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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十章《死离》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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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奴!你看着我!」弥诺喊,扯着喉地喊,嗓音已沙哑,嘶嘶地模糊不清。

  眼眶里含着苦泪,牧奴咬着牙,不情愿地将脸转过,睨向硬撑着的弥诺,见他眼中写满了坚决与执念。泣声哽在喉,牧奴的喉上下地蠕动,就怕憋不住而溢出那畏惧与惶恐的哭腔。

  「牧奴……」弥诺不再冲动,不再以愤怒的嗓音说话,而是转为温温,转回一向的柔柔。

  他碰上了牧奴的大掌,可却没力气去将他握住,可牧奴明白他想做些什麽,心神交会,他反握住了他,让两人的掌心紧贴,彷若在共享着一条命,两缕魂魄共存於一副躯体内。

  两人相互凝望,眼前仅有朦胧,独剩模糊。是因泪水,是因命将绝。

  「牧奴,答应我一件事,是我仅有的愿望。」弥诺低喃地恳求,无法再大声说话。

  紧抿着双唇,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地滑落,牧奴无法回应,无法随兴地将哭声给溢出。

  「牧奴,你答应我……」弥诺眉头一皱,再度请求。

  哗的一声,牧奴的脸一垮,唇瓣一松,失控地哭了出来,泪水滚滚直落,无法克制悲意地颔首点头。

  紧攥住弥诺的手不肯放。他不会放,放了便是要失去,失去他最好的朋友。

  「牧奴,我不想这麽活着,那没面子,没尊严。」

  「我是琥珀阗的王子,死要死得大气,死得有意义,而不是死於密军的手中。」

  「我不会和你回琥珀阗的,就算我是好好的一个人,我也不会回去的。」

  「我是王子,不能苟且偷生,不能背着我的子民逃亡,独留下他们苦苦的成为奴隶,我不能。」

  「若回去了,我的子民会笑话我,父亲会笑我,笑我这个为了命连尊严都不要的懦夫。」

  「牧奴,我们是草原上的豹子,亦是琥珀阗的绵羊,我该死得勇敢,死得让自己心安。」

  「死在他人的手上,我会怨,会恨,我不要带着恐惧死亡,我希望自己是开心的,是自愿的,是在深爱之人身边走的,最後一眼瞧见的也是内心最在乎之人。」

  「那个人是你,牧奴,是你。」

  「我一生中没有多少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待於琥珀谷的那段时光,不会忘记那轮明月,不会忘了师婆教我们的歌。」

  弥诺说了好多话,牧奴只是嘤嘤地哭泣,心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瞧,我的伤口有多严重,男性的尊严已没了,回去亦不会再让人尊重了,你就让我有尊严的走吧,我不要再受折磨了。」弥诺恳求,包於牧奴掌心里的手微微地一抖。

  泪水直落,打在了发抖的大掌上,牧奴摇头,不愿听弥诺说傻话。

  「牧奴,我要你杀了我,要你亲手杀了我,送我离开这个豺狼虎豹的世界。」弥诺执意,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要我的挚友亲手杀了我,也不愿回琥珀阗,不愿拖累你,不愿让人笑话。」

  「牧奴,我求你了,这是我最後的请求。」

  「不……」牧奴带着哭腔地喊,泪眼婆娑,鼻水自鼻孔溢出,古铜色的脸已哭得花花。「不……我不能杀你……不能……」

  「牧奴,让我摸摸你的脸。」弥诺唤着牧奴,青紫色的脸上写满了笃定,写下了最深最深的执念。

  牧奴遵从,将弥诺的掌心覆於自己的脸上,细细地反覆厮磨。

  迷离的双眼闪着萎靡的光,弥诺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牧奴,你知晓什麽是尊严吗」

  点头,牧奴点头,他知晓。

  「你知道杜鹃湖上有种叫做海青的鹰吗牠们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若主人死了,牠们宁愿在山坳里活活地饿死,也不愿吃猎人施舍予牠们的肉,一生不愿侍二主。」

  「这就是尊严,是海青的尊严,我想当那只白海青,想当琥珀阗那有尊严的大鹰,鹰是王的象徵,我是王子,我不该活得如於街市上流窜的鼠。」

  「所以,请你答应我的恳求,请你代我活下去,将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替我护住待於密国的琥珀阗子民。」

  「牧奴,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这是我最後的恳求。」

  鼻尖的气息渐渐地转弱,牧奴的心让弥诺的一字一句给弄得遍体麟伤至血肉模糊。

  「牧奴,你答应我,牧奴。」

  「为了尊严……」

  弥诺口中的「尊严」二字,使牧奴咬牙狠下了心,释然地颔首点头,即使那是万般的沉重,是肩头无法承担的重量与疼痛。

  笑,弥诺挤出了一抹得到解救的笑,道:「牧奴,我会化作白海青庇佑你,会是你胳膊上永远的图腾,会在杜鹃湖上等你回来。」

  尊严。尊严,人得活得有尊严!

  沉沉的夜,月娘的清辉映下,将白雪照得莹亮。

  牧奴踩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废弃许久的矿坑,寻着可用的武器。

  他找到了一把生锈发青的短锄,双手发颤地将短锄带回了油毛毡屋,以自己的双手将锄的刀刃於石块上磨得晶亮,霍霍的声响,使得厚厚的锈脱落,成了一把锐利可杀人的利器。

  「牧奴,我们一同唱那首家乡的歌吧,是师婆教我们的。」弥诺眼带笑意地看向牧奴,这是他离开前要做的最後一件事。

  不再泪流,牧奴只是苦涩地看着欲解脱的弥诺,无声地点了点头。

  牧奴先起嗓,弥诺接着唱。

  杜鹃湖上的云啊,溜溜地转啊;

  拂过花谷的溪水,拂过光滑的石子,是我最深的眷恋。

  天上的星子啊,你可曾听我的秘事

  心里有个姑娘,她笑笑说我傻啊;

  我不言不句,是那娇羞的情郎,等姑娘脸红红来嫁。

  音落,弥诺笑笑地看向牧奴。「牧奴,我死了,将我葬於矿坑内,那里有琥珀阗的遗迹,是我故乡的味道。」

  心底一阵酸涩,牧奴紧握住弥诺的手,颔下了沉重的头。

  「牧奴,削下我的一撮发,埋葬於琥珀谷,代我好好地活下去。」弥诺交代着遗言,心中再多的万般不舍,也只能哽於咽喉中。

  咬紧牙根,牧奴阖眼,仍是点头。「嗯,我答应你。」泪水,不自主地再度凝聚。

  「牧奴。」弥诺喊,他努力地以自己的力量去反握住牧奴的掌。「牧奴,别忘了白海青,那是尊严,是人的一点尊严,我等你。」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他以为自己不会哭,可却错了。

  「牧奴,动手吧。」吞下苦泪,弥诺笑着请牧奴动手杀了他。

  手在颤抖,牧奴的心在犹豫,可在瞧见弥诺坚决的神情後,他想他不该违背挚友的恳求。

  一手紧攥住弥诺的手,一手执着短锄抵於弥诺的左胸上,双眼让雾水给覆盖,泪水无声地滑溜,一滴两滴,沁湿了弥诺左胸前的衣襟,似在祭奠,似在给予着最终的祝福。

  杜鹃湖上的云啊,溜溜地转啊;

  拂过花谷的溪水,拂过光滑的石子,是我最深的眷恋。

  弥诺唱,再次唱起那首家乡的歌。

  天上的星子啊,你可曾听我的秘事

  心里有个姑娘,她笑笑说我傻啊;

  牧奴唱,接着弥诺的余音唱。

  我不言不句,是那娇羞的情郎,等姑娘脸红红来嫁。

  两人嗓子一合,唱起了最终句。

  在收起尾音的那一刹,牧奴紧咬着唇肉,手一施力,而弥诺瞠大了双眼,呃的一声,在微笑中奄奄一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弥诺死了,死於牧奴的手下,牧奴亲手绝了弥诺的命。

  一切都是为了尊严。

  雪极大,似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泪,如河川溃堤般,将那张曾憨直纯真的脸,覆得独剩孤凉寒冷。

  是霜雪,是霜花。

  愿白海青,常伴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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