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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9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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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动,一群皆动,其他怪蜥有样学样,全都猛扑上来,对石像发动猛击,转眼间断裂巨响轰轰回荡,一座座石头雕像被放倒在地……刚开始的时候宋阳很有些纳闷,还道这些怪物都发了失心疯,抓不到自己就去拿石头人出气,但看了片刻他就明白了,这群冷血凶兽在‘清场’。
地势危险不利捕猎,又有一片石林碍事,对它们的发力、扑击、乃至视线都造成了影响,所以怪蜥们要先把这批石头人清理掉。照着它们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悬崖附近的石板路就会变成一片坦途,到那时它们再对付宋阳易如反掌,哪怕凑成一团向前拥,挤也把宋阳挤下去了。
虽然一直以来,都对这条古怪道路腹诽不已,可是就本心而言,对前辈匠人的神奇手段,宋阳还是由衷钦佩的。充满闲趣的设计、栩栩如生的雕刻、瞒天过海的伪装,这样一桩工程,安然陈列于荒原地心不知多久,就这么被巨蜥毁掉,宋阳于心不忍。
……
所有经历被宋阳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并没变成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宋阳知道盐是咸的、知道火是烫的,遇到危险知道如何躲避,潜行追踪时会分析环境与敌人……会如此是因为记忆虽然不再,但意识深处仍保留了两世为人的经验与认知。
记忆丢了,认知却得以保留。
此刻他为了毫无生命的石头人不忍心,便源于一份前生的认知。一个现代人对古时不可思议的奇迹的震惊与崇拜,不能较真去解释的,他就是舍不得这里被怪蜥毁掉。
当然,如果毁掉这些石像能换回他的小命,常春侯的另一份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认知就会起作用……可惜不相干的,怪蜥不是捣毁石像后就不管他了,正相反,它们就是为了杀他,所以才先对石像大动干戈。
宋阳以为,自己反正躲不开怪蜥,又何必再连累‘路人’。与其等它们把这里拆的一干二净动手,还不如趁着‘路人们的掩护’还在先拼过一场……
随着一声刺耳的脆响,一个正做出奔跑之姿的胖小子路人石像被怪蜥一头撞飞。‘凶手’用力过猛,自己也有些眩晕,用力摇晃着大脑袋,一边让自己清醒些,一边等着石像摔在地面后悦耳、清脆的碎裂声。
石像碎裂声迟迟没有传来,这头怪蜥觉得有些不对劲,暂停甩头,引颈向着石像落倒处望去,可它万万料不到的,它才一抬头就看见,明明应该摔倒在地的小胖子石头人,竟倒转着身体,挂着凄厉风声狠狠向着自己砸了下来。
旋即一声沉闷巨响,石人正中怪蜥脖颈与身体交汇之处!
宋阳把铁铲别在身后,双手挥舞石人,仿若疯魔冲杀而出……虽然手中的武器是石头娃娃,但冲锋搏杀之际本能反应,抡起再砸下时用到的却是龙雀的势子。
饶是怪蜥肉厚,也受不了这么沉重的猛夯。一击之下场面着实诡异,后颈要害遭受重创,颈下的巨大身体受巨力反冲,全不和角度地倒翻而起,但脑袋距离脖子太近,没抬起的机会,被死死按在石板上,乍一望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这头荒原中的霸王倒着撅了起来似的。
宋阳一击成功,砸翻眼前这一头,没有丝毫停留,抱起石人身形一闪,再度抡起胖娃娃石人槊……
他先前一直躲着不出来,怪蜥们撞了半晌见他还没动静,渐渐也就放松了防备,哪想到他会突然发狂杀出来,一下子被宋阳打了个猝不及防。石屑翻飞、大吼不停、石头与皮肉的交击闷响接踵响起,短短那几个呼吸之间,五条怪蜥被他砸翻在地,四肢抽搐五官涌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宋阳口中发出了一声分不清是振奋还是愤怒的大吼,怀里揣着个娃娃,手中轮着个娃娃,杀向下一头怪蜥。
这个时候怪蜥们已经回过神来,加了防备,想要打中它们就不再是件容易事情,随着石人落下,怪蜥长尾猛摔,身体一下子向前窜出丈余远,石人落空,啪地一声砸碎在地上,宋阳双手虎口被震裂,鲜血长流,‘胖娃娃’则身体尽毁,只剩下一截腿子还被宋阳握在手中。
而那头怪蜥的长尾再甩,身体还在半空时,就那么诡异地转向,张牙舞爪向着宋阳扑来。
之前和这群怪物打过不少交道,可宋阳从未见过它们还有在腾空扑跃时急转方向的本事,惶急里没有了躲避的机会,只能缩肩弓腰全身凝力,硬碰硬去挡下怪蜥这一扑。
一人一蜥翻滚在地摔出石板路,随即尘土大作,没人能看清楚他们的贴身搏杀。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大喝响起,宋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怪蜥肚皮朝天倒翻着身体,下巴上正钉着一根娃娃小腿粗细的石刺,从下巴直直扎进咽喉。
不过是瞬间的缠斗,其他巨蜥就已经从石像林中迅速游出,形成合围之势。
宋阳伸手从身后抽出铁铲,困兽犹斗,另一只手则伸入怀中,想去探小娃的颈脉,不料刚才的激烈肉搏,让小娃的身子打了个斜,宋阳的手指没摸到他的脖子,触手柔软光滑,摸到了他的小脸蛋上。
随即一阵湿湿软软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小娃歪着嘴巴咬住了他的手指,跟着用力地吮啊吮啊……痒痒的,很暖和。
巨蜥一拥而上。
第六十一章 征兆
双手交叉脑后,巴夏躺在花梗铺就的长席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天正在下雨。
上面花海茂密,但远不足以遮掩雨水。秋天已至,草原上寒意渐浓,雨水落在身上冰冷逼人,躺在雨中的巴夏却没什么厌恶之色,相反,他好像还挺享受似的。
下来快两个月了,被困谷底的几个人大都伤势痊愈,唯独罗冠恢复得最缓慢,连走路都费力,又何谈带领着一群晚辈杀出泥鳅的围困。自从能够起身后,罗冠和同伴也没有太多交谈,就连得知宋阳死讯他都没什么表示,每天里除了休息就在运功疗伤,以求早日康复。
阿伊果身上湿漉漉的,又冷又难受,口中喃喃咒骂个不停。
旁人都不搭理她,反正她骂得是瑶家土话,大伙也听不懂。唯独小婉最讲义气、最关心朋友,走到阿伊果身边坐下来,劝道:“环境如此,没办法的事情,你少安毋躁,等罗前辈伤势好转大伙就能回家了。”
“下一场雨么得啥子,老子不高兴的是这是鬼天气闹个爪子,三天一变,很有趣么?”秋天是草原上气候最不稳定的季节,时而风时而雨冻得人瑟瑟发抖,时而又艳阳高照热得人恨不得脱掉一层皮,最近巧合的很,半个月的时间里三三相隔,晴三天雨三天如此往复,比着日夜交替显得还要更规律些。
齐尚闻言从旁边笑道:“要不说在天上做神仙就是舒服,雨婆婆这待遇,比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高。”
阿伊果心里正不爽快,听了齐尚的笑话也没笑,反而虎着脸瞪他:“上不去你娃还这么开心?莫忘了你吞了老子的药丸,要赔十两金子……十两是本金,还要算得利息咯,困得这些天也算嘚……现在连本带利一百两咯,老子能为救你娃拼命,但你莫得妄想能欠我钱不还。”
两个月十两变百两,这个利息也太高了点,齐尚被她气笑了,问道:“一两金十两银,一两银千纹钱,那一两金子多少纹钱?”
阿伊果算数不太灵光,不过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难不住她:“一两金万个大钱,你娃欠老子百两金就是百万个大钱……”不等她再说下去,齐尚就打断笑道:“你知道百万个大钱摞起来多高么?还欠你百两金子!”
正无聊逗口水的时候,周围的泥沼一荡,一头泥鳅怪露头出来,围住众人缓缓游动,转了几圈身子一缩又遁入泥浆。
随时都会有泥鳅怪上来看他们一眼,可能是监视,可能等他们孵卵,也可能是纳闷他们怎么还欢蹦乱跳的,不过怪蜥始终没发动过任何攻击,两下里相安无事。
见了泥鳅,阿伊果把‘百万大钱有多高’之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就此岔开话题,问齐尚道:“单打独斗,你打得过泥鳅不?”
泥鳅的可怕之处在于‘鱼多势众’和不知不觉中给人种卵,抛开这两重,单论个体实力远远比不得齐尚。
待齐尚点头之后,阿伊果继续道:“那下次再有泥鳅上来,你娃帮我抓一条呗?你欠我的账一笔勾销。”
齐尚不明所以:“抓来做什么?”
阿伊果略显兴奋,不过没急着回答:“你说,泥鳅怪到底是虫儿,还是鱼儿?看它们的嘴巴、吸血时的样子,明明就是虫,可肉中有骨、皮外生鳍,又是鱼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些怪物至少带了些虫性,你蛊家仙子的拿手本领就是炮制虫子,这天底下么得老子摸不熟的虫。”
齐尚眨了眨眼睛:“恩,我帮你抓条泥鳅怪,就算你把它摸熟了,然后呢?”
“笨娃子咯!”阿伊果撇了撇嘴角:“我们又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过不多久就能回家去了,老子要是弄明白了它们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到时候能带几条回家去养,这些泥鳅怪喜欢热泥巴,我家山里就热得紧,泥塘也有的是。”
这件事也是阿伊果最近闲得实在无聊才开始琢磨的,她和别人不同,修习祖上传承的虫蛊邪术,从小就和各种蝎蚁虫豸打交道,比着裂谷泥塘再恶心十倍的虫子窝她都掏过,所以丝毫不觉得泥鳅惹人生厌,反倒是琢磨着,这种似虫似鱼的东西挺威风,要是能回去养一泥塘,成就感十足。
齐尚明白她的意思了,琢磨了片刻才开口道:“抓个泥鳅倒是没什么,不过我帮不了你。您可莫忘了,咱们现在泥鳅的地盘,它们不来吃咱们,大伙就该烧高香谢过佛祖保佑了,哪还能主动招惹它们?万一抓了一条惹怒一群,麻烦就大了。”
阿伊果根本就没想这回事,她就是觉得现在待着没事做,正好用这段时间来研究研究怪鱼,闻言愣了愣,赶忙点点头,齐尚说的在理,贸然抓泥鳅来玩,说不定就会惹出大祸。可是已经动过了心思,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现在不抓也莫得关系,等咱们走的时候,你娃再帮我抓一条咯,我上去后再琢磨它。”
不料齐尚还是摇头:“能上去的时候,我就没空帮你了。”
一贯乐观开朗的汉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稍稍一黯……他把自家小姐弄丢了,只要能上去,第一件事就去找谢孜濯,哪还有空陪瑶女胡闹。
齐尚和巴夏都是谢门小狗,不过他们以前不是武夷卫,也根本没见过谢大人的面,原先做事大都在外面跑,和谢孜濯没太多见面的机会,对自家这位小姐自然谈不到如何忠心,但他们是帛夫人的下属,对帛夫人忠心耿耿。
帛夫人把谢孜濯托付给他们,如今差事办砸了,哥俩无论如何也要挽回来的。
若找不到谢孜濯,估计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荒原;若发现谢孜濯已死,两个人便会处心积虑查找凶手,为她报仇……不为谢孜濯,而是为了给帛夫人一个交代。
阿伊果还不死心:“正经事自然要紧咯,上去后我也跟你们一起找谢家妹儿,或者……等找到了人,大伙都没事了,你再帮我下来一趟,抓个泥鳅咯?”
这次不等齐尚回答,一旁的巴夏就哈哈一笑:“借你吉言!要是真正找到小姐,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下来帮你抓泥鳅!”
阿伊果一改平时的蛮横霸道,没口子地道谢,最后眉花眼笑道:“这泥鳅可是好东西,除了刘二的怪鸟,老子真想不起天底下啥子比它们更吓人。”
可惜宋阳不在谷底,否则一定接上她的话,告诉阿伊果三个字:“大蜥蜴!”
……
宋阳摔回到石板路上,全身披血。从头顶到脚面数不清的伤口,唯独胸口衣襟完整,怀中的小娃娃安然无恙。
刚刚蜥蜴一拥而上,乱到无法去形容的混战,宋阳不知道这一仗打了多久,不知道他又杀了几头怪蜥,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突破重围,从路旁重回到石板上。陷入蜥蜴包围时他只知道,哪个抓他他就去掰它的指甲,哪个用嘴巴咬自己他就去扣谁的眼睛,开始打得还有些章法,后来脑海中干脆一片空白,完全来自本能的应变与还击……最后被一头巨大蜥蜴咬住了左肩,他竟把右手绕过去,伸进对方口中用力去拉它的舌头。
拔舌之苦堪比酷刑,大蜥蜴吃痛不过,用力把他甩飞,摔回到石板路上。
石板光滑,宋阳脊背着地向后滑去,若非撞上了一座石像,此刻他已经坠入深渊。
怪蜥们不停打着响鼻来宣泄愤怒,鼓起的双眼凶光毕现,死死盯住宋阳,再度围拢上来。
宋阳攀着石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已经必死无疑了,相比丧生蜥吻,跳下悬崖无疑是种更好的死法。可宋阳很快又转回头,费力迎向了怪蜥。
跳崖是自杀,宋阳不会。
手中的铁铲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气喘吁吁中,才刚踏出一步,双腿就突然发软,他又重新跌坐在地。一场乱战和一身重伤,几乎耗去所有力量。
怪蜥此刻已经知道了宋阳的厉害,见他忽然跌倒,非但没有趁虚而上,反倒还以为他又要发难,全都暂止身形,几头谨慎些的身子还后退了两步。
宋阳没想吓唬这伙丑东西,可是见了它们的样子,他还是蛮得意的,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把胸襟拉开了些,露出小娃的脑袋,伸手指点蜥蜴,对小娃笑道:“看咱把它们吓得。”
小娃没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宋阳咳了一声,又把他重新包好。其实包不包无所谓了,几十头怪蜥又复开始前进,再不用多久,他就会变成野兽们的一顿美餐,小娃娃自然也没有幸免的机会。
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弓弦嗡鸣从远处传来。
宋阳霍然大喜!
弓弦声便是有人放箭、便是援兵赶到,而宋阳的兴奋却不止于此,更多的喜悦是源于他意识深处,对弓弦震颤的声音有一份亲切,既是长辈也是朋友,一声嗡鸣过后应该还有一道金光璀璨吧……宋阳想不起陈返或罗冠,可他记住了引弓之声。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只有弓弦震鸣,并无想象中的绽裂金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箭,从来路方向射至,准头很不错,正中一只蜥蜴;但力量很普通,没能扎透蜥蜴的皮甲,吧嗒一声箭矢弹落在地。
旋即空旷的地宫中,一串串号角声回荡不休,嘈杂却激昂的冲锋呐喊震耳欲聋,一群高大强壮的汉子手舞利刃快步冲来。
沙民。
三天之前怪蜥掳走不少小娃,在宋阳追下去不久后,沙民就发现了营地遭到袭击,由沙王亲自带领族中数百勇士,沿着怪蜥留下的地道一路追踪而至。
沙民或许比不得南理深山中的蛮族土猴子,但他们也是挖地打洞的好手,在坑洞下的行动速度并不慢,他们已经到了一会儿了,不过宋阳和怪蜥正在殊死捕斗,谁都没发觉他们潜伏在远处……
突遇强敌,怪蜥又惊又怒,暂时顾不得宋阳,在蜥王的率领下转身冲向沙民。
战局惨烈,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沙民也知道这种畜生的可怕之处,都留在石板路上作战。而此间是怪蜥的巢岤,它们领地意识极强,绝不容大群外敌侵入,宁可抛去钻土的优势也要发疯般的撕咬入侵者。
怪蜥拥有个体优势,可怪蜥终归还是远远比不得常春侯家的宠物泰坦鸟,所以这种个体实力的差距,完全被沙民的人数、作战时彼此的策应合作所弥补,而怪蜥又舍掉了最大的钻土优势,在青石板上和沙民厮杀,结果不言而喻。
一场激烈搏杀过后,沙民死伤过百,怪蜥则尽数伏诛。
随后沙民分作两部,一半留在石板路上照顾受伤的同族、埋葬阵亡者入土;另一半化成多支小队,开始仔细搜索地宫。沙王则走到宋阳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撕开他的胸襟,待见到怀中小娃后,沙王犹豫了片刻,回过头对身后手下说了句什么。
当即有沙民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走孩子,又用他们的古怪药物帮宋阳处理伤势、包扎伤口,沙民的神情友善,显然刚才沙王的命令并无对宋阳不利之意。
很快,去四处搜索的沙民小队发现了骨丘,当场捣碎蜥蜴卵,收拢遇难娃娃的尸体,返回到沙王身边复命,其中还有个多事的沙民,手里抓着那头刚刚孵化出不久的小蜥蜴,对沙王乌拉乌拉地说着什么,不知什么意思。
宋阳见状勉强坐起身,一边说一边比划,示意这头小蜥蜴能不能送给自己。
他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好像有个很喜欢蜥蜴的朋友……听到弓弦声觉得熟悉,见到蜥蜴想起个朋友,虽然没有具体的想法,只是一个个模糊的念头,但这些都是好事,征兆着宋阳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可惜,沙王没能满足宋阳的心愿,随队跟来的有祭祀,就用这条小蜥蜴做了个古怪仪式,看起来应该是祭奠那些死在此处的沙民亡魂。
忙完这一切,沙王一声令下,沙民战士照顾着伤者,离开地宫返回营地。
对地下的古怪遗迹沙民也好奇得很,但深渊横亘路断中途,要想继续查探下去,非得耗去大量时间和精力,且这么古怪的地方,多半会有凶险隐藏。反观白音一部,正在迁徙途中,必须在冬季大雪降临前赶到新的营地,时间虽不算太紧但也绝不宽裕,沙王不欲多事。
宋阳又自告奋勇,卖力比划着,想留在此地继续探索。他主要是不想跟沙民走,瓷娃娃的警告言犹在耳,被沙民抓到便凶多吉少。结果沙王理都不理他,派了几个人直接把他架走了。
三天过后,沙王带着几十张蜥蜴皮和宋阳返回营地,白音上下欢欣鼓舞,死者已矣,沙民不会沉溺在悲伤中,他们相信去世之人将会得到更美好的生活,再不用自己担心,所以他们更在意生者。
对族人的祝福与赞美,沙王匆匆应酬过去,带着宋阳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随即又命人去喊谢孜濯与班大人。
……
沙民营地出事,谢孜濯根本不在意,这几天里她一直在担心宋阳。本来说好的,以后每天都来见面,不料‘认亲’过后他就没了踪影。谢孜濯心中忧虑,对沙王凯旋而归也不当回事,没去和沙民一起迎接,班大人也一样懒得去看,是以直到进入沙王的帐篷,他俩才知道宋阳竟然被对方抓住了。
见到宋阳,谢孜濯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因他现在的处境轻轻皱眉,可最后她还是笑了,走上前,伸手轻轻握住了宋阳的手。
事已至此,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处?谢孜濯静静望着宋阳:“放心,有我在,我陪你。”
她护不住宋阳,但她说的也不是‘我会保你平安’,她说:有我在,我陪你。
宋阳的回答很伤人:“不用你陪。”
谢孜濯却笑得更好看了,全不顾还有别人在场,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宋阳的脸颊,一如既往,她摸得很轻,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是枚气泡,稍一用力就会粉碎不见。
班大人神情也是一震,随后恢复了平静,先对宋阳打了个招呼,跟着望向了沙王。
沙王先屏退了帐中同族,随即用蛮语对班大人吩咐了句什么。
班大人点点头,转目望向宋阳,但并没急着发问,而是冷冰冰地训斥宋阳:“不是告诫过你,无论如何不能被沙民抓到么?这次小命保不住了。”
宋阳也挺郁郁:“算是意外,主要是小羊惹祸,要不啥事都没有。”
“什么小羊?”班大人听得一头雾水,随即又不耐烦地摆摆手:“蛮子要我问你,你怎会死而复生、要你说出所有事情的经过。你不用搭理他,反正有什么话都是我和他说,这一重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最后他若还是要杀你,那也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也好奇得很,你上次离开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对班大人和谢孜濯,宋阳自然不用隐瞒什么,可是才刚说了几句,宋阳忽然笑了一声,对班大人道:“完了,麻烦了,这个蛮人听得懂汉话。”
第六十二章 功过
班大人愕然瞪大双眼,口中喃喃嘀咕了句‘不可能’,继而转头望向沙王。
沙王则眯起了双眼,神情里带了几分惊讶,再开口时虽然语气有些古怪、声调有些别扭,但说的明明白白就是汉话,对宋阳道:“想不到,你的眼光还算明白。”
宋阳对两个同伴从头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才说道那晚见面后他潜出营地、遇到几头狼的时候,余光里就瞥见沙王的神情微微一变,若听不懂汉话,沙王又怎么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宋阳也不太确定,对班大人笑着说‘他懂汉话’,也是一次试探。
正如宋阳猜测,沙王精通汉话。
早在白音迁徙前,班大人就带着‘儿媳’去沙王金帐里去翻译犬戎军报,干活中一老一小时时会用汉话交谈,他们说的话沙王都能听懂却始终不露声色,连久经世故的班大人和心思灵秀的瓷娃娃都被他瞒了过去,足见沙王的心机不俗。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因为宋阳的一句试探就露出马脚。不过沙王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宋阳出言试探,就说明他已经生疑,再说话时自然小心提防,自己没机会再听到有用的东西,与其如此,干脆把事情挑明,省得双方都难受。
班大人老大的不高兴,到了他这个年纪,基本是一生气就发脾气,全不用在乎什么了,用汉话冷笑道:“原来王上才是博学之人,连汉话都通晓,更毋论犬戎文字,可笑老头子却还懵然不知,煞有介事地给你翻译军报,当真贻笑大方!”说完,稍稍停顿片刻,老头子越想越生气,又把这番话分别译做沙民语和犬戎语,从头到尾给沙王再说两遍,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沙王神情里倒没有生气的意思,如实应道:“犬戎文字我真的看不懂,再说听得懂汉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天天听你俩骂我也不能还嘴。”说着,他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怕班大人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即又望回宋阳:“接着说,狼的事情。”
宋阳有些茫然:“狼的事?没狼什么事,主要是怪蜥蜴作祟。”
沙王摇头,神情认真:“你提到,在野外遇到了一小群狼……有关细节我要你说明白。”刚才他就是听宋阳提到了狼,一时间心头震骇没能保住无知神情,足见他对野外狼群的重视。
宋阳摇了摇头:“没有细节,仅只七头狼,和一只藏在土中的怪蜥对峙,我杀蜥蜴的时候它们逃走了。”
沙王却不肯罢休,又仔细问过宋阳当时的藏身之处,跟着传令族中一众重要人物来帐中相见,呜哩哇啦一番蛮话商量,半晌后有了结果,转眼外号角声大作,沙民一口气派出数十支小队,骑上快马疾驰而去,跟着大批族中青壮整理干粮水囊和锋利武器,集结成军原地待命……
生活在恶劣环境中的民族,战士比例极高,沙民中,十五到五十岁的男子,平时是主要劳力,战时则个个都能披挂上阵,所以白音全族不过七八万人,但备战时能立刻凑出近三万战士,实力不可小觑。若非如此,沙民早就被犬戎灭掉了。
宋阳和瓷娃娃不明白沙王这是要做什么,群族戒备,准备打谁?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右丞相,后者摇头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倒是沙王给宋阳等人解释了几句。
班大人是草原通,但他了解的部分仅限于军事、民风,对此间的‘生存规则’却一窍不通……不久前沙民遇到了大群黄羊,这是桩喜事,不过在大大的幸运背后,有时也会隐藏着危险。
秋季黄羊迁徙,在它们身后往往会有狼群跟随,狼子的速度远远比不得黄羊,但胜在耐力持久,不惜跋涉千里牢牢跟随。
不是羊群身后必有狼群,但前阵沙民遭遇的那支黄羊大军规模罕见,惊动狼群的可能大增,当时班大人留意到沙王留下一队精兵不参与劳作,还道他们是为了捉拿宋阳,其实沙王留下这队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备狼群。
随后几天里,针对羊群来临的方向,白音探马不知探索了多少次,始终没能发觉狼群的踪迹。这样一大群黄羊背后居然没有狼,情形很有些反常,不过沙王也没多想什么,只道是没事了。
但刚才听宋阳提到了一小群野狼,沙王心中又大吃了一惊。
宋阳落在了沙民手中,心中早就想开了,有什么想问的也不会遮遮掩掩,笑问道:“几万人的队伍,还会怕狼群么?”
瓷娃娃也开口发问,问题和宋阳差不多,但角度相反,夫君问的是人,娘子想的是狼:“我听说狼性狡猾欺软怕硬,见到你们这么庞大的队伍,它们也敢袭击?”
沙王正色应道:“秋天里狼群要添膘储食准备过冬,是一年中最凶猛、最贪婪的时候。正是因为它们狡猾,所以能明白,前面过去的那群黄羊,它们已经吃不到了。”
狼群追逐黄羊群,并不是要把黄羊一网打尽,它们速度不够快,没有这个能力。之所以紧追于身后是因为迁徙途中黄羊中会不停有老弱病残掉队,这些黄羊就会成为它们的美餐。
但是羊群遭遇沙民,整整半天的围捕,对沙民而言是一场大丰收;对羊群来说则是一次清洗、淘汰,体弱的大部分都被擒获,体健的才能飞奔逃过。经此一役,以后的羊群掉队者会大大减少,狼群再追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
换个角度去看,差不多就是沙民抢了狼群的口粮。
“再说狼群,见了大队人马也不一定就会散去,主要看头狼的性子了,若是谨慎些的,多半会转身离开;可要是贪婪凶残之辈……”沙王说到这里,班大人忽然‘嗤’地一笑:“还‘贪婪凶残之辈’,王驾汉话说得端端正正,比老夫这个汉人还更好,佩服万分。”
老头子这口气就一直没顺过来。沙王还真是个好脾气,一笑了之,全不和他计较什么。
宋阳则继续问道:“要真是‘贪婪凶残之辈’,它们会怎样?”
“会做两件事,一是召集同类,草原上的狼群各有领地,平时互不冒犯、鲜有越境,但是如果猎物足够丰足,不同的狼群之间也会有协作;再就是远远跟随,等待时机,这些畜生的耐心比着人要更好。而且,即便戒备得再怎么森严,有一件事也是我们控制不了的,狼群很可能会得到一个机会。”
草原深处的狼有预知暴风雪的本能,而且相比于沙民或者牧民,在暴雪中它们的行动更灵活,今冬的第一场暴风雪,就是它们的机会。
即便沙民世代生活在荒原,对这里的天气无比熟悉,也没法判断出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雪究竟何时降临,按照沙王的估计,在入冬之前,他们一定能够抵达新的营地,可是第一场暴雪未必就一定会在入冬后降临,它很有可能提前的。
若暴风雪提前到来,行途中的沙民势必混乱,狼群趁机偷袭,后果难以估量。
另外,沙王之所以对宋阳遇到的那一小队狼群如此重视,是因为按照沙民经验,真正的小股狼群,即便再怎么饥饿贪婪,也绝不会靠近大队行人……狗有灵性,遇到喜欢吃狗肉或者经常杀狗之人,它们会远远地避开。而狗的这份灵性,完全是从它们的狼祖处继承来的。沙民视狼为恶魔,见之必杀,小群的狼如果发现大队沙民,只会闻风而逃。
敢于在沙民营地附近出没的,绝不会是孤狼,身后一定聚集了庞大的狼群,它们是狼王派出的探子。
对狼牧民美化沙民丑化,不过不论美化或丑化,狼在草原人的心中,都有些被神话了,可是这种东西也的确不好对付,想要避免损失,就必须先发制人,提前把它们打散、重创。
宋阳发现了小队的‘狼探子’,由此沙王笃定有大群的饿狼正悄悄跟随沙民的大队,这才派出小队四处搜索,拼着耽误行程,也一定要把狼群打掉,否则后患无穷。
沙王说过狼群,对宋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接着把自己的经历讲完。
有关追逐巨蜥、营救婴儿的经过,宋阳不隐瞒,但如果不去描述那些艰难和危险,只是论及事情本身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充其量两三句话的事情。至于其他,花海恶战前的事情宋阳一点都不记得,如何死而复生他自己更是莫名其妙,潜入营中偷偷探望谢孜濯也没什么要紧。
沙王大概问了几句,见没有重点也就不再追问了,闭口沉思了一阵,重新抬头对宋阳道:“死而复生的事情好办,但你在花海真真正正杀了我们几十个人,于白音有罪。”
不等宋阳有所反应,瓷娃娃就目现惊讶:“死而复生的事情好办?”话问出口,不用沙王来回答,她便恍然大悟,笑着对沙王道:“他患有嗜睡怪病,被误当作尸体埋葬了。”
敌人‘死而复生’,在沙民眼中是神罚之兆,现在宋阳到了沙民营地,白音上下尽知他已回来,沙王就算再把他杀掉也没用了。但又不能让族人恐慌,所以沙王不会承认宋阳是‘死而复生’,以前班大人胡编的那个‘因嗜睡症被误埋’的借口,就派上用场了。
果然,沙王也笑着点点头:“我就是这么和族人解释的。”
刚才白音众多长老奉召来到王帐,除了讨论狼群,沙王还把这个解释交代了下去,要长老们回到各部去和族人说清楚。
解开了第一个问题,又冒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次是班大人开口:“何必如此麻烦,在蜥蜴巢岤里你直接杀了他灭口不就是了,就像杀桑普祭祀那样。”沙王亲自率领勇士追入蜥蜴巢岤,追随在他身边的都是最最忠心之人,那个时候沙王杀了宋阳,全不虞泄密,事情也就会被永远捂住,比起现在还要编借口哄骗族人,省事得多也高明得多。
“先说桑普,他并非死于我手,他是自杀。”沙王解释了一句:“再就是,我一直都想抓住宋阳,这一重没错,但我从没想过杀他,抓他是怕他落在沙主手中。”
说着,沙王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因被误会而显出不悦,继续道:“白音和其他沙民、和汉人都不一样,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懂,只是我们不愿做。白音脱离大部独立出来,也是一样的原因……若今天我杀他灭口,当年我们又何必历尽辛苦,独自迁徙到远方?”
沙王的话里牵扯到白音与其他沙民的纠葛往事,具体的没有多讲,但他的意思帐中其他几人都能明白。
“再说我,”沙王指了下自己:“我的老师是汉人,否则我也不会讲汉话,他临终前曾对我说过,如果遇到汉人一定要小心警惕;可如果他们真的是落难之人,能帮就帮一把。能明白?沙民对汉人没有恶感,而我对汉人,另外还会多一份亲切。”
“最后再说你,”沙王望向了宋阳:“你为了不相干的白音小娃甘冒奇险,我若还想杀你灭口,那也太……”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看样子是汉语不熟,让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干脆用蛮话接着说了下去,说完他看向班大人,盼着老头子能帮他翻译下。不料老头子全不买账,冷哼道:“少看我,我不管。你不是会说汉话么,自己说啊。”
沙王干笑了几声,对宋阳无奈道:“反正大概是那么个意思,你能明白就好。”
宋阳点点头,沙王又换过了话题:“你救下了一个娃娃,还发现狼群的线索,这些都是大大的功劳;不过,你也货真价实杀了白音几十位勇士,犯下了大罪。和汉人不同的,白音族内从没有‘功过相抵’一说,立功之人当享受全族爱戴,可犯了罪也非得接受惩罚可不,这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规矩,我是族长但也不能更改。”
班大人翻起眼睛,语气不善:“什么意思,直接说就是了。”
沙王平静应道:“你们继续跟随大队,所有人都会把你们当作贵宾,直到大雨降临、天水洗罪。宋阳若能脱罪,以后要继续留下来做贵宾还是离开白音重返家园,你们自己决定,若是前者就不必说了,若要回家又怕路途艰险的话,白音会奉上勇士沿途护送。”
瓷娃娃见识过沙民的天水洗罪,当即就摇头道:“不行。”
沙王的回答却更加坚决:“不行也得行,这已经是宋阳最好的结果了。”跟着他声音稍缓,又补充道:“也不用太担心,下次天水洗罪,我会选一场真正大雨,不会中土停歇的。”
天水洗罪分作前后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