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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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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国清楚要发生什么事儿了。草寇出身的他,对这种生杀予夺的血洗场面早已见惯不惊。他笑笑说:“海上尉,本旅长哪点儿得罪你了?”其实这当儿他的手已经接近了裤袋边儿,那里边暗藏着一支连发的橹子,就是这只橹子,曾几次使暗算他的人功亏一篑。
桩子伯说时迟那时快一抠扳机,“突突突”一串子弹射过去,击碎了郝国伸向裤袋里的手,郝国倒地后惨叫道:“海桩子,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至于此,你要让本旅长当个明白鬼。”
桩子伯义正词严:“你炸黄河大堤,有多少老百姓将死于非命,你岂不是千古罪人?你说你该不该杀?”
郝国狡辩道:“海桩子这你就错了,本旅长是军人,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你这样杀本旅长,本旅长不服。”
桩子伯厉声呵斥:“我没工夫与你嚼舌,你去死吧,老畜生!‘见花泄’!”他随之一抠扳击,十几发子弹喷发而出,把郝国的胸脯打成了马蜂窝。
初识洪峰的场景,令桩子伯永生难忘。
远见有道岗岭逶迤,岭呈黄色未生寸草。近了才发现岭是动作着的,还伴有沉雷般的轰鸣。当听清是水响涛喧时,数米高的浪头已汹汹扑来,如眼前乍然立起一堵陡壁。
桩子伯猛打一把方向盘,掉头便逃。荡荡的开阔地上,吉普狂奔,黄水猛追,还有隆隆的浪嚣助阵。
这场拉力赛惊心动魄,结局亦很惊心动魄:当浪头一下子将吉普覆压埋蔽又抛扬起来的一刹那,桩子伯觉得吉普车像一只轻飘飘的花生壳。
“文化大革命”期间,桩子伯的土碉堡让黄泥鳅领人挖地三尺,一片斑驳的旧《中央日报》,作为梦想变天的铁证,使桩子伯在一条窄板凳上立定三个通宵。
其间,桩子伯跌倒三次,磕得额青脸肿、鼻口蹿血。
黄泥鳅还罚桩子伯将此报楷抄百份,榜示全村。桩子伯一反往日的冥顽,遂提笔命字,一丝不苟,竟废寝忘食,乐此不疲。此文是:
23.黄河大决口(3)
……茫茫黄泛区沟壑交错,沙岭起伏,蒿草遍野。漫流飞尘,愈演愈烈。一片荒烟,到处凄凉。古人云:“鸟飞不下,兽迁亡群”,“田园荒芜,庐舍为墟”。用之黄泛区不惟不甚,且只能道其十之二三,昔日中原乐土,今时人间地狱……
桩子伯说他免遭或为鱼鳖的厄运,全仗一只吉普车轮子的内胎。他顺水漂泊、懵懵懂懂记不清漂泊了多少昼夜后,被搁浅在一座荒岗上。
此处位于江苏地界,濒临洪泽湖。
折回时,正值伏天,燥热不说,还浮荡着一股股难耐的尸臭,窒人鼻息。这种气味,或稀薄,或浓烈,到处弥散,麻痹了桩子伯的味觉与鼻腔。否则这千里归途,他没准会窒息而死。他绕断路,涉泥沼,最后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才驻足距莲花山三十多华里的九龙口。
依姚佳之说,恩公祠一带是“锅底”的话,这九龙口就是“锅沿”了。此时多处的黄水已基本退去,唯这里满当当的一“锅”水,还无风三尺浪。恩公祠及莲花村全沉溺锅底,踪影不见。
唯莲花山突兀在浩渺的水域,一柱黛色的轮廓,托云擎天,巍巍壮观。
24.刷碾盘(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当郝国领人掘开黄河花园口大堤,还担心再度淤堵,急调一个炮连用平射炮对决口堤头狂轰滥炸时,盛女正在恩公祠的村头“刷碾盘”。
这是我们老家一带的风俗。
每逢大旱,恩公河两岸十八乡镇的百姓,便推举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刷洗弃置村头的碾盘。
此说纷纭,莫衷一是。有道是碾盘圆圆的为太阳,弃置村头尘封土蒙,是对基督的不恭,用清水刷干净了,是对基督的忏悔;另一种说法是:承担基督救世之命的圣神,被灰尘迷住了眼睛,看不到这方水土的河床干裂、禾苗焦枯,只有洗去灰尘,圣神才会心明眼亮救世救人。
圣神为阳,阳则刚。刷碾盘是以阴柔克阳刚。因此,对刷者的推举也就极挑剔极讲究,要贤德要貌美,还要仪态万方,温柔似水。于是,刷者也就一如耶稣基督备受尊敬,举家也随之荣光。这颇有些类似当今时髦的选美,令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正值子时,夜阑人寂。盛女一袭缟素,拎满桶清水,姗姗走向村口。她心里沸水滚烫,恩公河两岸的乡亲们一致抬举她,是因为她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心净手净一身清净,丢不掉乡亲离不开老家。
那日,灿烂的晨光穿过小白楼的窗棂照醒她时,她才意识到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清晰地记起了嚣张了一夜的暴风雨,还清晰地记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做爱历程。她是那样的亢奋,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忘情,那样的欲火难息。她要了还要,一共要了五次,直到彼此都成了一摊稀泥,才沉沉睡去。
在翻云覆雨的当儿,她一直认为是桩子,是别开生面的桩子,是异乎寻常威猛的桩子,是坚强不屈的桩子。而此刻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儿——凌乱不堪的床铺,她不着一丝的裸体,还有她的被随手弃置枕边的短衫短裤。短衫的一排扣子全掉了,短裤也从腰间撕裂了一道长口,足见当事者的迫不及待,这一切无不佐证着她有关鏖战记忆的准确无误。
此时的小白楼寂然无声。这里的清晨静悄悄,一如既往。前院诵经堂的诵经声仍隐约传来,昭示着此处的平和与宁静。
大哥已经离去,他何时离去?是悔恨离去,还是醉心离去?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她不短衫短裤主动下楼投怀送抱,或许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从这点说主要责任在她,而不在大哥。让她诧异的是,当时她的欲望何等的强烈,何等的疯狂,何等的迫不及待,何等的声情并茂,何等的山摇地动,何等的欲仙欲死……想到此,她碎心万片、痛不欲生。
她想起了桩子,相濡以沫的桩子,她开始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她想到了死,就吊死在小白楼的将军藤下。她几次已经系好了绳索,将整个身子都已悬好,只待蹬开脚下的凳子,腾空片刻后,她即可升天。一如基督教之亡灵说:或者赴天堂,或者下地狱。
让她突然改变死的初衷,仍是这个将她推向绝境的人。他披着大善大慈的外衣,以大善大慈的名义,做着所谓“大善大慈”的事。在老家恩公祠、莲花山、恩公河流域,他所到之处,人们有口皆碑,说他是现世的基督,救世主,大救星……
第四天早晨,她悄然离开了小白楼,离开了教堂,离开了祁连山,一路风尘,回到了故土恩公祠。
此刻,原野和村子朦胧一片月色,变得辽远而苍茫。连回旋在恩公河上空的莺歌,也显得雾幔笼罩含糊不清。
盛女朝碾盘跪下,磕三个响头,又仰望苍穹说:“基督呀基督,该下雨啦,下吧下吧下吧……”
然后,她起身把满桶清水倒在碾盘上,用秫秫毛扎成的扫把轻轻地刷,一步一声“下雨吧”,九步绕碾盘一周,转九九八十一圈毕。
碾盘被刷得干干净净,水渍映月,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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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刷碾盘(2)
风柔且轻,婆娑的树影中、宽展的场院里,长跪着不起的乡亲。他们紧盯着盛女晃动的身影,祈祷如咒语嗡鸣低回:耶稣基督,救世救人……
黎明时分,盛女的梦里黑云翻卷,一条巨龙啸叫腾飞。这龙金角、红睛、身黑、鳞白,在她头顶盘旋,旋起腥风、霹雳、电闪,瞬间龙箭般射下,搅得周天漏水像天河被捅破。如此往复,折腾得盛女大汗淋淋,活来死去。
盛女感悟此梦此景,曾有过一次,且丝毫不差。细想开去,是当年圣母升天节的晚上,她随梦夜游,在恩公河的波峰浪谷间,救回了放圣灯的桩子。
莫非桩子又碰到了坎坎?她猛地打个激灵,顿时满胸注铅,再无睡意。
清晨,门外依然热风似蒸。
天空高远,蔚蓝壮阔如海。
太阳尚未露脸,朝莲花山教堂、恩公祠祈雨的基督徒与香客,已密麻成阵。
盛女揣着噩梦,举止难安。有人圆说梦是反面,历书上显显标着“九日得辛,六龙治水”。鸡多不下蛋,龙多不下雨,当为“坎儿年”。
这天恰是公元1938年6月6日。
是夜,盛女刚合眼,便嗅到了浓重的雨腥。那条已经熟悉的巨龙,又在驾驭黑云,呼风唤雨……一如当年圣母升天节的晚上,依然是那道吉光引她走出噩梦。这吉光呈环状为七彩线绞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璀璨炫目。
她觉得自己仍如一片轻扬的绿悠南风,倒不失为一方乐土。
而今,涂着“红膏药”徽记的飞机常来骚扰,还撂过几次炸弹,吓得人心惊肉跳。
其中一颗在教堂前的训示碑前爆炸,整块大青石被崩了个天女散花。
唯碑面正中的四句训文完好无损:
保命铜钟,不得擅动。动了铜钟,无处逃生。
25.盛女圣为(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莲池镇坐落在恩公河的对岸,也处在“锅沿儿”上。看着黄水直往“锅”里倒,此处却连地皮也没湿。
眼下,镇中的炮楼上已竖起了膏药旗,领头的日军少佐叫小野。
水围莲花山的第三天,小野的汽艇就上来了,歪把机关枪架在高处,刺刀明晃晃地乱指乱戳,抓人抓夫派粮派款。朝后,小野像剔菜苗儿,每日两上莲花山不误,一茬儿一茬儿地剔光了十五至六十岁的男人,还掏尽了乡亲们的吃食,细粮做军用,粗粮喂战马。
莲花山成了水围的一座空营,困守着老弱病残,上千张嘴嗷嗷待哺。人们饿绿了眼,开始捋树叶儿挖草根充饥。
也就在这时,盛女又重操绝活儿,捏泥玩儿,换玉米,磨成糁糁儿救乡亲。一口三尺大锅,从早到晚灶火不停,莲花山的难民每日都有两碗粥喝。
盛女初返故里时,万福祥专程来恩公祠,见了盛女只字不提那笔陈年旧账,一口一个盛闺女,还说桩子有将帅之相他早就看出来了。盛女清楚他的花花肠子,说:“你别绕弯子了,打开窗户说亮话吧。”
万福祥说:“我还是忘不了你那一手绝活儿。如今市面上走俏泥玩儿,不愁卖不出好价钱。”
盛女扬扬残指说:“我早就不沾泥了。”
盛女改变主意是邂逅当年万利来的小伙计毕天辰之后。
小野洗劫莲花山的翌晨,盛女撑筏沿恩公河漂流而下,黄昏时分到达螺湾镇。
沿途自卖自身的不少,盛女已司空见惯。
但在老街口遇到的一位,却令盛女驻足。
少妇呈跪姿,高绾的发髻上举株灯笼草。此草窄长似韭,色墨绿,不见枯萎,上面还半亮一盏天蓝的灯笼花儿。少妇长相不俗,虽倦容菜色,眉目仍不失清秀,其抽噎泣诉,更哀怨动人。少妇说:“谁能出钱救治我重病的丈夫和儿子,我就跟谁走。做长久夫妻,或露水夫妻,或老妈子,或使唤丫头都行。”
盛女眼见:有几块钢洋滑落到少妇的脸前,一只鸡爪般的手,托起了少妇的下巴,很认真地一拧,数点指痕便留在少妇的腮颊上。随之迸出的嬉笑很枯燥,像一串风干的老丝瓜在摩擦。
盛女觉得耳熟,定睛一瞧,竟是“穿大衫戴礼帽日牛”的海鸭子。
这些年,海鸭子一直在万利来当腿子。“腿子”一如现在的推销员,东南西北地跑生意,像不着窝的兔子。小野头次登莲花山,就是海鸭子带的路。当时海鸭子引盛女到僻静处,一脸神秘地说:“大侄女,你发财的机会来了。”盛女说:“你是没忘我的一手泥巴活儿吧。”海鸭子的头点成了啄米鸡,眉喜眼笑地说:“小野少佐是个泥玩儿迷。”盛女冷着脸说:“要是不跟日本人当狗呢?也管发财?”
这会儿,盛女见少妇拾了钢洋起身跟海鸭子走时,上前拦住说:“大妹子,你可不能是狼是狗都跟。我与这人是一个村的,把他的底,他连正奶孩子的媳妇都往窑子里送,你跟他会有好果子吃?”
少妇一脸迷茫。
盛女转身瞅着被一棍打闷的海鸭子说:“睁大眼看看这活儿,值不值你这几块钢洋?”
海鸭子紧盯泥玩儿的双目为之一亮,这是尊“圣女飞天”,制作精细,花团锦簇。对泥玩儿略通一二的海鸭子清楚,凭此物自己这几块钢洋在小野那里起码能打几个翻滚……他嗔脸掩住内心的狂喜,嘟噜一句:“今儿个不该我交桃花儿运……”连忙双手抱紧“圣女飞天”走了。
随后,盛女才知毕天辰是少妇的丈夫。毕天辰已在家卧病数月,原本就无啥家底,又遇上这场大水,人祸加天灾,使他家濒临绝境。
螺湾镇距毕家庄三十多华里。一路上云掩星月,细雨空蒙。
进了少妇的宅院,盛女闻到了丝缕肉香,疑窦顿生。毕天辰果然枯缩在床,听了少妇的泣诉,他涕泪交流,一股脑儿道出万福祥阴谋霸占三义和、加害桩子伯与盛女旨在独揽莲池镇的泥玩儿业。他还说了一个细节,令盛女振聋发聩:跟泥玩儿打了几十年交道,万福祥也能捏出个人模鬼样。当年盛女携桩子出逃后,万福祥捏一女一男入了迷,捏捏想想,想想捏捏,捏了毁,毁了捏,最后竟也捏得逼真逼像,连伙计们都能一眼认出一女是盛女,一男是桩子。有一次万福祥紧盯着掌心里的一对男女,眼珠子直朝外冒烟蹿火,他的手使劲一攥,这对男女遂成一坨泥巴,从他的指缝间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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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盛女圣为(2)
少妇随着毕天辰,骂万福祥一通狼心狗肺后,才记起给盛女做饭。慌着朝厨屋进时,毕天辰一声惊叫:“宝儿他妈……”
少妇打个激灵:“你咋啦?”
毕天辰双眼惶乱:“没,没啥……”
“那你咋呼啥?”少妇转向厨屋。
“宝儿他妈!”
“你到底是咋啦?”
“面,面缸扫几回了,你,你不是不知道……”
盛女连连说:“算啦,我不饿,别做了。”
少妇说:“我在路上买了二斤麦仁,熬碗汤。”
毕天辰猛跳下床,赤脚冲到厨屋门口,伸臂拦住。
少妇嗔斥:“你疯啦天辰?”
“宝儿他妈,锅里有……”
少妇闻到了肉香,张口嗔道:“有好吃的?还不该叫咱们的大恩人吃点儿?瞅你那点儿出息!”
“宝儿他妈,那不是……”
“啥不是不是的,知道你是小气鬼!”少妇拨开毕天辰的胳臂,闯了进去。
毕天辰如根糟朽的木桩摇晃起来,盛女忙上前扶住。
“肉哇?哪来的?”少妇欢叫一声,抄起勺子捞一大块。舀汤时,勺里的一块东西倏地化为利箭,“嗖”声射来,击中了她的眼睛、头颅和灵魂。
毕天辰大放悲声:“与,与其让狗吃了……与,与其叫别人吃了……还,还不如自己……宝哇宝,我苦命的孩子哇……”
盛女认出勺子里是一截细嫩的手指。她不由惊叫一声便晕倒在地,接下来是下身大出血。当天晚上,一个男婴便呱呱啼叫着来到了人间。
三天后,盛女即从男婴的脸形五官上,认定是海水清的孽种。她咬咬牙抓起男婴就朝尿罐里溺,被撞进来的少妇苦苦拦住。少妇抱着男婴说:“这孩子的大伯是海青天,他爹海桩子也是好样儿的。这孩子将来也一定是个人物,你如何能舍得?”
盛女心如刀绞,一腔苦水,她如何倾吐?她能倾吐吗?
后来,盛女仍执意不要这孩子,数次要溺死时,都被少妇抢夺终止。
少妇见苦劝无果,只好把这孩子藏了起来,任盛女如何相求,就是不肯说出下落。
最后盛女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她此生不认这个孩子;二是毕天辰夫妇不得对任何人说出这孩子的身世;三是这孩子不许姓海!
毕天辰夫妇一口答应。
这孩子便由毕天辰夫妇一手养大成人。
这孩子日后果然了得,就是后来的莲花山县委书记毕敬业。
26.盛女圣行(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黄河大决口那年,盛女的摊儿在莲池镇街口刚一摆上,万福祥就闻见了泥气儿,像只尖鼻子老狸猫。其子面瓜亦步亦趋跟在后边,他双目依然如锥,直刺盛女的脸庞和胸脯。万福祥说:“盛闺女,山不转水转,咱爷儿俩又见面了,这能不是缘分?”
盛女说:“万老板,你这话说得就不沾边了。如今你在日本人那里是大红大紫,我是要饭花子一个,油水不掺哪。”
说话工夫,盛女出手了两只泥狗儿。乍看狗的头脸,一只极似万福祥,另一只酷肖面瓜。
万福祥和面瓜的脸上顿时涂了蜡。
仔细看,仍然是两条狗。
围观的人群中,波起“嘻嘻”响动。
盛女吆喝:“两升麦子,谁相中了拿去。”
时下粮食贵,一块钢洋一升麦子,万福祥当仁不让,丢下两块钢洋。顺手去抓泥狗儿时,不料被另一双手抢了先。万福祥脸上骤起阴云,猛然转身,一见抢先者,尴尬地嘿嘿一笑,满脸阴云随之散尽。
是日本鬼小野。
两只泥狗儿,小野一手一只。小野喜形于色,用并不通畅的中国话,对一只泥狗儿说:“你的大万的大面瓜。”又对另一只泥狗儿说:“你的小万的小面瓜。”
笑声哄起。
小野转向盛女:“你的土地爷的会捏?”
盛女点点头,抄起一坨泥,三团五捏巴,一个土地爷便跃然出手,还笑模笑样,憨态可掬。小野急持掌中,仔细端详,查不出丁点儿疏漏,竟爱不忍释。
小野急不可待地问:“你的‘千里眼’的会捏?”
盛女又是三团五捏巴,一个“千里眼”便出手了。
小野不禁喜上眉梢,连珠炮儿般的问:
“‘大刀门神’的会?”
“‘五路财神’的会?”
“‘福禄寿三星’的会?”
“‘八仙过海’的会?”
“‘降鬼钟馗’的会?”
“‘送子娘娘’的会?”
……
万福祥连忙谄媚道:“此方百姓盛传的天使临世,说的就是她。她出手的泥玩儿走俏武汉时,她才六岁,太君喜欢的华夏诸神她都精通。”
小野大喜若狂,冲盛女跷起大拇指,连声说:“你的大大的良民。华夏诸神的,我统统的要,你统统的捏,我的金票大大的给……”
盛女说:“我不要钱。”
小野忙问:“你什么的要?”
盛女说:“乡亲们在挨饿,我要粮食。”
小野转向万福祥说:“你的粮食的给,华夏诸神,我的朝你要。”
万福祥清楚小野痴迷泥玩儿的程度,亦清楚日本人对爱物是舍得花钱的。他只须转转手便是一笔横财,自然乐不可支,心想好事多磨,这棵巴望多年的摇钱树,到底栽到自家的院里来了。他为了圈牢盛女,餐餐荤素佳肴。头几天,他还心存疑虑,担心盛女溜走,熟鸭再飞,泡汤这笔生意。他严加提防,不离盛女左右,渐渐见盛女吃睡从容,活儿也做得认真,疑虑方释。
盛女随意打发着日子,眼见大“锅”里的水日日显退,终于归位恩公河。埋蔽的村庄重见天日,乡亲们又开始躬耕田间。
她手里的活儿也就随之告竣。
掐头去尾,共耗时四十五天。
其间,盛女亲随万福祥朝莲花山送两船粮食,数千口老弱妇孺再无一人饿殇。另外,她还在莲池当街架起粥棚,早晚两次赈济灾民,每日来喝粥者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耗费之巨,令万福祥叫苦不迭。好在他一毛不用拔,有日本人顶着,最终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盛女的活儿能做绝,讨得小野的欢心,他就能坐收渔利。
26.盛女圣行(2)
当数百尊华夏诸神摆满几方大案后,神气、鬼气、仙气、精气,立马充斥三间堂屋。
万福祥看在眼里,狂喜于心。
小野亦狂喜,差人精心包装,一卡车运往汉口。之后,将沿江而下,横渡东瀛,运到富士山下一个叫大阪的地方。
隔了五日,莲池发生了一桩惊天动地的事。
小野率领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包围了万家的宅院。
小野放出狼狗咬了万福祥个血肉模糊后,又连砍数十军刀,碎尸数段,大卸八块,并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日本兵还用明晃晃的刺刀挡着不让人救。
小野要的结果就是万利来和万家宅院统统化为灰烬。
镇里的人无不惊奇万分:万家一向与日本人蝇营狗苟、拉拉扯扯,这日本人哪来的恁大仇气?
结局真相出自面瓜之口。原来,面瓜在运销泥玩儿的途中,到螺湾镇的青楼里拥香偎玉,一夜风流,才得以死里逃生。他说一卡车泥玩儿运到汉口,装船时才发现全部崩裂。诸神诸鬼诸仙诸精无不臂断肢残,像一群刚经鏖战的残兵败将,全无了刚出台时那股鲜夺眼目的神气鬼气仙气精气。
盛女亦同日罹难。
日前盛女执意要走,万福祥再三劝留,均遭盛女断然拒绝,万福祥便锁盛女于大院中。大火熄灭后,大院一片废墟,到处断壁残垣。后院一间上锁的住宅,铁门铁窗依然,打开铁锁,盛女尸首横陈当门,焦黑如一截木炭。
报丧者是毕天辰,他一路哭着奔进恩公祠村时,东方刚刚破晓。
临时搭在保命岗上的茅棚和草舍尚朦胧,其间游走着轻薄的雾霭,乳白乳白的,像流云,亦如飘絮。
毕天辰的哭声随风散去,恩公祠经历了一个悲恸欲绝的早晨。
盛女的死轰动了恩公河两岸的村镇。
下葬那天,莲池镇净街,恩公祠及恩公河两岸的乡村皆空巷。
数万人为盛女披麻戴孝。
恩公河堤畔,纸钱锡箔蝶阵般翻飞。
莲花山上下,尽染孝白,哭声哀地撼天。
那年桩子伯踅回恩公祠时,比报丧的毕天辰还早两个时辰,偏偏在村口冤家路窄地遇到了查哨的民兵队长火头叔。火头叔说:“绑了这个反动军官。”
遂有人冲过来给桩子伯上了绳。审问是在恩公祠进行的,火头叔对桩子伯来了个“挂丝瓜”,就是用细绳勒紧两个中指悬空吊起。
火头叔一边操皮鞭猛抽,一边厉声呵斥:“你说啥海桩子?你赶回来是通知乡亲们朝保命岗逃命的?你说哩鳖蛋光泥蛋圆,谁个信你!”
火头叔终止审问是因为铺天盖地而来的哭声。他领人席卷而去,为盛女的后事忙活了整整三日。之后,他要处死桩子伯。刑场选在恩公河坡里,距盛女的坟仅一箭之遥。辰时行刑,他带人押桩子伯到场时,只见跪伏的人头黑压压覆严了坡堤,求情声嗡嘤哗然,此起彼伏,像滚地雷过街风:
“若不是盛女的泥玩儿救难,这场大洪水得饿死多少人啊……”
“是啊,是盛女救了我们大伙儿的命啊……”
“杀不得呀,为盛女也不能杀呀……”
“桩子与盛女是恩爱夫妻呀……”
“刚送走盛女,尸骨未寒不能戳她的心哪……”
……
火头叔心硬如铁,并不为眼前的壮景所感动。他登上祭台,挥臂喝道:“乡亲们哪,留下祸根,后患无穷啊……”他说着使个眼色,便有人递过雪亮的刺刀。他打算给桩子伯一个“围点打圆”。
这时,攒动的人群中挤出毕天辰,他冲到火头叔脸前说:“盛女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她心空高远,唯装着桩子一人,足见海桩子的品行之高,这是她让我转交给海桩子的。”
26.盛女圣行(3)
是那枚枣状的袖珍泥玩儿——亚当夏娃。
这颗枣是阳枚“亚当”,与他悬在姚佳颈下的阴枚“夏娃”配套。
桩子伯觉得愧对盛女的意笃情深,陷入极度的悲境里,如同一截挣扎不出旋涡的草木。他摆脱悲境是由于毕天辰一言九鼎,振聋发聩:“我替海桩子死,队长——是枪毙还是围点打圆?”
火头叔愕然。
随之又有数人冲上刑台:
“我也愿替桩子死!”
“杀我吧,队长!”
“围点打圆我吧,队长!”
……
当时,火头叔这个恩公祠的民兵队长,最终尊重了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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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桩子伯的绝活儿(1)
公元20世纪60年代末
一晃三十年之后,海黑头成了恩公祠的光鲜人物。
先是在镇里登台子,喝胡辣汤,吃烧饼夹肉;又到县上吃七碟子八大碗;最后一直吃到专区的大宾馆里,连海参鱿鱼猴头燕窝都品尝了。
起因是这年大学招生又兴“文化考查”,分笔试与口试。我一下子考查成了全省的头名状元。我亮了,海黑头是村革委主任,也跟着亮了。不过没亮多大一会儿,出了“白卷英雄”,我就随之熄灭了,像划过夜空的流星。
这年我十九岁,一门子心眼儿想上大学,念水利专业。考查成绩不算了,得重新推荐。海黑头掌着村里的大公章得他说话。
我在村口找到他时,他正守着一堆砖头瓦块,他的脸苦楚成了核桃。镇里布置“三忠于”,他指挥着垒了座主席台。来检查的领导痛斥他损害伟大领袖的光辉形象,责令重建。
此刻他心里正窝火无处发,一见我便鼻嘴一齐冒烟,大声说:“你也想上大学海彬?告诉你海彬,轮一百轮也挨不着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是跟谁长大的?海桩子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你海彬是在狼窝里长大的,你就是狼崽子!狼崽子!”
我落魄而归。
当晚,桩子伯推开了海黑头堂屋的门。屋里边雾气腾腾,海黑头正大口抽着闷烟,见桩子伯腋下夹个纸包,便黑了脸说:“海桩子,你休想拖我下水!我海黑头拒腐蚀永不沾,不吃你这一套——”
桩子伯冷笑着说:“你想吃我的礼?海黑头,怕你这辈子无此口福!”
海黑头不由一愣。
桩子伯仍一脸冷笑地说:“镇里的胡辣汤你还喝不喝?县里的七碟子八大碗你还吃不吃?专区的海参鱿鱼猴头燕窝你还品尝不品尝?你这村革委会主任还当不当?还想不想当再大些的革委会主任?”
海黑头经不住桩子伯这阵狂轰滥炸,头发蒙脑发涨眼花缭乱。
桩子伯这时才打开纸包,郑重地放在桌上,是尊栩栩如生的伟大领袖像。
海黑头傻了眼,心中惊叹这泥活儿真绝。
桩子伯说:“我把它放大了置在村口咋样?轰动不了全镇、全县、全专区随你处治我。要是轰动了,打响了,各地都来恩公祠参观学习,你这革委会主任会咋风光?想想吧,海黑头。”
海黑头一脸狐疑地盯着桩子伯说:“老桩子,你休想耍我的猴。我可不是当年万利来的万福祥,让人牵着鼻子走,最后引来杀身之祸。”
桩子伯不再说话,重新包好伟大领袖像,携起就走。
海黑头半蹲在椅子上,夹烟的左手捂严唇部。他目光如箭穿过缭绕的烟雾,直射桩子伯的后背,想从中窥出是否有诈,如果桩子伯走姿犹豫,或很留意背后的声音,就证###中有鬼。
不料,桩子伯气宇轩昂,步履坚毅。
海黑头觉着失算,待桩子伯快跨出堂屋门槛时,他轻唤一声:“老桩子!”
没起作用。
海黑头加大音量再唤:“老桩子!”
仍无效果。
眼看桩子伯就要走出小院了,海黑头敞开嗓门大喊一声:“老桩子!”
桩子伯仍听而不见,继续着流星大步。
桩子伯是海黑头追到大街上硬拖回来的。
桩子伯举起纸包朝砖墁地上用力一摔。
海黑头防不胜防,大惊失色道:“这是伟大领袖——你咋敢?”
桩子伯义正词严地说:“你该清楚捏泥玩儿的一句行话,摔碎的是泥巴,摔不碎的是神。”
桩子伯连摔三次,包纸稀烂,雕像竟毫无损破,依然栩栩如生。桩子伯随手置于门后的一盆水中说:“泡上三个月,也不会变形变软。”
海黑头面露喜色说:“想不到你也有手绝活儿。”
27.桩子伯的绝活儿(2)
桩子伯说:“挑明了吧,我是想用这手艺,换海彬上大学。”
海黑头说:“我不推荐海彬,你也得给我干这个事。”
桩子伯用轻蔑的目光扫一眼海黑头说:“入学通知书不到手,我连泥气儿都不会沾。要肉百十斤,要血一小盆儿,要骨头一小堆儿,随你的便!”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莲州农业大学水利系的入学通知。
不久,恩公祠举行了盛大的剪彩仪式。声声爆竹,喧天锣鼓,猎猎红旗。镇里县里专区的头面人物,还有各路取经的代表,列队井然,按部就班,填得偌大的打谷场不透风雨。
红金丝绒罩布,是在高亢嘹亮的《东方红》声中揭开的。全场庄严肃穆,人们脱帽而立,张张面孔清朗朗一色虔诚。
也就在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神圣的雕像不及接纳注目礼,就崩裂、坍塌了……
海黑头当场就被戴上了冰冷的铐子,屁股后杵着两杆七九步枪。透过密集的人群,他一眼就瞄见了桩子伯。此时桩子伯高挑一只粪篮儿,把一只“蚂蚱头”吮得津津有味儿,喷出的浓雾里,丝缕着烟精花的香气。
海黑头只字未啃桩子伯,是他清楚桩子伯成不了救命稻草。依照“过失罪”从宽判他八年,如果再添上一条重用“反革命残渣余孽”罪,刑期至少会上翻一番,没准还会敲了他的“稀饭罐子”。
海黑头在囚车里冻得猫咬脚指头时,我正坐在明亮宽敞的大教室里,极投入地凝视着黑板上的黄河水系图。
那会儿,海黑头手腕上铐子冰凉,冷风猛灌囚车。他的感觉是有尖锥在戳,最疼的部位是手指和脚趾。
囚车的正前方是信阳鸡公山下的一家劳改农场。
八年之后,海黑头重返恩公祠。他虽熬过劫难,仍对桩子伯耿耿于怀。为了一吐憋了八年的闷气,他耍了个花招儿,请桩子伯来燎锅底。
“燎锅底”就是请客吃饭,此风在我们老家一带很盛。
谁知桩子伯不给他面子,连请三次均遭拒绝。于是,海黑头掂着酒,撵上堤窨子质问:“你老桩子有啥了不起?你拿鸟的大堂?”
桩子伯说:“我不想唱戏。唱戏就得化装,戴脸谱,挺累人的。我老了,想轻松轻松。”
海黑头说:“谁跟你唱戏?活到咱这份儿上,还能再做假不成?”
桩子伯说:“这就对了。我明明从心底烦你,再与你交杯碰盏,随着酒气、肉气喷出的话,会不掺水?”
海黑头自斟自饮着说:“老桩子哇老桩子,你满腹才学、韬光养晦,应该成就一棵参天大树的。但你没有成就大事不能怪我呀,谁让你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呢?这叫时也运也命也。当然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文化大革命’中没少整治你,让你没少吃苦头。可后来你酷治我也够恶毒了。你敢说我这八年劳改,不是你精心谋划的吗?”
桩子伯端起杯,跟海黑头连碰三次说:“看来劳改农场的八大两,你没白吃,见识长了不少。”
海黑头越说话头越稠:“当劳改犯时,我才算悟出一个理儿,泥人泥人,人就是一摊泥巴,稀溜溜的软,人活着就免不了叫人揉捏。当年你曾是我手里的一坨泥巴,我想咋揉捏就咋揉捏,那种心情没准与你捏泥玩儿时一样,也是一种创作一种愉悦。后来我成了你手里的泥玩儿,你比我的手高哇,你让别人揉捏我,你连泥巴气儿都不沾,你敢说五花大绑我那天,你没有高兴得喝小酒?”
此时,姚佳的研究课题“关于江河携带泥沙的疏导与治理”,轰动了美利坚合众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决定授予姚佳金质奖章,并邀请桩子伯参加授奖仪式。
装有请柬和机票的信袋是村长吕叔接住的,他随手朝抽屉一锁就上了河堤。见了桩子伯,他兜头先浇一盆冷水说:“老桩子哇老桩子,寒冬腊月的,你的身子骨如何能满世界兜风?你要是在飞机上拉开了风箱,那里边可不让吸烟精花儿,万一把老骨头扔在大洋那边儿,盛女这几十年的坟头你不是白守了?你还是安生在堤窨子里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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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桩子伯的绝活儿(3)
吕叔破了桩子伯的劲后,摇身一变成了桩子伯。
波音747横越太平洋时,他心里还敲小鼓,担心人家不认他这壶酒钱,当众拆穿西洋景。他万没想到接机的姚佳走过来,微笑着塞给他一束康乃馨。
很快,吕叔便知道桩子伯的信早到了两天。桩子伯交代姚佳好生接待他,一定要领他好好逛逛,还说他这辈子怕就逛这一回了,说得吕叔鼻梁筋直发酸。
姚佳说:“这篇获奖论文中的一些实地材料,都是海彬帮助勘测到的。海彬能有今天,你与恩公祠的乡亲功不可没啊,这奖章不说有你的一半儿,也有你一块儿呀。”
吕叔掉着泪说:“咱恩公祠出了海彬这么个人物,值过呀。”
吕叔风光回来后像换了个人,见了桩子伯说:“看看人家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咱们算是白活了。其实咱们比起大鼻子洋人,丁点儿不差,远的不提,就说姚佳,不就盖了大鼻子洋人们的帽儿吗?我亲眼见有一个叫比克逊的大鼻子洋人,一个劲儿纠缠姚佳颈上的泥玩儿,就是那阴枚‘夏娃’,比克逊开口就给一万美金。这东西在你老桩子手里,不是小菜一碟吗?”
桩子伯说:“你是不是又想打我的主意?”
吕叔满面豪情地说:“咱们恩公祠不发泥玩儿的财,还能发啥财呢?我就想有你这把手,咱们还把泥玩儿红火起来。”
桩子伯说:“你的本意不错,让乡亲们都富起来,这是好事。但主意不行,一般化的泥玩儿,卖不上价钱,上好的泥玩儿呢,非动用莲花山的土不可。这莲花山是保命岗啊,你没有经过1938年黄河大决口?人为鱼鳖呀,要不是这保命岗,得死多少人啊,也就不会有你老吕的今天吧?”
吕叔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这几十年都没球事儿……”
桩子伯打断道:“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这恩公河发大水哩?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保命岗的土不能动!”
吕叔在飞机上点燃的上马泥玩儿业的心火,让桩子伯一瓢水给浇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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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海黑头的天才构想(5)
公元20世纪70年代末
其实,海黑头对桩子伯还暗怀另一种情绪:虽然鸡公山劳改农场的日子不堪回首,但祸兮福所倚,他在这里认识了那位曾沉河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