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乱世乱事 第10部分阅读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独眼龙对疤子无视他的权威很不耐烦:“结巴,你这杂种再多嘴多舌,老子把你阉了!”
独眼龙继续不厌其烦地缠住小赛q:“无累师父,您老人家欲望何处?”
“出家人四海云游,居无定所。”
独眼龙又文绉绉地肉麻了一句:“师父好潇洒,令我等好生羡慕。”
被独眼龙称为结巴的家伙捂住嘴巴偷笑。
独眼龙面对着小赛q不好转身,于是侧过身用他那只干瘪了的左眼余光向疤子示威,仿佛他那只眼根本就没瞎,而是躲在眼眶里监视着疤子令人厌恶的一举一动。
“我——牙——痛,哼——哼——不——行吗?”结巴对着一棵树一边撒尿一边忿忿地说。
独眼龙没有时间理会结巴,他认为现在没有什么比感动这个出家人更为重要了。
因为一开始,他就发现了小赛q身后那个包裹,之所以费尽心思讨好小赛q也就是为了这个包。他想,自己是军人,不是一般的土匪强盗,抢劫和尚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独眼龙笑眯眯地没完没了:“出家人是不是以慈悲为怀?”
小赛q有些不耐烦了:“贫僧要赶路,失陪了!”
说完,小赛q站起来准备要走。
独眼龙赶紧拉住小赛q说:“我们是党国的军人,在南京被俘后冒死逃出来,几个月以来一直被困在这深山老林,无处可走,无处可求。好不容易今天遇到有人路过此地,不想是高僧您老人家,不是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麻烦出家人的,请您救救我们兄弟几个——”
小赛q苦笑道:“阿弥陀佛,你们就打开包裹自己看看吧。”
独眼龙向结巴使了个眼色,抱拳对小赛q说:“得罪了!”
结巴慢慢地把东西一件接一件地往外掏,独眼龙心花怒放:“哇,好一件袈裟,我正愁晚上天寒没有一件睡衣呢!”
“经书,——很好,兄弟们饿肚子时可以拿出来念念经,这样好打发时光!”
“饭钵?留给高僧自己用吧——看看还有什么东西?”
结巴把包裹里面夹层翻给独眼龙看。独眼龙不禁叹了口气:“唉,原来和尚也和我们一样穷——你走吧……”
小赛q正待要走,结巴拦住他的去路,在他身上乱摸。小赛q心里一凉,因为结巴的手触到了他的背部!独眼龙赶紧出来阻拦:“结巴你这狗日的,放他走——”
“看——看吧,这是——什么东——西?还——放——不放——他走?”结巴拿起一个大洋放在耳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对独眼龙一脸的挑衅。
独眼龙火了:“出家人居然诳起人来了,真是岂有此理!老子乃是国军第三十八军第二十四师第五十四团三连连长,岂容你一个秃驴戏耍,来人,把身上的大洋搜出来,拉到那边草地里——砍了!”
“蒋——委——员——长一走——就——投——投——降了,还好——意——思提。”结巴把小赛q背上的大洋一块块取下来,小声骂道。显然这次独眼龙没有听见。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上那小堆胖乎乎的大洋,嘴里数着:“一块、两块、……一百块,哇,运气真好——”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手一挥,结巴和其他几个人拖着小赛q就往草地里走。
“慢着,我有话说。等我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小赛q大声吼道。
独眼龙示意放开小赛q。于是小赛q把自己曾经身陷鬼子大牢,高个子舍生相救,并托自己为其女友修坟,自己为了完成嘱托如何在南京郊外的决战中死里逃生到此地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为了尽量让这些失魂落魄的军人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部分省略了。
“哪有这么好的鬼子,纯属扯蛋!”独眼龙冷笑道。
“兄弟——们,你们——相——相信这个——和尚——的话——吗?”结巴脸红筋胀地问道。
“不相信!”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小赛q想,自己虽然把最精彩的部分省略了,不过这足以让所有人笑掉大牙——在所有中国人眼里日本军人全都是禽兽、畜生,事实上也是如此;不过良心未泯的那个却让他碰上了,这也是事实。
他知道自己反而把自己套住了,有口难辩,一时不知该怎样解释。
独眼龙举起手,这次他的表情又多了几分鄙夷。
看来再不想办法,不仅即将实现的心愿将功亏一篑,而且小命也将绝于此。小赛q灵机一动:“你不是说你是第五十四团第三连的吗?”
“不错!这和你无累和尚有什么关系?”独眼龙披着袈裟头也不抬地问道。
“关系大着去了!你认识二连连长马老三吗?”
“当然认识,他是五十四团出了名的人物。”独眼龙谈到马老三,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马老三手下有个神枪手蔡壳,听说过吗?”
“听说过——他是个瘸子。”
小赛q走了两步路:“我就是蔡壳!”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将信将疑。
“你说——你是——蔡——蔡壳——如——如果——你能——打中——草地上——那饭——钵,我们——就相——信——你没——有说——谎!”结巴把小赛q的饭钵放在一百米开外的草地中央一块大石头上,半天才把意图表达清楚。
独眼龙点点头。结巴把枪递给小赛q。
小赛q举枪瞄准,砰的一声,饭钵碎成几片。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骇得目瞪口呆,特别是结巴,顷刻之间,汗流满面。小赛q把枪丢给独眼龙,问道:“这回信了吧?”
独眼龙说:“信了。”
小赛q发觉有把枪抵住了他的脑袋。是结巴!
说是迟那是快,独眼龙一个箭步跳过来用枪顶着结巴的头,大声吼道:“结巴你这杂种,自己人你也要动手,把枪放下!”
结巴气急败坏地把枪甩在地上,说:“老大——和尚——不是——自己人,他——会——出卖——我们的!”
独眼龙把银元还给小赛q,说:“你走吧。”
小赛q拿出五十个银元给独眼龙,说:“暂时解一下燃眉之急吧。”
独眼龙不知说什么好,发现袈裟还穿在自己身上,于是解下来,说:“路上冷,拿去吧。”
小赛q说:“山里晚上冷,你留着吧。”
那只干瘪的眼眶里冒出几滴涩涩的水来。
独眼龙掂量了几下手中的枪,然后把它递给小赛q:“兄弟,你虽是佛门中人,但而今世道险恶,把枪带上,如果路上遇到什么不测,可以一用。”
小赛q推辞道:“我已皈依佛门,不能用凶器。”
独眼龙:“兄弟牙呀,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嘛,非常时期,佛祖不会怪罪的。这枪是打台儿庄时李长官嘉奖给我的,上面刻有兄弟我的名字。你我弟兄一场,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留作纪念吧。”
小赛q推辞不过,把枪塞进包里,心里感到很沉重:“老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独眼龙:“兄弟请讲。”
小赛q:“据说共产党对待百姓还算不错,你还是给兄弟们想想出路吧,这样坚持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呀。”
“兄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战一打就是几十年,我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过一天算一天,现在弟兄们都是这样想的——你放心去办你的事吧。”
小赛q想忍住泪,但还是流了下来:“那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一路走一路想,如果老巴还活在世上,他会不会也像独眼龙他们一样在某个山头活一天算一天?……
第二十七章 冀中的女英雄
冀中平原,这块饱受战火蹂躏的大地又恢复了它一贯的生机,处处充满人们重建家园的忙碌身影。
田间地头,屋前檐后,有个和尚和一瘸一拐地走着。
这个和尚就是小赛q。
小赛q偶尔敲开某家人的大门要碗水喝,或者和田埂上休息的人群坐上一会儿。人们总是很大方地请他吃东西,也有人邀请他到屋里睡暖铺,说出家人也是人嘛,经常露宿会患风寒的。
小赛q经常坐在人群中倾听众人的谈话。抗战的故事是人们谈得最多的,特别是游击队的传奇掌故几乎每个人都耳熟能详。
白天人们忙于各自手头的事,谈话内容往往很零散。不过还好,每天吃过晚饭,人们陆陆续续从各道门,各个方向走向大槐树底下。于是规模宏大的群聊正式开始了。
聊天的内容一般情况下是由德高望重者穿针引线。最初人们都会静静地倾听,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人们开始提出各自的观点。比如某某英雄进入敌营缴了几把枪回来,到底撂倒了几个鬼子,人们总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说法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小赛q不明白怎么一个人的事迹会有如此多的说法。这时坐在身边的人就会告诉他,在冀中平原,每一个英雄流传下来的掌故在各乡各区的版本都略有不同,才会产生细节上的一些出入。
每当人们争得面红耳赤时,主讲者也不生气,坐下来慢慢地抽一锅兰花烟。等众人筋疲力尽,谁也无法说服谁时,他的烟锅往石头上一磕,说下面我们接着讲某某英雄的传奇故事。没多久又掀起新一轮激烈的争论。
争论是属于男人们的,妇女们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男人们后面嗑瓜子,绣花。当自己的男人发表了精彩的言论时,她们就会发出会心的赞叹。当然有些性格泼辣的就会在下边喊:“我家孩子他爹说的才是真宗货!”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等到月上中天,人们才陆续散去。然后第二天晚上又开始新一天热烈的争论。
不知不觉,小赛q成了冀中平原上的一分子,人们都把他当作自家人来看待。
“无累师傅,今天下午来我家吃斋。”
“无累师傅,明天来我家喝茶。”
“无累师傅……”
对人们的热情好客,小赛q很感动。不过,天天吃斋倒是让他有些受不了。特别是同屋吃饭时,看到身边的人啃着排骨,油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就禁不住直咽口水。
有一回,主人家吃的是肥肥的大块牛肉,小赛q则左手拿着一个窝头,右手端着一杯白开水,难以下咽。主人是个好客的急性人,他看到小赛q这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以为是妻子做的窝头出了问题,于是把妻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小赛q窘得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每次吃饭,小赛q总是将后背甩给别人,还说什么出家人见不得肉食,一见到肉,就反胃。人们信以为真,每次吃肉时都远远的避开他。
渐渐地,小赛q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女英雄的故事。他问得最多的是沙玛阿妞和黄姑娘。人们对原本该是六根清净,不问凡尘俗事的和尚对冀中平原的女英雄掌故如此感兴趣表示费解,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于是小赛q赶紧声称自己是受她们亲人之托来给她们建坟的,这样才打消了人们的疑虑。
姓黄的倒打听到一个,但沙玛阿妞几乎问到的人都说不认识,他们说冀中平原有一个叫沙沙的女英雄,但从来没有听到过沙玛阿妞这个名字。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赛q从一个七多十岁的张姓老妇人那里找到了线索。
张婆婆回忆起她初次见到义女沙沙时的情境——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因为丈夫和唯一的儿子双双在前线战死了,她在树梢上挂了条红绸巾。她想,用不着多久就能和亲人在一起了。
正当张婆婆在树上挣扎时,一个背着背包的满脸尘土的姑娘割断了红绸巾。这姑娘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这样吧,老人家,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闺女了。你要为你的闺女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张婆婆答应了。
姑娘说:“我的名字有四个字,不好记,就叫我沙沙吧。”
张婆婆说,后来从沙姑娘的嘴里了解到她来自北平的一所大学。她出生在大西南一个少数民族家庭。至于是什么族,张婆婆说女儿跟她说过一回,可一时记不起来了。小赛q赶紧问:“她说的是不是彝族?”
“对,就是彝族,没错,我的闺女沙沙就是彝族!”老人情绪激动地说,“我的闺女是来抗日打鬼子的,她在冀中平原打了六年鬼子。只要在平原上说到沙姑娘,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后来众人的话证实了这一点,人们一提到沙姑娘,总是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多俊的姑娘,冀中平原数一数二的美女。鬼子曾经费尽心机想得到她的身子,可她宁死也不让鬼子得逞。”
张婆婆含着泪说:“我永远恨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四号那天黄昏——沙沙被汉奸王老五出卖,命绝芦苇荡。牺牲时才二十二岁呀,呜呜——”
说到黄姑娘,小赛q心里感到无限遗憾。由于当初追兵来势太猛,来不及问清楚她的真实姓名。冀中平原上的人们也只能证实她的身分:黄姑娘,自称是新疆人,维吾尔族,抗战前在北平教书…
小赛q听说当年来这里打鬼子的抗日救亡人群中少数民族同胞不仅仅是沙沙和黄姑娘两个,还有很多很多…
小赛q站在冀中平原清水般明净的月光里眺首远望。他心底泛起一种久违的冲动,久久而以抑制。
小赛q急于去沙玛阿妞牺牲的地方看看。众人都说只有张婆婆知道沙沙的坟在哪里,因为她从来不告诉其他人这个密秘。于是小赛q央求张婆婆带他去一趟,张婆婆左右环视了一番,说:“我人老不长记性,忘记在什么地方了。”
小赛q心里很清楚,张婆婆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密秘。这又是为什么呢?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每家每户都忙着准备好吃的东西,一家老小,无一闲人。今晚的“群聊大会”也就取消了。
小赛q神色忧郁地坐在大槐树下,月光掠过叶缝在他脸上随风徜徉。突然,大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小赛q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婆婆。小赛q站起来喊了声张婆婆。张婆婆连忙打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拉着小赛q的手就往河边走。
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对小赛q说:“带你去看沙沙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小赛q:“婆婆尽管说,我答应您老人家就是了。”
张婆婆:“第一,绝对不向他人泄露这个密秘,做得到吗?”
小赛q:“做得到。”
张婆婆:“第二,不给沙沙建坟。”
对小赛q来说,这倒是个始料未及的条件,他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办这件事,这老人的要求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老人催道:“行不行,你倒是给我一句话呀!”
小赛q想,不答应连看的机会都没有,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他赶紧说:“婆婆,带路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舟。
月光。
微风。
凉水。
横无际涯的芦苇荡像幅流动的图画。小舟就像一条睡意朦胧的鱼儿在芦苇丛中磕磕碰碰。
小赛q睁大眼睛,恨不得把每根水草都刻在脑海里。他想,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不知什么时候,张婆婆把小舟系在芦苇根上,说:“上来吧。”
小赛q屏住呼吸跟在张婆婆身后。
“就在这里。”张婆婆说。
这是一大片芦苇地,一条窄窄的小路从中间穿过。小赛q看到的就仅此而已。看到月光下那张凄苦的脸,小赛q把蹦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扒开芦苇往前走,另一端的尽头还是水,水浪慵懒地拍打着芦苇根。
小赛q想,张婆婆会不会搞错地方了?
“无累师傅,不用找了,这个芦苇岛就是沙沙的墓地。——沙沙,好闺女,远方的客人来看你了。”张婆婆揉着红红的眼睛继续说,“妈答应你,妈不哭,不哭……”
小赛q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不幸的事是这样发生的,”张婆婆擦干眼泪给小赛q讲起当年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沙沙的俊是远近闻名的,鬼子队长为了得到她,在村里安插了眼线。沙沙最喜欢黄昏时分躺在这片芦苇岛上一边吹萧,一边仰望天边的晚霞。那时,这一大片芦苇荡还控制在游击队的手里,所以沙沙每次来到这里都玩得很开心。
那天也就是1943年5月24号,是沙沙二十二岁生日。那天的晚霞特别美。游击队进山里去开紧急会,商讨如何对付鬼子扫荡清乡的对策。看到晚霞,沙沙想起了芦苇荡。于是她向队长请假来到这里,像往日一样吹她的萧,看她的晚霞。不料鬼子包围了芦苇荡,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沙沙。沙沙走投无路,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听到枪声的方向和位置,心都碎了。我知道女儿出事了。等我赶到,她倒在地上,鲜血顺着芦苇根往下流。她永远睡过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我在芦苇丛中背着女儿爬过去爬过来,我母女俩的血染红了每一株芦苇。后来我爬不动了,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满天星斗,半个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整个冀中平原,无声无息。我想,女儿已经死了,我得面对这个事实。我说沙沙,你既然最喜欢这个地方,妈就成全你。于是我把女儿火化了,然后把骨灰撒在这上面的每寸土地上。
女儿生前活得太累,加上她喜欢清静,所以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其实我想一辈子守着女儿,但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因为天亮游击队一回来,不见了沙沙他们会来找她的。我带走了沙沙被血浸透的军装还有一缕长发。我不能让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得让整个冀中平原的人都知道沙沙牺牲了。如果军装不足以证明这一点的话,头发就是最好的证据。沙沙的头发是整个平原上最长最美的。
果然,当人们看到沙沙的头发时都失声痛哭了。游击队要找到她的安息地,我说明了缘由。所有的人都企图说服我。人们总想给她修座坟,这样人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纪念她。我说,谁再逼我,我就让他给我修坟。后来也就没人提到此事了。
从那以后,每年她的忌日人们总是到河边烧纸钱,献花圈。游击队队长带着战士们朝芦苇荡的上空集体开二十二枪后,要给沙沙唱游击队之歌。每年如此,直到鬼子投降,游击队解散——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你做得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坟墓——”小赛q含泪道。
张婆婆:“那就走吧。”
小赛q:“婆婆,你在船上等我,我给沙沙说几句话——”
张婆婆:“什么话?代表你自己或是代表他人?”
小赛q:“这——”
张婆婆:“不要破坏我女儿的心情,快走吧。”
小赛q:“这——”
张婆婆:“你这个出家人怎么这样不知趣!你再不走,我就和你拼命了!”
小赛q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夜很深了,可头绪乱糟糟的,没有丝毫睡意。明天看过黄姑娘的墓地自己就要离开英雄的冀中平原了。因为听说黄姑娘的墓游击队早就修好了,他在这块土地上多呆一天都显得多余。
可是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呢,如若把这些话带走,不仅高个子的灵魂不得安息,自己也会终生不安的。几个小时前,他想不久的将来如果他蔡某人还活在人世,他一定要回来,可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想法无疑是画蛇添足——天作坟地作棺流水作酒芦作朋,还有什么比大自然的安排更完美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不想来。也不必来。
张婆婆,对不起了,我必须得和沙沙说几句话——她会高兴的。
小赛q偷偷驾着张婆婆的小舟又回到了芦苇荡。他说:“沙沙,容我冒昧地称呼您的名字——沙玛阿妞,我不得不再次打扰你——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主要是求你一件事——你的爱人,那个高个子日本军人,他是个好人,为了赎罪,他死在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者的屠刀下——我用一个中国军人的人格向你担保,他用一生爱着你。曾经不过是无法左右的责任感压垮了他,尽管这种责任感是血腥的,可耻的,不过他最终还是站起来了。他是个男人,请您原谅他——”
黄姑娘葬在河滩边的柳树下,和葬着沙玛阿妞尸骨的芦苇岛遥遥相望。据村民说,她俩是最要好的朋友。
老天的安排太善解人意了,小赛q感到十分欣慰。
本来小赛q想在中秋这天离开冀中平原,他想,自己年过半百,还没见过家乡是什么模样呢。尽管在未庄无亲无故,但一种强烈的思乡情绪困扰着他。他想,人生难测,特别像他这样的人,生命是别人赐予的,一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被拿走。
这一生哪,到头来,一无所有,找点事儿牵挂不容易,家乡可是唯一的理由。
小赛q想躺在家乡的土地上,猜想妈妈的音容笑貌;猜想曾经妈妈怀着他是怎样走过一条条水乡小巷的,猜想妈妈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是如何肝肠寸断地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老郎中说,他的母亲患上无药可救的痨病,那年他才七个月。母亲临死前,他还伏在母亲胸前吮奶。母亲久久没有闭上眼睛。
小赛q相信有一个爱他的母亲,这辈子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回趟故乡,这是小赛q念念不忘的宿愿,而且几乎大功告成。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一切最终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永远的梦想——
小赛q那只跛脚引起了抽空下来和群众联欢的领导们。
“村长,这和尚是啥时候来到你们村的?腿咋是瘸的?”
“咦,李老汉,听说这和尚经常住在你家,你有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俺长这么大,走遍大江南北,碰上瘸腿和尚还是第一回…”
“张婆婆,你说这和尚是来为沙沙姑娘和黄姑娘修坟的,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认识她们呢?阶级斗争是残酷的——难道他一点也没引起你的怀疑吗?!”
“这和尚肯定有问题。”最后领导下了结论。
领导的言论引起了人们高度的恐慌。人们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方圆百十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热情接待过小赛q,如果出点什么差错恐怕脱不了干系。
领导听村长说和尚正在打点包裹好像要准备离开这里。领导脸色一变,对村长如此如此地耳语了一番。
小赛q准备提着包裹到会场上向乡亲们告别。这时村长带着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对他说:“大师初次到冀中平原……大过节的……不打招呼就想走……太不仗义了吧,再怎么说,应该喝杯送别酒吧?”不容分说,把小赛q手中的包裹抢过来,往屋里的凳子上一丢,拖着小赛q就往会场里走。
小赛q被村长安排在领导身边坐下。
村长介绍道:“这是我们汪区长。”
汪区长端起酒就要敬小赛q:“大师来到我们冀中大地,欢迎欢迎!”
小赛q:“阿弥陀佛,出酒人不饮酒。”
汪区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吃肉!”他往小赛q的碗里夹了块肉,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
小赛q:“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吃荤。”
汪区长红着脸继续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难得大师有如此雅兴来我冀中观光——哦,对了,我这人就是记性差,村民们说大师此次来冀中主要是想为两位女英雄修坟筑墓,对吧?”
小赛q:“阿弥陀佛,贫僧确实是为这件事而来。”
汪区长:“你们认识吗?——我说的是那两位女英雄?”
小赛q:“不认识,是受朋友之托。”
汪区长咄咄逼人:“什么朋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刚才,村长粗鲁的举动让小赛q有些费解,接着汪区长俗气的客套和并不高明的问题引起了他的怀疑,现在他可以断定自己将要遇到麻烦了。
小赛q不卑不亢:“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解人之难不问人之事,故不知友人与女英雄之间是什么关系。”
汪区长步步紧逼:“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得对,说得对——大师,你这腿念经坐得稳吗?”
尽管会场气氛十分紧张,但汪区长的话还是引起不少笑声。
小赛q:“谢谢区长关心,狗咬的伤,不碍事。”
汪区长一脸尴尬,有些语无伦次:“狗咬的,是狗咬的,——很好,好得很——不碍事——”
说家里母牛生仔,要去接生的村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一上座位就要敬小赛q酒:“无累师傅,你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把这杯酒喝了!”
小赛q想,这一次多半又凶多吉少了。不过他面不改色地说:“村长,出家人不饮酒,你还是和汪区长多喝几杯吧。”
村长:“只有真僧不饮酒,这假和尚就难说了——各位兄弟,拿下这个披着僧衣的反革命分子!”他递给汪区长一把手枪,“这是在这个和尚的包裹里搜到的。”
汪区长拖长声音大声念着手枪上刻的字:“国民党陆军上尉曾定忠——好,很好!哈哈——”
村长讨好道:“汪区长这双眼忒毒了,佩服,佩服。”
汪区长笑道:“你小子少拍我马屁——走,把他押到区上。”
第二十八章 远征西南
小赛q想,自己也真倒霉到了家,以不可思议的毅力干掉中田龟二走出谷口听到抗日战争已经胜利时,以为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可等着他的是被五花大绑押上战场屠杀自己人;当那个男人兵败如山倒,远走台湾后,发誓冀中之行一结束就隐姓埋名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节外生枝,又生祸事。
“无累师傅,不对,应该是曾上尉,你还有什么话说?”汪区长问道。
“无话可说。”小赛q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真的不怕死?”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有口难辩。”
“难道你不是曾定忠上尉?”
“不是。”
“难道你不是国民党?”
“不是。”小赛q以为汪区长问自己是不是国民党党员,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没入过国民党党籍。
“莫非你是我们共产党的人?”
“不是。”
“你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那你是什么?”
“和尚—一个出家的僧人而也。”
汪区长以为小赛q在戏弄自己,怒不可遏:“证据确凿,你竟敢背起牛皮不认赃?”
“不用多说,要杀就杀!”小赛q觉得太累了,这样活着不如死去。
说句实话,在这个恐怖覆盖一切,打倒一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年头,汪区长的做法天经地义,甚至人性毕露。就算不问青红皂先打残再审或者干脆用酷刑处死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没有这样做。不过,小赛q真的太累了,他看不到活下去的必要,死也许是一种更好的解脱。
这一下到是让汪区长冷静了不少。他沉吟半晌说:“虽然你我为势不两立的阶级敌人,但我承认你这个人气质与众不同——给他支烟。”村长点支烟递到小赛q的嘴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来冀中真正的动机何在?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专程来为两位女英雄修墓的吧?”
“你错了,这就是我此行唯一的目的。”
“她们是你的亲人?”
“非亲非故。”
“那究竟为了什么?”
“因为她们的亲人都是让我尊敬的抗日好儿男;因为他们为大家的今天献出了生命;因为他们临死之前把这个心愿托咐给我。我真的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反革命分子。”
汪区长:“这么说来你参加过抗战?”
小赛q:“我是幸存者。”
汪区长看着小赛q半天搭不上话来。他又点了一支烟,终于开口了:“你说的这一切有人作证吗?”
“一个出家人明目张胆带着国民党上尉的枪,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退一万步讲,假设这一玩笑成立也就是说你无累和尚是真和尚,和曾定忠并非一人,就算如此,勾结反革命分子这一条就足以判你极刑,所以你最好不要负隅顽抗,争取宽大处理——对吧?汪区长?”村长看到汪区长表情明显有所缓和,恐怕阶级立场不稳,毁了自己立功的好机会,于是抢过汪区长的话迫不急待地说道
“出去休息吧,你说得够多的了。”汪区长把村长撵出去,然后说,“只要你能拿出证据,枪的事情我可以网开一面。”
小赛q不说话。慧能方丈能洗清他的罪名,但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那么多无辜的人。
“你还是杀了我吧。”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不要忘了,在这冀中平原上,每一个人都十分敬重抗过日的汉子,可你的行为和汉奸走狗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不想给他们一个像样的交待,背上永远也洗不掉的骂名?”
“别说了!”小赛q打断汪区长的话,“人证我当然找得到,但你得答应我不找他们的麻烦。”
“我答应,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肯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就是你也要从宽处理,我说到做到。”汪区长信誓旦旦地说,在这种年头没有勇气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小赛q看得出汪区长想全力以赴营救他,只要事情如他所说。
看来阶级成见再深也没有抗日的民族情感深。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小赛q躺在牢房(其实这是区委为了关押小阿q临时租用的一间牛棚)里打盹。门开了,汪区长打开门,对他说:“和你的师傅好好谈谈吧。”然后退出去了。慧能方丈走进来,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师傅,你老怎么来了?叫师兄他们走一遭也就是了。”小赛q又感动又惭愧。
“弟子有难,老衲岂能袖手旁观?”慧能方丈盘腿坐下说。
小赛q:“可千里迢迢的,你老这身子骨——”
慧能方丈:“放心吧,你师傅我是武僧出身,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但硬着呢。”
慧能方丈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说,但又开不了口,谈话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小赛q:“师傅有什么话尽管说。”
慧能方丈:“师傅知道你无心参预世间的争斗,不过此劫恐怕又逃不过了。唉,为师真的难以启齿……”
小赛q看到慧能方丈痛苦不堪的样子,心想无论将要他做什么事他都义无反顾地去做,为了这个对他恩重如山的老人。
小赛q:“师傅请讲,我听着呢。”
慧能方丈:“眼下党国在大陆的残渣余孽无比猖獗,给新生的人民政权造成极大的威胁。因此按常规来说你的行为应判重刑。经汪区长冒死相保,现在对你的最低处罚就是宣布向人民政府投诚并戴罪赎过参加剿匪。徒儿意下如何?”
小赛q:“我听师傅的。”
慧能方丈老泪纵横:“可苦了你,孩子!”
汪区长打开门走进来,握着小赛q的手说:“委屈您了。”然后把一张已经写好的纸拿出来念给小赛q听——“蔡壳,原国民党抗日英雄,参加过太原会战等诸多重要战役,为民族解放事业作出了积极的贡献。现今公开宣布和台湾的蒋介石政府决裂,毫不动摇地站在人民的一边与反革命分子势不两立,为了用行动证明诚意,即日随大军南下大西南参加剿匪,为人民再立功劳。蔡壳亲笔。”
汪区长:“如果没有什么补充的,在纸上按个手印吧。”
小赛q按了手印。汪区长朝外面喊:“来人!”几个持枪的勤务兵马上赶到。
汪区长:“把这张纸贴在街上最显眼的地方。”
刚从牢房里出来的小赛q匆匆与慧能方丈和汪区长道别后,随大军南下剿匪去了。
慧能方丈暗自祷告:“阿弥陀佛,佛祖啊,保佑您这个多灾多难的弟子吧。”
很快,小赛q喜欢上了身边的这些士兵。党国军人想象中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共匪”原来那么可爱。这些士兵中很多人参加过神奇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很多人和鬼子拼过刺刀。他们的出身几乎和小赛q一样低微。团长刘二娃说这个团里绝大部分士兵是佃户人家出身,在地主的压榨下,忍无可忍才参加革命的。
小赛q不禁问道:“刘团长,他们打仗是自愿的吗?”
刘团长:“当然是自愿的,而且自觉地拼命去干,因为早一天争取胜利,就可以早一天分到土地,娶妻生子,过上幸福日子。”
小赛q:“这么说来,只要我奋力杀敌也能分到土地?”
刘团长:“那当然。”
小赛q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党国会败得一塌糊涂!
此次剿匪大军从冀中平原出发时是两个军的兵力,深入四川腹地后,由于土匪分散活动,匪群之间的距离也相隔较远,所以军团首长决定以团为单位独立行动。
小赛q打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如此大的山。想在这里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山,绝对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千仞岩壁、万座峰峦就如同是血脉一样紧密相连,绵延无穷尽。给人的感觉是这里出了天就是山。小赛q想,这哪里是天府之国,是地地道道的大山之国嘛。
土匪就利用得天独厚的地形在山上打游击。他们一般都是自立门户,各自为政。少则几十人,多则上千人,规模不一。这其中有的是明副其实的响马、惯匪,有的是顽固不化的财主乡绅的私人武装,也有党国的残余部队。这些反动势力企图抢占有利的地形狙击共和国的军队,可是他们单薄的力量根本就无法把天时地利转化成胜势,他们精心组织的防线很难阻止共和国军队前进的步伐。于是他们见势不妙拔腿就逃,反正山高树密,只要体力好,共和国的军队虽然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可一时半会儿还是奈何不了他们。
小赛q说:“这些土匪幸好没有拧成一股绳,否则我们就麻烦了。”
刘二娃:“这你就不懂了。土匪只所以是土匪,难成气候是因为这些人都是些对别人指手划脚惯了的爷们,所谓的宁做鸡头也不做凰尾就是这些人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顽疾,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现有的地位不愿与人合作,这是其一。其二嘛,就很简单了,我们的攻势这么猛,就算他们想联合也没有机会呀。”
小赛q笑了:“想必刘团长是读过书的人吧,说话文绉绉的听不懂。”
刘团长也笑了:“我们四川天高山高人也高,不读书照样能出口成章。一般进过几天学堂的就可以传书立说,不是诗人就是作家,走在成都街上,信手拉一个人出来,准保是风流傥倜之辈。李白、苏东坡听说过吧?这两位老爷子就是比别人多读了那么一点点就成这样,如果再勤奋那么一点点,那岂不是把天捅破了?没办法,谁叫我们四川有这么雄奇的山呢!”说完自得地咯咯笑起来,尔后又补充了一句,“又听不懂了吧?”
小赛q他们团的任务是追踪一支国民党的残部,大约有一个团的兵力。首长们认为这支敌军是西南众多土匪中最难打的一支,考虑再三,最后才决定交给有优良传统的小赛q他们团。
作者在前面交待过,这个团的士兵几乎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团长刘二娃是井冈山起义时的成员之一,无论抗战还是两次内战,他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在队伍里拥有很高的威望。刘二娃这个人平时和战士们关系特别好,一点也没有官架子,他经常嬉皮笑脸地开部下的玩笑,部下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