而——
相较于没有脸孔、没有名字的情妇,把家人当垃圾般丢掉的父亲所引发的憎恨和愤怒,反倒强烈到令人目眩。
无法原谅。
——不愿原谅。
因此,唯一能做的只剩下憎恨。那时候……。
但,就连这份恨意,在忙碌的日常生活扼杀下,不知何时已随着过往记忆变得又薄又淡。
——尚人一直这么以为着。
只是——
他没想到,当时轮廓模糊不清的情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形式现身。
“真山千里”——有了名字的情妇,当场变得有血有肉,原本应已埋葬的恨意,又被点燃新的火焰,在尚人体内滚滚焚烧着。
(真山……千里。)
尚人勉勉强强从喉间挤出这名字,拳头紧握到指尖泛白。
“我姐姐迟迟无法和筱宫先生结婚,就是因为你们反对父亲再婚吧?”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岂止如此,汹涌的不快感和无以名状的恐惧感,甚至让他产生晕眩的感觉。
“可是——已经够了吧?我姐姐已经等了四年了。我认为她有权利争取自己的幸福。”
(争取幸福的——权利?)
这是从哪张嘴说出来的话?
害自己家人坠入地狱的既得利益者,没资格主张这种权利!
想到这,尚人突然连眼前那个口吐狂言的瑞希也一起恨上了……简直是恨之入骨。
他好恨。
——好恨。
可是——
“什么叫有权利幸福?你是指破坏别人的幸福,藉此成就自己的幸福吗?假借爱的名号,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少蠢了!”
从尚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冷漠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人一旦怒急攻心到某种程度,似乎会连狂吼狂叫的能量也一并丧失。
接着,瑞希狠狠地瞪大双眸,连珠炮地反驳:
“蠢的人是你们!说到底,你们就是无法接受筱宫先生选择了我姐姐,而不是你们吧?所以,你们才要阻止他们两个的婚事。拜托,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年纪那么大了,竟然连父亲的幸福都不肯放过,你们真的太差劲了!”
“无法原谅父亲选择了其他女人”
尽管这句话和真实情况有着决定性的差异,不过倒也真说中了尚人的心事。
抛家弃子,选择外遇对象的父亲,根本不值得原谅。
不过,这心情很快便被愤怒所取代。
“你……有没有说错啊?最差劲的人,应该是把别人家庭搞得支离破碎的你姐姐吧?”
尚人的视线丝毫没有动摇,笔直地注视着瑞希。
“那种只顾着和女人偷腥,抛弃家人不管的男人,早就不是我父亲了。”
顿时——
“什……”
哑口无言的瑞希,夸张地变了脸色。
“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你姐姐和我爸爸发生外遇的事?还是年纪一大把的欧吉桑,居然背着四个小孩在外面和年轻女人乱搞,把家人像垃圾一样丢掉的事?”
“姐姐……我姐姐、外遇……不可能、你不要乱说!你再乱说的话,我绝饶不了你!”
瑞希的双唇打着哆梭,故意装狠瞪着尚人。
可是那凶狠的目光,不过是在突如其来的指控之下,为了掩饰心中的半信半疑而故意装出来的伪装罢了。
“不相信的话,可以回去问你姐姐啊?唉,虽然她不可能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是了。你好像被保护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知道嘛?”
在对姐姐深信不疑的瑞希面前,活生生剥开真山千里的假面具。比起发泄已经凝结的愤怒,尚人更需要扭曲的快感。
“你说你们一起生活了四年?你有没有搞错啊?那男人离家的时候我才小学六年级耶?在这之前,他在外面就已经有女人了,起码也有六、七年了吧?啊,对喔……因为坚持不肯离婚的原配去世了,所以那男人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搬过去和你们一起生活嘛。嗯……你说什么?因为我们反对他们结婚,所以他们才白白蹉跎了四年的光阴?别傻了你。妻子去世了,可是那男人却丢下未成年的子女,和别的女人同居耶?普通人的父母做得出这种事情吗?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子,稍微思考一下应该就能发现事有蹊跷吧?”
当自己家人沉沦深渊时,眼前这女孩正毫不知情地玩着幸福的办家家酒游戏。
真想折磨她……不知道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真山瑞希,你能够体会有一天父亲突然和情妇远走高飞,可是家人却被撇下来不管的心情吗?你不可能会明白吧。因为当我们跌落到不幸深渊的时候,你正和那些人玩着愉快的家人游戏呢。”
尚人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尽管理性明白这不过是迁怒罢了,可是翻腾的负面情感不允许尚人点到为止。
“紫女学院是私立贵族女中吧?了不起啊。当我们付不出营养午餐费和学费的时候……当我们好几个月缴不出钱、生活捉襟见肘的时候,你们似乎正过着锦衣玉食、和乐融融的日子嘛。”
每月必到的——未缴纳通知书。
贫穷让人可耻。
国中开学典礼,每个人都穿上崭新制服出席。而尚人的制服,甚至书包,都是附近的毕业生留给他的。和头发长长了扎成马尾即可的沙也加不同,帮尚人剪头发一向是雅纪的任务。尽管一颗头就像狗啃似的,他却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然而。
总觉得,每个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们那种悲惨的境遇……。握着未缴纳通知书的掌心,正微微发着抖。
把身体弄坏的母亲,已经无法再帮什么忙。尽管有雅纪辍学打工努力维持家计,但是莫大的开销对失去男主人的家庭而言,仍是一大负担。
尚人和沙也加都知道家里没钱,主动放弃了教学旅行。所以,当雅纪暗地凑齐这笔钱,让弟弟妹妹可以放心去玩的时候,尚人他们真的感激到几乎哭出来。
“那男人——今天我总算明白,他有多讨厌我们了。不愿花一毛钱养育亲骨肉,却肯负担情妇妹妹的开销……我都不知道他这么慷慨呀。”
由自己口中说出来的现实,杀伤力其实是最强的。
“算了,现在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过——将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那样是不是有点自私?甚至,别人的伤痛好不容易才平复一点,现在却又突然出现胡乱批评,我都快被你弄糊涂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夫妻一旦分开,就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但是,亲子关系却不是如此。
血缘的羁绊是怎么样也切不断的。
比起自己的小孩,没有任何关联的他人妹妹,反而被捧在掌心呵护。
事实赤裸裸地摊在眼前,尚人不懂,父亲为何要如此憎恨自己……。
从前那段毫无猜疑,只是沉浸在小小幸福中的岁月,一想到说不定是用欺瞒和谎言堆砌出来的假相,尚人便感到——非常痛心。
“你……刚才说过吧。明明住在一起,却还没有入籍。那男人到底要不要再婚,说实话,我们一点兴趣也没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入籍,会不会是你姐姐……害怕和那男人结婚后,这次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呢?”
尚人并非蓄意中伤,他纯粹只是好奇罢了。
——不对。
岂止是这样。
既然有人要在伤口上洒盐,那么他也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你姐姐亲眼见识到,好好一个筱宫家被自己弄到支离破碎。想必她已经能够充分体会到,那男人对于真正的亲人究竟有多冷淡吧?你现在似乎‘非常幸福’。这是因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任何纠葛牵绊。既然是不相干的局外人,便没有必要负担责任和义务。可是,一旦成了真正的家人,就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了吧?你姐姐或许很担心,若是和那男人结婚,生下孩子,总有一天,自己造的孽会原原本本地报复到自己身上吧?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因此。
尚人只是淡淡地放出毒液。
“我母亲被那男人害到心力交瘁,最后意外身亡。最年长的大哥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不得不舍弃自己的梦想。虽然他那么努力想要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到头来我姐姐还是得去投*爷爷。最小的弟弟因为打击过大,到现在都还拒绝上学。”
听到尚人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家丑后,瑞希脸上瞬间浮现相当受伤的神情——这点最让尚人无法原谅。
(为什么……你要露出那种……表情?你以为你有资格装成不相干的人,摆出怜悯的姿态同情我们吗?)
尚人要让瑞希彻彻底底地明瞭,她现在所谓的“幸福”,充其量只是建构在他们不幸上的海市蜃楼罢了。
“或许你们并不相信吧。但是我总认为,人究竟犯了多少罪,到了生命最后一天,一定会好好做一次结算的。”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尚人想。
“用别人的不幸换来的假幸福,只是自欺欺人的赝品罢了。”
否则,自己——这个家未免太过悲惨,实在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我不会因此诅咒你们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欸,你们就继续办家家酒,玩到尽兴的那天为止吧。可是——你别忘了,真山瑞希。你认为幸福洋溢的四年,对我们这家人来说,却是苦痛难当的四年……你可千万别忘记啊。”
时光无法倒流。
既是不能重新设定的伤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好。他希望瑞希也尝尝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楚。
“你已经不是不相关的局外人。你也是将我们害到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你别忘记!”
丢下这句话之后,尚人横跨过脚踏车,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的瑞希,离开了原地。
瑞希只是愣在原地。
之后,过了半晌。一辆机车徐徐接近瑞希。
公园禁止机车进入的规定,对方似乎视若无睹。
不过,一头金色染发的少年,竟以和嚣张外表背道而驰的温柔语气,开口询问瑞希。
“唷,瑞希。事情说完了吗?”
于是。
之前极力硬撑的气势,似乎一口气萎缩下来。
“小…俊……”
瑞希才开口回了一句,立刻紧咬着下唇,眼泪仿佛溃堤般滚滚落下。
顿时,少年原本高高吊起的眉梢,变得更加严厉了。
“那混蛋……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些有的没的?”
瑞希依旧不发一语,僵硬地摇了摇头,只是闷着头掉泪。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千言万语全淤塞在胸口,让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好的人,并不是……他。
仿佛偷袭似地,冷不防出现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现身,踩着对方的伤口,指控了一堆自以为是的罪名——全是自己不好。
——不。
若非经过这番交谈,瑞希甚至不知道,对方有过这些“伤口”。
一无所知的——自己。
因幸福而目眩,对什么都视若无睹的——自己。
然而……
真相的重量……压得瑞希完全喘不过气。瑞希甚至连赔罪的话都说不出来。
窝囊的自己……。
她只是在对忝不知耻的自己——生气。
冷到不能再冷的语气。可是,对方全身却像散发着青色火焰,仿佛一种冷到极点的怒气……。
那宛若能射穿自己的眼神——令人畏惧。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冰刀。
“怎么啦?你说啊。是那混蛋害你哭的吗?瑞希,你说啊。这样我才能帮你报仇。”
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
瑞希只是希望姐姐能得到幸福。
姐姐代替早逝的双亲将自己拉拔长大,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所以。
瑞希希望她可以和喜欢的人结婚,早日生下可爱的宝宝。然后,这一次,就可以换自己来宠爱那孩子了。没错,她是这么决定的。
多了一个家人的、幸福。
教会瑞希这点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一起生活的、他的父亲——筱宫庆辅。
可是……
(——为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谁的说法……才是真的?)
到这地步,她已经什么都弄不清楚了。擦了又掉,掉了又擦……无法抑止的泪水,无处排遣的心痛。
自己的“幸福”,竟是踩着他人尸骨而得的污物,那种事——瑞希一点都不相信。
不过——
万一,他说的话全是真的……
真希望有人出面告诉自己,说那些都是“谎言”。
然而。
他的视线、言词……全牢牢地附着在眼前、耳里,一秒也不曾离开。
质问姐姐事情的真伪——老实说,瑞希已经没有勇气了。
总觉得那么做的话,至今围绕着自己的幸福……将会消失无踪,连硝烟也不留。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将会如何……。
倏地,瑞希注意到——即便到了这个节骨眼,比起反省失态,她更担心自己的处境。
这份厚颜,让她意识到内心的丑恶。瞬间,瑞希……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一夜。
尚人虽然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实在是气昏头了,那时候才会口不择言地故意伤害瑞希。如今,这份迟来的内疚正化做恼人的刺痛,折磨着他的脑子。
早知道会后悔,当初何必出言伤她……。自虐的思虑,恼得尚人不停翻身。
(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小雅呢?可是……我该怎么开口?)
在雅纪面前,该从哪说起呢……。尚人没有头绪。
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既然如此,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引起雅纪不快。
决定了之后,尚人将棉被拉到了头顶。
三方鼎峙
晚上七点半。
一如往常,正当自己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上锁的房门传出敲门声。
接着——
“裕太,可以吃晚饭了。”
……是尚人的声音。
裕太仅是瞪向房门,也不回答。
总是如此,尚人大概也看破了吧。之后尚人什么都没说,脚步声渐渐远离。
然后。
按照惯例。
隔壁房间传出了轻微的关门声。
恐怕尚人会关在房间念书,一直到就寝之前吧。
“念那么多书,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裕太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参加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每天,花上一个钟头的时间往返学校和家里,这种按表操课的高中生涯究竟有哪里有趣呢。
而且。
就裕太所知,自从升上高中,尚人一次也没有向学校请过假。
更甚者,即使遇上可能引发土石流的大豪雨,或是刮着狂风暴雪的日子……尚人依旧如故。
就算再怎么打拼用功,依目前的家境,不见得就能上大学。
算了,反正那是尚人自己的事。好不容易可以念高中,不拿到好成绩的话实在太对不起雅纪了——等等。尚人一定是这么想的。
让裕太来说的话,比起愚昧不知变通的石头——
(那家伙就是会装乖……)
毋宁是这种感觉。
光是用讲的都会脏了他的嘴。
若是雅纪那一类的超级大帅哥,不用靠学历也能过活。可是尚人只有努力这点可取,没半点才能,他本人大概也知道这点吧。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啊……裕太想。
(他是不是有病啊?)
就是嘛,裕太嘟起嘴巴。冷不防……他轻轻咋舌。
没有任何生活能力、未成年的小鬼——而且,还赖在家里不肯面对社会的自己,实在没有资格责备尚人。
尽管裕太终于能看清这情况,不过也还是最近才做此想罢了。
(赶快把饭吃完吧……)
原因并不在于——那是尚人特地帮自己准备的晚餐。
说真的,裕太对于食物一点执著也没有。
自从家庭破碎之后,不管吃什么都不觉得“美味”。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涌现食欲。
搞不好翻滚的激怒早已将大脑烧毁,所以他才连味觉神经都坏掉了。
拜此之赐,之前他曾经因为营养失调晕倒而被送进医院。那次真是要命。
其实裕太并没有绝食的意思,也没有遭到禁食的虐待。可是身旁的大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责备雅纪,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当时,雅纪真的被激怒了——
“如果你又因为不吃东西而被送进医院,裕太,下次你可以不用回筱宫家了。你到堂森或加门爷爷那里去吧。”
对他下达最后通牒。
所以,总之,裕太决定至少要填饱肚子。
因为,雅纪曾如此冷漠地说:
“反正你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哪不都一样。”
不是那样的。
裕太是这个家的孩子。所以,他很爱这个家,也很执著。
可是,一想到父亲竟毫不留情地抛弃家人,就像在丢垃圾一样,自己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
尽管如此,要他对着尚人的脸吃饭,他实在办不到。
因为雅纪和尚人赤裸裸的情交画面,一直烙印在脑中一隅不肯离去。
看到尚人的脸就想生气,自己一定忍不住揍他。
然而裕太更担心,自己会口没遮拦地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
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疏离感。
雅纪倒也罢了,居然连尚人都背叛自己——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火大的事了。
雅纪也是,尚人也是。想问他们的问题多得像山一样。
可是,如果只能得到敷衍的辩解,那他宁愿什么都不听。裕太不愿脏了自己的耳朵。
小学四年级的夏天。到昨天为止都还深信不疑、认为绝对不会改变的世界,突然间从脚下整个翻转过来。
什么——或是谁才值得相信,已经分不清楚了。
周围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敌人。
不知不觉间,不管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不明就里的头痛,一直折磨着裕太。
末了——甚至有种反胃的感觉。
于是他懂了。像自己这样的小孩子,根本没有选择权。
所以,他才会把怒气发泄在别人身上,连自己也无法克制那股冲动。
反正父亲已经不在了,干脆把眼前一切都毁了吧。
是爸爸的错。
全部都是那家伙的错。
就这样,他学会了憎恨父亲,诅咒父亲。
至少,在他还有能力憎恨某人的时候,是不会寻死的。
裕太,想起了已逝的母亲。
母亲是否因为恨累了父亲和那女人,才会死掉的呢……。
所以,当沙也加得知母亲和雅纪间的乱伦关系,母亲心中是否也有什么地方应声而断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万一,憎恨的对象死掉了,该怎么办?
憎恨的漩涡,究竟该何去何从——裕太不是没想过。
自然而然消灭吗?
还是——在心中化脓,终有一天也会跟着腐烂?
沙也加到底属于哪一边?
知道雅纪和母亲的肉体关系后,她是怎么妥协于自己的心情……。
沙也加在得知两人不正常……应该唾弃的关系之后,选择离开筱宫家。可是,尚人却留下来了。
接着。
母亲死了。现在,尚人是雅纪的女人。
虽不似沙也加那般露骨,尚人的恋兄情结倒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哪怕被当成女人的代替品,他也甘愿?
——不对。
说不定……
他很高兴当雅纪的女人。
(是——那样吗?)
尚人那以上气不接下气的频率、低浅呼唤雅纪的声音——令人生厌。
情交的高潮,几乎听不到雅纪的声音。不绝于耳的,是尚人频频以娇声呼唤雅纪昵称的声音。
问题是,雅纪在外头根本是万人迷。再怎么说,他都犯不着找尚人来泄欲吧——裕太完全无法理解。
他只知道一个事实。和母亲上床的禽兽雅纪,选择尚人成为下一个猎物。
然后,裕太蓦地——
想到一个可能性。
如果,沙也加没有离开这个家。雅纪是否会舍弃尚人,选择沙也加呢……
(那样还好上几万倍呢。)
忍不住要这么想。但,裕太又愣住了。
(好几万倍……那、有什么好的?)
血缘相系的兄弟姊妹发生肉体关系,那种事,绝对没有人会原谅的。然而……
突然间,脑子边缘似乎掠过了——什么。
那个究竟是什么……想不起来。不,是不愿记起。裕太咬牙切齿地走出了房间。
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
雅纪结束工作回到家。想也知道,家里的灯光已经全暗了。
若是以前,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总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整个人焦虑不已。
甚至到了恶心晕眩的地步……。
一直到黑夜转变成白日之前,他都会在外面游荡。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