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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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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沙民大军已经出征了,燕顶要他们去打谁?”

  虽然不知道国师的真正目的何在,但可以肯定的,他启动沙民大军一定是去打犬戎。

  由此瓷娃娃的‘第三’也就再明白不过,宋阳撕掉了那张假脸、揭穿了国师弟子的身份,沙民大军偃旗息鼓,破坏了国师的计划;现在他如果再调出沙民大军来打狼卒,岂不是等若成全了国师。

  瓷娃娃笃定,以宋阳和燕顶的仇恨,对燕顶有利之事,他肯定不会去做。

  可是大大出乎谢孜濯意料的,对于她的这个‘第三’,宋阳摇了摇头:“比如景泰和燕顶表面水火不容,暗里沆瀣一气,一品擂时我们引出万民暴动、火烧燕宫,又何尝不是帮他们俩坐实了仇敌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我当然不会去成全仇人,可很多事情都是缠在一起的。日出东方为我报仇而兴兵草原,请沙民帮忙又遂了国师的心愿,但只为了不让国师如愿,我就不理会回鹘的输赢,不去管日出东方的胜负了么?账不是这么算的……”

  不知不觉里,宋阳从表情到声音都郑重了许多,长吸一口气正准备长篇大论,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清楚,不料谢孜濯忽然笑了一声,一下子气氛全无……谢孜濯也晓得自己笑得不是时候,赶忙收敛笑容,对他道:“我在听,你继续说。”

  宋阳说不下去了,挺没劲地问:“你笑啥呢?”

  “报仇任性,报恩也任性!”她给出答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瓷娃娃说的没错,宋阳做事,更多的是追逐心性,很少认真去计较利害,一句话直接总结到底了,宋阳的长篇大论自然也就免了。

  “另外我在想,”宋阳换过了话题,不再去提‘第三’,改而去议论‘第二’:“沙民大军能不能骗过犬戎,偷偷来到战场,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的,是要白音王或者沙族将领去操心的,我不管。”

  谢孜濯愕然:“这不是不讲理么?”

  宋阳讲理着呢:“平时只要是我自己能做了的事情,就不会去麻烦旁人,可我不是独行侠,当真需要朋友帮忙的时候,我会开口,至于能不能来,又或者怎么来,全都由他自己做主了。”

  瓷娃娃还是觉得他不讲理,但没那个精神和他去辩,挥了挥手全当他说的对了:“所以就剩‘第一’了。”

  宋阳搓手心:“我先问问去。”说着,起身来到沙民身旁,请通译代问白音护卫的首领:“以白音王现在在沙族的威望,有希望调遣大军么?”

  通译看了宋阳一眼,直接应道:“不能。”

  宋阳不甘心:“没问你,让你帮我问他们。”

  通译笑了:“不用问他们,我比他们明白,对我们大族来说白音只是‘半个自己人’,已经分别了二十年,他们才刚回来几天,就想率领全族青壮出去打仗?不可能的,凭着白音王,决计支使不动大军,真要想领兵出征,先等他当上沙主再说!另外,白音王揭穿了假沙主,确实是得到了大族的尊敬与爱戴,但还是因为他是‘半个自己人’,这个功劳也就打了折扣,假沙主为祸全族,他也是沙民一分子,揭穿那个混蛋是分内之事。所以白音王的这重功劳也不足以让他能调兵出征。”

  “这半个自己人当的……”宋阳听得眉头大皱:“给你们好处的时候,白音王是自己人、应该的;向你们要好处的时候,他就成了外人,啥也拿不着?你们大族还真会算账。”

  通译笑得更开心了:“你不说我都没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反正现在想让大军为白音王打仗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用再抱希望了。不过……”说着,通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白音王不能,你能。”

  宋阳一愣:“什么我能?”

  “白音是同族,揭穿沙主是分内事;你是外人,揭穿沙主是对沙民而言天大恩情,知恩图报不是白音专美,而是所有沙民的德行。更何况你要打的是狼子,沙民更要来帮忙。”

  说着说着,本来不可能的事情一下子就成了,宋阳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再问:“你的意思是大族肯帮我?”

  待通译大笑着点头后,宋阳踏实了。

  沙民的逻辑还真让他摸不着头脑,从当初的白音王的‘功过不能相抵’到现在大族的‘自己人活该、外人则要知恩图报’,不过沙民具体如何处世还真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热情、善良、知恩图报,对宋阳而言这便足够了!

  白音的护卫首领看他俩说得热闹,也凑上前询问通译他们在聊啥,呜哩哇啦几句蛮话过后,护卫首领也笑了起来,嘴巴动来动去,费力又费力的居然对宋阳说了句发音无比别扭的汉话:“王不灵,你灵!”

  护卫首领的父亲当年就是白音沙王指派给臧青的护卫,所以他勉强还会几个词,正好能凑着这句话。

  虽然五个字,但再明白不过的,他的意思和通译先前说的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事情的步骤也就变得再清晰不过,宋阳取出回鹘‘族兄’留下的羊皮地图,附近区域的地形和阿夏部队所在的位置、前进的方向都有详细标注,虽然是回鹘文但胜在图例清楚,什么地方是坳什么地方是水都画得明明白白,宋阳仔细看了几眼,先记了个大概随后将其小心收入怀中,以备路上随时查阅。穿越敌阵这件事就只有他才做得来,他负责去联络阿夏,告知前面的埋伏以及沙民会出军相助的大好消息。

  按照之前回鹘儿的估计,阿夏的族军至少还要三四天的功夫才会抵达此处,时间上还算从容,宋阳行动时不用太着急,大可稳字当头。但身边的护卫、通译都不能随行,那个时候他们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得要靠着宋阳照顾,只有拖累的份。

  身后那三千白音就更不用说了。

  沙民就此返程,回到荒原去联络大族,通知前方战事,以宋阳名义请调大军出征赶赴战场。

  至于瓷娃娃,当然不能去涉险,宋阳本想让她暂时先随同沙民一起回去,但还不等他开口,瓷娃娃就先走上前对他歉然道:“对不住的很,我想回去沙民那里。”

  宋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是我该道歉才对,本来说好带你一起回家去,没想到又碰上了打仗。”

  瓷娃娃抬起手,把宋阳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颊上,轻轻摇头:“你弄错了,现在不是你不带我冒险回去,而是就算你要我和你一起穿越敌阵,我也不想去……宋阳,要打仗了。”

  “沙民这次出兵是为了报恩,与争位没有什么关系,白音王会打仗又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战事大权多半会落入他的手里,如真能如此,凭着班老爹和你的关系,我应该能进入中军大帐……我想去看看、去学学,说不定还能试一试。”说话中,瓷娃娃的眼睛悄然明亮,这世上除了宋阳,还没见她为了什么会如此发自内心的兴奋。

  宋阳大概明白了,小妞想打仗!

  瓷娃娃把宋阳的手按得更紧了些,认真道:“等打过这一仗,我等你来接我回家。”

  她没嘱咐宋阳小心,只说等他来接。

  事情已定,大家不再废话,白音护卫先带上草编的手套,取出早就藏在车下、准备应及时穿着的草衫,仔细帮宋阳穿戴好,除了眼睛外全身上下不留一丝缝隙,这身行头专为逃避库萨追踪之用。

  很快宋阳穿戴完毕,与一行同伴点头打过招呼后,向着瓷娃娃摊开双手,瓷娃娃毫不忌讳旁人目光,投身入怀给了他一个软软拥抱,两人分开后,宋阳笑了一声:“走了,大伙都保重。”说完伏下身形转身欲走,不料白音护卫忽然大喊了一身,跑上前伸手把他拦住了。

  另外几个白音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给他脱衣服……宋阳懵了:“啥意思?”

  护卫首领呜哩哇啦,通译听后愕然加苦笑:“草衫隔绝油脂,借以逃避库萨侦查,你刚刚和女人抱过,蹭上了她的油,这身衣服就算废了,得换一件。”

  白音手脚麻利,转眼除去旧衣,首领小心带着手套拿着新衣,瞪着宋阳:“还抱不?要抱现在正好,别等穿好了再抱。”

  宋阳笑望瓷娃娃,后者眼波如水:“要不……再抱一个?”

  第八十五章 陪葬

  宋阳与同伴告别、分头行事之际,燕顶正在柴措答塔七层金顶大殿外的小屋中静静独座。

  他已经来了一个时辰了,一如既往的,博结让他等着,这次管事带来的借口是:大活佛在午睡。

  以前还是什么功课时间、政务繁忙,现在干脆是‘睡午觉’了,借口越来越简慢、越来越不把燕国师放在眼中,不过燕顶无所谓的,他已经等了几十年,又岂会在乎这寥寥一个时辰……不止一个时辰的,直到天色黄昏,大活佛才告‘醒来’,传召国师入殿。

  和每次见面时一样,大殿中空旷,国师高高在上、乌达侍奉一旁、金殿护卫隐匿于黑暗中,不存一丝气息,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一见面,博结直接问道:“什么事?”

  “向大活佛辞行。”国师腹语沉闷。

  大活佛忽然岔开了话题:“自从第一次上殿,就再没见过你身边那个后生,哪去了?”

  从抵达到现在,国师已经在仁喀城呆了月余,其间不知又见过大活佛多少次,不过对方始终没再问起过稻草,今天不知为何又把稻草想起来了。

  国师摇头:“年轻人性子浮躁,见了圣城景色心醉神迷,早都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大活佛追问:“他很难找么?”

  国师单手一摊:“他就是学这个的,若想逃,反正我找不回他。”

  大活佛坐在宝座上,垂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神情兴致勃勃:“要不你我赌一局?就赌十天之内,我能不能抓到这个后生。抓不到就算你赢,我送你大吉祥如意天珠;若抓到了算你输,也不用你赔什么,相反我还有的送……再送你一张人皮,那个后生的皮。”

  国师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不用赌了,我认输。”

  这倒让大活佛意外十足,愕然道:“你不是说那个后生很会逃么?怎么直接就认输了?堂堂东土佛主、上上大燕国师,这么容易就向我低头了?不像你啊……我记得你第一次带他上殿的时候,你们规矩可大得很。”

  国师应道:“你能追到他的可能不算太大,不过你毕竟是一国之主,成功的机会仍是存在的……就为了个无聊赌约,让一个好孩子置于险地,这种事情我不会做,你若觉得我认输是低头也无妨的。”

  大活佛更好奇了:“听你的说法,好像很关心手下人的死活?”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蒲扇般的大手来回摇摆:“你的位子是用人命堆起来的,你要是真把那些弟子、晚辈、手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你还能做到大燕国师?莫开玩笑了。”

  燕顶没笑,实话实说:“人命不在我心中,但要人性命时总得看看为什么。初见面时大活佛一句话说得好:只要价钱合适,这天下没有你不卖的东西。差不多的道理了,于我而言,赢你一只大吉祥天珠,值不回我那晚辈的性命,所以不赌,所以认输,便如此了。”

  说着,燕顶抬起头,猩红目光透过生冷铁面,望向大活佛,腹语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认输,不用赌了。”

  大活佛目光如炬,暂时不再说话,稳稳迎上燕顶的目光,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这么快就要走了么?不在圣城多住些日子了?”说完也不用对方回答,他就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拍着宝座扶手,发出啪啪的脆响:“偌大金顶,空空旷旷,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有些无聊,如今你也要回去了……临别前实在忍不住再和你赌上一局,能让你认输,算是为数不多的有趣事情,足够我后面欢乐上几天了。”

  说到这里,大活佛又复放声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摆手:“开个玩笑,国师不用放在心上,大家同为我佛弟子,又哪有你赢我输,不提了,不提了!”

  国师没输,但博结只道自己又压人一头、又打赢一场,心怀不知多舒畅,话题揭过了可笑声又持续了半晌。燕顶没有丝毫表示,语气依旧平平淡淡:“望谷鬼兵入境,燕国烽烟已起,国内还有不少大事等我回去处理,不能再耽搁了。”

  博结问:“什么时候走?”

  “今晚就走,连夜启程,特来向大活佛辞行,再谢过佛主借我八万雄兵之谊,待盛景平复大燕,再助大活佛灭回鹘、收南理、横扫狼卒,共铸千秋基业。”燕顶依着禅宗礼节,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

  望谷鬼兵进击大燕,得了国师事先安排好的内应,战事进展异常顺利,一路高歌猛进,正迅速通过燕西门户向着富庶内6前进。大活佛也依照承诺,在鬼兵冲关后,八万西域精锐悄然入关,进入大燕境内,驻藏于双方事先商议好的地点,等待国师来汇合。

  博结挥手而笑:“说句心里话,真舍不得放你走,可是大事要紧,去吧去吧,博结恭祝盛景大法师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最后八个字不伦不类,不像是说给一方霸主的祝辞,倒像是新年春节时街坊乡亲见面后随口说出的吉祥话,不过大活佛的态度却少有的端重起来,甚至站起身,对燕顶施以密宗祝福礼印。

  燕顶难得地笑了几声,不再废话转身离开大殿。

  待他走后,博结看了乌达一眼,后者明白师尊的意思,点头道:“盛景和尚的行踪始终有弟子跟随,师尊放心。”

  博结不置可否,转开话题问道:“跟着燕顶一起来的那个后生,找得如何了?十天之内,一定要找到他的。”

  乌达脸上的皱纹轻轻一抽,不过还不等他说话,博结就继续说了下去:“既然燕顶认输,我就不送人皮给他了……送尸体吧,那个后生一定要杀,他曾在金殿上向我动手,必须得死。”

  或许是国师已经走了,大活佛不用再装模作样,所以他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里变得清淡了,送皮子还是送尸体,一个人的性命大事在他口中说来全没有一点语气。

  乌达还有些犹豫:“盛景不敢和师尊赌这一局,胡乱提了些什么‘值不值得’的说辞,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心里对那个后生在意得很,现下把后生杀了,会不会……”

  “会翻脸,还是会反悔合作?”大活佛神情不屑,但目光异常平静:“盛景有这个资格么?不错,这次合作于我吐蕃大有好处,但就算是一拍两散,于我也丝毫无损;但盛景怎么能和我比?他早就被景泰逼到悬崖边上、再无退路了,我要把那个后生的尸体送他,就是要告诉他:我和他地位不同、环境不同、大家做的买卖自然也不是什么公平交易,该让的时候他就得让一让。”

  乌达不再犹豫,匐倒身体恭声领命,起身后又道:“那二十万兵马已经做好出征准备,只待师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东进大燕。”

  望谷鬼兵入燕作乱、借出八万圣城精锐与国师起事,另外博结还安排了二十万大军,一是为了让望谷叛军再也回不来,另则为了趁火打劫多占便宜,这是他早就交代乌达去办的事情。

  大活佛一笑:“再等等,等盛景回到大燕后再让他们出征,大家的面子都好看些。”

  意料之中的答案,乌达恭恭敬敬地磕头、告退,离开金顶去办差了,当务之急是‘十天为限’,尽快抓住稻草向大活佛复命。

  十天时间转眼而过。深夜寂静,只待天一亮,博结交代下的抓人期限便要到了……

  吐蕃叛逆、鬼兵领袖望谷活佛深深吸了一口气,大燕的风土果然不凡,这里的空气似乎都透出了一股甜意,反观故乡高原,初冬已到暴雪将至,马上就要开始悲苦一季了。

  想到家乡冬天里的暴风雪,饶是望谷修持深厚,心中也忍不住微微一颤,那样的寒冷实在太难熬了,由此望谷也越发觉得,这一次出兵大燕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这个时候有手下传报,国师座下弟子天琼法师求见。

  自从杀入燕境,国师的势力就和鬼兵一直联络不断,这次见面也是早就安排好的,望谷点了点头,做了个请见的手势。

  很快,一个和尚被领入中军大帐。

  和尚长相平凡更无气质可言,怎么看也不像大雷音台走下来的高僧;三十几岁的模样,这般年纪就被国师委以重任,也似乎有些太年轻……能进入中军帐,之前自然经过盘查和身份验证,按理不会有假冒的可能,望谷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微笑着迎接上前。

  交谈一阵之后,望谷活佛便疑虑尽去,年轻和尚貌不惊人,可谈吐、学识着实了得,虽然还算青年,但说话时已经隐隐透出一股高僧气度,这样的弟子放在天下任何一家寺庙都是出色人才,大雷音台果然不同凡响。

  与博结的小气、自负截然相反的,至少在表象上看,望谷活佛是个谦逊之人,这次进兵虽然只是各取所需、或者说各怀鬼胎的交易,但他还是对国师奉上敬意与谢意,感谢国师安排的内应得力,让鬼兵得以长驱直入,一路打过来、抢过来,鬼兵的收获颇丰,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是没想到的,提起这个话题,天琼和尚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凄怆,望谷的目光何其了得,对方表情的小小变化立刻被他捕捉,当即问道:“大师怎了?”

  天琼和尚轻轻摇头道:“活佛不知,和尚违背了师尊之命。”

  他违背师命和望谷毫无关系,可是让活佛纳闷的是,这种事情按道理说天琼和自己是提不着的。

  望谷笑了笑,并没有接口,天琼则继续道:“按照师尊事先的安排,我应该前一两天就来和活佛见面的,不是现在。”

  望谷应了句:“相差一两天,有什么区别么?”

  天琼和尚摇摇头:“与活佛而言区别不大,但我会死。”

  他的话越说越奇怪,望谷静下心来:“大师请慢慢说。”

  可天琼却混不理会,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贵军东进这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不知活佛可曾注意过一个细节?”

  说着,天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再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脸上又换做了一副笑意,虽然清淡,但从目光深处透出的快乐却是绝不会错的,开心地给出了答案:“燕兵一直败、一直败,但只是溃败、逃败,而非惨败,鬼兵胜仗不断,不过算到根本上,你们真正杀过几个燕卒?”

  鬼兵是柴措答塔对望谷叛军的称呼,十足十的蔑称,天琼忽然变了语气,态度也不言而喻,但望谷并未动怒,神情反而更加平静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上大燕,又岂容你们这些在番子群里都混不下去的番子作祟呢?”绕口令似的说话,天琼很开心的样子:“想来燕土掠劫,活佛精明一世,老了老了却是瞎了心眼,回不去了。”

  望谷一跃而起,暂时顾不得和天琼浪费口舌,转头对身边的护卫亲兵传令,大军立刻拔营……可是还不等亲兵领命而去,外面陡然振起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不知是早就埋伏在侧还是悄悄掩杀而至的大燕雄兵,潮水般掩杀而至!

  这个时候天琼已经被望谷亲兵按在了地上,此人不谙技击,全无还手之力,其实就算身负上乘武功也没用,燕军虽然包围过来,但他现在身处敌营中心,外面几万番兵,武功再好也休想活命。

  天琼被按在地上,双手反剪肩骨咔咔作响,在他脸上却找不到丝毫痛苦之色,依旧笑容满面望着望谷,重复刚才的话:“我晚来了一两天,与你而言区别不大,在我来说则必死无疑,现在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了?”

  外面的番兵正在慌乱迎敌,将领暂时还没能找到突破口,所以并未赶来带领袖逃命,望谷并不着急,做了这多年的‘鬼兵’,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平静询问天琼:“你是景泰的人,还是国师的弟子?”

  “大雷音台弟子,不知燕帝景泰,只奉师尊法旨。被盛景大法师收入门墙,今生有幸了,只盼轮回中还能再有这样的运气,三生五世永奉恩师驾前。”天琼的回答认真。

  望谷重新入座,甚至还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外面呼号不断战鼓轰天,他拿着茶杯的手却不存一丝颤抖,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的,他坐错了位置,正在喝的是天琼的残茶:“你是国师的心腹,这么说引我进入大燕,是国师设计的陷阱了?杀我又对他有什么好处?只是为了帮博结那个邪魔除掉我?大雷音台被柴措答塔纳入别院了么?”

  一连几问,天琼只是摇头:“师尊心机通彻天地,又岂是你这个番僧能揣度的,活佛死后有空,不妨慢慢琢磨。”

  咚地一声,望谷终于压不住心底的愤怒,把茶杯顿到桌上:“不管怎么说,盛景都勾结了我这个外敌,让大燕横遭战祸,这些年里他于我通函七十三封,被我分藏于各处,只要七十天没有我的消息,这些书信就被传散天下,妖僧盛景卖国之事,不久便会燕人尽知……一拍两散,他害了我,以为自己会有好下场么?”

  天琼忽然笑出了声音:“活佛,你这是在向我讨饶么?或者说得好听些,仗着最后一份把柄,想和我讨价还价、换回自己的一条老命?”

  望谷被戳破心机,声音低沉:“我自己活着有什么用?若他以后还想沽名钓誉,就要放我大军离开,我家军马就此返回高原,只当从未来过大燕、从未与盛景图谋过什么,如何?”

  天琼的笑声愈发响亮:“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师尊敢给你写信,又哪会怕你公散出去呵;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师尊命我早来,我却故意推迟,还不明白么?师尊不知道我现在在你营中,外边的军马才不会理会我,就算我现在患了失心疯,肯跑出去跪在燕军面前替你求情,他们也不会理会,今晚你必死无疑,我也没打算再活。”

  围兵之道,在于圆中藏缺。打包围战的时候,攻方大军一般都会故意留出一个缺口,放敌人逃命。如果不留逃命之路,会让敌人拼死一战,就算打赢了也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而留下一条路,能大大瓦解敌人士气。至于逃散出去的败军,大可之后再加以围捕、追杀,那时他们几乎就没了战斗力。

  可这是对同族的打法,同族军队来自民间,散去后也会渐渐归于民间,但是对于异族,他们深处燕境,家乡远在万里之外,一辈子也休想再回去,他们逃出去后只有一个‘出路’:化作悍匪,活一天算一天。

  燕人自然不会留下活口容他们再滋扰百姓,铁桶般的大阵围困,将军传给校尉的命令是:五万四千番贼,将来我要交给朝廷五万四千颗脑袋,要是从番贼那里收不齐数量,只能从你们身上凑。

  事已至此,曾在吐蕃大军围剿下多次逃生的望谷大概明白了,自己这条老命,笃定是要交代在大燕了。但死到临头时让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最最让他介怀的,居然不再是什么雄图霸业、邪魔博结,而是眼前这个年轻和尚……望谷望向天琼:“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自己赶来送死?”

  “陪葬。”天琼并未隐瞒。

  望谷追问:“为谁陪葬?”

  “大雷音台。”依旧是莫名其妙的回答,天琼泪流满面。

  第八十六章 依仗

  五万鬼兵伏诛之际,另一队潜入大燕的吐蕃士兵正在做晚课……不是僧侣,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修持和功课。因为有了信仰,所以他们远比普通士兵来得强大,训练时刻苦努力、行动时纪律严明、作战时悍不畏死。

  来自圣城仁喀的八万精锐,大活佛的心腹人马。这支部队有一个异常响亮的独立番号:佛光。

  所到之处佛光普照,他们代表着大活佛的威严。

  虽然和国师见面时,大活佛盛气凌人、处处显出轻蔑,但是在大活佛心里,从来不曾小觑燕国师半分,所以他把麾下真正的精锐借给了燕顶。

  既是为了能助国师成事,也是对燕国师的监视,大活佛笃定的很,哪怕燕国师给了这八万人全都加封王侯、哪怕全无保留把整座大燕都分给他们,只要自己一份雀书法旨传到,佛光仍会立刻擒下燕顶,带回吐蕃交由柴措答塔发落。

  闻名天下、被大活佛视为依仗的‘佛光’,普通的燕卒是万万和他们对抗不来的,平原相冲的话,除非三倍于敌,否则断无胜理。放眼大燕能与之抗衡的或许只有传说中的‘锦绣郎’,那是燕国最精锐的部队,具体驻扎于何处无人知晓……

  佛光驻扎一片荒野中,地方是早就和国师约定好的,此间是无人区,不虞会有燕兵探马出现,燕顶安排他们藏在这里自有道理。不过行军打仗的事情,也不光是燕顶一个人说了算的,佛光主将早在出关之前就曾派遣心腹精锐来查探过,确定附近无燕军、无山崖、无包围埋伏等等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后,才安心带兵过来安营扎寨。

  半个时辰后功课结束,佛光将士入帐休息。主将却并未卸甲,不知为什么,这两天里他总觉得心惊肉跳,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发生,是以他要再巡查一遍岗哨才去休息。

  率领着亲军才刚查过内岗,正准备转身去抽查外岗时,忽然从东南方向远处一串怪响,声音算不得如何响亮,但却无比窒闷,闻听之下让人胸口都不禁一窒,就连大地也随着这阵怪响微微颤了几颤。

  很快怪响落尽,再无声息了,将军凝神远眺,可暮色沉沉、又是极远处的闷响,凭借人眼又能看到什么?

  深夜中突显异响,将军不敢怠慢,立刻传令派遣探马赶往东南方查探,还不等探马出营,怪响又复传来,同样的方向、同样的沉闷,却不一样的动静,轰轰的声音,距离尚远但明明白白地能听出其声势浩大,很像大群骑兵急行冲锋而来。

  不等主将传令,佛光将士就走出了营帐,神情中不存丝毫慌乱,身上衣甲整齐军械在握,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能在须臾中穿戴整齐的,或许身处敌境时都结衣而眠吧。

  骑兵上马弓兵备箭,快却不乱,八万佛光在行动中甚至并没发出太多声响,士兵尚且如此,何况军中将领?将军目光沉着,口中一条条军令传出,片刻后探马四出,有的赶赴前方查探敌情,有的游散四方警戒本应,还有最重要的三个小队,分三个方向绝尘而去。在敌国境内扎营,以佛光的素质,早都探好遇敌时撤退的道路,他们选出了三条退路,三个小队就是分别去探退路是否通畅。

  与此同时营内重兵,按事先部署好的应急之法排列战阵。真正的血炼雄师,哪怕敌人是来自幽冥的阴兵、是来自洪荒的妖兽,他们都不会动容……可惜,根本没有敌人,只有水,滔天洪水。

  前面派出去的探马发现了洪水,但不等他们掉头再逃回去通报就被轰涌浊浪一口吞没。

  距离大营东南方十里外有一道水脉,名曰‘臧江’,这是佛光早就探明的事情,但又有谁会去在意呢?臧江的水势不算小,可是莫忘了,现在是到初冬季节,内6江河都进入了枯水期,不可能有洪水暴发的,连漫过江堤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毋论冲到十里外的营地中来……

  佛光入驻燕境,事先的确做过仔细勘察,但这番功夫都用在了‘军情’上,吐蕃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早在几年前大燕就以‘治水’之名,对臧江上游相邻的四条水脉进行‘修理’,垒坝蓄水、改河道阻铁闸……所做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当铁闸开启,上游四条江河之水会同时涌入臧江。

  臧江也修建了堤坝,唯独正对敌营的那一段堤坝只是个摆设,当江水暴涨,这里最先被突破,转眼变成泄洪的口子。

  十里算什么?大水到时,方圆百多里都会在一夜间化为泽国。

  ……

  十天限期最后一夜,无论叛军还是精锐,进入大燕的吐蕃的番兵均告湮灭。

  博结此刻全不知情,正在他的金顶大殿上抱着一本古老经卷,兴致勃勃地翻阅着,乌达跪在他身边好一阵子了,匍匐在地始终不敢出声,此刻终于忍耐不住了,乌达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能、可能十天里抓不到那个后生。”

  大活佛‘哦’了一声,翻过一页,没太多表示。

  既然已经开口,乌达也不再犹豫,轻声问道:“请示师尊,如果十天过去的话……还要不要继续抓他?”

  “抓。”大活佛语气平平。

  乌达得了法旨,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又低声奉上一段吉祥咒,弓着身子缓缓告退,一路退到大殿门口转回身正要开门,不料手还没碰到门环,轻轻一声门轴响动下,金殿大门被打开了一线。

  一个人从外面推开了大门……白色长袍笼罩全身,森冷铁面遮住脸孔,目光殷红如血。

  燕国师。

  乌达大吃一惊,但根本不容他出声,国师就单臂伸出,牢牢抓住他的肩膀,向前用力一挥。

  百多斤的大活人,在燕顶手中仿佛还不如一只鸡蛋来得更沉重、更难掌控,呼呼风声鸣啸,乌达被当作一件巨大的暗器,直直向着大活佛砸了过去!

  暗器去势如电,但刚飞到半途,两道人影悄然闪出、拦下……神殿武士。

  燕顶的身手声势何其惊人?而在这金殿内大活佛又岂容亵渎,可最麻烦的是乌达也是身份尊贵之人,金殿武士不能直接一刀砍翻,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去接,冲上前的两个武士几乎能够遇见,‘接’这一下,自己会被撞得骨折筋断,怕是不存生机了。即便必死无疑,他们仍要舍身护驾,金殿武士活一生,就是为了替佛主挡这一击!

  出乎意料的,看似来势汹汹的‘暗器’,其间却并未裹蕴太多力量,两个武士轻轻巧巧就接下了乌达。

  两名金殿武士对望了一眼,目光中尽是惊奇,很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简单,但下一刻,就在他们刚刚把乌达放下的时候,两个人同时脸色一变,旋即七窍涌血,直挺挺摔倒在地,身体连抽动的机会都没有便毒发身亡。

  仅在一掷之间,乌达就被国师变成了碰之立毙的可怕毒物,但乌达自己却一点事也没有,目光惊慌站在原地,愣愣看着身旁两具尸体,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来。

  神殿突显强敌,继两名武士之后,五十神殿卫士自黑暗中闪身而出,半数集结于大活佛身旁,另一半则围住了国师。

  大活佛只看了燕顶一眼,随即目光转向乌达,抬手指着乌达,喝令神殿武士:“诛杀!”

  乌达本来还有些惊魂未定,忽然见到师尊要杀自己,不等武士们冲上前他自己就一屁股坐倒在地,失声道:“师尊明鉴,不是我下毒啊!”

  两个武士被毒杀,大活佛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他也根本没去想这件事,眼前的状况要比着两个神殿护卫的惨死更严重万倍。

  柴措答塔戒备森严,外人绝难踏入半步,可本应离开圣城十天的燕国师,不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一路登上七层金顶、推开了大门、进入了神殿。若没有内应,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放眼整座吐蕃,能放他进入神殿的充其量不过三个人,一个人是大活佛自己,一个是圣宫总管基恰堪布,一个就是心腹弟子乌达……当然不会是自己,基恰堪布早就死了。

  乌达拼命磕头,脸上涕泪横流,博结完全不为所动。

  为了保全性命,乌达嘶声哭叫,用出所有的力气去做最后的辩解,不过他做的事情完全是徒劳,法旨言出即行,几名武士飘身上前,手中利刃挥斩毫不留情,可就在刀锋堪堪刺入乌达僧袍的瞬间,他的哭声忽然变成了一阵轻笑,匍匐在地的身体诡异一翻,看似全不可能的发力角度,让他轻轻松松地钻出武士们的包围。

  就在乌达神色忽转、逃脱厄运的同时,神殿大门处的燕顶也倏然而动!

  踩踏杀阵、把他死死围住的二十余名神殿武士,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动作,有的只觉额头一痒、有的只觉心头微凉、有的则是鼻下突兀嗅到一抹微甜,但下一刻所有人的感觉又归复一致:身体僵硬了,意识转眼抽离。

  尸身倒地,刀剑砸在青砖上,脆响四溅。

  就在不久前,十一个人的神殿护卫围捕便让国师伤到两根手指,如今人数多了一倍、更完善、更凶险的杀阵却挡不住他挥手一击!

  博结不做声,神情不变,唯独眸子猛地收缩了下。

  燕顶单手负后,目光温和,从眼神中不难看出,铁面下那张腐烂脸孔应该在微笑,乌达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神殿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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