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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七章《猫腻》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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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童温柔地替牧奴上着膏药,纤细的指尖揉着那凸起的肉疤,拂过那粗糙的伤痂,细细地抚慰着那炙人手的仇与恨。
他依惯性地於窗台上点了一盏沉香,换了一款较为清淡的,舒缓着野兽欲爆发的悚然心绪。
古铜色的肌肤上,一道道的口子遍布,牧奴让衙役抽打的伤至今仍未痊癒,使得绝情又多情的蛛童看得心疼,极是不忍。
牧奴已有多日不和蛛童说话了,摆着一张使他感到熟悉的面孔,那是愤世嫉俗,是憎恶这个世间,仇视眼前的每一个人,就连他俩的床榻碰也不碰一下,好似碰了指尖会着火光星子,会如煤炭般燃起一股呛人的燻烟。
他於心里暗笑,他的牧郎和他更为贴近了;他,不孤寂了。
今日,他主动开口提起,欲替牧奴的伤口涂抹上有助於癒合的膏药,他是牧奴的女人,自该软化自己来迎合他心爱的男人。
一早,他便让膳室的厨子烤上一只鸭,他知牧奴喜食烤物,和琥珀阗的烤羊腿一样,吃得香,啃得牙缝溢着逼出的油的香气,处暑时节食上未甘性凉的鸭肉可去除体内燥热,可一同除去那憋於腹内的火气,待伤膏上完,他便命人端呈上。
蛛童跪於牧奴那壮硕臂膀的後方,指尖沾了沾冰凉的紫玉膏,一丝丝、一点点地涂上道道仍可瞧见血肉的口子,神情温婉,肤上未有半点皱纹痕迹,嘴角漾着一抹满意的笑,道:「牧郎,你的伤口还疼吗」
牧奴不予回应,只是望着虚空,两眼无神,彷若躯壳里的魂魄没了主,未将身後之人所言之话听入耳里。
蛛童放下盛着膏药的陶钵,将纤细的长长指头搭於牧奴的肩上,安抚着道:「别气了,我让人烤上一只鸭,可香了,你定会喜欢。」他不曾对牧奴如此软言软语,可却也不感到奇怪。
他,想当个女人,当个让男人疼爱的女人,哪怕得让男人折磨。
眉宇间略略一蹙,牧奴蓦然开口道:「你方才说些什麽」语调严肃,他再也不称蛛童为「大人」,不再将他视为尊贵之人。
蛛童笑,心里暖,心想牧奴终愿开口说话了。
「我说,我让厨子烤了你最爱的鸭。」蛛童重复。
「不,不是,上一句。」牧奴道得严谨,彷若在质问,语气凶猛。
搭於肩上的指尖微微一颤,一股陌生之感震颤间涌上心头,蛛童道:「我问,你的伤口还疼吗」牧奴的转变,使他的心蒙上了一层茫然之灰,虽说他俩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那我问你,弥诺让人去了势,会疼吗」牧奴以相同的口气回问蛛童,话语间带着一丝丝凌厉的冷锋。
心於赫然间一凉,蛛童明白牧奴的气未消,怕是又要上火。
「那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蛛童轻搂住牧奴的手臂,又道:「牧郎,你不该再想弥诺,你是我的人,心里只该有我,不该装有他人。」路走得辛苦,有了牧奴,他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略略施力地将那浮起的肌肉按下,蛛童蹙着眉,跪起身子,将上身微微地向前倾,唇瓣凑近牧奴的耳,暗暗呼气道:「牧郎,你至今仍不明白为何我未在第一时间救你吗不明白我为何不为弥诺开脱吗」双臂一张,他将牧奴灼热的身躯给圈抱住,削瘦的脸颊贴上牧奴,语重心长地道:「你该明白的,牧郎,你该明白。」
他的牧奴该明白他这麽做是为了他,他的心里有他,无法承受他的心里有着别人。
下一秒,牧奴如只被激怒的豹子,双手有劲地一甩,甩开了蛛童那双紧箍住他的臂,挣脱了那令他厌恶的怀抱,使得蛛童狠狠地跌趴於软榻上。
牧奴转身,瞠着一双琥珀色的眼,恶狠狠地吼道:「你是不是也想尝尝疼痛的滋味你就让我打打看,看你的皮肉疼不疼,心疼不疼,再来问我这样的废话!」
疯了,狂了,失控了。
憋积於心中多日的仇恨在一瞬间爆发,有如山泉涌水般地喷洒出,牧奴如只正抵制住敌人的野兽,伸出粗壮的手臂,将柔弱的蛛童拎起,朝他的脸上猛打,以有力的拳头捶着他所恨之人,挥着那张狭长削瘦之脸。
没有疼惜,没有留情,只有狠狠地打,将自始至终的不如意与恨意全出至那抹月白的身上。
拳打脚踢声不断,伴随着用力的粗哑chuanxi呼气声。
砰的一声──
蛛童被打落至榻下,地毯将他给承接住,可野兽仍是不停手,随着沉香隐隐地弥散,他下手下得更加疯狂,将蛛童打出了瘀青,打出了血渍。
失了人性的牧奴跪於毯上,一手拎起蛛童月白色的衣襟,一手抡拳猛捶打他的肚,以衙役欺负他的手劲与姿态,以牙还牙,将所受的痛苦全还於他的身上。
「你痛吗你告诉我!告诉我啊!」牧奴如獠牙的兽,仰着一张狰狞的脸嘶吼。
「嚐过滋味後,你就明白我疼不疼!」他叫,嚣狂地叫,逞着自己如今的威风,叫着自琥珀阗来到密国後的第一道声响。
那吼声,彷若是仰翻的马於虚空中凄厉的长鸣。
蛛童的眼与嘴角让那有力的拳头打得浮肿至出血,双目朦胧间,他瞧见了一只最为原始的兽类,正以浑身竖起的刺侵蚀着自己,将他一点一滴地剥蚀。
嘴角溢出了鲜血,蛛童未有半点挣扎,只是让那憋闷许久的豹子朝着他撒气。
望着牧奴所挥下的每一拳、捶下的每个力道,使他想起了那个小雪纷飞的夜晚、那个让他明白何为「丧心病狂」四字的深夜。
家乡的桃花树,树干生出了多少年轮如今提着一盏灯,他还能数清吗
累,极累,一顶都官司员外郎的乌纱帽,他戴得肩头沉重,是一具紧锁的木枷,是铁打的无情锁链。
他天生是低贱的命,背负不了太多的高贵与金银,不属於自己的,终究将撒开双手,可仇恨逼得他必须这麽做,逼得本是卑微的他须逞着一颗豺狼虎豹之心,以报埋於深处那无从化解的恨。
母亲於他的眼前让人给奸杀,亲自咬断了舌,溢出满嘴的鲜血。
父亲让人绑於树上,遭一刀狠狠地捅死。
他剩下一条苟延残喘的命来解救双亲的灵魂,以一双无情之手来为父母放下恐慌,为他俩报那恨至骨子里的仇恨!
自那日起,他不再是个天真的男孩,不再是蜘蛛台那贫穷可却快乐的蜘蛛郎。
那首蜘蛛郎爱慕着千金小姐的小调,已成了回忆中的一曲歌,似前世,似灵魂,若有似无地徘徊於他的心扉,随之又悄然地飞走,消散。
霜重露浓的夜晚,小小的他,守於桃花树下……
那是多遥远的记忆啊……
将双目阖上,他的脑里是那曲调,那曲使他忘却一切苦厄的小调……
他愿当个女人,愿当牧奴的女人,因成了女人,他能暂时放下男人的尊严与责任,放下那背了二十多年的重担,让自己得以chuanxi,在男人的身下,做回无忧的女人,做个让一双臂膀护住的娇软。
恋着牧奴,是因他是个男人,是个左眼下有颗小红痣的男人,他可将自己放心地交予他,可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展现於他的眼前。
──不再仅仅是只为了报仇的男人!
他只能信那给他一株左手香的小牧童了……
倘若爱一个女人如此不容易,那他便不再爱了,只将那段过去的青涩美好,埋葬於仇恨之中。从此,再也没了湘儿,没了那点希冀。
密国国君是个箭靶,是个无能的男人,在他的身边,他必须当个有担当的男人,须以男人的姿态来占有他,太累了,太累了……
爱牧奴,尽管爱得卑微,他亦愿意承受,愿意拉下脸皮,让他将他打得变回最初的蛛童、那个身分卑微的蜘蛛郎。
他是有志气的男儿,是蜘蛛台的少年郎,是那在春雨中期盼着姑娘家的一缕魂魄。
如今,却成了个无情人。
细雨之中,春风拂过,是蜘蛛郎於桃花树下,以双手接着让风吹落的花瓣。
可他,已不在了。
泪,自眼角滑落。
蛛童没有喊,只是默默地落着泪,一行,两行,无声。
硬拳让暖烫之泪给染湿,沁过那条条凸起发青的筋络,牧奴震颤间停手,睁着一双错愕之眼,凝视着那与血水胶着的热烫。
他在哭,蛛童在落泪,是真心的泪水,牧奴的心狠狠地一绞!
扯出一抹苦苦的笑,蛛童眼前笼着一层水雾,嘴角上扬,笑,笑,露出了让血给染红的牙。
虚空中,弥散着心痛的笑靥,笑得喉嗓抖颤,颤得使人发麻。
撕扯着人心的笑钻入至牧奴的耳底,使已麻木不仁的他浑身疼得如让虫蚁给紧紧咬住般,是道狂风吹进他的心底,他不爱这种感觉,不爱这种认输的感觉!
不!
「不──」牧奴抓狂地嘶吼,他不愿听见那使人心碎的笑嗓!
「不──」他咆啸,双手紧掐住蛛童的颈,施力地按住他的咽喉,狠狠地一掐!
蛛童仍是未有半点的挣扎,只因让人掐住而咳了声,随着无情手劲的施力,喉头咿咿呀呀间,他以残留的命哼着那曲心中的小调。
桃花,桃花,灼红之色,刺伤悲戚人的眼。
春日,伸手将枝来折,盼无情春雨,打醒痴情郎的醉。
蛛郎,蛛郎,吐丝缠上姑娘眉心,朱砂化成梅。
姑娘这一生,有我来陪,有我来陪。
幽咽的唱嗓,使牧奴忆起了那个与弥诺一同洗浴的夜、那首家乡的歌。
心抖擞间,他如颗泄了气的皮球,赫然地松开了紧掐的双手,在下一瞬将蛛童搂入怀里,一脸惊愕地安抚着怀中之人,轻抚着他那尖锐的背脊。
蛛童全身无力地瘫於牧奴的胸膛前,微微地chuanxi着,嘴里仍是碎声咬着那一句句的调子。
姑娘这一生,有我来陪,有我来陪……
捧起蛛童那张黯淡无光的脸,牧奴在下一秒崩溃,他阖上双眼,亲吻着眼前那两瓣染满鲜血的唇,吮着那满口的血腥,以粗糙的掌将骨子发凉的蛛童给摩娑至热。
他是个忘情的男人,心里却生满了许多的罪恶,他吻着使他感到罪恶的人,自发梢吻至脚跟,解开他那染血的白衣,吻弄着那一块块的瘀,舔着那浮肿的青紫,抚慰着那心已伤透的男人。
一场失控的爆打後,软榻上转至极尽的缠绵,牧奴以自己的温度来平抚心中的罪,在那一刹,左手香似是回来了,可下一瞬,他又嗅不着了。
虚空中,是复杂的。
他与蛛童的身子再也无法契合,即使结合了,心亦无法同步。
好似一禾双穗,让人硬生生地折去了一半。
红蜡似是明白伤痛般,垂落下滴滴的泪水,蛛童虚弱chuanxi间,软声地道:「牧郎,我会替你报仇。」
可他不知,牧奴恨的是,他。
他不愿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