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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故人人似雪 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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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半天,却没有人听,她颓然把听筒放下。
定着眼看了愈来愈微弱的烛光半天,程杰还未回来。她开始担心他迷了路。窗外一片漆黑,雪儿急起来,跑出款接处跟老板说:“我恐怕程先生迷了路,我们得去找找他。”
老板也急了,心里咒道怎么那些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老是四处乱闯?
老板连忙叫伙计开车,跟雪儿一同坐在车子里,直到路尽,老板说:“现在得步行了,车子走不了。”
走了大半钟头,雪儿哇然一叫,雪地上只有她和程杰的两件大衣,程杰却人影不见。
雪儿捡起那两件铺满了雪花的大衣,惶恐地喊着:“杰!杰!你在哪儿?”
旅店老板和伙计提着强力电筒,四处照着喊着:“程先生!程先生!”
三个人喊得嗓子几乎哑了,一点回应也没有。老板对雪儿道:“看样子我们得回旅店打电话给拯救队寻人了。”
雪儿心念一动:“我们到斜坡上面的咖啡室看看。”
老板说:“这么晚,早关门啦。”
雪儿定了定神:“试试看。他知道那儿的路。要是真的迷失了,回旅店叫得拯救队来,人早已冷死了。”
老板拗不过她,一行三人踏着深及足踝的雪上斜坡,走了大约三十分钟,隐约看见一点暗淡的灯光,雪儿高声喊着:“杰,我们找你来了。”
老板说:“真的好像有灯光,奇怪。”那伙计尽职地高呼着:“程先生!程先生!”
仍是一点回音也没有。三人喊着走着,终于走到咖啡室门口。大门的防风雪钢闸早已落下,密密实实地关着,三人只好绕着走,寻找光源从哪儿来。
绕到咖啡室后面,赫然见到个玻璃粉碎的窗口,灯光便是从那儿射出来,雪儿探头一看,只见程杰大字形的伏在地上:“他在里面。”
三人爬了进去,雪儿悲喜参半,要是程杰已死,她也不能活了。老板和伙计急步跑过去探探程杰的鼻息,松了一口气,用日语对伙计说:“这小伙子喝醉了,你看那横七竖八的酒瓶。”
雪儿虽不懂日语,这时也看得见程杰身旁和桌子上,有七八个空瓶子,干邑、威士忌、毡酒、日本酒、伏特加酒、啤酒,似乎酒吧内可饮的酒都让他饮光了。
雪儿蹲在程杰身旁,轻呼他的名字,程杰根本醉得不省人事。
老板说:“怎么扛他下山?这么的混酒喝,醉到明天也不会醒。”
“我留在这儿陪他,劳烦你们了,真是十分感谢。”雪儿把两件大衣都盖在程杰身上。
老板摸程杰的额头,揉揉他的手:“只是醉了,没发烧,明早找人来扛他下山吧,我叫伙计留着陪你,我自己认得路回去。”
那伙计心里不愿意,但日本人是惯于服从上司命令的,只好连声应:“是。”
老板跨窗出去了,伙计找着了几张毯子,封住了寒风阵阵的玻璃门,又脱下自己的大衣,让雪儿穿着,缩在酒吧后边打盹去了。
雪儿惊魂甫定,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看,程杰醉卧的地方,正是三年前她常坐在那儿等他的桌子下面,不禁把冰冷的脸颊儿贴住程杰酡红的脸。抱着他轻唱着:“睡觉吧,小宝宝……”那日本伙计既冷且倦,听见这么柔美的歌声,倒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雪儿愈唱愈心酸,程杰一定有很大的痛苦,才会把酒乱喝一番,那不只是老张之死,他必有很多有口难言的心事。
天亮了,程杰还是动也不动,雪儿看守了他一整夜,扛他的人来了,旅店的伙计指手划脚地解释了一番,咖啡室的老板黑着脸孔,雪儿道:“一切损失由我们赔,对不起。”
扰攘了一番,终于把程杰送回旅店。雪儿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一夜未睡,又饱受风寒,踏进了暖洋洋的旅店,身子一阵虚浮,双膝一软,几乎昏了过去。
她也不晓得谁在搀扶她,躺在榻榻米上,只记得有人喂她吃了点热粥,盖好被子,朦朦胧胧地指着程杰说:“请照顾他……”便力不从心地昏昏然睡倒了。
休息一会儿,雪儿挣扎着张开眼睛,牵挂着程杰怎么了。一张眼,却发觉左手被人握着,侧着身躺在她对面的,原来是程杰,他微笑着,沉厚的声音低唱着:“睡觉吧,小宝宝……”
唱不了两句,“胡!”的一声便呕吐狼藉,雪儿连忙爬起身叫侍女进来,清理一塌糊涂的房间。程杰嚷着:“好辛苦。我要死了,以后也不喝酒了。”
雪儿佯怒道:“谁叫你那么顽皮,摸黑跑进去人家的地方偷酒吃了?”
程杰头痛得脑勺子好像裂成了十几片,但还是强笑着:“对不起。”雪儿望望窗外:“噫,回来时才是黎明,怎么天又黑了?”
“姑娘,你沉睡了整天呐。”程杰说。
“哼,怎么醉你不死,冷你不死!”雪儿撒娇地背转了身。
程杰一手支着头,侧躺在榻榻米上:“要是我醉死了、冷死了倒好,那么你的烦恼便全没有了。”
雪儿转过身来,看他敛容唏嘘,不像在开玩笑:“杰,你有烦恼,不跟我说跟谁说呢?难道你以为我受不了、分担不了?”
“正是。”程杰痴痴地凝视着她,喃喃地说:“正是。”
“是什么?”雪儿亦痴痴地一手支着头,痴痴地凝视着他。
“我已经结了婚。”程杰诚恳地道:“但是我知道我最爱你,甚至在结婚的一天,我也瞒不过自己。”
雪儿像冰雕般呆了,定睛地望着他,眼球向上一翻,支着头的手一软,昏了过去,程杰抱着她的上半身,捏捏她的人中,拍拍她苍白的脸颊,雪儿老是不醒。
一直支持着她的梦泡泡破了,加上日来的疲劳和风寒,她体内的气力,一下子被抽空了,她本想支撑着,还是倒下去了。
程杰急得忙叫医生,医生来了,程杰死命抱住昏迷的雪儿,旅店老板也来了,用日语咕噜咕噜地解说了一番,医生示意程杰把雪儿放下,程杰有如把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付托在医生手中。
医生检验了雪儿一会儿,替她扎了一针:“没大碍,一时虚脱,需要休息。”
医生对程杰说:“还有你。”程杰道:“我没有病。”老板慈祥地拍拍他的背,叫他听话。医生亦替他扎了一针,给了他一些药丸。
程杰对医生说:“她不醒来你不可以走。”
旅店老板用日语对医生说:“一双大猢狲!”,医生会意他说:“你们别再往外边乱跑,不然两个都会生病,回不了妈妈家啦。”
雪儿悠悠醒转,张眼只看见医生和老板的四片嘴,惊悸地叫了一声:“啊,妈妈,我怕!”
程杰一把将她拥在怀里:“雪儿,我在,别怕,别怕。”老板和医生啼笑皆非地出去了。留在室内的一片哀伤,只有室内的两个年轻人明白。
“雪儿!”程杰吻着她的脸颊,雪儿“噗嘿”地笑了,双目仍然呆滞。
“雪儿,你听见我说话吗?”程杰担心她仍然神志不清。
“杰,不要再说话。”雪儿淡淡地说。
“不,我得告诉你,”程杰道:“我要了个数次为我舍生的女子,要不是她连性命都豁出,我早已死掉,再见你不着了。”
“好伟大,我向她致敬,但不要告诉我她是谁,她在我生命中并不存在。”雪儿冷冷地道。
“雪儿,要是我不亲口对你说,我还算是男子汉吗?我不要你从别人口中知道。”程杰道。
“她知道有我这个人吗?”雪儿轻描淡写地问。
“她知道,我去巴黎见你她都知道,她是黯然退出让我去的。”程杰尝试着解释:“我欠她太多。”
“哦?那你真是知恩图报。”雪儿倔强地忍着不哭:“很可爱的女孩子吧?”
“雪儿,她不像你般坚强,没有了我,她便活不下去。”程杰觉得自己愈说愈糟糕:“雪儿,等我。”
雪儿缓缓地站起来,脱下两天没换过的衣服,拿件浴袍穿上了:“我去泡个温泉浴……把我这身体,洗得……好洁净好洁净。”
雪儿忍噎着走出去了。
温泉池里的水好烫好烫,烫得雪儿有被泡熟了的感觉。腾腾的蒸汽令她头昏脑胀。她爬出池边,眼前一黑,昏晕了一阵,醒来了,她喘着气用肥皂浑身上下地用力涂擦,跟着用冷水在池边泼淋掉肥皂,倚在瓷砖上发呆。
“次序倒转了,雪儿。”她软弱地对自己说:“对,洗干净了,再下去泡。”她神志半清醒地再度浸入热腾腾的温泉池里,四周都在旋转,耳朵仿佛被风扫过,跟着她便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雪儿觉得自己被拉上去,躺在冷冷的瓷砖上,有人用冷水淋着她的脸。
“昏掉了,昏掉了,泡得太久啦!”两个恰巧进浴池,看见雪儿晕在池里的日本妇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拖出池边,用冷水拍打着她的脸。
雪儿浑身发软地躺在瓷砖地上,渐渐醒来。那两个日本妇人见她醒来了,像解释什么似地指着温泉池,雪儿听不懂,只能微弱地说:“谢谢!”
其中一个日本妇人按着她的身子,示意她多躺一会儿,另一个跑出去把侍女唤来,让侍女替雪儿擦干了身子和头发,帮她穿上浴袍,扶着她慢慢走回房间。
到了十六号房门口,雪儿表示无碍,叫侍女走开。
雪儿推门进去,还有点晕眩,一手放在额上,躺在榻榻米上,闭上了眼睛。
程杰关切地问:“怎么去了那么久?不舒服吗?”
雪儿回了回气:“我要把这身体,洗得好洁净,再还给你。”
程杰不明白她的意思,雪儿清澈的眼珠,半丝红筋也没有的少女眼睛,款款地望着他,白玉般的手臂往旁边的旅行袋一掏,掏出了把美术人员用的伸缩裁刀,雪儿把薄薄的裁刀推出塑胶框外三四寸:“每当我想念你时,我便用这裁刀,裁出朵白纸雪花洒在风中,送给你。”
雪儿往旅行袋掏出一把白纸雪花,向空中一洒,朵朵白纸雪花飘飘而下,其中一朵飘向他唇边,程杰一口把它咬着。
“给我。”雪儿把那朵白纸雪花从他双唇间拉出来,很小心很小心地,用裁刀像切肉片般把它横裁成薄薄的、一模一样的两片:“你一半,我一半。”雪儿凄然一笑。
程杰怔怔地瞧着雪儿给他的一半:“分开是一个样儿,合起来也是一个样儿。”雪儿幽幽他说:“其中的刀痕,谁知道?每一半,都是受伤了的雪花。”
程杰接着说:“就像我俩一样,你受伤了,我也受伤。”
“正是。”雪儿轻叹:“为什么别人不可以受伤,而我们却可以?”程杰无言。
雪儿细细哀哀地回忆:“前几天我来,就像找寻另一半的受伤雪花,看见烛光中你的背影,我感受到你的悲怆。我说过,只要今生我能再见到你的影子,我的生命已不需要将来。”
雪儿翻开了浴袍的下摆,露出了素丝上的ck两个字母,把裁刀递给他:“程杰,请把纹了ck那块皮肤割下来,我还给你。”
程杰骇然把裁刀放在地上:“雪儿,别傻!”
雪儿拾起裁刀:“你不敢动手我便动手,三年了,反正痕迹都模糊了!”
雪儿握着裁刀便向小腹下割去,程杰手快,右手掩住了她的阴毛和小腹,左手给了她个巴掌,电光石火间令雪儿的裁刀甩手。
程杰急起来巴掌打得力大,打得雪儿整个人向右仆倒,程杰想她一定要哭了,怎知雪儿坐起身来,脸不改容。
“对不起,雪儿,我无意那么大力的。”程杰好心疼。
雪儿道:“给我点根香烟。”
程杰奇怪地问:“你几时学会抽烟了?”
雪儿像小孩般嘟着嘴儿:“你抽得我不抽得么?来,你一根,我一根。”
程杰燃着了两根香烟,给她一根。
雪儿接过了烟,便向ck的旧痕灼下去:“我要灼痕深点、深点,不许它褪色,不许它褪色!啊,那么疼啊!杰!但是我要、我要、我要!”
雪儿痛得边哭边的,程杰感同身受,忍不住用自己的香烟灼下去,完成ck字最后的一点。
“杰,爱我,爱我,进入我体内!”程杰把咬牙打着滚的雪儿抱起,握着她的纤腰,放在大腿上。
雪儿边哭边笑,像头小野马般骑在雄狮身上,程杰恐怕擦痛了ck的新痕,柔和的进出着。但两人一旦合体,便如山崩海啸,不可抑止;地壳在升着,海在沉着,两朵受伤的雪花融合在一起,热力融掉了自己,生命的光亮燃着了一亿个太阳。
两人气吁吁地瘫在榻榻米上,程杰抚摸着雪儿愈长愈丰隆的乳房:“小仙子快变成小魔鬼了。”
雪儿在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所有淑女长大了都希望变成魔鬼的。”
程杰笑着道:“是吗?小魔鬼,ck怎样了,还痛不痛?”
雪儿含羞地答:“那么多小程杰射在ck上,原来是最好的止痛液。”程杰轻轻地往灼痕摸摸,湿儒儒的一片。雪儿道:“不要抹掉,ck原应是盛载着百万个小程杰的。”
“雪儿,雪儿,再把《摇篮曲》唱给我听。”
雪儿以极柔极细的声音唱着:“睡觉吧,小宝宝……”哼不了几句,程杰便熟睡了。
雪儿累极了,枕在他的臂上:“一亿个太阳熄掉了。”
外边风雪交加,两人都在茫然不知的梦乡里。不晓得睡了多久,程杰首先醒来,天仍是一片灰黑,看看腕表,却是两点钟,程杰奇怪怎么好像睡了很久,却仍是半夜?听见房外脚步声频密。又不似是半夜。
开门探头出去看看,刚好侍女走过,有礼地对他说:“午安,程先生,刚想问你们想吃点什么呢!”
“现在是下午?”程杰问:“天还那么黑?”
“大风雪呢,大家都不能出去了。太太还好吧?”侍女问。“她还睡着。”程杰答。侍女说:“老板很关心呢,她昨天昏过去了几次。”
“几次?她只昏过一次。”程杰说。侍女设法用她不流利的英语解释:“先生您醉了,她太劳累了,人家扛你回来时她昏倒,在浴池又晕了过去,太太都没告诉您吗?”
程杰回头望着雪儿:“请你把午餐送进来吧。”女侍答应着,忙碌地走了。程杰关上门,把雪儿抱在怀中,疼着疼着。
他摸摸雪儿的额头,热得烫手,他叫道:“雪儿,醒醒,醒醒!”雪儿疲倦地半张了眼睛:“睡得好舒服啊,怎么要我起来。”说完又合上了眼睛。
程杰再捏捏她的手,亦是发烫:“你发烧得这样,怎么办啊?”雪儿只是沉沉地睡。
程杰懊悔地怪自己大意,昨夜还让她赤身露体的,一时无法可施,只好请老板来。
老板说:“风雪出乎意料地大,医生没法来。昨天黄昏她晕过去之后,怎么你还让她独个儿去泡温泉池?她昏倒在池里,要不是两位太太刚好也去风吕的话,她命都没有了。”
程杰垂着头,像个犯了规的小学生,老板说:“年轻人别喝太多酒,她把你宠坏了。继续把医生留下的药给她吃,你也是,两个病在一堆怎么办呢?”
“我没事,不会病做一堆。”程杰说:“她在发烧,还说睡得很舒服呢。”
老板皱眉说:“那不大好,高烧的人昏昏沉沉时,常以为自己睡得很舒服的,你好好地看着她,我们也有些北海道土药,退烧蛮不错的,我给你拿点来。”
程杰懊悔交集,他不应该在那时候告诉雪儿他结了婚,雪儿数度昏晕,一半是伤心出来的。
“倔强的姑娘,我拿你怎办?”程杰躺在雪儿身边说:“我们不走了,一块儿永远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唔,好。”雪儿迷迷糊糊地说:“但不要让我爸妈知道。”说完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突然电话响了,程杰犹豫了一下,拿起听筒,是旅店接线生的声音:“香港的长途电话,蓝太太挂给蓝小姐的,接听吗?”
程杰道:“嗯,蓝小姐出去了,请告诉蓝太太她……她滑雪去了。”隔了一阵,接线生再驳回来:“程先生,蓝太太说是急事。”程杰想了想:“我代听好了。”
“喂,雪儿,我是妈妈……”蓝太太显然很慌乱,连谁在接听也忘了问:
“爸……爸爸过身了,你快回来……”程杰拿着听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能说自己是程杰,惟有说了句他懂得的日本话:“请等一等。”
蓝太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哭着,程杰用手按着电话筒,推推雪儿,只听她吃语着:“不要让爸妈知道……”根本神志不清,怎么听电话?要是蓝太太知道雪儿病成这个样子,也许会疯了。
程杰只有很短的时间做出决定,努力扮做老年人的声音,模仿着日本人口音浓重的破英语:“蓝太太您好,蓝小姐滑雪去了,有什么口讯留下呢?”
蓝太太用她不流利的英语问:“你是谁?”
“我是这儿的老板,嗯。很小的旅馆,家庭式的。”
“你找她回来,快回来。”蓝太太的英语亦很憋脚。
“回香港?”程杰奇怪,雪儿一直说父亲升了职调往东足。
“香港,香港!”蓝太太不停地哭:“她爸爸死,死。”
“我很难过。嗯,蓝小姐说,爸爸在东京,嗯……”
“不是叫她去东京,回香港,现在!”蓝太太焦急地说。
“蓝先生几时嗯……死?”程杰想多了解点情况。
“今天。”蓝太太泣不成声:“请你照顾我的女儿,她才……她才十九岁。”
程杰不禁心里一酸,“一定,一定,我嗯……会照顾她,订了机位便给你打电话。”
“谢谢你,照顾我的女儿啊!”蓝太太在哭泣中挂上了电话。
程杰感到事情不对,怎么蓝先生会突然死在香港?
再想,不禁毛骨悚然,回忆蓝氏夫妇被警方带走的一夜,难道大麻子叫他带去的礼物里面有毒品?蓝先生坐了牢,蓝太太却瞒着雪儿说爸爸升职了去东京!
难道蓝先生在狱中遇害?老张之死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怎么所有跟他和雪儿有关的人都要死?
他怎么告诉雪儿这个可怕的消息?
程杰不眠不休地看护了雪儿一天一夜,那些北海道土药倒有点用,翌日雪儿的烧退了大半,只是人虚弱点,还有些轻微的热度。
大风雪停了,医生来看过雪儿,替她打了针,开了药。
“医生,她可以回香港吗?”程杰掩上门在走廊问。“可以的,不过最好多休息一两天。”医生说。
“她的父亲死了,她妈妈需要她回去,她还病着,我不晓得怎么告诉她。”程杰说。
医生难过地摇着头:“她需要人陪她回去。”
程杰说:“我会陪她回去,只是不知道现在告诉她父亲逝世的坏消息好,还是到了香港再告诉她好。”
医生想了想:“还是到了香港再告诉她吧,起码她可以在接受打击之前,多点恢复精神的时间。我给你点镇定剂让她服食。还有,记住通知航空公司有病人上机。”
程杰速速地订了头等机票,让雪儿好躺着。办好了一切,想了一阵,回到房间去。
“雪儿,医生说你好多了。”程杰说:“可以回香港了。”
“为什么要这么快回去?”雪儿嗲着他:“我想跟你在一起多几天。”
“你昨天病得糊里糊涂时,你妈妈打过电话来,老板接听的,她要你今天回去。”程杰说:“当然,我会陪你回去。”
“不!”雪儿道:“我一直对爸妈说从未见过你的,对警方都这么说,你不能露脸的。”
“那就让我陪你飞到香港吧,我不入境便没问题了。”程杰说:“我得照顾你到香港才放心,然后我再转飞美国便行了。”
雪儿一听见美国,心中便刺痛着。程杰抱着她:“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我会写信到你家。”
“信封上别写回邮名字,我的地址你最好用打字机打,爸爸认得你的字的。”雪儿处处为他着想,他怎么告诉她将要面对的噩讯呢?
“雪儿,你记着,一切有我,你伤心,你快乐,一切都告诉我。”程杰哽噎着说不下去了。
收拾好了行李,小旅店的老板依依惜别:“希望你们再来。”
“一定。”雪儿觉得他像爸爸般慈爱。两人上了汽车,一直见到老板跟他们招手,遥遥又遥遥地,老板都没停过招手,直到再看不见车子了,老板才怅然地回去,他不知道这两个青年人的命运,只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
转车转机的。一路上程杰对雪儿呵护备至。“老是头等机票,杰,你别为我花那么多钱。”雪儿挽着他的手臂。镇定剂令她有点困,在东京到香港那一程,雪儿终于支持不住睡着了。
当机长宣布半小时内便会降落启德机场时,雪儿困困慵慵地醒了,程杰不能不给她点心理准备:“雪儿,你妈妈会接你机,她需要你的支持。”雪儿点点头:“我明白的,爸爸在外地工作,我又在女童院关了那么久,难为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家里,两边挂心。要不是为了我,她早可以到东京跟爸爸在一起了。”
程杰迟疑了半晌:“你的爸爸不可能再跟你们在一起了,雪儿,我必须忍到这时才告诉你,蓝先生已在昨天逝世了。”
雪儿在镇定剂的药力下,半呆滞半迷惘地定睛瞧着程杰:“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程杰怜惜地搂着她:“爸爸死了,做个勇敢的女儿,支持你妈妈。”
雪儿从来没想到爸爸或者妈妈会死的,在她心目中,爸妈是永恒的。她哭不出来,一切像在梦中,浮浮游游,仿佛不是真的。
飞机降落了,程杰扶着她走出连接甬道,早有两个地勤空姐等着她。程杰忍着泪说珍重,雪儿呆呆地走着,不断回头看程杰,两个地勤空姐搀扶着她。
雪儿的脑袋一片麻木,只晓得回头望程杰。程杰站着,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一时冲动,起步向香港人民入境处跑去。
雪儿回头迎住程杰跑,阻止着他:“不,你去过境厅,我……我应付得来,放心。”
程杰见她摇摇欲倒,目光带着恳求与关爱,硬起心肠转进过境厅去了。
雪儿从人民入境处出来,自动门一开,便是那条两旁人头涌涌的迎客斜路,她根本浑忘了两位地勤空姐还伴在她身旁,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只觉四周像云雾边一片白茫茫,在白茫茫的一端,她看见母亲。
母亲稍微零乱的黑发上戴了丧夫白毛冷花,母亲美丽的眼睛已哭得红肿,母亲伸出双手,等待女儿回来。
雪儿一握着母亲的双手,悲不自胜,母亲需要她照顾了,她不敢扑进母亲的怀里,单是手碰手已是那么的痛楚,她不能崩溃,她已比母亲高出半个头了,她的喉头好像让颗很大很大的橄榄卡着,说不出话来。
空姐把她的手提行囊交给陪着蓝太太的舅舅,单看这两母女的凄然对望,她们明白那是奔丧。
进了舅舅的车子里,蓝太太紧紧地抱着雪儿,雪儿紧紧地抱着蓝太太,母女的肌肤一相触,蓝太大的悲惶如大江决堤地,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雪儿一声:“妈妈!”更令蓝太太号泣不已。
丧礼、出殡,都是亲戚安排,雪儿一切如在梦中,她只记得大殓前夕,她坐在父亲的遗体旁边,母亲也坐在旁边,累极了,什么都没主意了,让舅舅扶了去祭厅里休息。
雪儿怎么也不肯离开停尸间,她要陪着父亲过这最后的一夜。“爸爸不要害怕,雪儿在这儿呐。”她安慰着父亲的尸身。爸爸将要独自去个好远好远的地方了,爸爸不要怕。“爸爸!”每当脑中浮起小时爸爸逗她玩的情景,雪儿便涌出两行新泪,爸爸、爸爸地轻轻低唤。
在静寂和黑暗中,雪儿听见邻厅在做法事,一群僧人在念着不知什么经,声音细而传远,一片安详宁和,几乎像音乐,雪儿从未听过如此能安抚她心灵的慈仁诵经声音。
翌日大殓,母亲是基督徒,采取基督教仪式。在牧师领导众人唱圣经时,邻厅正在进行佛数仪式,梵音一声声地飘进雪儿耳朵里。
在瞻仰遗容时,蓝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扑在玻璃上阻止盖棺。邻厅和祥的颂经音细细传来,仿佛给了雪儿力量,扶起妈妈叫殡仪馆的人:“盖棺。”
蓝太太一连几天都没说话,亦不想见亲友,雪儿寸步不离母亲,烧饭、倒茶,哄着伤心得失了神的母亲去睡觉,替她梳头、更衣。
不晓得过了多少天,母亲终于说话了:“雪儿,我从十三岁起便认识你爸爸,我们是邻居,一同玩耍,一同念书,一同长大,我一生只认识你爸爸一个男人,他去了,我仿佛什么人都不认识了。”
母亲的失落和伤痛,一直令到雪儿没有自己伤痛的余地。母亲的几句话,勾起她憋得自己仿似行尸走肉的悲哀,她此生只熟悉两个男人,一个是爸爸,另一个是程杰。
如今,爸爸死了,程杰有妻子了,两个打击一起来,雪儿再也把持不住,哇然大哭起来,哭得很凄凉。
女儿的一哭,唤起了蓝太太的母性,渐渐清楚起来了:“雪儿,雪儿,妈妈疼你,妈妈疼你。”蓝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会这样呢?主啊,您惩罚我好了,为什么要惩罚我夫我女?”
雪儿大哭了一场,从麻木中走回现实:“妈妈,到底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是说他在札幌吗?”
蓝太太用手帕擦着眼泪:“爸爸从日本赶回来跟我们度圣诞,怎知……怎知一回家便……便脑溢血,没得救了。”
雪儿想了想,妈妈这么多天不说话,除了悲伤之外,还好像在逃避什么:“妈妈,我不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爸怎会肯在我被判入女童院时,让公司调职去日本呢?”
雪儿在守着父亲尸身那夜,仍源源感到父亲对她的爱宠。在大哭了一场后,她的脑筋开始灵活起来了。爸爸怎会为了升职而忍心不去女童院看她?爸妈平日秤不离陀,怎舍得丢下妈妈一个人在家里?
“妈妈我长大了,别再哄我。”雪儿恳求着:“现在是轮到我照顾你了。”
蓝太太欲言又止,望望女儿:“是的,你不再是小孩子了。爸爸没调去日本,他被判入狱,因为说认识你的那个程杰,在我们家放下了毒品。”
雪儿心中猛然一跳:“他放下了什么毒品?”蓝太太说:“就在你吵着要的那罐曲奇饼中,是什么四号海洛因。”雪儿道:“怎会呢?即使他放下了,没人告密又有谁会知道呢?”
蓝太太摇头叹气:“不是他是谁?上次你从巴黎回来,被人插赃嫁祸,不也是有人告密么?我虽然愚笨,但律师已告诉我,藏毒人要是年龄未够二十一岁,毒品重量不超过一百克,便可求情判入女童院而不用坐牢。这回的曲奇饼中,亦是刚好不超过一百克,一而再的,要是爸爸不代你认了,你便无情可求,坐定牢了!”
雪儿心神大乱:“没可能的,他怎会陷害我呢?爸爸何须认罪呢?”
蓝太太细察女儿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不是爸爸不认,警方向你问过话,给过那些信你看,你都不认得,警方说你根本不认识程杰其人,而当时又没有第四者在场,我们没法令警方相信有个叫程杰的人来过。”
雪儿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是我害了爸爸!”
蓝太太说:“别傻,你不认识他便不认识他,我的女儿是从不说谎的,何况,告密者箭头指向你爸爸,而不是你。那叫程杰的人,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全家?”
雪儿脸色惨白:“你怎能肯定那叫程杰的人要陷害我们?”蓝太太道:“你爸爸说,在夏威夷领你回来时,有个水手样子很像他,然后你爸爸又对我说,之前亦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又想不起在哪儿。”
雪儿的心噗噗地跳,那不用说,是三年前在手稻山了,蓝太太虽不聪明,但到底是女人心细:“雪儿,三年前,自从我们带过你去手稻山后,你便行动怪异,一时失踪了去船上,一时跑了去巴黎,爸爸死前,你又去手稻山,为什么?”
雪儿抿着嘴不说话。
蓝太太说:“我不是审你,但我是你的母亲,我怕你误入歧途。那程杰,你见过也好,没见过也好,我告诉你,要是我只有十多岁,也会为他的高大俊秀而神魂颠倒。”
“为什么要十几岁才会神魂颠倒?”雪儿问:“老了就不喜欢那种样子吗?”
蓝太太眼带悲忿:“我想起他的样子便不开心,雪儿,我但愿你真的不认识他。你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是在狱中被人打伤,内出血而死的,狱警说是犯人打架意外身亡,爸爸是会跟人打架的人吗?是有人有意想打死他的!”
雪儿眼前升起了慈祥的爸爸在狱中被人毒打的可怖画面,不禁尖声叫了起来:“我认识他!我认识他!啊,爸爸,我对不起你!啊,为什么,杰,为什么?”
雪儿只是尖声狂叫,蓝太太一时乱了手脚,紧紧地抱着女儿,恐怕她寻死觅活,边哭边说:“雪儿,雪儿,我只剩下你一个了,别傻,别傻,那小伙子,也许亦是被人利用而已,静下来,静下来!”
雪儿双目呆呆地望着母亲,脱下了裙子,又脱下了内裤,吓得蓝太太目瞪口呆,忙替她拉上内裤:“雪儿你疯了!”
雪儿再度把内裤脱下一丢,指着阴毛上边说:“妈妈你看,ck,那是他的名字,妈妈你看啊!我此生此世惟一爱过的人!”
雪儿啪地躺在地板上笑个不停,蓝太太手足无措,说来说去都是一句:“雪儿,我现在只有你了!”
雪儿躺在地板上笑了一阵,又不吵了,只躺在那儿数手指。蓝太太见她不疯了,连忙替她穿上内裤和裙子。
“妈妈,我回来几天了?”雪儿突然问。蓝太太大脑都乱了,看看日历,原来新年都过了:“没十天也有八天了,我还未换新日历。”
“怎么我没有信?”雪儿问。蓝太太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信?桌子上的一叠,都是你叠好的。”雪儿道:“就是没有给我的信。”
“你还在等他的信?”蓝太太心都痛了:“没信了,心死了吧?”说着不禁伤心的哭了,冰清玉洁的女儿,这个身体就坏在那令她家散人亡的小子手上。
雪儿跪起身来,抱着母亲的脖子哀哀地哭泣:“妈妈,我真的爱他!我真的爱他!”
蓝太太见雪儿的情绪非常之不稳定,哄着她回房间睡觉,拍着她哼着:“睡觉吧,小宝宝……”雪儿一听见使用双手按着耳朵:“我讨厌这《摇篮曲》我讨厌,讨厌,讨厌!”
蓝太太无奈:“好吧,你讨厌,我便不哼了。”雪儿拿被子盖过头,蓝太太默然替她关上门,回自己的睡房去了。
蓝太太一夜没好睡,愈想愈害怕,既担心雪儿的安危,屋子里的一切又触景情伤,打定主意搬家了。
翌日起床,做了早点,唤雪儿起来吃,雪儿神思恍惚,吃了半片烤面包,便把早点搁下了。看见母亲那身心交瘁的样儿,雪儿亲了妈妈一下:“妈妈,我不爱他了。”
蓝太太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雪儿回复正常,她暂时不会追问她什么了。
雪儿其实心乱如麻,她不相信程杰对她的感情是假的,她仍在盼望他的信,但是派信的时间还未到,邮差通常十一时才来,她只好擦桌子、洗碟子、抹窗门,令自己手不停。
一到了十一时,她飞快地乘电梯下去开邮箱,里面果然有封给她的空邮信,雪儿忙不迭地打开来看,看了六七次,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儿:
不要哭,我很想念你。我对你没有好处,我令你牺牲得太多了,为了你的前途,我们以后不要再相见,我结婚了,离开了你,对不起。
程杰
信内还附了帧他与海伦的结婚照片。
分明一笔一画都是程杰的字,再看信封,亦是依她指示,地址是用打字机打的,上面没有回邮地址。
再看签名,雪儿不禁悲怒交集,他签了“程杰”而不是“杰”,冷漠得像公事信,还好意思把结婚照片寄来。雪儿把信折起放进口袋里,母亲问她:“有信没有?”雪儿摇摇头,跑回房间去,锁上了门,整个下午都不出来。
蓝太太心想,没信比有信好,要是那程什么再给雪儿写信,又不知会惹上什么大麻烦。
下午蓝太太去开信箱,赫然见到封从日本寄来给雪儿的信,一把将它撕碎丢掉了。
其实程杰在启德机场和雪儿分别后,在回三藩市那程机上挂念不已,问空中小姐要了些信封信纸,给雪儿写了封长长的信,苦在飞机上没有打字机,灵机一触,请空中小姐替他把雪儿的地址写在信封上。
那位美籍金发空姐,热心得很,对程杰说:“我在东京便换班,替你在东京寄岂不是更快?”程杰开玩笑地用日语向她说:“阿李格多!”那金发空姐笑着答:“我会万分小心地把你的信当宝贝似地放好,一下机便替你寄。这是我第一次飞国外线呢!”
程杰为了慎重起见,将三藩市的回邮信箱号码写在信里面,信封上并没有回邮地址。那位空姐果然一到休息的酒店便替他寄了,看看只有hongkong两字,没有国家名字,又听见程杰说日语,便自做聪明的在下面加多了japan这个字。
那封,便是雪儿望穿秋水也收不到的信。
程杰回到三藩市,海伦听他的话没去接机,她知道程杰得先去司徒夫人处再回家。
事实上程杰也难以马上调整好情绪面对海伦,他仍心系手稻山。在酒吧喝了几杯闷酒,消磨了半天,才叫计程车回家。
海伦正在打字,见到丈夫回来,欢天喜地的跳进他怀里:“家,甜蜜的家,杰,我这辈子都没试过独个儿坐在家里,单想着你便会那么满足快乐。”
程杰望见桌子上夹住了半个未打完地址的信封,笑道:“真的转性了,坐得牢了?你在打什么啊?”海伦说:“收到些圣诞礼物,打多谢信呢,反正无事可做。”
程杰瞄瞄那信封,斜斜的花体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海伦好像瘦了一点,程杰问:“怎甚瘦了?”海伦脸上现出一阵从未见过的喜悦:“我们快会有个孩子了,我怀孕了,每天早上都吐,医生说开头两个月是会瘦的。”
程杰一时间接受不来:“我们没计划那么快便有孩子……”海伦心下一沉:“你不高兴吗?”程杰漫应着:“高兴,高兴。”
海伦察言辨色,隐隐感到他未能全忘旧爱,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动声色地跟他度过圣诞假期,待程杰回复上班,便拿出那回假装失声,令程杰与她笔谈的纸来,伪造了那封寄给雪儿的断情信。
她不会写雪儿的中文地址,便用打字机打了。
程杰委托空姐寄的那封信,就是因为多了japan这个字,几经转折才到了香港,恰巧就是让蓝太太丢掉那封。
以海伦的狡黠,猜都猜得到即使程杰和雪儿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