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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一章《浴事》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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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人青衫凉笠,於灌溉农田的水渠边撩弄着冰凉的水花。
洗沐的例假来临,阴州京兆府的官员,未过午便猛朝香水行里挤,挤得水泄不通,怕是要将大门给掀了。
浴事,不单单是洗澡沐浴,亦是官人们的战事,想见也得见,不想见也得见,还是露着光溜溜的身子,上至胸膛,下至屁股,全让人瞧得一清二楚。
是文化,是官人们之间的较量,若不来,那便是没种,令人耻笑。
密国皇宫城楼外西侧的大街上是车水马龙,虽细雨绵绵,可无数的步履仍是踏於片片青石板砖上,有来看相算命,修面整容,把脉抓药,百姓们之间好是热络。而例假当日最为热闹,只见一匹匹的马,一顶顶的轿子,纷纷地骑至与抬至京兆府最大的香水行。
璎珞娘子的璎珞香水行能得名,弄得全阴州上至官人下至百姓都知晓,便是因这里的老板是个女人,还是当今户部尚书璎玄的掌上明珠,南方盐州刺史璎恪的妹子,那可是不得了哩。
人是不得了,可这香水行亦是让人叹为观止,里头设有十间以各式朴实灵巧的石子砌出的大汤池和五间小汤池,一旁角落还有间从不对外人开放的小型浴池,而让人喜爱的便是店里古色古香的陈设,与大小石子透出的圆润与光华。
浴间里设有净身间,呈一长排,二十多个出水口,前方摆有矮石凳,供汤客刷洗身子时可坐妥。泡汤前得先於净身间里将身子搓洗清净,方得入汤池浸泡身子。若在例假之时欲来此洗沐,还得早先几日预约,要不满了可挤不进,得等明日啦。
五日一大忙,使朴子和夥计们忙得焦头烂额,一会儿上库房,一会儿补洗料,一会儿得备上时令特色小食,还得提醒膳房的喜婆子烧上解热的清茶,随後还得跑至满是柴火炭块的烧汤房,让烧汤的老大叔赶紧地烧上新的香汤,每一个时辰得换上一回。
净身间里的搓背匠可也不容易,身着一身素白的灯笼状衣裤,袖子得拢起系上,方便干活,头上则束了条巾帻,覆住一头的发丝,脚踏止滑的木屐。
入净身间得提水盆子备上细、粗两巾,还得依官人的喜好备上各式澡豆和胰子,数上去便有将近百款洗料。伺候官人淋水後,得将洗料浸水抹上,随後使力搓揉,若搓得大力了,得让官人无情地吼骂,若搓小力了,说是没吃饭呀,一日之下不知讨了多少骂,可真惨。
再忙,再吵闹,璎珞仍是一身优雅,不急不躁,安抚着各位汤客,不论地位高低,是官人是百姓,都尽量满足大夥儿的需求。她的心细让人喜爱,谁都妒忌娶了她的将作大匠扬舟,那是修了几辈子的功德,才能娶上这娇柔的妻。
今日烧的是茅香汤,可趋吉避凶,除妖去邪。这些官人是该去去邪哩。
「瞧,平时那吏部郎中,多瞧不起咱们都水监,衣裳脱了,不都一个样,嗤。」汤池内,两名掌水利、河运、渔捕的都水监监,正斜眼瞟向另一头的吏部官人。
「是都一样哩,生得还嫩了些,没咱们身子骨硬,瞧,那胳膊纤细呀,不就个小白脸。」
「文人嘛,比不上咱们得出外勤的健壮,哈哈。」
另一头,是礼部四司的四位侍郎,嘴角扯着暗笑,窃窃私语,说道着另一头正仰脸朝天花望、蒸着身子冒着热汗的兵部尚书。
「掌六品以下武官选授,可不带兵呀,成日在咱们面前摆武官的架子,衣裳脱了那命根也没我健壮,府上孩子也没咱们多!是吧!看有多嚣狂!」
「有的还怕是生不出儿子,没种呀,嘿嘿!」
「哎,你别喊那麽大声,让那龟孙子听着,怕找谁告状去,人家可有中书省的中书令作靠山啊。」
「怕啥,他有人,咱们没人吗!」
这时,拐着脚的朴子身子一弯,探入正说话的两人之间,露出两颗大暴牙,笑笑地道:「官人们要不喝喝清茶,好止口渴,给。」他压低声调,眯着豆眼。
「将口润一润,再继续说呗。」那些耳语,朴子都听着,这亦是打听消息的一种方式。
他将黑檀木托盘上的清茶递给了官人,就怕他们泡了脱水口渴,晕了过去。
「这是咱们璎珞娘子特地备上的清茶,芒种得喝喝清茶,去去身子骨里的湿,瞧我们璎珞娘子多有心。」朴子笑,笑得眼都不见了。
「官人们得时常来捧场呀!」他不忘顺道替璎珞招揽生意,打响名声,虽说他恨透了这些官人。
来来回回给官人们送茶水,外头忽地传来吵闹声,朴子一惊,赶紧朝外头拐去。只见是肉舖的老张和少府监大人,可真是冤家路窄,又碰在了一块儿。
「杀猪的,你上回偷了咱家大人的衣裳,你还有脸来!」少府监大人的侍仆咧着牙,抡着拳,见着老张就要打。
「奶奶的,我可没偷啊!」老张不认输,亦不愿让人给栽赃,极力否认。
「没偷」侍仆睁大了眼,牙咬得用力。「没偷我怎麽瞧见大人的衣裳在你的衣篮里!还说没偷!庶民就是犯贱!手贼!」那抡着的拳就要狠狠地挥下。
猛地,有人大声地喊:「住手──」
众人抬眼一望,喊的人是朴子,是那生得瘦小的朴子。
他插腰,瘸着脚,拐至少府监大人的面前,脸带怒气地道:「你们有没有理啊,那日可是我亲眼见着,」他指着自己,说得口沫都要飞了出来。「偷你衣裳的人是……」刹那,朴子的肩让人给按住,他愣住地回头一望。
「让我来处理。」是那温柔的声响,是璎珞。
朴子嘴角一扯,吐了口气让开,心想娘子又要发好心肠了,这可是治不了那群王八蛋!
璎珞笑笑,朝少府监大人道:「大人的衣裳在璎珞的香水行里丢了,是璎珞的错,璎珞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她带着笑,微微欠身。
一旁的朴子看了可真是呕气啊。
「可,大人是哪只眼瞧见老张偷了您的衣裳呢」璎珞仍是笑,一脸的温柔,问得柔顺,可却不软弱。
少府监大人双手负於腰後,双眼闪烁,不敢与璎珞对视。「侍仆瞧见衣裳在这人的衣篮内,不是他偷的还能有谁」
「呵。」璎珞淡笑,伸起纤纤指尖,指向少府监大人的右眼,疑惑道:「大人,是这只眼吗」她睁着眼,仔细地盯着眼前人看。
少府监大人让她看得有些发窘,连忙地撇眼道:「不是。」
「那,」璎珞指向他的左眼,又道:「是这只吗大人。」
双唇一抿,少府监大人仍是摇头。他是真没亲眼见着,话亦不能胡说。
「那就得了,没见着就没这回事,您大人就别和老张计较了,许是个误会。」璎珞笑,那神情温婉,让人看了舒心。
「要不璎珞请大人嚐上些绿豆糕,芒种好清热退火呢。」芒种,她总亲自制上绿豆糕给扬舟作小食,绿豆糕属凉性,可驱热。
「璎珞娘子的好意我们大人可是心领了,可这小贼得抓啊!」侍仆倒是替自家主子强出头,强力地争论,狗仗人势。
笑,仍是笑。璎珞抿起双唇,走近少府监大人,在他的耳边轻道:「大人,我可也瞧见了您府上的侍仆动过手脚哦,像是对门下省侍中……」悄悄地道完,她仍是笑,踩着碎碎的步伐,与男人拉出了距离。
朴子看,不知璎珞和大人说了些什麽,只见少府监大人朝着侍仆喊:「得了,没亲眼见着就别争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咱们又不是买不起衣裳。」官人的架势还得摆摆,要不可失了面子。
「那太好了。」璎珞转头看向朴子,唤道:「朴子,替少府监大人装上一袋绿豆糕,让大人带回府上好好享用,芒种闷呢,食绿豆糕可好了。」
「是,马上就去。」朴子应,随後识相地朝膳房拐去。
他那一双豆眼朝天望,心叹,娘子可真会做人啊,他真该学学。
送走少府监大人,随即浴堂内又发出了吵闹与打斗声,里头的搓背匠嘶声地大喊:「璎珞娘子──救命啊──官人们打起来啦──」
方得以chuanxi的璎珞,在听着搓背匠的喊声和大大小小的叫骂声後,身子瞬间紧绷,欲散的骨骼彷若又组装了回去,青丝里的汗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欲喘出的气又连忙地憋了住,闷闷地堵於胸口。
哽住呼吸,她欲转身去探探究竟,可那只揣着手绢的手忽地让一只熟悉的灼热大掌给覆住。
璎珞身子骨颤颤地将脸一转,回头一看。
「让我来,里头都是男人呢。」是扬舟,他扯着温柔的笑,安抚着疲累的妻子,轻拍拍她那刷白的面颊。
「舟哥。」她唤,双眼盯着他看,有些惊讶他会在此出现。
「你在外头等着,我去处理,嗯」他疼惜地道。
「嗯。」璎珞轻点头,抿唇一笑。见着他,她的心安了不少,哽在心口的那口气才顺利地吐出,捏着手绢的手都出了汗。
只见扬舟踩着沉稳的步伐,那伟岸的身姿穿过挂上青色大布的木门,随即消失在她的眼帘中。
她转身,嘴角扯着一抹甜甜的笑。
有扬舟在,她总是让他疼惜。开香水行的日子虽辛苦,可她愿意吃苦,真的。
她的舟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她不可是个一事无成的女人;没孩子,至少她还有香水行……
不久之後,只见汤池间里不再吵闹喧哗,怕是她舟哥太清楚每个官人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得忌讳几分,便不再争论。
她笑。心想,有舟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