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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五章《窥阴》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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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虎的艳阳高挂,数十辆驴车正驮载着自汤州运来的丝瓜及美人水,朴子早已派遣人力,於大街上候着,等着将货物送至东郊的鸾鸟大寺建地。
缓至的璎珞走得风风火火,未察觉自己的面容有些惨白,和唇上嫩嫣色的胭脂形成了对比,少了平时的红润模样,只顾将一枚大锦囊递给贩售蔬果的老人家,里头装有满满的银两,是她开设香水行所攒的积蓄。
为了奴隶们的这批食材,璎珞可是费了不少的银子,将数月攒来的钱全数挪出,可她却乐意,感到异常地欢喜。她想,她和扬舟两人无牵无挂,能以自身的能力和精力帮助他人,是件好事,何乐而不为。
日渐消瘦的璎珞屈身入了马车,欲差朴子扬鞭启程,赶紧地领着驴队上东郊建地,正逢午时,可让厨子烧上午膳给奴隶们食用,以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娘子!」忽地,有只小小的手将马车前头的布帘给掀了开,一张小脸探了又探。
欲闭目养神的璎珞睁开了将要阖上的眼,神色略略疲倦地看向前方。
是小米子。
她笑得浅浅,神情温婉地道:「是小米子呀,你怎麽来了笨石头和狗子呢」
小米子扬起嘴角,一双眼睁得圆大,瞳孔闪着一抹光,恳求地说:「娘子,我可以和你一同上建地吗」他抓抓头,有些期待,可又害怕璎珞的拒绝。
璎珞先是一愣,犹豫着,心想孩子去建地不好,怕给扬舟添麻烦,可见小米子是一脸的期盼,於是抿唇一笑,道:「好吧,你上来,和娘子坐一起,要听话才行哦。」
「耶!」小米子兴高采烈,身手俐落地跳上了马车,乖巧地坐於璎珞的身侧,极是听话,不吵不闹。
他想给璎珞留下好印象,希望璎珞会喜欢他,这样她就能成为他的娘子了。
「你得坐好了,要不飞出去,摔得挺挺的鼻都塌了。」璎珞有耐性地摸摸小米子的发梢,随後朝外头轻喊:「朴子,出发吧,不能再延迟了。」
只闻驾着马车的朴子喊了声,同时挥起了手中的鞭子,马蹄声哒哒作响,缓缓地朝着京兆府的东门前去。
随着一路的喧嚣转至郊区的宁谧平静,夏蝉鸣嘶,璎珞直觉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脑里是一片漆黑,晃啊晃,飘啊飘,似一缕惶恐至极的孤魂让道士囚禁於葫芦内,正撞着、弹着,怎麽使力也无法挣脱,撞得头晕目眩。
「呜……」她伸手摀住嘴,眉头紧蹙,正犯着恶心,乾呕了几声。
小米子见状,赶紧搀起璎珞的手臂,一脸担忧地道:「娘子,你还好吗要不要让大头哥哥停下」
璎珞喘了喘,顺顺气,轻揉着感到堵塞的胸口,随即松开眉心,轻道:「没事,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她拍拍小米子的脸颊,扯出一抹使人安心的笑靥。
「娘子,你真好,笑得真好看。」小米子天真地睨向璎珞那双慈悲的眼,又道:「我上回在南郊的庙里,瞧见了好可怕的眼珠子,会吃人哩,是怪物。」他忆起那个诡谲的夜晚、那抹如鬼魅一闪而逝的影子。
「嗯」恐怖的眼珠子怪物璎珞一愣,没听明白,可「怪物」二字却烙於她的心扉,感到几分熟悉。
「我想,我可能是饿了,发梦呢。」小米子亦不确定自己是否瞧见了那诡异的身影,只觉记忆既清晰又模糊,似场梦境。
可那自眼里透出的邪光,不断地在他的小脑袋里重现,迟迟挥之不去。
璎珞只是笑笑,并无多虑,不再多问。
将作大匠扬舟站於透着盈盈白芒的羊脂玉石砌月台上,身着单薄沁凉的合身牙色袍衣,银丝腰带紧束,将壮硕流利的身线托得显眼,看上去十分矫健。
他是个粗犷的男人,是棵巨大的枝木,肩头有着担当。
只见将近五千名的琥珀阗奴隶们正站於月台前的草皮上,万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正望向前方巍然耸立的鸾鸟大寺,好似在赏着琥珀谷的那片左手香。
崇高,才称之为赏。
虽鸾鸟大寺尚未完工,仍有多处尚待筑起与精雕细琢,可却已能瞧出雏型。自低处仰头一望,气势极是逼人,彷若一座笼於郊区山丘上的宫殿,殿内所供奉的神祉正敛着一双肃穆之眼,庇佑着天地所生的一片林荫,佑着密国的千万子民。
他们,正在为密国筑起神祉的殿堂。
可,他们是琥珀阗人,是奴隶。
鸾鸟大寺的兴起,是以兽性的暴力去夺取,是否玷污了尊贵的鸾鸟大神
奴隶想,扬舟想,他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月台前,四千九百九十九名奴隶组成了七十八支队伍,形成了如祭祀般的八佾舞行列,整齐、有条不紊地站於青碧的草皮上,听候着命令与指示。
八八六十四人成一支方块型小队伍,配上两名自刑部发下的官役,正等候着一个未知数的结果。
奴隶们在流汗,一颗心怦怦地跳,有些急,有些畏。
手脚上的锁链啷啷地作响,鼓动着人心。炙热的阳光下,身上的皮彷若让火给烤着、炙着,怕是就要熟透,要给闷晒烂了。
琥珀阗温暖,就算寒冬降临,亦不让人感到刺疼,可密国不一样。
扬舟那双严肃锐利的眼,直朝前方七十八支队伍望去,紧紧凝视,眼里闪着一丝丝的微芒。站於一旁的工匠海宽手握木梆子,将吊起的锣给敲下,尖锐的响声在一刹间划破天际,狠狠可回音却是隐隐地钻入人的耳根子底。
月台前是一片肃静,未有半点的声响,独剩薄翅蝉正於枝木上鸣叫,缓和着严肃与庄重的氛围。
「今日,」扬舟硬实的胸膛起伏,丹田一扯,提声道:「是要发布一个消息。」
双眼扫过七十八支队伍,一支八八六十四人,将每张面孔清晰地收纳入眼中,观察着他们的神情,注视着微妙的变化,他才宣布道:「你们手脚上的锁链,将可卸下。」
下一秒,月台前是一片喧哗声,喧闹滚滚,听不清奴隶们在道些什麽,是乐是喜,彷若一片蝗虫过境,轰轰的声响没有间断。
「可是──」扬舟使力,扯嗓拉长声调,字字回荡於东郊的丘上。
工匠海宽再次敲锣,让奴隶们肃静,长官仍有话要说。
热风吹拂,枝木上的绿叶唦唦地躁动,似在吐着心事。
一片褴褛与残破听着自扬舟口中所吐出的「可是」二字,身子瞬间震颤,抖着,颤着,有如让刺给扎着般,有些疼,有些畏惧,可又有些令人期待。
「咱们得约法三章,不可给建地带来麻烦,若无法配合,这锁链同是得再度锁上,毫不留情。」扬舟的神色并未软化,脸部线条仍是紧绷,彷如一座铜铸雕像,让人畏惧,可一笔笔的雕痕却是绷得好看。
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柔情,工事前尤是。
中枢官员和扬舟商议,虽国君应下让奴隶们松卸手脚上的锁链,可章法还是得设,得有个规范,才可镇压住奴隶们的野性,以示密国的军纪与威严。
章法一,奴隶们不得私自离开东郊建地,建地周围乃至小丘得多派官役时时刻刻驻守监管,倘若出任何的差错,为将作大匠扬舟是问。
後半句,扬舟搁於心底,道出无益。
这回他向国君和中枢商议,说白了是恳求,却换得自己一身的无形桎梏枷锁,并不比这帮奴隶们轻松。
这是一场赌注,他拿自己的前程与命在赌,赌奴隶们的心。
「章法二,不许结党营私。」扬舟将条件告诉了奴隶们,要他们遵守。「朝廷将你们松绑,并非是要让你们做坏,都记住了。」要不,後果不堪设想。
扬舟双手抱胸,眉宇间略略抽动,两只眼望向前方的一片躁动,吼道:「章法三,若你们有心帮助兴建大寺,本大匠会,」他停顿,胸口起伏,眸心里笼着一层光。
「会替你们,争取回乡的机会。」道完,心中的那口气终得卸下。
下一秒,奴隶们的喧哗声起,有叫声,有喊声,听似忧,又似喜。
扬舟那双如鹰隼的眼正关注着四千九百九十九人的神情变化。
他瞧见了,那两道眉松了,眉宇间不再紧揪,脸上的肌肉软了。
他们,会笑了。
心底有些酸涩,扬舟想,这是他仅仅能做的,虽前方的一切仍是个未知数,身上的无形枷锁许会一天一天地放松,许会掐得更紧、更牢。
这一切,仍是个谜。
他将粗壮的手臂伸向天,双眼一闭,让官役们将六十四人的小队伍以钥匙解下系了数月的锁链,一刹间,吭啷啷的铁链落地,声响不断,来来回回地响於东郊建地的青草上,彷若一曲大暑酷热的磅礡歌谣,鸣唱於神祉崇高的殿堂前。
小丘下,只见一辆辆的马车与驴车正朝着建地前进,上头驮载着满满的绿色瓜果。扬舟心想,是璎珞到了。
他让海宽命厨子备锅烧水,准备烹上今日的加料午膳。
喘口气,他希望自己这麽做是对的。
他,仍有心;仁德,许能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