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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4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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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原封奉还。”
宋阳笑而摇头:“多大点事,就你认真。你这人没劲。”说完想了想,又笑道:“退还佣金就算了,不过等忙完了这些事情,你是不是得请我把风月坊里的三十三间红楼都转一圈?”
“提到流连温柔乡……”李明玑突然插口,语气也冷得很:“请公子先把前面欠漏霜阁的旧账清一清。”
宋阳愕然,转目望向她:“什么旧账?这又是哪跟哪?”
“看过我的非非,不用给钱的么?”李明玑提醒了句,随即又冷笑着:“念着大家的情分,本来没想过要钱,不过现在才知道,公子还去光顾过兰若寺。既然你有钱花到那里,我们又何苦委屈着自己、帮你省钱。”
宋阳气笑了,先喊了句‘我没钱’随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先指顾昭君、再指李明玑,又恶狠狠地说:“一个比一个小气!”就此离开大屋,去找守在后廊的罗冠:“琥珀前辈精神好些了么?现在能不能找她?”
罗冠也不知道,转身带他走向琥珀住处:“只能去问前辈自己,哦,还有另一件事,”说着,他的脸上显出些好奇:“今早宫里传下圣旨,命我做一品擂的主将……你怎么会提前知道?原来的主将呢?”
“原来的主将浪得虚名,别说比起你,连我都不如,让我打残废了!”宋阳信口胡吹,得意洋洋。
小心敲门、静静探视,琥珀并没有休息,比着上次来访,屋子里多出了一张书桌,琥珀正裹着厚厚的裘皮坐在案前,执笔写着什么,桌上摞着一叠手稿,看样子她已经写了一阵子了。
看上去琥珀的精神还不错,一见宋阳来了,放下笔微笑道:“好儿子,来看娘亲了。”
她才一开口就把宋阳说傻了,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又一个陈返?
而琥珀咯咯咯地笑了:“放心,我脑子没问题,我知道自己说什么,也知道你是谁。”宋阳刚要松口气,不料她又继续道:“你就是我儿子。”
宋阳苦笑,心里还抱了些侥幸:“别消遣我了,您是姑奶奶,这里差了一辈。”
琥珀的条理倒是清楚得很:“你我的辈分,是从尤离那来算的,不过我不只是他的小姑姑,还是他女人、也是他朋友,从后两重算,只长你一辈。”说着,她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真没傻,别把我当陈返,我是这么想的……”
“景泰四年五月初七夜生的娃娃都因我而死,偏就你活了下来,而且还是被尤离救走的,这就是咱俩的缘分。”
“我会有儿子这件事,纯粹是替尤离背黑锅,我不怪他,再来十次也不会怪他,不过我儿子死了,他是不是也该赔给我一个?”
“尤离这个人浑浑噩噩,对谁都是那副臭脸孔,竟然会传你武功、毒术,足见他在意你小子,他心里多半把你当成自己儿子了。”
“尤离有个儿子,琥珀有个儿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好的仿佛一个人,现在他死了,我儿子也死了,把他的儿子拿来做我的儿子,正好的事情。”
“还有,和尤离有了一个儿子,我自己感觉还挺好的。”说着,琥珀清空身前的桌面,把下颌垫在双手上、伏了下去:“有时候我会想,他被逐出师门那次,我追上了他,如果他对我说‘你要跟我走,就决不许和旁的男人双修’,我也会答应他吧?”说到这里,琥珀皱了皱眉头:“可是这混蛋没说,我能为了他不和别人双修,可他多半不愿意为了我不去和别的女人双修,想想还是算了。”
琥珀自说自话,宋阳除了眨眼还是眨眼……
因为尤离的关系,宋阳对这位姑奶奶也有一份亲切,不过也仅仅是‘亲切’而已,把她当半个长辈、当半个熟人,但要说拜母亲认干娘,实在差的太远了,到现在不过见了两次面,既没有什么相处也不存共事,两次见面就都是谈论往事,现在就算宋阳拼掉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也喊不出一声‘娘’。
宋阳咳嗽了一声:“前辈……”
刚说了两个字,琥珀就再度笑了起来,摇头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妨的,你不把我当娘也无所谓的。我认你做儿子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把我当娘,你是你,我是我,各想各的,不用有什么相干。”
等她说完宋阳更吃惊了。姑奶奶琥珀也完全不打算‘相认’,她把宋阳当儿子就成了,至于宋阳会不会把她当成娘亲,她管不着。
这一世里宋阳遇到的人物形形色色,各有特点,但除却苏杭情形特殊之外,性子最古怪的莫过于尤离,可舅舅和眼前这位姑奶奶一比,当真就变得最最正常不过了。
‘认’下了儿子,琥珀兴致盎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空出来的床榻:“脱鞋上炕,坐着聊,上次没来得及问,把尤离这些年的状况统统说给我听,还有你的经历,大事小事全不许落。”
真要是‘所有事情’都说完,一品擂都该结束了,宋阳没上炕,而是和上次一样,拿了个垫子坐在地上,挑拣重点开始讲述,前后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其间琥珀几乎没有插口,只是认真地听着,偶尔微笑,偶尔流泪……直到宋阳收口不言,琥珀才缓缓吐出一口闷气:“先说涝疫,尤离这一脉的传承,修毒习武,终生都要服食药物,体质远异于常人。涝疫就是门中前辈在处理长辈尸体的时候意外创出的。你先前猜想的不错,想要制成疫毒,非得有门中人的新死尸体不可。”
宋阳点了点头,有件事想问,但又觉得大不敬,说不出口。
“想问什么都可以,我当你是儿子,就算你真忤逆我都不会生气,又怎么在乎几句话?”琥珀微笑,她知道宋阳想问的是什么,接下来直接给出答案:“我若死了,尸体是没用的,我未被列入门墙,他们那些大好补品都没我的份,到最后毒术或许相差不多,但武功就远远不如了,我全盛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天干乙品。话说回来,若我能被制成涝疫,燕顶也不会容我活到现在吧。”
琥珀摇摇头,换过下一个话题:“说过涝疫,再说下件事,我早就在想,为什么尤离要对付燕顶……不对!”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宋阳:“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情里,怎么没有女人?”
宋阳的脑筋绝对不笨,可遇到琥珀这样的‘娘’,他还是有些发懵:“什么女人?”
“你的女人啊。我儿子的长相、本事、手段、心思,哪一样都是上上之选,怎么会没女人?”琥珀笑得开心:“别的事情先不忙去想,说说你娶妻了没?身边有几个女人?”
宋阳‘咳’了一声,这才明白琥珀把话题从山上一下子支到了水里,无奈应道:“真正的就一个,肯定会娶的。”
琥珀大失所望:“怎么才一个?”说着,又眯起了眼睛:“或者……你不喜欢女子?”
宋阳额头都冒出冷汗了,少有的结巴着:“您老别瞎猜成不,我就喜欢女子,不喜欢别的。”
琥珀放心了不少,又兴致勃勃开始一个劲追问起‘未来儿媳’的状况,非得让宋阳把任小捕的情形仔细说完,她才心满意足,点头笑道:“公主的身份还不错,可惜只是南理的,不过她的性子倒是挺讨我喜欢……一个肯定不行,她不是还有个姐姐么,那个聪明郡主……承郃,一并收下吧。”刚才在说起往事的时候,宋阳提到过小捕、初榕的身份和关系。
第六十三章 假扮
琥珀,擅用毒,精双修,曾采补天下,鹤发却童颜,再加上喜欢研究算命和一副古怪心性,算得上天字一号的老妖婆。
就在老妖婆提及承郃郡主的时候,与宋阳远隔万里、正在闺房软榻上睡觉的任初榕,真的就打了个哆嗦。
任初榕做梦了,梦见自己在睡觉……
天气炎热,山中空灵,竹林青翠。自己衣裙单薄,蜷缩而眠,忽然一阵清风掠过,吹拂竹叶哗啦啦地响,落在耳中却显得天地更加寂静了,任初榕觉出些许凉意,伸手想要拉过薄被,可竹林中哪会有被子呢。很快,凉意变成了寒冷,而下一刻,毫无征兆的,她突然置身于一个温暖怀抱。
回头看看,她认得那个抱住自己的男人,但又想不起他叫什么;被他抱住任初榕觉得开心快乐,可又隐隐觉得不妥……男人的手不老实,身体也不老实,任初榕欢愉、想笑,不过心里那份不安却越来越浓烈,终于,她想起这个男人的名字,由此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不安,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宋阳!
啵,好像个气泡般的,宋阳就那么爆碎开来,消失不见,任初榕打了个哆嗦,一惊而醒。
之前……充其量只是一份好奇。三年前小七当了个把月捕快回来后,一下子变得唠叨了,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人:一个神奇的小仵作。任初榕不屑,小孩子罢了,可是听得多了、听得久了,任初榕心中也对小仵作有了几分好奇。
自从青阳见面后……他在高台上,好像个才俊又像个无赖;他在驿馆内,怪叫着‘死到临头’和大宗师拼命;他在闲聊中,咬牙切齿地破掉筱拂和亲;他在金殿里,连皇帝带重臣统统毒翻;他在边关时,救下一座城池、毁掉一座大营;还有他在小镇打的那一仗,对方是权倾大燕、最神秘莫测的国师……好奇渐渐变成了惊奇,而惊奇又会变成什么?
情爱来得就那么简单,即便任初榕自己都不知道。
心嘭嘭嘭地跳着,竟然会梦到宋阳,而且还、还是个春梦,这让任初榕羞愤不已,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可是等她定定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变成想要刺自己一剑了……任小捕不知何时跑到她的榻前,正双手托腮,眉花眼笑地望着她。
见三姐醒来,任小捕清了清嗓子:“哀家见你双颊潮红、眼卧桃花……小妮子你做春梦啦!”说到后半句小捕咯咯地笑。
任初榕窘迫到无以复加,随便扯来个词:“哀家哪能乱用,砍头的罪过,还有……哀家也不是什么好词,记得以后别说了。”
任小捕哪会和她去说这个:“快说,梦里看清长相了么,是哪个小子有这福气,能跑进我三姐的梦里,天亮我就给你要聘礼去。”一边笑着,伸手入被去呵痒。
姐妹俩闹成一团,笑了一阵,任小捕也跑到了姐姐的床上,初榕揽着她的肩膀,问:“小七,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宋阳除了你,要是还有其他女人的话……”声音很轻,莫名其妙的心虚。
任小捕摇了摇头。任初榕轻轻呼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容的。”
不料任小捕仍摇头:“不是容不容的,是现在根本没心思想这些。”说着,她忽然岔开话题:“前几天,我的马惊了。”
三天前,小捕惦记着宋阳的嘱托,去城郊山庄探望陈返,途中坐骑忽然发疯,当时她在山道上,路旁就是悬崖,若非秦锥救的及时、小捕自己身手也不错,非得连人带马全都摔下山去不可,情形着实凶险。事后任小捕下了封口令,不许随从把此事泄露出去。
直到妹妹此刻提起,任初榕才知道她险些出事,皱眉道:“好端端的,马怎么会惊了?”话问出口任初榕也反应过来,神情里多出一份怒色:“你又动用那个本事了?不是早就答应我,再不去猜测以后了么!”
“我忍不住,”小捕叹气:“他打完燕国国师,又跑去参加燕国皇帝的一品擂……这、这不是疯了么,我怕他出事,忍不住要去猜一品擂会怎样。”
任初榕没再去责怪:“看到了什么?”
“周围很乱,好像有几千几万人围住,宋阳拿着一把很大的刀,厮杀……可一品擂只是登台献技,怎么会有厮杀。”任小捕的声音开始轻轻颤抖起来,再说出的,已经变成了自我安慰:“或许只是打架、他本来就喜欢打架……那把刀就是他的龙雀吧,有龙雀在手,他、他稳赢的。”
任初榕把妹妹揽得更紧了些,点头:“是啊,稳赢的,不用担心。”
小捕抬头去看姐姐,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涌出来:“什么其他女人、容不容的……那些以后的事情,我根本没心思去想,现在我就盼着他赶快打赢,赶快回来……快点回来,别受伤。”
……
宋阳不知道小捕在流眼泪,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旧事’上。琥珀已经不再追究‘儿媳’,话题也早都转回了正题。
三十余年前,琥珀的大哥让妹妹给尤离带去几本书,再之后大哥身死,尤离也就此失踪……现在倒回去想,尤离当时是潜入睛城去做太医了。
太医不过是个掩护的身份,尤离的目的明确,就是为了离国师近一些,以便毒杀。
尤离为何要处心积虑、出手对付‘师弟’,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师父最后赠给他的那几本书中,或许是夹了密信、或许是藏了隐语,总之会有一个重要信息透露给尤离:杀燕顶。
由此再推,答案昭然若揭,师父莫名暴毙,和燕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这也是琥珀最后悔的事情——为何当初经手时,没去仔细翻看,只以为大哥回心转意,想要召弃徒重返门墙。
至于燕顶为何要忤逆弑师,宋阳有个想法,但是不太敢当着琥珀面前提出,而这位姑奶奶虽然任性乖张,心思却着实不错,宋阳想到的她也想到了:“也是涝疫吧。燕顶是国师,志在中土江山,有涝疫在手,天下哪还有敌手。”
活着的师父是个亲人;死了的师父却是万里江山,国师选了后者……不过可以肯定的,那一次国师没能成功。
涝疫秘法早已失传,即便国师从前人记述里找到些线索,想要完全掌握也不是件简单事情,三十年前他觉得自己可以,但最后还是徒劳无功,否则中土早都该变了样子,哪还会是现在的局面。
可三十年后,他完善了秘法,成功把尤离制成毒源……往事已矣,冤仇却仍在、尚未了结。
琥珀对炼血术不是很了解,至于尤离要伪造法旨做什么,她也一样想不通。而提到了法旨,自然也就想到宋阳这群反贼想要‘策反’雷音台僧兵的打算,琥珀似笑非笑地看了宋阳一眼:“凭着一个假信使、一张假法旨就想调动僧兵,也太拿别人当傻瓜了吧?”
宋阳苦笑摇头:“也就是个想法,刚听他们说到的时候挺兴奋,可越想越觉得没希望。”
琥珀则问道:“你先前提到过的施萧晓,他真的了解雷音台内部事情?”
这个事宋阳也说不好:“之前没问过,只是有可能。”
琥珀不再说话了,单手托腮,另只手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假密使肯定是不行的,除非……”说着,抬头望向宋阳,忽然有些突兀地问:“你认识好铁匠么?真正的好器家。”
宋阳还真认识,南理奇士中就有一个,铁匠萧易。
待宋阳一点头,“施萧晓,好铁匠,尽快给我找来,我有大用处。”
找施萧晓肯定与对付大雷音台有关,可找铁匠做什么?宋阳想不通,还不等他发问琥珀就应道:“国师始终都带着个面具,阴阳双面,黑白分明……这柄面具,还是他刚投入大哥门下时,我亲手给他打造的。”
宋阳愣了愣,不是因为面具,而是……琥珀说话了,但她明明白白,嘴巴是紧紧闭着的。声音也不对劲,根本分不出男女,好像从皮口袋里传出的怪响,闷钝异常,憋闷得听众都恨不得大喘气。
“燕顶咽喉受伤,吐字如吞刀,平时都会以腹语说话。腹语不过是门中的小玩意,我十岁就能自己和自己说相声了。”仍是腹语,琥珀的笑容越发灿烂:“假法旨没希望的,假国师的话……倒不妨试一试。我和燕顶断断续续有过十几年的山中共处,学他,不是什么难事。”
“把铁匠、和尚找来,其他的不用你管了。能不能去不打包票、去了能不能成不打包票,走吧,累了。”琥珀打了个哈欠,刚刚的顽皮、兴奋神情褪散了,只剩下满面倦容……
但是等宋阳告退之后,她又强撑着精神走笔如飞,足足开出了一份四张纸才写完的药方,唤进罗冠把药方递了过去:“请你准备这些药物,时间紧急,请尽快。”
面具、长袍、腹语、了解燕顶、靠伪装改变身形,除了这些,想要冒充国师,还有一点异常重要,宋阳没想到、罗冠不知道,但琥珀没忘记,就着落在这满满四页的药材上。
同时还要祈祷,国师不在时,留守大雷音台的人不是花小飞……即便是琥珀,也瞒不过他的。
第六十四章 猛药
九月初七。
今年的秋天,比起往年要更冷。从中秋节开始,到现在短短二十余天里,睛城一共下了七场雨。一场雨水一份凉意,层层积累下来,让秋风早早就添了凄然味道,所过之处吹得草木瑟瑟,也吹得人心里发皱。
午饭过后,宋阳坐在驿馆中,和二傻、萧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蟹九爷赶赴蓬莱公干,不知朝中会不会再派下密探来调查自己,谨慎起见,宋阳最近都没和漏霜阁有什么联系,这段日子过得异常轻松。
有关那场大火的准备他全不了解,半个月前,侏儒和瞎子就完成了所有案头准备,剩下的事情也就和他们再没半点关系,全都交由了顾、李、帛去主持,其间从未有人来送过信,不过宋阳明白,没消息就是一切正常、一切顺利了。
正闲聊着,门外人影一闪,施萧晓回来了。
大雷音寺的情形,施萧晓以前曾在闲聊时听阿泰说起过,他了解的这些事情对琥珀异常重要,这些天里两人常常见面……
施萧晓的脸色不太好,见他神情有异,宋阳皱眉问:“怎了?”
“刚从琥珀前辈那里回来,”施萧晓在铜盆中浸湿帕子,将其敷在脸上:“她的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还差两样东西,一是你的血,另是鳞皮手套,你快些准备好,我送过去,或者……”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了:“不知有没有人会盯你,你要是有把握甩开盯梢,我想这趟你能亲自去。”
宋阳没多问什么,稍稍寻思了片刻起身出门,去了回鹘驿馆。过不多久,回鹘武士之首阿夏,带着一批扈从大摇大摆走出驿馆,穿大街过小巷,一副无聊闲逛的样子,走了一阵,进入一家专营民俗玩意的老店,众人绕过柜台直接进入后堂……又过片刻,抹去回鹘装束、换回汉人衣装的宋阳从老店的暗门中悄然走出,很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几拐几绕,宋阳出城,越走越偏僻。也是半个月前,琥珀搬出了漏霜阁,她说自己要专心准备大雷音台之行,在漏霜阁中多有不便,但具体什么‘不便’她没提过。
她搬到了城外,偏黄野外,守着一片乱坟岗子。
大宗师罗冠不在,一品擂将近,他必须回到皇宫随时听候差遣,此刻护在四周的李明玑的人,叶非非在此坐镇,那个偷谭归德时出现过的老汉也在,显然这一伙是李明玑最最精锐的手下了。
一进门,腐烂恶臭、药物和香料的味道混杂一起,扑面而来。这股味道有些熟悉,宋阳仔细回忆后恍然大悟,这是国师身上的味道。燕子坪上国师扑向马车时,他曾闻到过,不过并未太在意罢了。
琥珀的心思用得深,要扮作国师就少不了这股味道。
此刻她已经‘扮’上了,裹胸、垫背,把身形‘修理’得相近国师,脸上带着惨白面具,身上罩着白色长袍,不留一丝缝隙,因为还没拿到手套,她的手也如顾昭君一般,对揣在宽大的袖子里,现在望过去,至少宋阳辨不出真伪。
面具是铁匠萧易在琥珀的指点下打造的,这其中倒不存威胁,铁匠全不知内情,从他干活开始,出门就会有帛先生的人跟踪、回到驿站后有南荣监视,确保他不曾泄密。
显然,琥珀没想到宋阳会亲自来,腹语笑道:“怎么自己跑来了,让和尚跑就是了,明天一品擂,你该安心静养。”
一品擂南理不用打,又哪用养气凝神,再说就算要准备,施萧晓也和宋阳一样是赴擂奇士……果然是做母亲的心思,和儿子一比,其他人都不能算人,可以拿来当牲口使。
宋阳笑着摇头,口中啧啧称赞:“您老这扮相,幸亏我提前知道,要是在外面碰到,我非得把刀子扑上来不可。”
琥珀开心,被宋阳的马屁逗得咕咕地闷笑,依旧是从腹中传来的笑声,或许是她对腹语气息控制还不够熟练、或许是她身体虚弱所致,刚闷笑了两声,突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宋阳赶忙上前想要帮她压背镇咳,可才跨出两步,整个人突然愣住了。琥珀的咳嗽声……不是她的嗓音,或者说这咳嗽声音完全不是从嗓子、从口中传出,而是自喉咙、从脖子里‘漏’出来的。
宋阳也是毒者、医者,如何听不出,琥珀咳嗽会如此的真正原因:不仅毒哑了自己,还烂穿了咽喉……便如国师的情形,一模一样。而咳嗽引来身体的剧烈颤抖,长袍抖动中,袖口露出一线缝隙,触目惊心的,脓疮、疖子、正在腐烂的皮肤。
恍惚里宋阳甚至没法分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国师还是琥珀,直到她压住了咳嗽,用腹语笑道:“没有十分的功夫,去不了大雷音台的,我可不想死在那里。”
腹语窒闷,笑意轻松。琥珀用药物腐烂了全身皮肤,下的是猛药。
靠着长袍、面具、手套,不会露出丝毫肌肤,可要是‘无意中’让雷音台的和尚看到自己的腐烂皮肤,无疑更添可信;又或者嘶哑的咳嗽上一阵、忍着剧痛用只有国师才会有的嗓音厉笑几声……而且,国师身上独有的那股味道,靠着其他手段配不到丝毫无差,必须要模仿者也真正腐烂才可以。
还有琥珀的眼睛,也点过特制药水,原本灵动、清透的眸子,变得血色密布,阴森冷漠。
宋阳明白了,为什么施萧晓要他亲自来看一看,琥珀为了装扮国师花费的苦心,远超旁人事先的想象。
琥珀离开漏霜阁、搬来偏僻地方的原因很简单,她要用猛药来腐烂双手、小臂、脖颈、口舌、足踝甚至面孔等多处皮肉,很疼,她不打算咬牙憋着,疼得时候要喊出来。
漏霜阁在繁华之地,凄惨嚎叫有些太惊人。
宋阳惊呆了,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堵在喉咙深处的莫名窒闷也让他说不出一个字。琥珀则继续笑着:“别那么没出息,算不得什么,想想看,大雷音台是燕顶的老巢,要是真能毁了,让我再烂十次都没的说!何况我烂的厉害,但好治得很,等明天过去一切落定,儿子给我治。”
宋阳点头,想留眼泪、又想说什么,琥珀却不容他多言,既然已经‘露馅’,她也不再隐藏腐烂的双手,自怀中取出一只薄得几乎凑明、不过黄豆大小的蛹子抛了过来:“用空心针引血,注入其中,能保血二十四个时辰的新鲜。”
宋阳平稳心情,把自己的血度入蛹内,随即又按照琥珀的吩咐,取出鳞皮手头,翻转过来,将血蛹小心翼翼地粘在‘右手食指’尖,不用问,如果有必要,琥珀会当着‘心腹’的面前传一道法旨……落在法旨上的那道血迹,足以抹去所有怀疑。
有关大雷音台的‘结构’,所有了解都来自施萧晓,大概够用了;而明天冒充国师的‘步骤’、言辞等等,是和顾昭君、帛先生、李明玑一起反复商榷成形的。
对于这些细节,宋阳并不了解,琥珀也无意多说,接过手套带好,发力试了试,确定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只要自己需要时就能挤破血蛹沾上宋阳的血。琥珀满意的笑了笑,随即省起隔着面具儿子见不到自己的笑容,是以发动‘腹语’,闷笑了几声:“好得很,这下算是齐备了。”
宋阳试探着问:“明天……谁陪您去?”
不出意外的,琥珀摇了摇头:“我能扮作国师,可没人能扮作阿一阿二,而且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份破绽,还得要我操心照顾,烦得很,我自己足以。”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撒气漏风、用嗓子发出的笑声:“不用担心,燕顶不在,就凭其他秃驴,即便拆穿了我又能怎样?一个不留,全都毒死就是了。”
只身进入大雷音台,凶险不言而喻,宋阳担心,却没去劝阻。要劝的话早在二十多天前、琥珀决意冒充国师那时就该出言阻拦了……琥珀此行,与宋阳无关,她是为大哥,为尤离,为来这世上十八年、却从未真正去看过一眼这花花人间的儿子,才要冒充国师,去大雷音台。
宋阳扫去眼中、脸上、心里所有的嘈杂情绪,对琥珀露出个笑容:“明天大雷音台的和尚就该倒霉了。”
琥珀却没回应什么,而是歪着脑袋凝神注视宋阳,过了半晌才深呼吸、说道:“我的儿子,笑起来果然好看!”虽然腹语语气模糊,但也能听得出其中那股得意和自豪。
……
宋阳返回驿馆时,天还亮着。而此时景泰正在御书房内,面无表情地坐着。
书案前有几位重臣,在逐条呈报着最近的朝政要务,每一个人说的都是要紧事,关乎国家、军政、民生,可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景泰完全没听进耳朵,他走神了。
大臣越说声音越小,谁都能看出皇帝心不在焉,由此几个大臣有些不安了,景泰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杀人,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可意外的,景泰回过神来后,并没有乱发脾气,对臣子道:“这些事情你们看着办就好了,下去吧。”说着,他还歉意地笑了笑……几个大臣退下后,免不了彼此对望一眼,虽然没说出口,但都是一样的心思:万岁爷转了性子了?
性子没变,但想法变了,景泰比谁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国师不在了,他就不能再疯。
大臣走后,景泰继续发呆……
明天就是一品擂了,可国师还没回来,连个消息都没有。一行人中,有四个都要登擂的,四个大宗师啊,其中还有一个真正本领远超‘宗师’虚名的国师。
已经拖延过两次、又抛下重注,没法再拖,否则会被臣民误会,以为皇帝怕了,可他们不会来,大燕又还剩几分胜算?幸好,手上还有个罗冠坐镇,其他九个修为不一,但也都是了不起的好手,还有一拼的本钱。
可最最重要的,也是景泰最最担心的,并非明天的擂台,而是国师的生死,国师绝不能死。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放出了那只信雀……国师曾认真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的那只雀子。
雀子的那边是一个人,自幼就跟随着国师、绝对可以信任、也是本领仅次于国师的人,花小飞。
花小飞不在大雷音台,他有自己的任务,轻易绝不容打扰的。可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景泰没法子再等更没法再忍,联络对方,不是让他来主持擂战,而是告知国师的失踪,请他赶赴南理去找人。
国师失踪,此事机密,也只有此人值得信任了,他现在该抵达南理了吧……正胡思乱想着,传事太监忽然跑了进来,跪禀:“万岁爷……”
会不会是有关国师的消息?景泰精神一振,但很快就失望了,是明日山庄传来的消息:苏杭呈禀,热气球今晚就能大功告成,如果皇帝想‘飞’,明天就可以。
景泰摆了摆手,没发脾气,明天不行,九月八,一品擂。
后天、大后天……直到国师回来之前都不行,国师不在了,皇帝就不能再发疯。
第六十五章 赴擂
九月初八。
与上次情形一样,天还不亮,燕宫官员、太监带领杂役来到驿馆,给今日入宫面圣者沐浴、更衣,一番忙碌之后众人启程赶赴皇宫。
清晨时分,天气清爽,鬼谷瞎子跟在奇士队伍中,一走上大街,就提着鼻子使劲吸了口长气,行走途中把盲杖往身旁的侏儒怀里一塞,随即双臂张开,脸色享受,他的才技本来就是奇门遁甲、天威地势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这个样子也算正常,旁人多看他两眼免不了,但并不会觉得太奇怪。
行进一阵,鬼谷瞎子恢复正常,快走几步赶到南荣、阿伊果两人身后,喜道:“两位姑娘,今天可是个好天气,风轻气爽,刚刚好!”
侏儒不容瞎子抢功,也忙不迭开口:“早在老道意料之中。”
两个漂亮女子当然能明白他们说的意思,相视一笑,又转目望向宋阳。
宋阳神色轻松,正和二傻说说笑笑,从他神情上全然看不出什么,但聊着聊着,二傻皱起了眉头:“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特别开心。”
“你怎么知道?”宋阳有些意外,虽然没有刻意压抑胸中那份浓浓的兴奋,但自己觉得在举止言谈上也没什么太多异常,不知道二傻如何看出来的。
二傻撇了下嘴巴:“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有什么不一样,哪能瞒得过我。”二傻比宋阳要大几岁,‘看着你长大’这话还真不算吹牛……
南理队伍走上大街时,回鹘、吐蕃、犬戎三国使团也相继启程,回鹘阿夏背负弯刀,跟在本国使官身后,遥遥望见宋阳,点头露出了个一个笑容。
萨默尔汗临时有事,已经回国去了,回鹘十位勇士中最凶猛的三个人,在南理抢孩子的时候一死一伤,现在已经临时补充了人手,但主将之席也从那位死去的勇士身上,落到阿夏肩头。
打过招呼,阿夏眸子一转,又望向老对头吐蕃的队伍,其中一个疤痕累累的壮汉异常醒目,吐蕃武士的主将,扎西平措。
受承郃郡主所托,诛杀扎西平措,宋阳本来想亲自动手,但是他在睛城里的图谋太重,对方又是个‘名人’,宋阳仔细思量过,没把握悄无声息除掉此人,最后还是拜托给了阿夏,后者痛快答应。
就算‘王驾’兄弟不相求,她也不打算让扎西平措活着下擂。
四国使节浩浩荡荡,随燕国官员来到宫前,今天要为国拼杀,从主官到武士全都神情庄重,尤其登擂之人,面沉如水目光平静,人人都在调整情绪、平稳心绪,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最后准备。唯独南理这一路,从胡大人到二傻手下的那头鸟,个个心情愉快,不用打架就是轻松……
或许是因为重注刺激,今天来观擂的人比着上一次足足多出几倍,睛城百姓,只要是还能走动的,几乎全都赶到皇宫近前,官家也不得不再拓出几大片本不容百姓靠近的区域,以容纳更多观众,可即便如此,仍是人潮汹涌拥挤不堪,人人都想靠得近些,哪怕看不到打斗,至少能从旁人口中尽快了解到擂战状况。
见四国使节与武士6续靠近,本就喧闹的人群更躁动了些,指指点点,议论着谁家的武士更强壮、谁家的高手更凶猛,不过南理奇士‘进场’时,待遇就差得多了,四下里都是笑声,燕人都把他们当成了杂耍班子,还有些混在人群中的泼皮,对阿伊果、南荣两个女子出言轻薄。
胡大人身为主官,有护佑手下的职责,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微微皱起眉头,转头望向随行的燕国官吏:“容这些泼皮无赖胡言乱语,不怕坠了上上大燕的气度么?”
燕吏笑得恭敬,语气更加恭敬:“大燕有大燕的法度,若是有人犯法,绝不会轻饶,胡大人息怒,息怒。”说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带着队伍继续前行,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在大燕骂外国人不犯法,息怒吧,忍着吧。
胡大人笑了,不再理会燕吏,放缓脚步与宋阳并肩,轻声说了句:“真盼着有场大火,烧焦这群狂妄之徒。”宋阳心里翻了个个,不过还不等他装傻,胡大人就哈哈一笑,又快步回到队首,继续去带领队伍,不再理会他了。
四国使团到来,引过来不少百姓的目光,但此刻皇宫之前,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们,而是那座擂台……这四个月间,景泰传下谕旨,说原先那座高台不够气派,命匠人改造擂台,施工之际一直被高高的栅栏围住。
据说直到昨夜才真正竣工,但是现在,擂台的样子仍不可见,巨大红绸,仿佛一片火云,把整座打擂都遮掩住,随着清风绫罗波荡,远远望去,像极了一潭血沼!
不过擂台旁边,还有一座小台未做任何遮掩,四周有重兵把守,小台陈列的,是一品擂最初定下的‘奖品’。赌斗一品,景泰后来增加了赌注,但原先设置的奖品并未取消……赌注是给君主的,奖品则是赏赐武士的,这一点景泰分得清楚。
小台上,从第一到第五,分列做五阶,陈列的都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