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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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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可对你来说,却不是真正的捷径,因为你认得筱拂。”

  “皇帝和王爷相比,高下自不用说。不过单以求官求前程而论,投效镇西王和自荐于皇帝,究竟哪个更快些?其实这笔账不难算……即便金殿高中,成了天子门生,也不过得个虚衔,无权无钱仅只名声好听些罢了。而镇西王掌管西线战事,手中握着两个字:军功。”

  “不止我们南理,中土各国、历朝历代都一样,诸多功勋之中最重的莫过于军功。想做官、做大官、做有权有钱的高官,捷径就只有军功。凭你的心思不会想不到这些;以你的本领要通过筱拂引荐、投效父王,想要得到重用不难。你不选红波府,选了来青阳选贤,这不是个聪明选择,可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想来想去,总算确定了一点:你来选贤,不是为了做官、功名,你是为了选贤才来选贤的。”

  “不为功名富贵,选贤还有什么能吸引你的?胡思乱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这件事吓人啊。原来报仇的不止一个陈返,还有一个宋阳……尤仵作不是生老病死而是遇害而亡,他的仇人也会代表他国,赴擂一品吧?我觉得自己这串推测……用你的话讲就是:靠谱。”

  虽不中亦不远。如果刨除‘龙雀刀’不论,宋阳选贤的真正目的,与郡主猜测的差距仅在于:前者是为了追查凶手,后者则是直接狙杀仇人。

  宋阳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任初榕站住脚步,把剩下的糖果小心包好、收了起来:“谈个买卖吧,你稳赚不赔。我吃足大亏但我自己乐意。”

  第五十八章 买卖

  宋阳好奇:“说来听听。”

  “刘二驯鸟技艺非凡,不过大家都明白,他能中选,更重要的是那鸟。现在他只有一只雏鸟,不足以折服别国,所以在入京前,玄机公主会带领贴身侍卫,随他进入深山捕捉大鸟。刘二与宋阳相交莫逆,宋阳先生也会随行相助。深山险恶,天下皆知……结果你们有去无回,就此失踪。”

  说到这里,任初榕稍加停顿,观察着宋阳的神情,过了一阵,缓缓伸出五根手指:“你和筱拂与世隔绝,最短五年。五年之后再出山,也不能恢复本来面目,要么远走他国,要么潜世匿踪,总之,我把筱拂托付给你。据我所知,山溪蛮和你们两个有交情,在他们那里躲上五年应该不难。”

  任初榕声音不停:“燕国、一品擂,你也不用再去了,把仇人告诉我,我调运红波府替尤仵作报仇。你当清楚,能代表一国出战的武士绝非等闲之辈,凭你的武功就是去了燕国,也未必能成功报仇。红波府的力量比你强得多,即便对方是大宗师,我们全力对付也有胜算,这件事我会亲自主持,应承你五年之内,一定替你斩杀仇人。”

  宋阳情不自禁,伸手捻了捻皱起的眉心:“为什么?”

  “筱拂是庶出,虽然红波府不太讲究这些、父王对她也颇为疼爱,可终归地位不高……你以为凭什么,皇帝会在三年里接连两次册封她,先郡主、后公主?红波府所有的女儿中,以她最为尊崇?”任初榕的语气不舍:“她是要远嫁回鹘的。她不想,我帮不了太多。”

  回鹘强盛,雄踞中土西北,与吐蕃大幅接壤,多年里两国征伐不断。

  而吐蕃对南理的野心中土皆知,但始终没有真正动手,原因不外两个,一是和东方大燕之间的彼此制衡;另一则是国力、军力都被北方回鹘大大牵制。

  燕国的情形与吐蕃相似,只不过牵制它的是草原强国犬戎。

  是以,回鹘、犬戎两国与南理虽有万里之遥,但它们的动向对南理举足轻重。中土五国的平衡微妙而脆弱,南理虽然微不足道,但也是维持这份平衡的一分子……

  玄机公主远嫁回鹘,两国和亲,算得南理的自保之道。这件事不算秘密,只不过宋阳不知道罢了。

  宋阳闷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嫁过去一个公主给回鹘之后呢?是不是还要再嫁一个公主给犬戎?前后两个公主送人就天下太平了?凭着个公主就能指挥别国了?这是什么脑子想出来的主意。”

  说着,宋阳抬脚踢飞了路上的一块小石子:“好,就算回鹘和犬戎人都是媳妇迷,见了咱们南理美人就无法自持,天天给另外两国施压,让燕和吐蕃不敢轻举妄动,保住了南理一方平安……燕国和吐蕃都是傻子么?想要破‘和亲’,办法再简单不过!你南理不是喜欢嫁公主么?我们也张罗着娶媳妇就是了。”

  “不信咱就走着瞧,南理与回、犬两国和亲后不出三个月,燕和吐蕃就会派使节上门,提亲来娶南理公主,丰隆皇帝敢说个‘不’字么?还不是一家一个公主送过去,到时候中土四座强国家家都娶了南理公主,大家扯平,和亲以前怎样,以后还照旧,唯一不同的就是四强国他妈的都成连襟兄弟了!”

  宋阳恨恨:“这事闹到最后,南理还是啥也捞不着。不对,南理能得个‘盛产公主’的好名声!”

  本来悠闲逛街的宋阳语气不悦,也分不轻是抱怨还是数落,把任小捕将远嫁回鹘的事情评论了一番,旁边的任初榕先是诧异,可渐渐地脸上笑意渐浓,等宋阳说完之后她干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阳皱眉:“笑什么,说得不对么?”

  “歪理,懒得和你辩,但是态度么……”任初榕笑得花枝乱颤:“我怎么听着听着,渐渐听出了一股醋味。”

  宋阳愕然,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啥了。

  三年前阴家栈的案子只有短短十几天的相处,不过宋阳已经把任小捕的为人看得清清楚楚。

  任小捕表面任性好强,喜欢胡闹,但绝非不分轻重缓急之人,不仅心地善良,同时也懂得照顾大局,被选定远嫁回鹘,即便她心里有一万斤的苦闷也不会拒绝。可以想象,就凭她的性子、心机,嫁到荒蛮异国后,会受多少的苦。

  宋阳心疼,所以翻脸。

  “筱拂要是听到、看到,一定欢喜得很。”任初榕微笑:“这么说,这桩买卖你答应了?”

  和亲之事是朝廷定议,无从更改,‘国事为重’这四个字没人能扛得住。即便贵为镇西王也无法反对。但‘刘二驯鸟’为这件事提供了一个契机,为了捕捉凶鸟,玄机公主‘死’在了深山里,算是为国捐躯,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可是这里还有一个关键,如果任小捕一个人跑去入伙山溪蛮,就凭她的莽撞脾气和稀松身手,下场恐怕还不如远嫁回鹘,除非宋阳和她一起,承郃郡主才勉强放心。

  宋阳皱眉沉思,不久之后摇了摇头。

  任初榕眉头微皱:“你要明白,这桩买卖对你大有好处,也是唯一能救筱拂、且不让红波府为难的办法。”

  宋阳如实回答:“我自己和自己较真,尤仵作的仇不会假手旁人,何况燕国一品擂上,有一件我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拿回来。任小捕的事情你也放心,我有办法。她不想嫁就不用嫁,我打包票,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肯定不会嫁到回鹘。”

  任初榕苦笑:“我不放心!”

  宋阳挺烦,不去解释,挥手道:“也不会让红波府为难,具体的你就甭打听了。把和亲的事情大概和我说说。”

  ‘和亲’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南理一头的心思,回鹘并不知晓,不过送美女、送嫁妆,人家焉有不受之理。按照南理的想法,待燕国一品擂这件事结束,就会派使节远赴回鹘提亲。

  大概说了下情况,任初榕又狐疑打量宋阳。

  宋阳不是卖关子、故意不肯说打算如何帮助任小捕‘脱身’。他现在想到的法子,也算是他自己的一条‘保命之道’。即便对方是任小捕的姐姐,也全无信任可言,是以不肯泄露。

  任初榕看了他一阵,最终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去追问,而是闭上眼睛,毫无郡主威仪地踮起脚尖、抻开双臂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深呼吸之后,任初榕又回到‘偷闲’时的轻松,脚步闲散继续向前走去。宋阳和她并肩而行,走了一阵,宋阳忽然问道:“凭什么信任我?”

  她把最要好的妹妹托付过来,可她和宋阳相识还不到一天,难怪宋阳有此一问。

  “回鹘也是座大国。王公身后,内眷之争比着汉人怕也毫不逊色……以筱拂的心思、脾气,在加上‘送亲’的身份,真要嫁了过去,以后几十年让她怎么活呵。”任初榕摇头,声音缓慢了些:“我不是信任你,我是没办法,好在筱拂对你看重的很,我就陪她疯一回。”

  说着,任初榕的语气忽然冷漠下来:“把她托付给你,你不接就算了,我没话说。可你若接下了、以后又负了她,你便是任初榕的生死大仇,红波府辖下所有力量都会为你一人而动……”

  不等她说完,宋阳转头跑进路边的一家小铺子,向掌柜借了纸笔,写下了一道方子递给任初榕:“找人抓药、煎好,今晚睡觉前服下,安眠定神保你一觉到天亮……省得你晚上睡不着总琢磨我。”

  第五十九章 滚烫

  陪郡主‘闲逛’半日,宋阳揣着一万多两银票返回驿馆,回来后也不得闲,先打发小九去还小贩的糖钱,顺道给她开了张单子,让她照单抓药,再请药铺活计代为煎熬,他自己则一头扎进哑巴的房间,施针帮他疗伤。

  哑巴伤得不轻,不过他体质极好,加之宋阳医术高明,恢复的状况比宋阳事先预料得还要更好。

  从哑巴房间出来时,小九已经返回,宋阳从她手中接过药材给陈返送了过去。对陈返的病宋阳没什么办法,这些只是滋补温养的药物,聊胜于无。

  过不多久天色已经擦黑,宋阳喊上小九,和二傻等人一起吃过晚饭,说笑了一阵返回房间,刚坐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任小捕又跑来找他了,仍是素容、书生打扮,性格使然公主殿下就是喜欢穿男装。

  不过这次任小捕一反常态,小脸上满满都是凝重,进门之后认真对宋阳道:“我有重要事情找你。”说完还嫌不够,又加重了语气:“特别重要!”

  小九识趣,对宋阳道:“我去看看哑巴。”又向公主施礼,走出了房间。

  等小九一走,任小捕立刻跨上两步,一把抓住了宋阳的腕子,眸子亮晶晶的,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我听说……我姐告诉我,和亲回鹘的事情你能帮我?!”

  和亲之事关系重大,任初榕没能从宋阳口中打听出他的想法,哪能放心,由此她干脆把事情透露给妹妹,郡主知道,凭着宝贝妹妹的性子,一定会死缠烂打到底,不把实情问出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宋阳何尝不明白这一点,苦笑摇头,知道自己要是不说,至少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

  何况,注视着任小捕又是欢喜、又是惴惴的目光;体味着任小捕突然发现希望、却又怕最后这一抹希望也会落空的心思,宋阳也不舍得再隐瞒,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手上,有一味以前尤仵作配置的古怪药物:新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假死奇药,新凉。

  有这味药在手,公主和亲的难题也就变得异常简单了,在‘和亲’之前,公主突然‘香消玉殒’,谁能说得出什么?宋阳想到的,前后也不过三个步骤:

  第一步:配置些药物,让公主‘生一场大病’,以免她死得太突兀。

  第二步:‘病入膏肓’的公主服下新凉。

  最后一步:挖坟……

  至于再之后,隐姓埋名、潜行入世,随便他们如何。玄机公主殿下已死,但任小捕还俏生生的活着,一如当年付丞相四公子。当年帮宋阳逃过一劫的新凉,如今也成了任小捕的救命稻草。

  任小捕信宋阳。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份信心打从哪来,可她就是相信宋阳。若任初榕在此,一定会反复确认‘新凉’药力,还要找人来验证这味药,但任小捕没有,她只是听着,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颊上梨涡浅浅,却足以让屋里所有的灯烛光芒沉陷其中……等到宋阳说完,任小捕猛地欢呼了一声,全忘了男女之防,跳到宋阳怀中,一双莲藕似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脖子,欢快到了极点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一丝丝哽咽:“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就知道是你。”

  宋阳也开心,打从心眼里开心,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我欠你的人情跳进大海都洗不清了,你有事我无论如何也得帮忙的……”

  话没说完,任小捕已经察觉到自己失态,放开宋阳后退了两步,讪讪地想笑、想说话,可脸上越来越热、心跳得越来越凶,趁着没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红脸之前,任小捕干脆什么也不说了,扭头就跑。

  但宋阳还有件要紧事没来得及嘱咐,急忙探身伸手,他的动作、修为都被任小捕强得多,伸手就捉住了公主殿下的手腕:“先别跑……”

  不过宋阳没想到,任小捕的身子竟会这么轻。

  轻到少少的、一点点的、连松鼠都能挣脱的力量,就足以把她再拉回来,拉回到宋阳怀里。

  因为没跑掉,所以不跑了?还是因为不想跑,所以不跑了?

  总之这一次,重新回到那个怀抱中的任小捕不跑了,手臂是软的,缠住了宋阳的脖子;身体是软的,依住了宋阳的胸膛,嘴唇也是软的……

  两人相遇时,正十五岁,筱拂初长成,情窦初开。

  任筱拂遇到一座宁静小镇、一间阴森尸客、一件血腥大案、一个临时替舅舅上工小仵作……

  在尸块中翻来翻去、在分析时侃侃而谈、在对付杀手中仔细布置冷酷无情、同时还不忘给她起了个‘任小捕’绰号的临时小仵作;

  为了不让蛮人马蚤扰小镇,打算独自去追击凶手的临时小仵作;

  因为不舍得那条还不曾见过蓝天就逝去的小生命,所以替死人接生、却惹来重伤的临时小仵作;

  会针灸也会下毒、随身带了无数古怪药物、药囊里还养了只毒蝎来防贼的临时小仵作;

  胆子比自己稍稍大一点,脑筋比自己稍稍好一点,懂的比自己稍稍多一点的临时小仵作……另外他长得也不错呵。

  那时任筱拂觉得他挺有趣,很有趣。

  因为有趣,所以平时就会多想起他几次,可想的次数多了,就真的有些想念了。

  或许不是宋阳多了不起,而是身边的少年都太没本事?反正这三年里,任小捕没能找到比宋阳更有趣的人。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忘记一个人,也足够让一份小小情愫生根发芽,悄然茁壮。

  再见面时,小仵作高大了不少,壮硕了不少,不过‘神气’未变,还是那份笑呵呵的轻松模样。

  在他登上高台、一鸣惊人时,任小捕是最不意外的那个人,因她知道他的神奇;但任小捕也是那个最最意外的人,因他的神奇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

  这就仿佛,三年前她看到一只矫健的小雁,她知道只要这头小雁长大,就一定能飞得高远;可是三年之后,亲眼见到它振翅高飞时,任小捕才猛地发觉,哪是什么雁儿,它明明是一头雄鹰啊。

  羽毛锋锐,啼鸣响亮,侵略十足!

  三年轻轻想念,没有苦涩没有煎熬也没有难耐的寂寞。

  三年不曾相见,再相逢时他的蜕变、他的惊艳,突然就证明了所有的想念都是值得的,而那份蛰伏于少女心底的甜美愿望,竟也猛地绽放了、变得灿烂起来。

  还有那个‘难题’,折磨着任小捕、让她心中千万不愿、却全无任何办法的难题,落在宋阳手上一下子变得那么简单了。

  便如她欢喜时候的哽咽: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就知道是你。

  突兀问题听闻‘和亲’她不闹不反抗,是为了怕父王为难、怕红波府为难。可现在……应该没人会为难吧?

  任小捕从来都不是自控力强的人,她喜欢宋阳,她想和宋阳在一起。

  再说……这可是你把我拉回来的!

  心滚烫,思念滚烫,欢喜滚烫,身体滚烫,滚烫滚烫的任小捕。

  第六十章 奉陪

  真正君子,应该会先推开任小捕、再等她几年。等她真正成熟了,看她是否会爱上、找到另一个男人……少女情怀或许当不得真,现在的‘非他不可’,再过几年大了一些后,也许就会变成一个摇头微笑——当初怎么会喜欢他呵。

  看她会不会变,免得耽搁了她。

  若真的变了,就让那个她想要的男人照顾她……可麻烦的是,宋阳一想到别人去照顾她,就打从心眼里不放心。

  宋阳不是君子,更不是混蛋,另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当‘新凉’之后,任小捕从冷冰冰的棺椁中‘重生’,就再没了身份、再不能抛头露面,偌大世界她就只有他了。

  使用新凉,对宋阳来说绝不单单是帮任小捕这一次,而是从此一生,无尽牵绊。

  今天上午在城中‘闲逛’时,宋阳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决定了‘新凉’之计,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能想得到,这么短短的片刻思考,宋阳就把自己以后的几十年都‘搭’进去了。

  宋阳任性。

  如果尤太医泉下有知,当时应该会嘿嘿嘿地怪笑着,骂上一句:这熊孩子!

  所以宋阳没推开任小捕。不用把持,又何必把持……当任筱拂柔软、温暖且湿润的双唇靠近时,宋阳也吻了下去。

  花样女子,谁能不动心;任小捕的可爱足以让宋阳沉迷。烛火软红摇摆不定,处子清香沁入肺腑,呼吸渐渐迷乱。

  来得毫无征兆,来得顺其自然。

  纠缠,从嘴唇到身体。忘情中,那条三年前死也解不开的腰带滑落在地……两具年轻的身体滚落床笫……直到宋阳进入的瞬间,任小捕的眼泪夺眶而出,咬牙不发出呼痛声,心里却还是哽咽着那句话:我就知道是你。

  撕裂的剧痛。

  身体的疼痛却远不足以遮挡那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直直吹拂进心底的微风,温暖而柔软;

  不知不觉里,风声渐渐响亮,搅动着层层海水,一道道浪花涌起,从发梢、皮肤一路冲袭到四肢百骸、冲袭到五脏六腑;

  所有的一切渐强渐猛,最初那一缕微风终于变成可怕风暴,只有灵魂才能听到的风雷滚荡,仿佛来自冥冥的惊涛骇浪,任筱拂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又会得到什么,痛苦与兴奋混杂着,彼此吞噬彼此撕咬。

  而风暴继续,充满了生命的力量,狂猛而澎湃,不可阻挡也不容置疑,它在毫无留情地摧毁着一个世界——属于任筱拂的、曾经的世界。

  直到最后,滚烫的白色海浪奔涌而起,扑到天地间,转眼化作熊熊烈焰,不过短短一瞬,旧日化为乌有,而崭新的生命、崭新的快乐、崭新的希望,就在此刻明亮绽放!

  宋阳的生命,留在了筱拂的身体中。

  任筱拂想哭,想笑,想欢呼,也想发狂……从今以后,这个男人。

  从今以后,这个男人。

  ……

  迷乱褪去,任筱拂闭合双目蜷缩在宋阳怀中,好像睡着了。半晌后幽幽开口:“睡不着……唱首歌来听听。”

  宋阳轻拍着她光滑的背脊,口中轻轻哼出了一个调子。他天生五音不全,唱歌难听,但低声哼个小调还问题不大……过了一阵,任筱拂‘咦’了一声:“这是什么调子,怪。不过也好听。”说着,身体不安分的扭动了两下,一双长腿把宋阳死死缠住,同时扬起了下颌,眸子亮晶晶的。

  宋阳笑了:“觉得好听就成。”

  任小捕重复着、咀嚼着最后一句歌词‘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眨了眨眼睛,心满意足的笑了,继续扭动着身体,好像条小蛇似的向上‘攀爬’,直到把脸庞凑近,再次吻了下去。

  春情之后的双唇,湿漉漉的温暖。随后任小捕长出了一口气:“还记得被困荒山,你给我讲的‘千年之后’么?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些都是真的。”

  说完,也不用宋阳回答,任小捕又岔开了话题,这次只说了一个字:“疼。”

  宋阳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给你开服药吧’,只是伸出手轻轻揉开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可任小捕又摇了摇头:“没事,一回疼两回麻三回好像小虫爬。”

  宋阳愕然:“从哪学来的?”

  任小捕吃吃地笑着:“府里丫鬟们议论时,我偷听到的。”笑容里有些赧然,有些开心,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

  宋阳哭笑不得,伸手拉过被子,把任筱拂和自己一股脑地裹住:“筱拂……”

  刚说了两个字,公主殿下就再度皱眉,纠正:“小捕!”说完,又笑了起来:“叫小捕听着舒服。”

  宋阳低下头,亲了亲那个随着笑容、在她脸颊上泛起的酒窝,继续道:“有件事情,你一定要记得。”刚才任筱拂转头逃走,宋阳拉住她就是因为还有话没嘱咐完,没想到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

  任筱拂把螓首枕在他的肩膀上:“你说。”

  “新凉假死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特别是你父王。”

  任筱拂目光纳闷:“为什么?”

  今日名动南理的镇西王,也不见得比着十八年前权倾大燕的付丞相会更加疼爱儿女;而此刻身边这个把宋阳当作主心骨的漂亮少女的处境,又和当年百岁宴时的付家四公子何其形似?一样的帝王旨意,一样的‘天下为重’,说穿了吧,王侯将相,儿女轻贱。

  即便宋阳对镇西王印象不错,但也不敢指望他会同意女儿使用新凉……靠假死的确能帮任筱拂从容过关、让红波府免受冲击。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和亲成功,镇西王、红波府的地位会更上层楼。

  地位更加强大和女儿开心快乐,镇西王会选哪一样?宋阳没把握。所以‘假死’之事,一定要连同红波府一起瞒过去的。

  这些实话未免有些太残忍,宋阳没去说,而是换了个‘角度’:“替你父王想想,你嫁到回鹘,或许会不开心,可至少锦衣玉食、终老无忧;但假死之后,只能颠沛流离、东躲西藏……”

  说到这里,任小捕就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父王。”

  点头之际,长发缭绕拂过宋阳,痒痒的。宋阳一笑,继续道:“还有你三姐,新凉的事情……最好也不要说。”

  任小捕立刻摇头:“不行!她和我最要好,不能瞒她。”

  任初榕已经决心助妹妹逃过和亲,本来告诉她真相也无所谓的,但这个女人实在聪明,宋阳本能地就要提防她。而‘新凉’是宋阳自己保命的办法之一,所以不想泄露出去、让她知道。

  见任小捕态度坚定,宋阳笑了笑,也没再坚持,只是说道:“那你记得嘱咐她,新凉、假死之事,不可再泄露给旁人。”

  提到任初榕,任小捕也猛地省起,三姐的马车就在驿馆外等着她,立刻跳起来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同时笑道:“我得赶紧走,万一三姐等得不耐烦,进来找人……那、那我现在就吞新凉算了!”

  任初榕让妹妹来‘逼问口供’,因为‘逃避和亲’隐秘,所以没让秦锥等人守在门口,而是一起都等在驿馆外,又哪想得到事情竟会如此。

  任小捕穿回衣服、整理好仪容,慌慌张张地向外跑去,刚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用力抱住宋阳:“你……你自己说的,把酒奉陪……不许再反悔。”

  宋阳的笑容认真,点了点头。

  又是深深一吻,而后香风飘荡,任小捕转身离去。

  马车上,任初榕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见她终于回来了,皱眉问道:“怎么这么久?”

  任小捕笑容明浩:“学了首歌,古怪的要命,也好听得要命!”

  任初榕摇头:“那么一件大事当头,你还有心思玩耍……怎样,宋阳有没有对你说,他的办法是什么?”

  任小捕点了点头,可随即又琢磨了片刻,嬉皮笑脸地搂住姐姐的肩膀:“我不能说,你就别问了,总之无比可靠……刚学的歌你要不要听,我唱给你。”

  在驿馆里公主殿下信誓旦旦,姐妹情深;结果到了车上,她还是决定要听宋阳的话。

  任初榕哑然,她知道任筱拂出马一定能问出真相;但是她可没想到,宝贝妹妹居然和宋阳变成了一伙的……

  第六十一章 骨牌

  床笫间落红触目。

  宋阳的目光温暖,轻轻哼着前世里的调子,整理好被褥,又重新换过了床单。

  不久之后小九回来,这小丫头成天都是一副美滋滋的神情,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开心事,张罗着给宋阳烧水洗澡,和昨天一样,先伺候着主人沐浴,又跑去暖寝。

  可是暖寝回来,小九没像上次那样赶快就推着宋阳去睡觉,在她小脸上多出了一份古怪笑意:“公子,你把床单换了?”

  宋阳乱编理由:“我有个毛病,每天都要换洗一次床单。”

  小九点了点头,把捏成拈花手势的右手探到宋阳眼前:“那这根头发……真长呵。”拇指与食指之间,轻轻拈着一根头发,小九的手好看,摆出的这个手势自有迷人之处。

  汉人蓄发,男女都是长发,但披散开来的话,长短还是有很大区别,女子大都发长及腰,而男子头发不过披肩,宋阳也不例外。

  小九手中的那根,比着宋阳的头发可要长得多了。

  宋阳撇了下嘴角:“很奇怪么,那是你的头发。”

  只是随口敷衍,不料小九却‘啊’了一声,吸溜着凉气笑道:“我家公子心眼通天,果然不能骗不能诈。”她手里的头发,是刚刚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宋阳又好气又好笑:“这算啥?套我的话?”

  小九吐了下舌头:“我这不是好奇嘛……不打听清楚了心里痒痒。”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头发小心团成一团,扔到油灯里烧掉了。

  宋阳见她举止奇怪,纳闷问:“把头发烧了?这又是什么仪式?”

  小九不笑了:“南理深山里的生苗、黑瑶,许多人都会巫蛊、降头那些奇怪本领,我听说他们打算害谁,就会先偷对方的头发,做施法的引子,可得小心些……公子放心,我打扫房间之后,找到的头发不管是你的我的还是……还是别人的,统统都会烧掉。”

  宋阳摇头笑道:“跟鬼故事似的,再说我也没那么多仇人。”

  小九却煞有介事:“总之小心些没坏处,反正这些小事公子就不用操心了,我都会照顾周全。”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房门打开,呼啦啦地进来好几个人,二傻为首,后面跟着萧琪和曲氏夫妇。二傻进门就喊:“宋阳,来打天九,三缺一!”一边说着,把手中的骨牌盒子摇晃得哗哗乱响。

  宋阳愣了下:“你们不是四个人么,哪来的三缺一。”

  二傻摇头:“我不会打,所以三缺一。”

  宋阳失声笑道:“光看你这张罗劲,还真瞧不出你不会打。”小九喜欢热闹,见朋友上门打牌异常开心,立刻张罗着铺桌子摆座位,大伙都是穷苦出身,也不让她一个人忙活,全都帮忙动手,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遽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宋阳,受死!”

  话音落处,轰的一声,房门所在的一面墙尽数崩塌,身背一只长形包裹的陈返急扑而入。

  二傻首当其冲,张大嘴巴刚说出一个‘你’字,就被陈返一掌印在胸膛。

  陈返有备而来,不仅背了兵器,事先也服用了催力的药剂,两个时辰内是大圆满境界,二傻如何受得住他的一掌,口中鲜血狂喷,连惨嚎的机会都没有便摔飞开去。而陈返攻袭不停身形一晃再晃,屋中人除了宋阳之外,尽数遭受重击倒地。

  最后一个是小九,和其他人一样,口溢鲜血、向后摔了出去,重重撞倒了一排屏风,可她还是拼出所有力量,在失去意识前对着宋阳尖声嘶喊:“刀,逃!”

  刀在寝室,逃命的方向也在寝室。

  陈返出手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间,宋阳就只来得及喊出四个字:“先别伤人……”

  所有人都已经‘伤’了。

  横祸来得莫名其妙,可对方摆明是来杀人的,宋阳再没废话转身逃向寝室。

  “走得掉么?”陈返怪笑着急追而来。

  宋阳全力催动身法,冲入寝室后抄起初羽宝刀,跟着一头扎出了窗外……对手是大宗师,即便宝刀在手,宋阳依旧毫无胜算。

  逃命也一样,他绝对逃不远。

  但宋阳不需要逃得太远,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马车,装了十一道机括,能在瞬间暴散千百冷月的马车。

  他赶车进城,中选后这辆车也随他一起来到驿馆。

  只要奔逃数十丈,穿过驿馆的大院冲到马厩旁……可甲顶宗师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可怕,宋阳撞碎窗棂跃身半空,陈返如影随形也冲出窗外。

  就在陈返越过窗子瞬间,月色映照下,在他周身突兀氤氲起一层幽蓝光芒,与此同时陈返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凄厉而笑:“好毒!”

  陈返中毒。

  毒在窗框上,于宋阳先行穿越窗棂的刹那布下的。

  但剧毒未能阻挡大宗师片刻,宋阳尚未落地,陈返便已冲到身后,再没别的办法,宋阳咆哮,刀光炸碎夜色,化作一道长虹翻卷而起,直劈强敌。

  冷笑声刺耳,陈返神色阴冷而不屑,弹指间一道白色光芒激射而去。二傻手中的那副骨牌,不知何时已经被陈返拿在了手中,此刻弹出的,正是其中的一枚骰子。

  ‘啪’地一声脆响,骰子爆碎成齑粉,而它射中的位置,正是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骰子上力量并不大,但击打的所在却恰到好处。

  仿佛打蛇七寸,骰子正中‘初羽’药害,刀身发出嗡嗡怪响,宋阳灌注其间的霸道力量,瞬间被骰子引发的长刀自震倾泻一空。

  宋阳双脚落地,陈返已经拦阻在他面前,马厩不远却不吝于天涯。宋阳纵声大吼,身法贲烈、内劲贲临、刀势更加贲烈,事到如今就只剩下拼命。

  转眼之间,驿馆院落中隆隆轰鸣,每一刀斩出都会引荡风雷,每一步踏出都会炸碎青石。

  每一斩都孤注一掷。

  朋友倒毙屋中、马车机括咫尺天涯、囊中剧毒对大宗师无效,宋阳就只剩下手中的战刀!已经陷入必死境地,宋阳根本不觉得自己还能逃生,但手中还有刀,他只求拼命,哪怕只扫中对方一下也好。

  此刻心中,性命、天地、世界都已不再,唯独手中战刀依旧的熊熊杀意,却也正迎合了龙雀的本意:唯我,霸道。

  暴风骤雨般的强攻,宋阳双眼赤红,势若疯魔。

  宋阳情绪暴躁,气势狂猛,但心中却什么都没想。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想的?茫茫天地孑然一身,只剩一把……杀人的刀!

  第六十二章 抢地

  可惜,还不够。

  至少对修为圆满的陈返还不够……或许是存心戏弄,陈返并未直接击杀宋阳,而是将手中的骨牌一枚一枚地射出,每只骨牌所中的位置,都与最先那颗骰子一样;而每次击打的效果也全无区别,引发刀身自震,劲力就此消散。

  三十几颗骨牌转眼打光,陈返又翻手取出一贯铜钱,存心戏弄之意再明显不过。

  不止取胜无望,简直窝囊透顶,宋阳的每一斩,都在尚未成型时便告夭折。宋阳不停变化着攻势,调整着冲袭的方向和角度,但是在甲顶宗师面前毫无效果……

  驿馆中打得惊天动地,卫戍士兵尽数被惊动,就凭着几十个普通士兵,如何能拆解大宗师与上品武士的战团,首领军官气急败坏,大声传令命分别手下赶往太守处、公主处去送信。

  任小捕姐妹在半路上,正遇到闻讯赶来的红波家将,任小捕听说宋阳正在和陈返拼命,又惊又怒又害怕,立刻就要赶过去,但任初榕一声令下,全不管公主殿下的叫嚷哀求,分出一队人硬是‘架’着她返回住处。

  驿馆的恶战涉及大宗师,情形又来得诡异,任小捕又是莽撞脾气,承郃郡主怕她坏事更怕她会涉险。

  公主的‘官衔’比着郡主高,但红波卫是家将,只服从更有威信的三小姐。

  一炷香的功夫,任初榕在秦锥的护卫下,带领百多红波铁骑赶到驿馆,秦锥看清形势后,当即连声传令下去,大队人马不进反退,掉转马头退后了百多丈。

  凭着到场的红波卫的力量,还不足以制服一位大宗师,秦锥要靠马队、战阵的冲击之力去强袭陈返,至少要打乱他的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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