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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4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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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受其害,痛定思痛,效仿古时帝王筑垒长墙,想要一劳永逸把灾祸永远挡住,但工程太过浩大,不等筑到一半前朝就倾覆灭亡,工程也就夭折了。
三百年风吹雨打,昔日残墙大都塌方,但也有几处坚固堡楼得以保留,年年修缮,平日里派有驻军,也不指望他们能挡住来袭的怪物,只要留心观察、一有动向立刻上报就足够了。
白鼓楼便是其中之一。
被派驻到此,听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可实际上……怪物的确可怕,但它们也只是三百年前杀出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过动静了。此间无战事,加之补给充沛、俸禄优厚、山高皇帝远军纪松散……除了稍稍有点寂寞,能来白鼓楼戍边,绝对是件美差。
白鼓楼守将华严不寂寞,两年前他就把老婆孩子偷偷接过来了,由此他的差事也真正完美了,华将军恨不得永远都不升迁,一辈子守在这里得了。
华严不是个只顾自己不想着兄弟的人,几次上书朝廷,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拳拳报国之心跃然纸上,仿佛只要吾皇把目光向山中望去,他便立刻杀入十万蛮荒,为南理开疆辟土。而大义之中,戍边军人之苦也隐显于字里行间,淡淡感慨下藏着血泪斑斑,其中悲凉实不足为外人道……终于,一年前朝廷颁下恩赐,随着补给一起,给他们送来了几个营妓。长相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但总算是年轻女人,这一来便皆大欢喜了,白鼓楼戍边雄兵士气如虹,夜夜排队……
这天黄昏,营地中点起篝火,烤叉上架着各色野味。每隔十天半月他们都会出‘关’打猎,深山老林阴森恐怖,但都在远处,只在山林边缘打猎不会有什么危险。
眼看着野味被火焰灼出油脂、滴落、发出兹兹的轻响,白鼓楼众兵个个笑逐颜开,这时候堡楼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呜呜号角。士兵们本能地发出一声欢呼,向着篝火一拥而上,可是才刚迈出一步,他们就反应过来,召唤开饭的应该是钟声,怎么换成号角了?
号角声,干什么用的?一息之后,众人终于恍然大悟,继而人人变色!
号角主战,这是警戒之声。
轰的一声,营中大乱,校尉大声呼喝,命令手下士兵负刀持弓,华严将军脸色铁青,快步跑上哨台,急声追问:“为何鸣号?”虽然军纪松散,但差事还要是要做的,无论晴雨白鼓楼的哨台上,永远都有人值守,当值军官伸手指向前方,声音干涩:“大人请看,是、是野人?”
循着手指望去,只见一行二十余人,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头发胡子一把抓,脏得完全看不出相貌了。
尤其让人心里发慌的,这些人远远看见塔楼,齐刷刷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抱在一起又笑又跳,不知道是个什么仪式,莫不是觉得这里有新鲜人肉,所以才会如此开心?
华将军心里无尽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就在营盘里烧烤野味,一定是熟肉香气把他们引来的,传说野人都长着一只狗鼻子,以前还不信,现在遭报应了。
华将军大声传令,塔楼战鼓隆隆,所有士兵入防,严加戒备。
前方野人只是一个小队,但说不定,林中就藏了成千上万的大军,华将军不敢怠慢,翻手抽出战刀,遥遥指向野人,厉声叱喝:“南理庄严之境,就此止步,若再前行,万箭穿身!”虽然从未想过会打仗,可真要打,华将军宁死不退。
随将军大吼,白鼓楼众兵齐声喝应,两字往复:退散、退散、退散!
只有跟在华严身后的副官,对将军低声耳语:“怕是他们听不懂汉话吧……”
意外十足的,一行野人中,突兀炸起一个响亮声音,压过所有军卒的喊叫,字正腔圆汉人官话:“南理国当朝丰隆皇帝驾前左丞相胡大人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说话之人踏步而出,把同伴挡在身后,他手中也擎着一柄长弓,目光森严而冷漠。还有另外一人,和他并肩上前,看不清楚样貌,不过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年轻人,尤其古怪的,他背后居然负了个棺材板似的大家伙。
直到青年人将其解下、握在手中,华将军才看出来,哪是什么棺材板,金色长柄、赤红刀身……分明是一口杀气凛凛的巨大战刀。
这个时候,‘野人’中的一个老者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传不过来,由持大刀的青年代传道:“前方白塔楼,华严将军可在?几年前老夫巡查南边时,曾与他见过一面。”
传话之后,青年又笑着加了一句:“莫误会了,咱们不是野人怪物,全都是南理人士。”
……
此时中秋已过,又近九九重阳。
宋阳一行先在大海上漂流三个多月,苏杭只把他们送到6上,却并未与他们同行,宋阳想说什么,她只送上一个软软暖暖的拥抱,在他耳边轻声道:“随你走,去看那些我不想看的事情?”
苏杭摇了摇头,拥抱很紧,身体却用力后仰,直到她能直视宋阳眼睛:“现在知道了,你一点也不笨,我放心的。”
声音轻轻、笑容轻轻,一吻轻轻,苏杭放开宋阳,又去抱了抱琥珀,最后对他们笑道:“这趟我都出来了,找不到巧克力我就不回来……万一能回来,请你们吃糖!”
目送大船再度扬帆远去,宋阳等人辨明方向,转头扎入莽莽洪荒。
洪荒的可怕,一在野兽凶猛,二在毒物肆虐,但一行人中,既有罗冠这样的大宗师,也有琥珀这样的毒术、医术圣手,而帛先生、顾昭君、施萧晓、南荣都是身手强悍之辈,另外还有毒、武兼备的宋阳,安全上根本没什么可担心。
行程艰苦却平静,就是到了罗冠该‘寿终正寝’的时候,情形挺尴尬来着,半年已过,罗冠对自己还活着这事挺纳闷,皱着眉头去问琥珀,琥珀连脉都不给他搭,直接应道:“没死啊……心紫热这种病,千万患病人中,也说不定有一两个能不药而愈,没道理可讲,你是万中无一,不错。”
罗冠信任琥珀,但他也不是傻瓜,闻言又眯起眼睛,转目望向宋阳。宋阳假装没看见,一连好几天都不和大宗师目光接触,淡着他。
莽林之中也真有‘怪物’,宋阳他们一路走来,数不清遭遇了多少,其实也都是些未开化的野人罢了,身体比着汉人矮小不少,像猿更多过像人,因为生存条件不同,手爪和牙齿进化得异常锋锐,动作灵敏力量也不错。
通常情形,它们并不会主动攻击,毕竟宋阳等人在他们眼中体型庞大,充满危险,能不打就不打,只是监视、跟踪,等到宋阳一行、等他们离开自己的领地也就算了。
一路走来,耗时七八个月,可是,好容易抵达洪荒边缘,即将重返人间的时候,琥珀却不肯再走了,把宋阳唤到身边,笑容亲切:“你们走吧,我想留下。”
宋阳大吃一惊,可不等他说话,琥珀就继续道:“走了几个月,忽然觉得……这里的景色别有味道,想多留一阵好好转转,放心,我不是永远不出去,等玩得开心了,自然会回去找你,燕子坪,我记得。”
琥珀的脾气比着苏杭还要更执拗,她又是长辈,决定下来的事情完全不容别人劝阻,说完,她从挎囊中取出了一个册子,笑意更浓:“本想亲手交给公主儿媳,现在……由你转交吧。你也能看,小两口一起练最好,算起来,这也是混蛋尤离的本事。”
双修秘籍,宝贝中的宝贝。
修习双修和怀孕并没有冲突,但关键是,想要娃娃就不能按照秘籍‘运功’,‘两件事’不能同时进行,只要错开来,就不会反噬。
琥珀忽地严肃起来:“先前给你开下的方子,记在心里了没有?等你回到南理,一定要记得,按方抓药、按时服食,不可有丝毫偏差。”
宋阳曾经大病过一次,刚刚入选奇士、返回燕子坪省亲时,三关迸发寒气全身僵硬无法稍动。遇到琥珀之后,宋阳的心思全都用在造反上,等上船起航,才就这桩病症请教琥珀。
亲儿子病了,琥珀无比重视,不过再仔细检查过就放松下来,他的病是被强突三关、暴涨修为后的反噬,并不算太严重,琥珀开下了一张方子,只要按方服药,就不会再有事。
跟着,琥珀又把罗冠、施萧晓两个人单独叫到僻静处,低声嘱咐半晌,不知在托付些什么。
该交代的全都说完,琥珀不容挽留、也不容旁人追随,就一个人,转身走向荒蛮深处,脚步轻松笑容快乐,‘十万蛮荒’,世人闻之变色的穷凶极恶之地,琥珀眼中的游乐场。
……
四年前,胡大人曾奉旨巡视南界,左丞相有个出色之处,见人几乎过目不忘,即便职位、身份天差地别,又时隔已久,老头子一看到白塔楼的‘招牌’,还是立刻想起了华严这个人。
很快核实了‘野人’的身份,白鼓楼再度大乱,严将军头大得几乎都快把帽盔撑裂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啊,胡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微服暗访、调查边关么?就算真是如此,也应该从‘里面’过来,怎么会从‘外面’来了?尤其不巧的,营地里还架着无数野味……
二十几个‘野人’进了营地,先顾不得废话,见了净水比什么都亲,洗漱了一番这才回到大帐,落座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脚步声响,一个七八岁的娃娃,举着把木头刀,口中大喊着‘野人在哪里’,猛地冲进屋子。
华将军恨不得打自己一拳,冲进来的是他宝贝儿子。其实平日里,娃娃和母亲都住在距离兵营一里外的地方,华严胆子大,把老婆孩子接到边关,但终归不敢让他们住在营中。
可今天刚刚打猎归来,有好事的亲信下属特意去把母子都接到了营中,刚才贵人入关,白鼓楼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小娃娃。
不等华将军说话,胡大人就把娃娃拉过来,笑容慈爱:“要是真有野人,你怎么办?”
孩子不懂事,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回答响亮:“持刀举箭,来一个杀一个!”
胡大人笑着点点头,转目望向华将军:“边关重地,戒卫军营中,怎么会有个娃娃?”
华将军吞了口口水:“他、他是营妓的儿子。”
话音未落,门帘又是一晃,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华将军真正想死了,这次进来的是他媳妇。华氏知道事情严重,说不定贵人一声冷笑,儿子夫君就都会被砍头,可当娘的不能丢了儿子不管,跟着冲进来就是准备一家人死在一起了。
胡大人指了指华氏,再问华将军:“她又是谁?”
华将军背脊上冷汗横流,毕竟是个男人,能说儿子是‘营妓之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自己的媳妇是营妓,情急中胡乱回答:“她是老鸨子!”
从没听说过营妓还配老鸨的,胡大人先是一愕,旋即哈哈大笑,把娃娃送到华氏跟前,挥手笑道:“赶快下去吧!”跟着对华将军吩咐道:“传讯前站准备接应,再备车马,饭后直接启程,我们这就回京。”
不久之后,宋阳一行蹬车上马,临别之际,胡大人仿佛闲聊似的,对一直都有些惴惴的华将军笑道:“你的儿子,像爹爹比着像娘亲多些。”
咕咚一声,华将军直接跪倒在地,胡大人的笑容消散不见,声音冰冷:“军令如山,身为将领带头违反,真以为朝廷那么容易欺瞒么?你自己去兵部领罪吧。”
随即,胡大人语气又稍稍缓和了些:“持刀举箭,来一个杀一个……就是你家娃娃的这句话,救了你们两口的性命,我会关照一句,留住你们的性命,戴罪立功,盼着华将军不会辜负了本官。”
说完,左丞相一声令下,车队连夜启程,赶往凤凰城,自始至终,他都没再多看华严一眼。
……
行至半程,帛先生和顾昭君就离开了队伍,两个人都是一方首领,一年没回来,手下指不定挤压了多少事情,要尽快联络下属了解状况。罗冠也随他们一起告辞而去,不过他并未远离,只是从明里转入暗中,依旧跟着宋阳等人。罗冠‘反叛’一品擂,他的身份太敏感,万一有天景泰逼丰隆交人,大家全都为难,还是让他半路‘逃脱’了比较好。
从白鼓楼出发二十天后,凤凰城遥遥在望,使团众人都兴奋得很,途中胡大人早已打探清楚,大燕并未挥师南下,甚至连一封责问国书都没有过,就好像一品擂从未发生似的。倒是南理,几次往折桥、红城增兵,紧张得不能再紧张。
既然大燕没有发难,南理朝廷就只有给使团、奇士记功的份,奇士们立功而归,自然开心快活。
这个时候,前方城门中,忽然冲出十余骑,赤甲红缨绚丽醒目,独特装扮南理只此一家,不用看旗号就知道,他们是红波家将。
一群红波卫中央,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直直迎上使团的队伍,年轻女子下马,对左丞相敛衽施礼:“初榕拜见胡叔叔,胡叔叔此行彰耀国威,一路操劳辛苦,红波府上下无不敬仰,家父特意从西关传书回来,命初榕一定要接迎出城,代致敬候。”
左丞相远行归来,京中权贵迎接出来不算意外,从昨天早上开始,使节们就迎上了一拨又一拨的京官问候,任初榕代表红波府赶来也算正常,不过看她身边的红波卫,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目光从奇士之中找来找去,怎么看怎么像是来打架的。
胡大人打了个哈哈:“王爷这样周到,着实羞煞老夫了,镇西王督战西线、率领将士浴血奋战,让番子难入南理半步,这才是为国为民的真正功勋,老夫差得远了!”
郡主和胡大人随口寒暄着,来来往往不外彼此吹捧,说笑了几句,任初榕把话题一转:“胡叔叔恕罪,初榕还有件小事相求……”
胡大人眼光精明,早看出红波府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哈哈一笑,摆手道:“要找谁郡主请便,不过时间别太长了,万岁早有旨意,着所有人入京后即刻去宫中见驾。”
老头子没想到承郃郡主想找谁,就是看红波卫的架势,怕是要打死一两个才罢休似的,所以才举起‘圣旨’的金字招牌。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还是使节主官,红波府的晚辈小小闹一下无妨,但真要把谁带走,胡大人绝不会答应的。
任初榕笑眯眯的,眼睛好像月牙儿:“谢谢胡叔叔成全,初榕晓得分寸,还请您老稍等片刻。”说着,又是敛衽一礼,再起身时笑容不变,望向队列之中:“宋阳宋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胡大人则打了个手势,带领着其他人继续前进,到城门下去等宋阳归队。
等使团队伍走得稍远些,任初榕伸手一指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宋阳,脆声喝令手下:“打他!”
一群红波卫如狼似虎地扑出来,倒是都没拿兵刃,宋阳见状笑了一声,面无惧色,撒腿就跑了。
第二章 神话
宋阳要是不想打,这一架还就真的打不成……再说承郃郡主带来的红波卫都是心腹亲信,对宋阳和初榕、小捕两姐妹的关系多少都了解些,也都从秦锥口中听说过,这位逃跑的气势比冲锋毫不逊色的宋公子,在红城救下满城百姓且重重反挫燕兵,由此谁都不会真泼出性命去打,追了两下就站住脚步,回过头眼巴巴地去看任初榕。
宋阳又耍无赖,可任初榕这一次没笑,咬牙挥手对一众手下道:“你们回来。”跟着又侧头对守在自己身边的丑汉秦锥道:“你上!狠打!”
秦锥愕然,但郡主开口,他也只有听令的份。
果然,一见秦锥上来宋阳就不跑了。
能看得出任初榕这次真的动气了,宋阳欠任初榕的人情次数不算多,但一次比一次更大,加起来几乎都能糊住凤凰城的半个天空,真要挨几下让她出气不算什么。可是让那些不相干的卫士打,小疯狗还是不甘心,不过出手之人是秦锥的话,心里就舒服多了。
承郃郡主神机妙算,若非早算到这一重,又何必把小捕的贴身护卫调来帮忙……
秦锥快步上前,口中先低低地说了声:“得罪兄弟了。”说着,一个黑虎掏心,直接掏到了宋阳的胳膊上。秦锥百战余生,他的功夫都是硬桥硬马战场本事,力道着实不小,宋阳被打得胳膊发麻。
跟着秦锥插拳错步,同时继续道:“公主病了,郡主心疼……”转回头,又一招魁星踢斗,本应该踹向心窝的一脚,仍踢到宋阳的胳膊上。
拳重力猛,秦锥打得虎虎生风,招招不离宋阳的胳膊,打了没一会儿任初榕就看不下去了,既不顾忌身份,也不在乎自己只是个羸弱女子,迈步向着战团走去。
拳脚无眼,秦锥生怕误伤郡主,立刻收手不打。任初榕径直来到宋阳跟前,当胸就是一拳,不过凭她的力道,落在宋阳身上,全当一场清风了。
宋阳直接问她:“小捕病得如何?”
“三个月前病倒的,性命无碍,但身体虚弱得很。”任初榕认真回答,瞄准了、运足力气又是一拳,然后继续道:“她担心你,偷偷又动用那个本事,结果看到一群猴子似的鬼围着一个鹤发童颜的妖精拼命磕头,转过天来她就出事了:去浑仪监上值途中,一间房子在她经过时忽然坍塌,筱拂被砸了个正着!”
说到这里,任初榕的眼圈红了,泪光隐现,第三拳更用力了些,打在宋阳身上:“险险就丧命了,幸亏医救及时,可是外伤好了,她却一直病着下不了床,心病!我妹妹一向身子康健,就是因为担心你,现在形销骨立。”
任初榕的性子外柔内刚,咬牙之下,努力收回了欲垂之泪,嘭的一声第四拳打了上去:“宋阳,混账!只记得自己报仇,何曾真想过我家筱拂。”
“还有,大夫说,大喜大悲都会是剧烈刺激,说不定就会出大事。你回来的事情,小捕还不知道。”任初榕的第五拳已经没太多力道了,可宋阳忽然觉得疼,疼得很。
五拳之后,任初榕把红红的拳头收回袖中,停手不打了,重新站好,又变回矜持郡主:“筱拂的病还好,再容她调养两天,身体有了起色,到时再告诉她你回来了,多半也就没事了。另有一件事迫在眉睫……五个月前,带和亲之议的使团出发赶赴回鹘,现在人还没回来,但和亲之事已经有了结果,正在赴京途中,快到了。”
说着,郡主的眼角又跳动了起来,粉拳攥紧,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再打下去……
宋阳点了点头,对任初榕道:“等见过丰隆皇帝,我就去你那给小捕看病。”
任初榕皱了下眉头,宋阳知道她担心什么:“我去之前先易容,不会让她认出我,也不会刺激到她。”说完,稍作停顿,又补充道:“小捕很快就会好,你知道,我治病的手段比起你府上的大夫强许多。”
说话的时候,宋阳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这一世里,有这样一个女子,我走时她不曾拉住我不放,可如果我不回来,她真的会死去……任筱拂。
宋阳深吸了一口气,收住心绪,对任初榕点点头:“还有你,瘦了好多,气色很差,我对不住你。”他的‘对不住’指的是‘小捕因为我生病,却让三姐担心着急’,本来再普通不过的意思,任初榕却轻轻一颤,刚刚收起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宋阳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啥,眼睛歇斜着飘向秦锥,后者不出声,轻轻比划着口型:快走。
宋阳斯斯艾艾地留下句:“你……别生气了。”说完转头跑了,真正落荒而逃。
归队之后,胡大人没急着启程,而是笑眯眯地打量着宋阳,片刻后说道:“聊几句?”随即把宋阳拉到一旁,开门见山,也没有花哨措辞:“你和承郃,有情有义的样子。”
胡大人明白得很,年轻人脸皮薄,多半会摇头否认,所以根本不给宋阳摇头的机会,加快语速:“真要论及封号,常春尉倒也能勉强配得上郡主,可论到家世就麻烦了,红波府的地位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这样想的,若你不嫌弃,老夫倒是真心想收下个义子,成全了这段美好姻缘。”
任小捕受伤在前大病在后,宋阳憋了满心的愧疚;任初榕突然流泪,宋阳一肚子莫名其妙;现在胡大人乱点鸳鸯,又把宋阳给气笑了:“胡大人忘了,我还有个干妈呢,她要知道我问都没问就给她找了个伴,非得大发雷霆不可,指不定会毒死谁。”
胡大人还真把琥珀这事给忘了,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点啥,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都哪跟哪,不是一码事……”无奈笑着,暂时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就此进城。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凤凰城百姓对这支出使队伍的欢迎,盛况空前!
有关大燕一品擂的事情,早就在坊间传开,南理奇士大展神威,宋阳带队笼中苦战,逼得大燕主将弃箭投降、最终与回鹘武士握手言和,共享殊荣并称一品。而后睛城万民哗变,就连燕皇宫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南理使团就此失踪。
南理臣民都道使节、奇士遭遇不测,百姓扼腕叹息。可谁也没想到,不久前又有新的消息传来,那支使团从十万洪荒中归来……
消息传出,凤凰城上下轰动。
左丞相和奇士们都还活着?向北方出访的队伍,时隔一年,竟然从南方回来了?天下奇闻!人人都是又惊又喜又骇然,这是完全没法解释的事情……有位反应够快的说书先生,在闻讯三天后就编出一套新书:
九月八当夜乌云盖顶,点睛之城烈焰焚天。万民暴动之中,胡大人率领奇士左突右冲,杀得伏尸遍地血流漂杵,可最终寡不敌众,被困大雷音台,胡大人长袍染血,满目疲惫,放下手中长剑面南长拜:“臣有负万岁重托,未能……”正长叹时,忽听得一声断喝:“胡老丞相切莫悲伤,待我等施法,离开这杀戮之地!”话音响起处,十位奇士并肩走到胡大人跟前,个个掐起手印、口中法咒唱响睛城,法术到处金色祥云绽放,明王法相现身睛城,接引众人……
玄乎其玄、活灵活现,一套书编的有头有尾,有暴君有猛将、有神仙有妖怪,所有奇士的离奇身世、连这一年里他们去了哪里、为何会在十万蛮荒现身都有个完整交代,转过天才一开讲,当即火爆全城。
既爱听神鬼志异,更爱戴为国争光的奇士,这套书来把两下合在一处,来得正合时宜,想不红都难,就连丰隆皇帝都听说了。
途中千万百姓夹道欢呼,指指点点,哪个是得了明王指点、钦赐不败金身的宋阳;哪个是菩萨转世三弟子无艳;哪个是一双盲眼洞穿幽冥、左手五指算尽天下的鬼谷子;哪个是得三昧真髓,七声法咒火灵应命的火真人;哪个是平日里嘿嘿傻笑与人为善、发怒时在万军丛中三入三出、坐拥千人之力的刘二……
一年前,一品擂时睛城燕民山呼海啸的怒骂;一年后,返回家乡时南理子民惊天动地的欢呼。
连胡大人都有些失神了,恍如隔世。
穿街过市,在无尽荣光之中,胡大人率众入宫觐见。抛去繁文缛节不提,丰隆皇帝异常开心,对能活着回来的众人着实褒奖了一番,过后会有朝议,对一行人论功行赏。
嘉奖过后,丰隆又赐众人殿上落座,皇帝还年轻,心思活泼得很,笑道:“最近城中出了一套新书辞,好听得很,你们也听一听!”说着,对外一挥手,那位编出奇士书的先生上殿叩拜……时间有限,说书先生只挑选最激烈的一回来讲,小半个时辰之后等他讲完,连二傻的脸都红了。
丰隆皇帝听得意犹未尽,但横是不能让他一直说到明天早朝,赏赐了茶博士后,又对奇士、使节嘉奖了几句,挥手示意众人先下去好好休养,同时道:“左丞相且留下,随朕来。”
胡大人随皇帝一直来到御书房,在屏退所有侍奉内臣之后,把他所经所见、有关睛城当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仔仔细细全都说了出来。
在听的时候,丰隆眉飞色舞,几次都笑出了声音,不过等‘故事’讲完,他的神情也随之冷静,开口道:“照你的说法……宋阳是个惹祸精?”
“睛城那场暴乱,与宋阳脱不开的关系。那个假扮燕国师的人,就是他的义母,足见一斑了。”胡大人对丰隆皇帝不会隐瞒,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又不是只有他和宋阳两人幸存返回。胡大人继续道:“万岁说的‘惹祸精’恰当的很,不过……宋阳惹的是大燕的祸。”
丰隆又问道:“宋阳身后,牵扯着燕国反贼的实力,照你看,那些反贼的实力如何?”
胡大人摇头:“具体的不得而知,但能把睛城在一夜间搅乱,逼得景泰弃宫出逃,即便有诸般机缘和巧合,也足见燕国反贼们的实力了……在返程途中,臣曾一度与顾昭君、谢门走狗、琥珀同行,这些人的确都是厉害角色,且个个恨景泰入骨。不过他们对我南理倒是无害、无妨。”
丰隆沉吟了一阵,才再度开口:“依你看,如果有天景泰向朕要人,要宋阳,朕给还是不给?”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根本不用思索,不过丰隆最近一段,新添了个‘沉吟’的毛病,万岁觉得,这样会显得他精明、他深思熟虑。
咕咚一声,胡大人忽然跪倒在地:“老臣之言,或有逆圣听……”
不等他铺垫完,丰隆就摆手道:“起身,坐。说,无妨。”
“若还是几年前,宋阳只是个无名小卒,景泰向万岁要人,交给他便是,全没什么要紧……可现在,重臣心知肚明,宋阳救下红城、重挫燕骑、抢回毒源;子民则尽数知晓,宋阳扬威睛城、为国夺下一品殊荣。在臣、民心中,他都是有功之人、大功!无论什么原因,把他交给大燕都会让臣子心灰、万民意冷,此事万万做不得。”
丰隆算不上英明君主,但这些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而胡大人所说,也正是他想听的,笑着点头:“那万一……景泰真丧心病狂,发兵来攻我南理呢?”
说完,皇帝觉得自己有些示弱,又赶紧冷笑着补充了一句:“朕才不怕他大燕,只是一动刀兵,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朕于心不忍。”
“万岁慈悲心肠,顺天爱民神佛共鉴!”胡大人高声赞颂,而后转回正题:“这件事,老臣是这样琢磨的……不把宋阳交给燕国,给了景泰一个开战的理由;可要是把宋阳交给大燕,就会给景泰一千个攻我南理的借口。”
胡大人说得稍稍有些隐晦,丰隆眨巴眼睛,不愿承认自己听不懂,也不想就那么糊弄着点头。所幸,左丞相清了下嗓子,接着向下说道:“逆贼宋阳招供,九月八之乱受南理皇帝指使;逆贼宋阳供述,南理皇帝派遣大批j细入境,挑唆百姓作乱;逆贼宋阳供认,燕国境内反贼得南理朝廷资助……万岁,一旦宋阳落入景泰之手,什么说辞都任由那个昏君去编了。”
丰隆恍然大悟,伸手一拍书案,怒色毕现,不过很快又想明白了,刚才那些话都是胡大人的推讲,不是人家景泰说的。
而胡大人的话还没说完:“景泰昏庸残暴,但在驾前也有几个聪明人,他们又何尝不明白,奇士使团是我南理的有功之人,事关国威国体,怎能平白因为个‘莫须有’之罪把他们移交别国法办?要真有一天,他们敢开口来要宋阳,便说明他们狼子野心,已经准备好南侵我朝。给不给宋阳,他们都会打过来,但对我朝来说,宋阳在或不在,区别却大得很了。”
丰隆听懂了,笑道:“不错,宋阳和燕国反贼关系不浅,燕国若真的打来,他的作用还不小呢。”
左丞相说得头头是道,丰隆听得频频颔首,可皇帝之前从未想到过另一重:在‘燕国要人犯’这件事情上,胡大人是一定一定会护住宋阳的。
单以一品擂而论,宋阳算是南理的主将,而胡大人是实实在在的使团主官,在景泰眼里,姓宋的和胡老头干脆是一个分量的,他要杀宋阳,又哪会放过胡大人。
胡大人如果同意丰隆把宋阳交出去,就等若怂恿皇帝:你把老头子我也绑了送给景泰去吧。
丰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问道:“那有关宋阳的封赏……”
“臣以为,应论功行赏。宋阳立了多大的功勋,就封给他多大的赏赐,不用刻意回避什么;当然,也不用大张旗鼓,以免刺激了北方的那个暴君。总之……”胡大人放缓了声音:“万岁派出的使团,是为了赴五国之约,九月八睛城暴乱是他们燕国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由此,使团载誉而归,理应受赏。”
“不过……”胡大人说完,稍稍停顿了下,又把话锋一转,拉回到刚才的话题:“朝中重臣,还有些人看不透景泰的疯狂心思,只因都是汉统,便一味亲近大燕。如果有天,燕国书传来,指摘宋阳诸般罪恶,要万岁交人的话,怕是他们都会同意。”
丰隆不屑冷笑:“朕说不给,他们还要吵闹么?”
胡大人笑了:“他们当然不敢再说什么,可万岁又何必把自己推上前呢……这一年多里,臣和宋阳朝夕相处,数不清多少次,听宋阳和旁人说笑时提及红波府,刚刚在南门前,还亲眼看到一桩妙事。”
随即胡大人眉飞色舞,把任初榕和宋阳‘先打再哭’之事讲出来,跟着又笑道:“照臣来看,承郃郡主和宋阳早就结下情谊了,若宋阳做了红波府的女婿……到时候谁要还同意交人,就得先想想镇西王的脾气。”
“何况常春尉、郡主本都是青年才俊,本来就是桩美事。只是……小两口之间,家世相差悬殊,就凭着宋阳自己去提亲,多半会被王爷打出府去。”
“镇西王忠心耿耿,若能结成良缘,宋阳也会尽心为国出力。当真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啊。”
胡大人铁了心,一定要把宋阳和南理绑起来,这桩姻缘如果成真,景泰就绝不可能再把宋阳要走了。
其实不全是私心,平心而论,左丞相也觉得宋阳不错,其他都抛开不论,至少在红城时还有过一次救命之恩,要真能成全了他,老头也挺开心来着。
丰隆眉花眼笑:“你的意思……是要朕来做一回媒人?”
第三章 骨勇
皇帝和胡大人在御书房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一众奇士都返回驿馆,宋阳没闲着,直接去找南荣,请她帮忙给自己易容。
不知是对凤凰城的气候有些不适应,还是对南荣的易容药物过敏,宋阳没完没了地打喷嚏,“有人念叨你!”南荣的心情似乎不错,少有地笑了。
南荣右荃的易容本领着实了得,宋阳这次要办大夫,在她妙手之下,当真就是个名医模样,花甲年纪,没道理可讲,任谁一看过来,都会觉得:哦,郎中。
不止抹去本来面目,连身形都改变了,扮好后宋阳匆匆出门,直奔红波府,任初榕早都在等候了,可是在见到他的时候还是略显迟疑,扮得的确出色,承郃郡主完全吃不准,来人究竟是不是宋阳……
随承郃进入红波府,辗转来到后宅、任小捕的房间,才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小捕睡着,身上盖着一方薄被,真的是形销骨瘦,上次见面时还是俊秀健美的女子,此刻藏在被子下,只有那么浅浅的一团。宋阳放轻脚步,悄然上前,轻轻搭住了她的脉……问诊并未花费太多功夫,思劳成疾是‘最简单’的、也是最难治的病症,病根最终是落在宋阳身上的。
现在宋阳回来了,最‘难解’的那一步已经迎刃而解,只要先助她行血强气、增强一点体质,再把好消息告诉她,继而再稍稍调养,小捕很快就能恢复。
终归不会有事。愧疚不曾稍减,但心绪轻松许多,宋阳对任初榕点点头,示意两人出去再开方、说话,以免打扰了病人,可就这个时候小捕醒了。毫无征兆的,好像感觉到什么,她睁开眼睛,手腕一翻,拉住了宋阳还按在她腕子上的手。
任初榕上前一步,微笑着对小捕说:“这位是新请来的大夫,给你看病……乖了,没事,再睡一会儿。”说着,伸手去轻抚妹妹的头发。
小捕略显失望,手放松,对宋阳露出个歉意笑容:“刚做梦了,唐突先生,失礼处还请……”说到这里,她望到了宋阳的眼睛,整个人都随之一愕,口中说话戛然而止。
只一个瞬间,小捕的神情变了,恍惚、吃惊、不敢置信、还有浓浓浓浓的委屈,小小的身体都在颤抖着,另只手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