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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乱事 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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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麻线田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朱三驴子的话,那能发出巨响的打得死牛的家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为了麻线田的命运,项老爹要求朱三驴子再次出山。

  出发前,楚子把自己绣好的鞋垫亲手交给朱三驴子,说:“小三哥,你为大家爬山涉水,辛苦你了。”

  朱三驴子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他说:“好妹妹,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次,朱三驴子决定多走几个地方多搞点有价值的消息回来,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讨得楚子的芳心。

  到了小镇后,朱三驴子就向别人打听哪里还有比这更大更热闹的地方,人们以为这是个白痴,谁也不搭理他。

  朱三驴子想,为了楚子付出点牺牲是值得的。他硬起头皮跪在供销社门口,原因是供销社的供销员此时正戴着一副大眼镜笑眯眯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这位老爷,我想到处走走,不知道天下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大的地方,请老爷赐教!”朱三驴子一脸诚恳地说,惹得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

  供销员把眼镜擦得锃亮,然后把眼睛凑近朱三驴子的脸上像古玩家鉴定古董似的鉴赏起来。冰冷的镜片几乎触到了朱三驴子的脸上:“哦,我不是老爷,我才刚刚四十出头呢,不过没有关系,认识你真高兴,原始人!”

  众人又大笑起来。朱三驴子听到身后有人说:“难道勘测队说的是真的?遥远的深山里住着一群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据说那地方竟然挂着一面战国时期楚国的国旗呢,吓得勘测队不敢靠近,跑到成都向省民政府汇报去了。”

  “真吓人——”

  人群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供销员听别人这样一说,面露惧色,坐回他的位子上,然后壮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他们所说的楚——楚国人?”

  麻线田人是不能泄露密秘的,每一个走出大山的人都得向天发誓,绝不向外人提起山里有这么个地方,也不能带人进入麻线田。违背誓言的人注定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朱三驴子是不会说真话的,他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供销员那张很不自然的脸。

  供销员赶紧说:“成都——成都比这里大多了,你起来赶紧赶路去吧……”

  朱三驴子站起来走向供销员,然后很不信任地来了一句:“成都真的比这里大?”

  供销员手里紧紧攥着因流汗过多而摘下来的眼镜,呼吸急促地说:“兄弟,这样称呼你不生气吧——比如说成都是一头大黄牛的话,这个地方就像是牛身上的一根寒毛——你赶紧赶你的路吧——”

  事实上朱三驴子没有到达成都就折回来了。他在半路遇到要到麻线田考察的考察团。他们要求朱三驴子带路。朱三驴子死活不肯,他说自己这样做是违反族规的,是要被活活烧死的。朱三驴子的回答证实了麻线田的存在,众人欢呼雀跃。

  考察团团长是新上任的县长,他是两千多年来麻线田这个世外桃源的第一任父母官。他看到朱三驴子眼里只有族规却无视他堂堂县长的权威,于是把枪拔出来结结巴巴地威胁朱三驴子:“敢——敢和老子顶——顶嘴,老子毙——毙了你——”有个年长的身着军服的人劝道:“县长,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天下,是不能随便杀人的。”他拍拍朱三驴子的肩膀安慰道:“别怕,现在已经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了,我们讲的是人人平等,人人都过上好日子,是不会害你们麻线田人的。”

  “这么说来,你们不杀我们麻线田人?”

  “绝对不会!”

  “我们麻线田人也可以坐火车,坐飞机?”

  “一点儿也没错——”

  结巴不耐烦地打岔道:“你——小子真是废——话多,坐火——车——坐——飞机哪有——坐起管过瘾,只要你小子——配合我——我们工作,我就——就让你做麻——麻线田的官——”

  带路居然有这么多好事,而且对麻线田人没有一点害处,朱三驴子动心了。他想回去以后再向项老爹和楚子慢慢解释。

  项老爹门前的楚国大旗是被结巴县长硬生生扯下来的。他说这是老封建,老迷信。

  麻线田人怒不可遏。有人挥动铜剑要和这个野蛮的人来场鱼死网破。结巴向天空鸣枪表示警告,一场血腥场面才被及时制止下来。结巴一鼓作气,要求麻线田人把家里的财产全部交给县政府保管,他解释说这叫集体制。鉴于麻线田情况特殊,可以保留两头公牛作为农耕之用,另外可以留下二头老母牛给公牛解解闷,还可以产几条牛崽,一举两得,不过牛崽的拥有权归集体所有。这是结巴县长的原话。

  第二天,结巴县长要求财产交公,正式成立人民公社。于是麻线田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壮观场面——成百上千年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驮在结巴县长的马背上,数以万计的牛羊流浪远方。

  朱三驴子因为促进麻线田的社会主义进程有功而做了麻线田的第一任乡长。他是自战国以来第一个出任官方职员的麻线田人。

  麻线田人恨死了朱三驴子。

  很多人私下说:“这畜生勾结官府,按麻线田的规矩应该处死,可如今谁动得了他?唉,这是什么事儿!”

  人们恨朱三驴子,咒他死后一定会变成弱牛老马为人所欺或者变成一头老母猪,让一群又一群猪仔折磨他,无法生育后被人剐下皮,猛火炖烂后用来喂狗。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对麻线田人来说也不例外。连反抗情绪最激烈的项老爹居然也沉默了。

  最初,项老爹是想干掉朱三驴子的。他挑选了几个心腹半夜持剑潜入朱三驴子大兴土木刚刚完工的乡人民政府。朱三驴子早就防着这一手了,刺客一个个被他逮了个正着。他明知道项老爹是主谋,可朱三驴子并没有趁机出掉这颗眼中钉。他押着五花大绑的刺客耀武扬威地从项老爹的门前经过,还甩下一句话:“敢攻击人民政府,全是些他妈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老爹作为一乡德高望众的长者,应该好好配合人民政府的工作才对!”

  朱三驴子像个瘟神似地回来了,还带回来几个调研员。他先把几个调研员安顿好,然后用刺刀押着各家各户的男人到乡政府开紧急会议。他说:“那天带头造反的项老二,朱三包几天前已经被阵法了,子弹打烂脑壳,脑浆流了一地,太骇人了——其余的人都被关进监狱永世不得翻身,你们想这样吗?”

  胆小怕事的人赶紧说:“你是乡长,我们听你的。”

  朱三驴子打开枪膛,眼睛盯着项老爹把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去,然后狠狠地拍着桌子,说:“好,说得好!等会儿上面来的调研员问到你们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是否满意时,只能说好的,如果谁敢唱反调,项老二和朱三包就是他的下场。还有,如果问到本乡的生产情况时只能说假话,而且越夸大事实越好。比如被问到我乡的洋芋有多大时,你们说得越大越好。现在大家不是在饿肚子吗?只要这次好好配合乡政府的工作,我一定让你们吃过饱,听清楚没有?”

  不一会儿,红光满面的调研员走进来着手他们的调研工作。其中一个胖子作了严肃的讲话:“我们麻线田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从原始社会(只要懂点历史的读者都知道这并非事实)一步就跨进社会主义的大门,真是举世罕见,举世罕见啊!现在全中国的眼睛都盯着咱麻线田人呐,我们麻线田人绝不能给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抹黑,我们麻线田人要理直气壮地告诉全国人民甚至全世界人民——虽然麻线田人才刚刚脱离原始社会的愚昧和落后,可社会主义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嘛,麻线田也不例外!因此大家要实话实说,把我们麻线田接受共产党领导后天翻地覆的改变和跨越式的腾飞告诉全国人民!”胖子调研员激动得浑身颤动,唾沫横飞。可是所有在坐的麻线田人没有一个人听懂他的意思,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意思。他们饿得眼冒金星,每个人唯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请问,你们麻线田的包谷有多大?亩产有多少?”胖子调研员来不及喘气又接着问道。另一个调研员在本子上刷刷地记着。

  “最大的包谷有南瓜那么大!”这个麻线田人话音刚落,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南瓜那么大?——太小了,跟不上社会主义发展的步伐——”

  朱三驴子赶紧插了一句:“调研员,刚才回答问题的是麻线田出了名的懒汉,其他人种的比这大多了,一点也不比山外差——你看他不好意思着呐,脸都红了。”

  “山外有几千斤重的包谷,你们有吗?”胖子调研员咄咄逼人。

  “调研员,你太小瞧咱麻线田人了,几千斤——哼,算个球!”另一个麻线田人咬着嘴皮说。

  “有多大?”胖子调研员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这样给你说吧,今年我家为了掰包包谷,请了村里一百多人去抬,花了两天一夜才把它弄到用两根大梁做成的楼上。”

  “真大!记好,小李,这可是一大新闻呀——”

  “我还没有说完……”

  “真了不起,接着说——”

  “结果还没有三七二十一分钟——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两根大梁齐刷刷地断了,不见了……”

  “包谷呢?——没找着?”

  “找着了,在地底下,——一百个人花了一天一夜才把它从地底下掘出来,你说这包包谷有多大?”

  “真是太大了,是我所到之处遇到的最大的包谷,起码也得有个一两万斤!——我就说嘛,社会主义的力量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

  “我还要说说我家包谷的亩产——”有人争着举手。

  “够了,这包包谷足以说明我们麻线田一点也不比山外面差,亩产就不用报了。”胖子调研员说,“希望你们在朱乡长的带领下多创奇迹,为社会主义争光——哎呓,你这脚怎么这样肿?”

  “报告调研员,我这脚不是肿,是因为麻线田这地方太养人了,喝水都要长胖。”这人看看朱三驴子的脸色,赶紧撒谎道。

  两个调研员带着他们的重大“发现”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朱三驴子没有食言,所有麻线田人都有一顿饱饭吃。

  项老爹明显苍老了许多,他不再像过去一样与朱三驴子针锋相对地干,很难看到他张口说一句话。

  朱三驴子以为自己镇住了麻线田,项老二和朱三包的悲惨下场足以让每个麻线田人心惊胆寒。他想,很长一短时间里,他这个乡长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有了必须得到楚子的念头。他大张旗鼓地向项老爹提亲。老人说:“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休想!”

  朱三驴子想,软的不行就来他个霸王硬上弓,我朱三驴子怕谁?谁不怕我朱三驴子?

  可是朱三驴子错了。

  楚子是麻线田朱姓男人的心窝肉,是大众情人。男人普遍的游戏规则是可以忍辱负重,可以苟且偷生却不能不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铤而走险,甚至献出生命。

  麻线田的有些朱姓男人豁出去了,他们发誓为心爱的女人战斗到底——他们突然袭击了朱三驴子的乡政府,打死武装部长和几个民兵。两支竹箭深深地插进朱三驴子的背部。尽管如此还是让他给逃走了。

  一个星期后,朱三驴子带着队伍抓走了所有参加“暴动”的人。项老爹被朱三驴子指控为此次“反革命”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带走了。

  楚子在山口哭得死去活来。

  三个星期后,朱三驴子回来了,还带回来六七个带枪的,而被抓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当天晚上,他跑到楚子屋里对楚子说:“你爹的老命全靠我保住了,只要你从我一天,他就一天不会有事。如果你想害我,你爹也就完了。”

  第二天,楚子就嫁给了朱三驴子。麻线田有血性的男人大部分都被朱三驴子逮光杀光,因此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在酒席上人们纷纷表示愿意向朱三驴子臣服,都愿意依仗他这棵大树。

  朱三驴子真真正正成了麻线田的土皇帝。

  麻线田在一夜之间沦亡了。

  第三十二章 一双眼睛

  很长时间过去了。麻线田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突然有一天,从山外回来的朱三驴子告诉大家,麻线田将再添一个住户——来者是个和尚。

  麻线田人不知道和尚是干什么的,都十分好奇。朱三驴子怎么解释也不能自圆其说,没办法,他只好打了一个他认为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的比方:“和尚好比是一头没有骟好的头顶不长毛的公牛。”

  不解释则罢,一解释,众人便云里雾里想入纷纷。男人们私下说:“这不是怪物么?”

  女人们更是想象迭生:“公牛?头顶不长毛?而且是没有骟好的?”她们都在期待,因为谁也无法预知一头没有骟好的公牛能干出什么事来!

  对即将到来的小赛q,朱三驴子是没有敌意的,不仅没有敌意还有几分好感。他道听途说地了解到一些有关和尚的事儿。事实上山外那些人也是道听途说的,可朱三驴子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山外的人。他在他们嘴里打听到的都是些他想听到的。茶馆里胡须花白的长者说:“和尚是会祈福的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人,相当于那些技艺精湛的巫师。”

  更让他心热的是供销社那个戴大眼镜的供销员说的一句话:“和尚好比是一群不是公牛的公牛,尽管没有骟好却比骟好的公牛还要听话,他们除了吃包谷子把肚皮胀圆外,几乎没有任何爱好,就连女人他们也不碰。”

  朱三驴子听得心花怒放。他经常不在家,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守住他那如花似玉的楚子。他知道楚子不爱他,也清楚麻线田还有一群把饿眼深藏于睫毛下的“野狼”盯着楚子。必须得有人像只猛犬一样日夜守在家门口,又不会在他的后院偷腥,让他戴绿帽子。

  这个他日思夜盼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终于快要出现了。他激动万分地问道:“这个世上当真有不碰女人的男人?”供销员像第一次遇到他时那样扶正眼镜用好奇的目光瞪着他说:“听我的不会错,和尚见到女人除了说句‘阿佛佗佛,罪过罪过’之外,就像耗子见了猫躲得远远的,他们天生怕女人或者说天生讨厌女人。”

  朱三驴子跑了几趟山外,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他没有遇到他和所有麻线田人都望眼欲穿的和尚。

  原来小赛q根本就没有经过县城,他翻山越岭从最近的小镇附近绕道进入麻线田。

  当小赛q披着一身桔红色的袈裟出现在麻线田对面的山路上时,所有的麻线田人奔走相告,聚集在入村的路口先睹为快。平时极少出门的楚子坐在核桃枝丫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对面的山路,她的脑子里不时闪现出父亲被押走时的情景。

  朱三驴子亲自牵着骡子带着乡政府一班人马到对面小路上迎接小赛q。他不容分说让小赛q骑上骡子,自己跟在骡子屁股后面一串接一串的放鞭炮。孩子们拽着垂落在骡子尾巴上的袈裟,差点把小赛q连人带骡掀翻在地,亏得骡子一阵飞腿乱踢,孩子们才慌忙逃窜,打着响屁,格格地笑着奔到骡子前面去了。男人们看到小赛q这身打扮,把头摇得像大路口迎风晃动的蒿草:“穿得花花绿绿的,那点像个正经男人!”

  女人们则在心里想;“不长毛的男人——”

  麻线田的食堂里还有一间小屋,差不多就容得下一张床。小赛q暂时就被朱三驴安排住在那里。

  小赛q胡乱吃了点东西,很快就洗脚睡了。十多年以来,他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监狱里太脏太乱,而谷底又太硬太冷,今天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麻线田人似乎不愿意就这样让他休息,可小赛q已经把门关上,他们也就只好在食堂附近徘徊。朱三驴子不高兴地吼道:“去,去,有什么好看的,各自回家去!”他得意地瞟了一眼食堂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敲开小赛q的房门。

  朱三驴子站在小赛q床前,显得很恭敬。他听说和尚的话不仅鬼听连神灵也听,他们既能让神灵赐福给善人也能驱使鬼魂惩办恶人,因此心里就怵小赛q三分。他一番毕恭毕敬的话让小赛q莫名其妙:“大师能驱鬼迎神,真是我麻线田百姓前世修来的福分!”

  刚才,小赛q通过门缝看到这人凶巴巴的样子,心想这一定是个欺软怕恶之辈,看看他到底想打什么算盘,于是默不作声。朱三驴子以为小赛q因为住房条件简陋而不高兴了,赶紧说:“这里只是暂时的住所,再过几天一定给大师换过地方——”他看到小赛q还是不吱声,接着说,“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这个地方我说了算,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给我一块土地。”小赛q打了个呵欠说。

  朱三驴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土地?大师想种地?——好,只要大师要,我可以把麻线田所有的土地都送给你,这里我说了算!”

  小赛q心里想:看来遇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霸王,幸好他还怕自己这身袈裟。既然如此,对付这种人,就是要他又怕又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假装不耐烦地说:“要不了这么多,我要这么多干嘛?不过是想随便玩玩而也。”

  “是的,大师是想耍耍——没有问题。”朱三驴子讨好地说。他看到小赛q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便想趁热打铁:“大师保佑我和楚子就行了,至于其他人,都是些贱民,大师就不必费心了……”说完笑眯眯地关上门出去了。

  小赛q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他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从难测的深渊中走出来又要陷入新的深渊中去,而且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不寒而栗。以前无论前境有多么糟糕,毕竟他是为希望而战。成功了,他就可以无限可能地接近他所希望的一切。可现在,战争结束了,和平和幸福却没有随之而来,他所期盼的美满生活反而越来越远。他已经看不懂十年后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流遍全身每一个毛孔。

  第二天,小赛q睡了十多年来第一个大懒觉。太阳钻进茅草间的缝隙,把铺盖烤得暖烘烘的。小赛q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不一会儿鼾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又梦见了和老巴驾着战斗机在鬼子的头上翻飞,后来他背着心爱的东瀛美女在谷底的“天桥”上蹦高,累了他们相拥躺在山洞的石板上,树根在他们头顶交错相通,树皮里溢出的水珠敲打着东瀛美女修长的睫毛,溅起一片亮白的细浪。他的面庞溶入她火烈的眸子中,就像白糖遇上沸水难分彼此。只有从那首让人心跳的云南民歌中他还能辨别自己的存在。

  可是很快小赛q醒了,在最令人销魂的时刻,偏偏醒了!他感到有些恼火。食堂周围静得出奇,连只蚂蚱的叫声也没有。他侧耳倾听外面是否传来脚步声,没有!事实上连孩子们也上地里帮大人挣公分去了,不可能来食堂周围玩耍嬉闹。可是,他在梦中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醒的,只是想不起来了。

  突然他闻到一种香味,沁人肺腑的郁香,让他销魂蚀骨,仿佛全身每根毛细血管都沉浸于一种难以自制的冲动的眩晕之中。

  一双眼睛!

  小赛q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美轮美奂的眼睛!

  茅草虽然很厚实,却无法抵挡它们散发出来的使他血液汹涌澎湃的光芒!

  这双眼睛像昙花一样一闪而过。小赛q全身酥软,如同一团浸水的棉花瘫倒在床上。

  小赛q决定到外面碰碰运气,顺便四处看看。此时的麻线田在他的脑海里就等同于一个极度自私的男人加上一座简陋的食堂,至于那双眼睛是否属于这片土地,他就不得而知了。

  天空蓝里透绿,找不到一缕轻云,太阳像一个春情萌动的少女,把炽热的情丝毫无保留地馈赠于她所钟爱的一切。远处的青山碧水此刻便静静地享受着这样一种神圣的洗礼。

  小赛q踩着青白色的沙石,溪流从沙石间渗出,欢快地奔向路边绿意盎然的草丛中,一只绿里透红、表情慵懒的蜻蜓梳洗着双翼让溪流载着它驶向远处的草坪。

  几米外,一棵梨树生长在两个硕大的石头中间,在雪白的梨花掩映下,画眉的新巢显得格外精致美丽,几只花哨的蝴蝶想偷偷钻进去休息一会儿,却被画眉赶了出来。

  小赛q第一次看到这样美的梨树。没想到惊喜还在后头呐!绕过两个大石头,后面居然是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梨花,少说也得有成百上千亩。而且更为奇特的是这些梨树几乎都生长在山坡上陡峭的石块间,从山脚往上望去就像一条洁白的花带从天而降。山上的龙洞水流经倾斜的石壁,形成很多小瀑布,这些小瀑布滋润着每棵梨树的根。

  走进梨树林里,小赛q发现到处是白净的石块,几乎找不到一点黄泥。虽然路面陡峭,但不少地方是维修过的,所以走起来不算费力。

  走在漫天的梨花下,莺歌燕舞,蜂吟蝶飞,涓涓细流潺潺如乐。

  人间居然有这样的仙境?小赛q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来到了童话世界里,是神奇的魔法赐予他妙不可言的幻觉,因此才会看到这片无边的梨花,还有那双勾魂的眼睛!

  可是朱三驴子那个龌龊的男人又怎么解释呢?

  小赛q走出梨花林后,发现自己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麻线田。人们收工了,有的背着沉沉的竹筐,有的扛着锄头、犁耙,有的抱着孩子争先恐后地拥向食堂。

  小赛q是在半路上碰到朱三驴子的,朱三驴子所骑的骡子屁股冒起一股热雾。

  “大师,我正四处找你呐,我还以为你嫌弃麻线田一走了之呢,幸好没有……”朱三驴子做出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回去后,朱三驴子请小赛q吃野猪油炸包谷粑,这在麻线田可算是最好的食物了。这些年,麻线田人长年吃不到油,肉更别提了。当初被结巴县长特赦的两头公牛早就因为整天疲于奔命活活累死了,两头母牛前仆后继承担起两头公牛未完成的“革命任务”,结果也因无法抵抗麻线田纵横交错的田地而英勇“献身”。所以在麻线田的土地上唯一还活着的动物只剩人了,原来这个地方野生动物很多,诸如野猪,狼,兔子,刺猬……据说还有老虎,可现在连动物的尿骚味也闻不到。朱三驴子用来招待小赛q的油是麻线田最后一头野生动物的油。

  油从包谷粑里不断渗出,阳光下亮晶晶的,很诱人。在麻线田再也没有比这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了。朱三驴子一个劲地往小赛q的碗里夹包谷粑,太多了,油汪汪地溢出碗口。他若无旁人地大口嚼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大师,赶紧吃,不然凉了。”

  小赛q并没有动筷子。朱三驴子以为小赛q准是被人们火辣辣的目光吓着了,于是大声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爬过去!”大人们埋下头继续吞食用嫩树叶拌着包谷面熬成的稀粥,小孩子们却像着了魔似地无法转过身去,几个胆怯的被朱三驴子这么一吼,眼泪啪哒啪哒地掉在地上却不敢哭出声来。

  小赛q从草坪上站起来,把碗里被油炸成淡黄色的包谷粑用手撕成很多很多份分给孩子们。小赛q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把粑粑撕得够小了,几乎孩子们分到的差不多只有小拇指头那么丁点儿,尽管如此,还是不够分。于是他把碗里剩余的油一个一小滴地分到没有得到粑粑的孩子的碗里。

  孩子们把嘴咂得很响亮,就像往昔麻线田林子里啄木鸟的长喙捉到树皮里的虫子似的令人振奋。

  小赛q去群众食堂里舀了碗粥蹲在孩子们身边埋头吃起来。这边的朱三驴子脸白一阵青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朱三驴子根本就无法阻止小赛q参加集体劳动的渴望。这个和尚一切都由着性子来,仿佛他这个堂堂一乡之长并不存在似的。心里虽然不快,可朱三驴子却是一脸的和气。他知道和尚是得罪不得的。

  小赛q这么执著地要求参加集体劳动除了他确实想切身体验一下刀耕火种的劳动生活外,还有一个原因——寻找那双神秘的眼睛。

  五天过去了,小赛q充当耕牛犁了不少地(因为麻线田的两头耕牛半年前就累死了,麻线田的田地是靠男人们拉出来的),可那双眼睛却犹如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他有些黯然伤神。

  第三十三章 病危的女人

  很快,小赛q的善良感动了麻木了很长时间的麻线田人。他们在这个外乡人身上看到了麻线田人的过去。从某种角度上可以不妨这样说——小赛q的出现拯救了麻线田,对于已经断裂的历史,人们又看到了弥合的可能性。虽然现在情况很糟糕,人人衣不蔽体,腹不果食,谁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躲过饥饿的“扫荡”,可是人人都在争取积极地活着,谁也不会耽误或者扰乱秩序井然的劳作场面。

  每当地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朱三驴子会坐在高高的大石头上像一个指挥战斗的将军,一边吆喝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木棒。自从小赛q来了以后,他全权授予小赛q监督劳动的权利,自己则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和楚子结婚已经有二年多了,楚子从来没有和他主动说过一句话。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儿。他喜欢深夜作爱,这时楚子就像一节光滑漂亮的木头,静静地躺着,任朱三驴子肆意地触摸她的躯体。她枕着双手,目光穿过茅草间的缝隙,掠过远山上高大的树木和树木背后飘浮的流星雨。

  曾几何时,她梦想和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躺在麻线田的山顶目送流星雨在头顶像萤火虫似的飞来飞去。野鸡在高高的树端为她的爱情唱着花哨的情歌,连从不停下脚步的风也悄然驻足。她和她的王子就在这样的夜晚嘴唇轻轻地碰在一起。羞怯的的汗水打湿了胸口却不好意思破衣而出,就像她火热的脸庞明明已经交给恋人却以满不在乎甚至傲慢冷寞的方式呈现在爱人的眼前,使他手足无措。

  这是一个女人最自豪的时刻……

  现在一切都没了,她无助地躺在一个令她作呕的男人身下,任这样一个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发怵的男人肆意践踏。开始她还会流泪,时间长了,除了痛感外,没有任何感觉。

  开始每次合欢时,朱三驴子简直意乱情迷,他只顾自己销魂。后来他发现楚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陶醉而有所改变,冷寞和无动于衷是她从不更换的表情。再后来,胡乱发泄一通后,他就转过身去,他觉得一个男人这样活着太没劲了。他开始有一种失败感。于是他想把项老爹弄回来,兴许这样,楚子才会回心转意。可是他却遭到了结巴县长的一顿臭骂。气急败坏的结巴县长以只有他能够适应的快节奏的结巴语劈头盖脸砸向小赛q,唾沫溅得小赛q睁不开眼睛。最后他的舌头像一个因力量分配不均,一阵猛冲猛打后因体力透支,不击自倒的拳手,无力挣扎。好半天,他的舌尖才送出一句像老和尚敲打晚钟似的话:“以——后——敢——再——替——反——革——命——说——话——老——子——毙——了——你——狗——日——的——”

  于是朱三驴子只有另想出路了。他的头脑里一次又一次闪现出新意却一次又一次被他否定。尽管麻线田野外春天的阳光足以让人悄然入睡,可他却没有一丝睡意。

  朱三驴子不来劳动现场是麻线田人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人们一边忙碌一边向小赛q问这问那,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几乎可以说一无所知。什么北伐,什么抗日战争,什么内战,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有人问:“朱三驴子说外面现在打仗用的都是枪是不是?我见过那东西,简直太厉害了!”小赛q说枪不算最厉害的,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东西。

  “朱三驴子说外面有什么铁做的东西,叫什么来着——对头,就叫飞机,据说比项老爹的棺材还长,是真的吗?”

  小赛q哑然失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用破衣服擦着滚烫的汗水说:“我以前就是开飞机的。”

  “哦,天呐——”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一个小孩子拉着小赛q的手问道:“叔叔,飞机上有枪吗?”

  “有比枪厉害很多倍的东西。”

  “飞机在天上有马那样跑得快吗?”

  “比鹰还要快。”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对于小赛q,麻线田人有问不完的话题,每每小赛q才来了个开场白,他们就会“哟,哟!”的惊呼,在他们的脑袋里连小阿q的开场白也无比新鲜。

  日子就这样在小赛q的故事里一天天过去。

  饥饿对麻线田人的威胁日甚一日,可民众麻木的心却逐渐苏醒过来,在小赛q的故事里,他们对人生又有了新的理解。

  这年头饿死个人就像刮风下雨一样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每当有人离去,活着的人都会肝肠寸断。他们总是活在旧痛新悲之中不能自拔。

  小赛q的出现像一剂神针扎在他们绝望的心槛上。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倒下,连口棺材也没有,找个地方挖个土坑就埋了。昨天又死了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是麻线田拉地的好手,死时脚肿得像大木桶,后脖颈上血痕斑斑,是拉地时绳索勒的。可今天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情绪颓废。

  在这样一个年代,死亡是对人生最大的嘉奖,为死者悲痛纯粹是件画蛇添足的事。这是小赛q通过一个又一个故事给人们带来的启示。

  朱三驴子再三恳请小赛q住进乡政府,可小赛q死活不答应。后来,麻线田人自发给小赛q盖了间茅屋。是他们牺牲晚上睡觉的时间盖的。

  从此,每天晚上屋里人满为患,直到小赛q讲得口干舌燥,嗓子沙哑,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很多麻线田人有了新的目标——如果生命足够长到允许他们走出山口的那一天,他们一定到外面的世界一饱眼福。可这一天还有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这一天,小赛q和同伴在田埂上喘气。新上任的乡武装部长带着两个民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无累大师,朱乡长请你到乡政府走一趟。”

  “你回去给朱乡长说我正忙着呢,有什么事下来再说。”

  小赛q仰面朝天躺着,嘴里衔着一根青草。

  “你还是去一趟吧,乡长说事情很重要。”

  小赛q到乡长办公室,朱三驴子给他沏了一杯茶,说:“大师,上面通知我去开会,少则十五六天,多则一两个月——”

  小赛q呷了口茶,应到:“哦。”

  朱三驴子:“有件事要麻烦大师。”

  小赛q:“哦。”

  朱三驴子:“请你照顾好我的老婆,她有病在身……”

  小赛q:“哦——我会派人送饭去的。”

  朱三驴子:“我的意思是请你亲自为她做饭。”

  小赛q:“我不会做饭。”

  朱三驴子:“没关系,学嘛。”

  小赛q:“哦。”

  朱三驴子:“还有——”

  小赛q:“还有?”

  朱三驴子:“晚上就睡在我家。”

  小赛q:“什么?这不合适吧?”

  朱三驴子:“据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是这样吗?”

  小赛q:“不错。可是——”

  朱三驴子:“这就对了——在麻线田只有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朱三驴子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你要保证像只恶狗一样守住我家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去——”

  小赛q:“什么?你把我当作恶狗?”

  朱三驴子:“对不起,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临走前,朱三驴子握着小赛q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老婆就交给大师了!”

  小赛q望着朱三驴子远去的背影,独自纳闷儿:这年头真是无奇不有,出趟门都要专人看守老婆!

  黄昏将至,麻线田一片暗淡。在麻线田,从来就看不到夕阳。在春天,五点钟左右太阳就下山了。

  照顾别人的老婆多少有点让小赛q感到窝囊,但毕竟是个生病的女人,也算是做件好事嘛。这样一想心里就不觉得别扭了。

  所有麻线田人还在地里玩命地劳作,连孩子也不另外。村寨死一般沉寂。

  小赛q想起谷底的“天桥”,在岩洞里那些艰苦卓绝的岁月,嘴里不禁唱起他在岩洞里经常用来排忧解闷的那首云南民歌——

  荞麦花开十八朵

  妹妹今年十八岁

  荞麦花开白又白

  就像妹妹脸蛋儿

  看到荞花想起妹

  看到荞麦我心急

  阿哥今天来收麦

  妹藏麦中不出来

  妹呀,妹

  咋呀

  咋个不出来

  撩人的歌声在麻线田的房前屋后迭荡起伏。

  到朱三驴子家门口了,可小赛q还没有尽兴,拿出笛子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嘹嘹亮亮地吹起来。

  四面八方飘来的薄云站在小赛q的头顶徘徊不前。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小赛q才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照顾一个生病的女人,这个女人正等着他去照料呢。

  小赛q赶紧把笛子收起来,敲门,没人应。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他推开门走进去。

  正屋里没有人,左右各一间厢房,门是关着的。女人一定在里面。小赛q倚靠在正屋中央的柱子上大声说:“你丈夫出山开会去了,我是来给你煮饭的和尚。”

  右边的厢房里传来嗡声嗡气的女人声音,一听就是个粗鲁的女人:“推开左边的厢房门,里面有玉米面和肉!”

  有肉?小赛q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头扑进左边的厢房里。

  六七袋玉米面,还有一只被扒光羽毛,滴着血的野鸡!野鸡漂亮的长羽用一根红丝线挂在墙上。小赛q明白女人指的肉就是这只野鸡。

  小赛q敲敲右边厢房的门,问道:“请问怎么煮?”

  “你是厨师,还用来问我吗?”听得出来,里边粗鲁的女人对小赛q的业务不精有些不耐烦了。

  小赛q想:和他丈夫一样不是个好东西!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试想一个好女人怎么可能和这样的男人同床共枕呢?

  小赛q做了十个包谷粑,被他吃了九个;把野鸡一锅煮了,只剩了两只光秃秃的爪子!并不是因为他服侍的女人令他讨厌才这么做的,而是不可抗拒的饥饿彻底击跨了他的羞耻感。

  女人在厢房里嚷嚷:“快点把饭送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要饿死老娘呀?”小赛q把两只爪子从汤里抓起来又放进去,不知道该怎么办。里边女人又开始催了:“吱声气呀,没听见老娘说话吗?”

  小赛q一咬牙把仅剩的一个玉米粑和小半盆漂着两只爪子的汤送进去。

  床上罩着一张厚厚的床罩,小赛q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不过,他想女人对他的窘态肯定是一览无余。

  “哟!两只爪子!”罩子里的女人阴阳怪气地嚷嚷,“合着我丈夫到山外跟踪了三天才到手的肥野鸡就剩两只爪子?”

  小赛q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床底下去:“对不起,我——我再给你做两个包谷粑怎么样?”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偷食一个病女人的口粮,小赛q很过意不去,尽管对这个女人他没有一丁点儿好感。

  “哼,把野鸡肉给我端来!”女人用力翻了个身,弄得床吱吱地响,一点也不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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